054、她还好吗
黎修能眨眨眼，定神再看了一次。
那边那个脸黑的像是换了层皮的小士兵，真的是他的女儿黎婧姝么？！
她怎么会在那里？！
黎修能神色奇怪的看了一眼陆怀瑾，陆怀瑾感受到黎修能有些异样的目光，问道：“北皇陛下？”
黎修能稍微垂下些眼帘，再抬眼看陆怀瑾的时候已经把疑惑藏了起来。
还没有确定的情况下，最好是不好声张。
“今日阅兵便到此结束吧，这几日下来，关于云逸国那边有许多情报传回，贤婿移步，咱们还需从长计议。”黎修能说完之后便率先朝下边走去。
陆怀瑾也朝黎修能方才看得那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瞧出什么不妥，不过见此时黎修能已经神色如常，同自己说话，也已经由储君亲切的变成了贤婿，陆怀瑾没再多想，跟上黎修能的步伐离开。
两个最高领导者都走了，士兵们自然是各自回到自己的阵营等候通知和命令。
田大钊刚刚听的热血沸腾，简直有迫不及待就要上场杀敌的那种感觉，由衷的感慨一句：“北国皇帝真是铁血男子汉，咱们储君在他身边，都少了许多的气势。”
黎婧姝点头，心想这不是废话么，北国尚武，能够做皇帝的人，都是真刀真枪，真拳实脚的打出来的，他们黎家的血统，在整个北国都是最强悍的存在，陆怀瑾那个娘们兮兮的男人，怎么可能跟北国最勇猛的男人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黎婧姝竟然有些莫名的骄傲感油然而生，在这片苍茫的土地上，自己的胸怀和眼界似乎也变得壮阔起来。
今天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下达的命令都是休整，长途跋涉到这里，再不给点喘息的时间，只怕大部分人都要吃不消了。
现下虽是炎炎夏日，但是边疆的天气到了夜间反而风大的很。
田大钊让黎婧姝呆在营帐里别出去乱跑，外面北国的士兵很多，喝了酒，怕她小身板被误伤了。
黎婧姝也没想出去，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躺着过了，她今天看见了父皇，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好好琢磨一下怎么突破层层关卡去见父皇。
还没琢磨出个头绪，外边突然躁动起来，黎婧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喊了一声：“田大哥？”
外边没有传来田大钊的应答，黎婧姝站起身来，准备出去看看，营帐的帘子一下子被撩开，进来几个人，直勾勾的看着她。
黎婧姝眼珠子转转，没来得及开口问，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黎修能。
她的心跳骤然收紧，和黎修能对视的瞬间，黎婧姝便晓得自己是藏不住了。
“你跟我来。”黎修能深吸一口气，这里人太多，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田大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北国的皇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黎敬做了什么事情开罪了北国皇帝么？这是要杀头么？
来不及细想，田大钊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在北国皇帝的跟前逞能，他上前一步跪到黎修能面前，说话的舌头都有些打结：“北皇陛下，黎敬年幼无知，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若是有什么得罪了陛下的地方，还请陛下能够网开一面，留他一命。”
黎敬？
无父无母？
黎修能眯了眯眼睛，再次看向黎婧姝，黎婧姝心虚的低下头，快步上前扶起田大钊：“田大哥，没事的，我。。。我去去就回。”
田大钊没起，看黎敬的眼神像看个傻子，他还一点都不晓得害怕？
“陛下。。。”田大钊继续恳求。
黎修能压根不会把这么一个小兵放在眼里，只是觉得黎婧姝还是有些本事，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还交到一个敢冒死为她说话的朋友，实属不易。
他转身先行离开，黎婧姝再次拉了拉田大钊：“田大哥，你快起来，我先去了，没事的。”
田大钊脸色惨白，眼见着黎婧姝被黎修能的护卫带走而自己毫无作为，心头难受，一拳头打在泥土上。
组长幸灾乐祸的靠过来，看向黎婧姝的背影：“唉，我早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了，上次砍树，也是有你在里头搅和吧？这下好了，得罪了北国皇帝陛下，可有他的苦头吃了。”
田大钊咬紧嘴唇，缓缓站起身来，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没有搭理那个阴阳怪气说话的组长，转身进了营帐之中。
