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神原之上
夜晚繁星点缀璀璨，院内鸳鸯火锅一座。
王小志被李老太爷邀请去忠义堂吃饭，本来他想带上桃子和唤狼儿，可这两人一个嫌人多吃饭麻烦，一个说有事要想，于是就从李府厨房弄个火锅拿些菜就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火锅一半清汤一半辣烫，井水不犯河水，两人各吃各的，四周摆满了羊肉猪肉牛肉，若非需要一些蔬菜调节口味，恐怕这满满一桌都看不到绿色。
第三个热泡刚刚在肉片上炸开，刷的一闪，火辣肉片依然不见。桃子闭嘴细细品嚼，不露一丝余香。咽下之后，桃子舒坦出了口气，发光的眼继续等待下一猎物出现。
这个鸳鸯火锅的炉膛用两块相隔的铁板分开，唤狼儿这边烧的旺，白汤面早已翻滚涌动。可唤狼儿就在那怔怔的望着，手里筷子夹的一片羊肉也早已凉透。桃子看着，望着自己火锅犹豫再三，开口道：“再不吃肉的凉透了。”
唤狼儿叹了声气，把肉扔回锅内。
桃子道：“怎么了，你和王秀才偷偷去衙门没带上我我还都没说呢你们呢，你现在就唉声叹气的，怎么啦？再说咱们之前说好我把王秀才的钱给你买烈如火，你就带我去寻阳青楼见识见识。你看看，现在咱们都来这两天了，你都没兑现诺言我也没抱怨。”
唤狼儿依旧皱着脑袋不言。
桃子再道：“算了算了，你别这样要死要活的，本姑娘大人有大量，青楼就不让你带我去了。这下总行了吧，好好吃饭，这么好的火锅不吃多浪费。”
唤狼儿苦闷道：“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桃子挑着眉头问道：“什么事？”
唤狼儿望着西北夜空，繁星点点可却比不上此时心中寂寥。他摇头叹道：“我快死了。”
桃子急的下来摸向唤狼儿，脸色有些发白，害怕道：“伤在哪？怎么啦，你不是好好的出门的吗？怎么啦，不会中毒的吧，咱们赶紧去找医师。”
唤狼儿摆手道：“没伤，也没中毒。”
桃子愣了一下，一脚踩在唤狼儿脚背，气道：“没伤也没中毒你死个屁啊！”
唤狼儿顶道：“没上没中毒怎么就不能死了”
桃子理所应当道：“你也就二十多岁难不成还会老死？ ”
一般而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确实不会老死。可不同于外表今年他已经三百二十五岁，依照凡人而言，他早就该老死了。如此想来，自己能多活二百多年且不是托了那家伙的福？
唤狼儿突然夹起一块肥肉片送到嘴里，笑着道：“人啊，只要活着，这五脏庙就不能亏待了。说起来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前我待在‘小黑屋’里就经常想这个问题，说起来那时候也是闲的。”
桃子白了眼唤狼儿，手里筷子不停，真心觉得唤狼儿此时也是闲得慌。
唤狼儿继续说道，仿佛是将死之人回悟自己一生经历，“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才是人。是不是觉得有些乱七八糟，人不就是人吗，很多人都这样的说，一个鼻子两个眼，可后来我就问那猴子也是人？把毛剃掉些，穿个衣服，难道猴子就是人了？”
桃子道：“难道猴子会说人话？”
唤狼儿笑了笑，道：“我以前找了一个人面猿猴，然后我把他教的千言录说的比你都流，可我问人这个人面猿猴是不是人，他们说哪有人长得很猿猴似的。再之后我就把猴毛剃剃，给他弄了身丝绸，涂了胭脂，然后换个人问，一人一猴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告诉他这是只猴子，那人笑道我怎么骂人。然后我就彻底不明白了，你说到底什么是人？”
善于抓住‘重点’的桃子好奇道：“世上有会说话的猴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唤狼儿道：“你没听说过的事多了去了。我告诉你，往南边走。那边有一个城，叫罗天城，什么玩意都有。那城大得很，足足有半个大魏那么大，我第一次逛街就是在那里。好像叫什么罗凤街，那个真是什么玩意都有，看的我是眼花缭乱。”
桃子不信道：“怎么可能！”
大魏面积不比北奴，与神圣帝国更是差距很大，可大魏好歹也是排名第三，她和王秀才从燕京到寻阳城才跨度两个州就走了近半年，若一个城就有大魏一半大，那从城北走到城南买个菜岂不要走个两三年？
桃子又道：“反正我是不信，你肯定实在骗我。我懂了，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就是不想带我去青楼见见世面！我反悔了，你说话要算话，明天就带我去青楼！”
女孩也是女人，而女人仿佛天生就有反悔特权。
唤狼儿摇头，回味想了一下，发现这和自己要说的话题偏了十万八千里。于是心中也不想和桃子多说，嘴里只是道：“明个去就，明个就去。”
唤狼儿筷子飞快的从火锅里夹起肉片，心中却没由的想起了大德道人，这个自己此生唯一一个可以唠上几句真心话的无赖乞丐。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矫情，饿你两天你就知道什么当紧。’
说起来唤狼儿还真饿过，最难过的时候他在冬雪梅山啃了近一年梅花树皮。现在想来，那时过的是整