黎婧姝心情忐忑的跟着黎修能走了一路，她刚开始还盯着脚下或者左右张望，到了后来便是直勾勾的看着黎修能的背影。
他好像没有从前那么高了，能看见两鬓的斑白和脖子上的皱纹。
黎婧姝眨眨眼，想起来并不是父皇矮了，而是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黎修能一直把黎婧姝带到个没人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跟着来的护卫也在远处把守，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黎婧姝。”黎修能原本还不敢确定，但是方才和黎婧姝四目相对的时候，黎修能就再没有任何疑虑了，“你真是胆大妄为！”
黎婧姝长了一双和她母妃一样的眼睛。
那双眼睛会说话，灵动又带着倔强的傲气。
黎婧姝心尖颤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来：“父皇，我是特地来看您的。”
黎修能眉头紧锁，大手一挥：“我需要你来看么？！你这一路上，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黎婧姝眼光亮晶晶的，咧嘴笑起来：“我是您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如此不济。。。”
“孽子！还敢笑！”黎修能气的浑身发抖，他看着黎婧姝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深吸一口气，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怒火，怕自己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他和黎婧姝，算不上亲近，他并不是重男轻女之人，对其他的女儿皆是一视同仁，唯独黎婧姝，是他心里的一个例外。
黎婧姝的母亲是个美人，也是个奇人。
北国从来没有出过那样的一个女子，她能出谋划策收复部落，也能载歌载舞娇媚百生。
她是唯一一个能和黎修能一块领兵打仗的女子，怀上黎婧姝之后，才养在深宫里。
陈贵人当年做过许多的混账事情，年轻不懂事，仗着自己的美貌又分外轻狂。
陈贵人的命是黎婧姝的母妃救下来的。
生下黎婧姝之后，她失血过多而亡，临终前把黎婧姝托付给了陈贵人，她说，她信陈贵人。
这段往事宫中的人从不提起，没人敢去揭黎修能心头的疤，黎婧姝关于母妃的记忆少之又少，连仅有的一些零星过往，都是陈贵人喝多了之后讲出来的。
后来陈贵人不再喝酒，黎婧姝也不再执着于此。
黎修能不敢见黎婧姝，她越长大，那双眼睛就越像她的母妃，黎修能知道黎婧姝不是个消停的主，在宫里没个安分，也安分不下来，为此受了陈贵人不少的惩罚。
连性子都这般的像，黎修能只能选择避让不见。
他绕不过去心里边的那道坎。
他爱黎婧姝，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爱？怎么可能不疼？
但他说服不了自己，他没有办法对黎婧姝敞开怀抱，他总会想起她母妃离世的那天，血像是染红了天边的烟云，无法散去。
他不能忘记，是因为黎婧姝，他心爱的女人才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扶南国指明要黎婧姝嫁给陆怀瑾的时候，黎修能独自一人在黎婧姝母妃的牌位前坐了一天一夜。
陈贵人亦是在承宁大殿的外面跪了一天一夜。
最后黎婧姝还是披上了鲜红的嫁衣，离开了北国。
今日的再相见，于黎修能来说，只是一年多的时间，可对于黎婧姝来说，却是两世的生离死别。
她该猜到的，黎修能对她能有什么好脸色？从小便是如此。
“扶南国的皇上已经死了，我不过是担心你，陆怀瑾不带我来我便自己想办法过来，你又何至于这般厌恶？”黎婧姝冷笑一声，心头的火被黎修能给浇了个透心凉。
黎修能气得走了两圈，沉声道：“即使担心，你也万不该到这样的场合来！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打仗！是要死人的！这不是游戏！”
“我知道！”黎婧姝打断黎修能的话，嘶哑着嗓子喊一声，“你以为你自己是神吗！你也会死，那为什么你可以来，我不能来？！”
黎修能被黎婧姝这一喊震住了。
她眼神里藏着一只小兽，任凭是谁，都困不住她。
黎修能头疼的瞪着黎婧姝，良久才拂袖怒道：“你从今天开始便跟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黎婧姝脸色冷漠，失望的看一眼黎修能，不肯多说，转身要走：“我回我自己的军营去，不用你管我。”
“反了你！”黎修能大吼一声，脑袋上的青筋都暴起，“你今天试试看！能不能走出这里一步！”
黎婧姝猛地回头，她半偏着身子，头发高高竖起全部藏在头盔下面，虽然借着月色，但黎修能还是清楚的看见了黎婧姝耳根后面的一个印记。
他像是被重击的钟鼎，脑子一阵眩晕。
她死过一次了？
田大钊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黎婧姝被困在木头上，说她是个妖孽，要即刻烧死。
黎婧姝的身上全是密密麻麻刀子割的伤口，奄奄一息。
她在梦里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像是把刀，扎在田大钊的心坎上。
田大钊惊醒过来，已经是天蒙蒙亮的早上了，他抬手擦了擦汗水，松了口气，还好是梦。
他刚缓过劲来，像想起什么，猛地侧头去看旁边的铺。
黎婧姝不在，她一夜都没有回来。
田大钊刚刚松了的那口气又重新提到心口，外面乱哄哄的，人多了便是这样。
他穿好衣裳走出营帐，忐忑不安的瞧了很久，没有瞧见有什么大木头做的刑罚之处，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组长见田大钊失魂落魄的样子，特地靠过来安慰他一番道：“你呀，别想了，那小子多半是死了，不会回来了。”
田大钊捏紧拳头，冷冷的撇了那个组长一眼。
组长看的一怔，亦是冷笑道：“怎么的？你还要反不成？我说句实话你不要心里面不舒服，那小子长得油头粉面的，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人，你最好是早点撇清干系，免得到时候引火烧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田大钊哼一声，远远走开，他不信黎婧姝死了，他等她回来。
两军会师的第二日，云逸国那边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陆怀瑾没有领兵打过仗，所以更愿意听听看经验丰富的黎修能的意见。
可是今天的黎修能有些不在状态，陆怀瑾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黎修能没说，他也不可能主动问。
不在状态下讨论出来的作战计划都是行不通的，说到后面黎修能有些烦躁了，干脆推翻沙盘，对陆怀瑾道：“我与贤婿这应该是第一次见面，说起来，咱们之间的了解也是很少，不如陪我走走，咱们聊一聊？”
陆怀瑾没拒绝，也不可能拒绝，他点头应下来，跟在黎修能的背后朝外走。
他们所在的地方没有什么人，属于核心所在，所以想要逛一逛说说话，还是不用太过于避讳的。
黎修能昨夜没睡好，收拾了黎婧姝之后，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印记。
北国最大的秘密，记载在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皇家秘册上的东西，被他看见了真实存在的那一刻。
黎修能的心太过于复杂。
她上一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重生了？她。。。受了很多的委屈么？
这一切黎修能都不能知晓，只有黎婧姝自己能够说的清楚道得明白。
走了一路，黎修能说是要聊一聊，但是一直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陆怀瑾作为晚辈，自然也没有率先开口的说法。
黎修能对陆怀瑾说不上有多满意，但是能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领兵上战场，光是这一份勇气，黎修能便高看陆怀瑾一眼。
现下出了黎婧姝这件事情，黎修能的心中自然有了不少的想法。
他甚至想到，这么多年嫁过去的女儿接二连三的死去，真的。。。都是意外么？
或许是，只不过黎婧姝最幸运，只有她激发了这种珍贵的隐形血统，可是黎修能不能控制自己往其他方面去想，扶南国，也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国，能够统领国家的上位者，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心冷是最可怕的。
“贤婿年轻有为，如今才刚做了储君，怎么就想到要亲自出来领兵了？”黎修能先迂回一句，看向陆怀瑾。
陆怀瑾稍微低垂着头，认真回答：“正是因为做了储君，才应该有储君的样子，国难当头，我不站出来，只怕难以服众，且。。。有父皇在前为榜样，我不敢不战。”
黎修能点了点头：“你能够有这样的志气和想法，看来扶南国立你为储君也是应当的，只是我记得你还有个兄长，扶南国不是向来立长么？”
陆怀瑾听到黎修能这么说，苦笑起来，他倒是希望能够立长，可是偏偏皇祖母像魔症了一般定要立他，加上被流言一刺激，事情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星命定下的，我也是被迫受命，否则这储君之位，的确轮不到我来做。”家中事，陆怀瑾也不想透露太多给黎修能，只随便说了一句，算是带过。
黎修能本也没真的想了解这些，他说这么多，最终还是要问道黎婧姝身上去，从黎婧姝的话里，黎修能知道陆怀瑾是不肯要她来的，她自己想了个法子，硬是混进军队里跟着过来了。
“今日见到贤婿，很是亲切，婧姝那个孩子性子有些顽劣，嫁过去一年，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黎修能换了个话题，往黎婧姝身上带了带，“不知道她在那边有没有惹是生非？”
陆怀瑾听黎修能提起黎婧姝，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父女，这么长时间没见了，难免会记挂。
他要出征的时候，黎婧姝也是记挂着黎修能，才想要跟他一块儿来的。
陆怀瑾想起黎婧姝那性子就无奈，但是当着黎修能的话，总也不能说黎婧姝太多的坏话：“婧姝性子活泼，说话做事都很直爽，皇祖母很喜欢她，倒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除了气他！
黎修能神色有些复杂，看陆怀瑾的眼神也有些变了，他收敛好目光，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那她在扶南国，一切都好么？”
陆怀瑾不假思索的点头：“很好，一切都好，出征前还记挂着陛下，一如陛下记挂着婧姝一般。”
很好？！
黎修能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手给陆怀瑾一拳头。
她都死了一次了！这叫好？！
撒谎！
扶南国便是这样蒙骗他远在千里之外不能了解实情的么？！
之前嫁过去的女儿们究竟如何，是不是意外，那么多年过去，已经无法考证。
可是黎婧姝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还出现了重生的印记，黎修能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心头的怒火压制下去，现在尚且还不是发作的时候。
“婧姝是我的小女儿，性子也最像我，刚嫁过去没多久，我怕她适应不了，我之前听说，你房里还有个侧妃？”黎修能不知道于真真的事情，一句话又恰好戳到陆怀瑾最痛心之处。
陆怀瑾脸上的肉一抽，实在是笑不出来了：“已没有侧妃了。”
黎修能没反应过来：“怎的又没有了？”
陆怀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去多想当时的那件事情，一想起来，他便觉得自己多年的感情和宠爱还不如拿去喂一只狗，偏生给了于真真这么个吃里扒外偷男人的女人，还心肠恶毒的杀了皇后，若是早知道她是这般的人，陆怀瑾就该亲手扒了她的皮！
盛贵妃还赐了她全尸，也算是最后的体面。
“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家事，不值一提。”陆怀瑾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黎修能看在眼里，虽然疑惑，但没多说。
“既然侧妃已经没了，还望贤婿能多多包容小女一些，她虽然顽劣，但是没有什么坏心思，我没什么别的希望，就只盼着她能好好的，别像她的姐姐们，突发意外便没有了。”黎修能这句话已经算不上是暗示了。
他盯着陆怀瑾的脸色，却没从陆怀瑾的脸色上看出任何东西来。
陆怀瑾根本就不知道黎修能话里有话的用意，黎婧姝身上的变化他是最不清楚的一个，更别说了解到如此深层的秘密之上。
他就只是觉得黎修能是担心黎婧姝的安危，毕竟之前嫁过来的北国女子，的确都没有了。
“是，她这次本想跟着一块儿来，我没有答应，战场刀剑无眼，她一个女子来了，什么都不方便。”陆怀瑾辩驳一句，幸好自己是没带她来，若是她来了，黎修能指不定怎么看他不顺眼呢。
陆怀瑾在这方庆幸，黎修能的心中却是波涛骇浪。
若不是真的不知道，那陆怀瑾这个人的心思也就太深了。
他都明示到了此等地步，已经差不多是告诉陆怀瑾，他已经看到了黎婧姝身上的印记，扶南国的那点小心思他已经知道了！
可是陆怀瑾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连最细微的神情变化都没有。
这下子换成黎修能多想了。
扶南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作为储君，敦慈太后岂有不告诉他的道理？
黎修能想不清楚所以然来，更加坚定了他继续观望不把话说破的决心。
这件事情他一定会彻查到底。
陆怀瑾见黎修能这么定神的盯着自己看了许久，有些窘迫：“陛下怎么这般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么？”说着便抬手擦了一下。
黎修能抬手拍了拍陆怀瑾的肩膀，浅笑道：“贤婿年少有为，婧姝能嫁给你，我很欣慰，今天从你口中得知婧姝的近况，心中记挂便也安心下来，往后还望你也真诚相待，切不要辜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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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那个脸黑的像是换了层皮的小士兵，真的是他的女儿黎婧姝么？！
她怎么会在那里？！
黎修能神色奇怪的看了一眼陆怀瑾，陆怀瑾感受到黎修能有些异样的目光，问道：“北皇陛下？”
黎修能稍微垂下些眼帘，再抬眼看陆怀瑾的时候已经把疑惑藏了起来。
还没有确定的情况下，最好是不好声张。
“今日阅兵便到此结束吧，这几日下来，关于云逸国那边有许多情报传回，贤婿移步，咱们还需从长计议。”黎修能说完之后便率先朝下边走去。
陆怀瑾也朝黎修能方才看得那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瞧出什么不妥，不过见此时黎修能已经神色如常，同自己说话，也已经由储君亲切的变成了贤婿，陆怀瑾没再多想，跟上黎修能的步伐离开。
两个最高领导者都走了，士兵们自然是各自回到自己的阵营等候通知和命令。
田大钊刚刚听的热血沸腾，简直有迫不及待就要上场杀敌的那种感觉，由衷的感慨一句：“北国皇帝真是铁血男子汉，咱们储君在他身边，都少了许多的气势。”
黎婧姝点头，心想这不是废话么，北国尚武，能够做皇帝的人，都是真刀真枪，真拳实脚的打出来的，他们黎家的血统，在整个北国都是最强悍的存在，陆怀瑾那个娘们兮兮的男人，怎么可能跟北国最勇猛的男人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黎婧姝竟然有些莫名的骄傲感油然而生，在这片苍茫的土地上，自己的胸怀和眼界似乎也变得壮阔起来。
今天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下达的命令都是休整，长途跋涉到这里，再不给点喘息的时间，只怕大部分人都要吃不消了。
现下虽是炎炎夏日，但是边疆的天气到了夜间反而风大的很。
田大钊让黎婧姝呆在营帐里别出去乱跑，外面北国的士兵很多，喝了酒，怕她小身板被误伤了。
黎婧姝也没想出去，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躺着过了，她今天看见了父皇，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好好琢磨一下怎么突破层层关卡去见父皇。
还没琢磨出个头绪，外边突然躁动起来，黎婧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喊了一声：“田大哥？”
外边没有传来田大钊的应答，黎婧姝站起身来，准备出去看看，营帐的帘子一下子被撩开，进来几个人，直勾勾的看着她。
黎婧姝眼珠子转转，没来得及开口问，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黎修能。
她的心跳骤然收紧，和黎修能对视的瞬间，黎婧姝便晓得自己是藏不住了。
“你跟我来。”黎修能深吸一口气，这里人太多，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田大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北国的皇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黎敬做了什么事情开罪了北国皇帝么？这是要杀头么？
来不及细想，田大钊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在北国皇帝的跟前逞能，他上前一步跪到黎修能面前，说话的舌头都有些打结：“北皇陛下，黎敬年幼无知，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若是有什么得罪了陛下的地方，还请陛下能够网开一面，留他一命。”
黎敬？
无父无母？
黎修能眯了眯眼睛，再次看向黎婧姝，黎婧姝心虚的低下头，快步上前扶起田大钊：“田大哥，没事的，我。。。我去去就回。”
田大钊没起，看黎敬的眼神像看个傻子，他还一点都不晓得害怕？
“陛下。。。”田大钊继续恳求。
黎修能压根不会把这么一个小兵放在眼里，只是觉得黎婧姝还是有些本事，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还交到一个敢冒死为她说话的朋友，实属不易。
他转身先行离开，黎婧姝再次拉了拉田大钊：“田大哥，你快起来，我先去了，没事的。”
田大钊脸色惨白，眼见着黎婧姝被黎修能的护卫带走而自己毫无作为，心头难受，一拳头打在泥土上。
组长幸灾乐祸的靠过来，看向黎婧姝的背影：“唉，我早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了，上次砍树，也是有你在里头搅和吧？这下好了，得罪了北国皇帝陛下，可有他的苦头吃了。”
田大钊咬紧嘴唇，缓缓站起身来，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没有搭理那个阴阳怪气说话的组长，转身进了营帐之中。
黎婧姝心情忐忑的跟着黎修能走了一路，她刚开始还盯着脚下或者左右张望，到了后来便是直勾勾的看着黎修能的背影。
他好像没有从前那么高了，能看见两鬓的斑白和脖子上的皱纹。
黎婧姝眨眨眼，想起来并不是父皇矮了，而是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黎修能一直把黎婧姝带到个没人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跟着来的护卫也在远处把守，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黎婧姝。”黎修能原本还不敢确定，但是方才和黎婧姝四目相对的时候，黎修能就再没有任何疑虑了，“你真是胆大妄为！”
黎婧姝长了一双和她母妃一样的眼睛。
那双眼睛会说话，灵动又带着倔强的傲气。
黎婧姝心尖颤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来：“父皇，我是特地来看您的。”
黎修能眉头紧锁，大手一挥：“我需要你来看么？！你这一路上，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黎婧姝眼光亮晶晶的，咧嘴笑起来：“我是您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如此不济。。。”
“孽子！还敢笑！”黎修能气的浑身发抖，他看着黎婧姝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深吸一口气，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怒火，怕自己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他和黎婧姝，算不上亲近，他并不是重男轻女之人，对其他的女儿皆是一视同仁，唯独黎婧姝，是他心里的一个例外。
黎婧姝的母亲是个美人，也是个奇人。
北国从来没有出过那样的一个女子，她能出谋划策收复部落，也能载歌载舞娇媚百生。
她是唯一一个能和黎修能一块领兵打仗的女子，怀上黎婧姝之后，才养在深宫里。
陈贵人当年做过许多的混账事情，年轻不懂事，仗着自己的美貌又分外轻狂。
陈贵人的命是黎婧姝的母妃救下来的。
生下黎婧姝之后，她失血过多而亡，临终前把黎婧姝托付给了陈贵人，她说，她信陈贵人。
这段往事宫中的人从不提起，没人敢去揭黎修能心头的疤，黎婧姝关于母妃的记忆少之又少，连仅有的一些零星过往，都是陈贵人喝多了之后讲出来的。
后来陈贵人不再喝酒，黎婧姝也不再执着于此。
黎修能不敢见黎婧姝，她越长大，那双眼睛就越像她的母妃，黎修能知道黎婧姝不是个消停的主，在宫里没个安分，也安分不下来，为此受了陈贵人不少的惩罚。
连性子都这般的像，黎修能只能选择避让不见。
他绕不过去心里边的那道坎。
他爱黎婧姝，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爱？怎么可能不疼？
但他说服不了自己，他没有办法对黎婧姝敞开怀抱，他总会想起她母妃离世的那天，血像是染红了天边的烟云，无法散去。
他不能忘记，是因为黎婧姝，他心爱的女人才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扶南国指明要黎婧姝嫁给陆怀瑾的时候，黎修能独自一人在黎婧姝母妃的牌位前坐了一天一夜。
陈贵人亦是在承宁大殿的外面跪了一天一夜。
最后黎婧姝还是披上了鲜红的嫁衣，离开了北国。
今日的再相见，于黎修能来说，只是一年多的时间，可对于黎婧姝来说，却是两世的生离死别。
她该猜到的，黎修能对她能有什么好脸色？从小便是如此。
“扶南国的皇上已经死了，我不过是担心你，陆怀瑾不带我来我便自己想办法过来，你又何至于这般厌恶？”黎婧姝冷笑一声，心头的火被黎修能给浇了个透心凉。
黎修能气得走了两圈，沉声道：“即使担心，你也万不该到这样的场合来！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打仗！是要死人的！这不是游戏！”
“我知道！”黎婧姝打断黎修能的话，嘶哑着嗓子喊一声，“你以为你自己是神吗！你也会死，那为什么你可以来，我不能来？！”
黎修能被黎婧姝这一喊震住了。
她眼神里藏着一只小兽，任凭是谁，都困不住她。
黎修能头疼的瞪着黎婧姝，良久才拂袖怒道：“你从今天开始便跟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黎婧姝脸色冷漠，失望的看一眼黎修能，不肯多说，转身要走：“我回我自己的军营去，不用你管我。”
“反了你！”黎修能大吼一声，脑袋上的青筋都暴起，“你今天试试看！能不能走出这里一步！”
黎婧姝猛地回头，她半偏着身子，头发高高竖起全部藏在头盔下面，虽然借着月色，但黎修能还是清楚的看见了黎婧姝耳根后面的一个印记。
他像是被重击的钟鼎，脑子一阵眩晕。
她死过一次了？
田大钊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黎婧姝被困在木头上，说她是个妖孽，要即刻烧死。
黎婧姝的身上全是密密麻麻刀子割的伤口，奄奄一息。
她在梦里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像是把刀，扎在田大钊的心坎上。
田大钊惊醒过来，已经是天蒙蒙亮的早上了，他抬手擦了擦汗水，松了口气，还好是梦。
他刚缓过劲来，像想起什么，猛地侧头去看旁边的铺。
黎婧姝不在，她一夜都没有回来。
田大钊刚刚松了的那口气又重新提到心口，外面乱哄哄的，人多了便是这样。
他穿好衣裳走出营帐，忐忑不安的瞧了很久，没有瞧见有什么大木头做的刑罚之处，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组长见田大钊失魂落魄的样子，特地靠过来安慰他一番道：“你呀，别想了，那小子多半是死了，不会回来了。”
田大钊捏紧拳头，冷冷的撇了那个组长一眼。
组长看的一怔，亦是冷笑道：“怎么的？你还要反不成？我说句实话你不要心里面不舒服，那小子长得油头粉面的，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人，你最好是早点撇清干系，免得到时候引火烧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田大钊哼一声，远远走开，他不信黎婧姝死了，他等她回来。
两军会师的第二日，云逸国那边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陆怀瑾没有领兵打过仗，所以更愿意听听看经验丰富的黎修能的意见。
可是今天的黎修能有些不在状态，陆怀瑾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黎修能没说，他也不可能主动问。
不在状态下讨论出来的作战计划都是行不通的，说到后面黎修能有些烦躁了，干脆推翻沙盘，对陆怀瑾道：“我与贤婿这应该是第一次见面，说起来，咱们之间的了解也是很少，不如陪我走走，咱们聊一聊？”
陆怀瑾没拒绝，也不可能拒绝，他点头应下来，跟在黎修能的背后朝外走。
他们所在的地方没有什么人，属于核心所在，所以想要逛一逛说说话，还是不用太过于避讳的。
黎修能昨夜没睡好，收拾了黎婧姝之后，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印记。
北国最大的秘密，记载在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皇家秘册上的东西，被他看见了真实存在的那一刻。
黎修能的心太过于复杂。
她上一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重生了？她。。。受了很多的委屈么？
这一切黎修能都不能知晓，只有黎婧姝自己能够说的清楚道得明白。
走了一路，黎修能说是要聊一聊，但是一直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陆怀瑾作为晚辈，自然也没有率先开口的说法。
黎修能对陆怀瑾说不上有多满意，但是能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领兵上战场，光是这一份勇气，黎修能便高看陆怀瑾一眼。
现下出了黎婧姝这件事情，黎修能的心中自然有了不少的想法。
他甚至想到，这么多年嫁过去的女儿接二连三的死去，真的。。。都是意外么？
或许是，只不过黎婧姝最幸运，只有她激发了这种珍贵的隐形血统，可是黎修能不能控制自己往其他方面去想，扶南国，也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国，能够统领国家的上位者，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心冷是最可怕的。
“贤婿年轻有为，如今才刚做了储君，怎么就想到要亲自出来领兵了？”黎修能先迂回一句，看向陆怀瑾。
陆怀瑾稍微低垂着头，认真回答：“正是因为做了储君，才应该有储君的样子，国难当头，我不站出来，只怕难以服众，且。。。有父皇在前为榜样，我不敢不战。”
黎修能点了点头：“你能够有这样的志气和想法，看来扶南国立你为储君也是应当的，只是我记得你还有个兄长，扶南国不是向来立长么？”
陆怀瑾听到黎修能这么说，苦笑起来，他倒是希望能够立长，可是偏偏皇祖母像魔症了一般定要立他，加上被流言一刺激，事情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星命定下的，我也是被迫受命，否则这储君之位，的确轮不到我来做。”家中事，陆怀瑾也不想透露太多给黎修能，只随便说了一句，算是带过。
黎修能本也没真的想了解这些，他说这么多，最终还是要问道黎婧姝身上去，从黎婧姝的话里，黎修能知道陆怀瑾是不肯要她来的，她自己想了个法子，硬是混进军队里跟着过来了。
“今日见到贤婿，很是亲切，婧姝那个孩子性子有些顽劣，嫁过去一年，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黎修能换了个话题，往黎婧姝身上带了带，“不知道她在那边有没有惹是生非？”
陆怀瑾听黎修能提起黎婧姝，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父女，这么长时间没见了，难免会记挂。
他要出征的时候，黎婧姝也是记挂着黎修能，才想要跟他一块儿来的。
陆怀瑾想起黎婧姝那性子就无奈，但是当着黎修能的话，总也不能说黎婧姝太多的坏话：“婧姝性子活泼，说话做事都很直爽，皇祖母很喜欢她，倒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除了气他！
黎修能神色有些复杂，看陆怀瑾的眼神也有些变了，他收敛好目光，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那她在扶南国，一切都好么？”
陆怀瑾不假思索的点头：“很好，一切都好，出征前还记挂着陛下，一如陛下记挂着婧姝一般。”
很好？！
黎修能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手给陆怀瑾一拳头。
她都死了一次了！这叫好？！
撒谎！
扶南国便是这样蒙骗他远在千里之外不能了解实情的么？！
之前嫁过去的女儿们究竟如何，是不是意外，那么多年过去，已经无法考证。
可是黎婧姝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还出现了重生的印记，黎修能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心头的怒火压制下去，现在尚且还不是发作的时候。
“婧姝是我的小女儿，性子也最像我，刚嫁过去没多久，我怕她适应不了，我之前听说，你房里还有个侧妃？”黎修能不知道于真真的事情，一句话又恰好戳到陆怀瑾最痛心之处。
陆怀瑾脸上的肉一抽，实在是笑不出来了：“已没有侧妃了。”
黎修能没反应过来：“怎的又没有了？”
陆怀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去多想当时的那件事情，一想起来，他便觉得自己多年的感情和宠爱还不如拿去喂一只狗，偏生给了于真真这么个吃里扒外偷男人的女人，还心肠恶毒的杀了皇后，若是早知道她是这般的人，陆怀瑾就该亲手扒了她的皮！
盛贵妃还赐了她全尸，也算是最后的体面。
“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家事，不值一提。”陆怀瑾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黎修能看在眼里，虽然疑惑，但没多说。
“既然侧妃已经没了，还望贤婿能多多包容小女一些，她虽然顽劣，但是没有什么坏心思，我没什么别的希望，就只盼着她能好好的，别像她的姐姐们，突发意外便没有了。”黎修能这句话已经算不上是暗示了。
他盯着陆怀瑾的脸色，却没从陆怀瑾的脸色上看出任何东西来。
陆怀瑾根本就不知道黎修能话里有话的用意，黎婧姝身上的变化他是最不清楚的一个，更别说了解到如此深层的秘密之上。
他就只是觉得黎修能是担心黎婧姝的安危，毕竟之前嫁过来的北国女子，的确都没有了。
“是，她这次本想跟着一块儿来，我没有答应，战场刀剑无眼，她一个女子来了，什么都不方便。”陆怀瑾辩驳一句，幸好自己是没带她来，若是她来了，黎修能指不定怎么看他不顺眼呢。
陆怀瑾在这方庆幸，黎修能的心中却是波涛骇浪。
若不是真的不知道，那陆怀瑾这个人的心思也就太深了。
他都明示到了此等地步，已经差不多是告诉陆怀瑾，他已经看到了黎婧姝身上的印记，扶南国的那点小心思他已经知道了！
可是陆怀瑾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连最细微的神情变化都没有。
这下子换成黎修能多想了。
扶南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作为储君，敦慈太后岂有不告诉他的道理？
黎修能想不清楚所以然来，更加坚定了他继续观望不把话说破的决心。
这件事情他一定会彻查到底。
陆怀瑾见黎修能这么定神的盯着自己看了许久，有些窘迫：“陛下怎么这般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么？”说着便抬手擦了一下。
黎修能抬手拍了拍陆怀瑾的肩膀，浅笑道：“贤婿年少有为，婧姝能嫁给你，我很欣慰，今天从你口中得知婧姝的近况，心中记挂便也安心下来，往后还望你也真诚相待，切不要辜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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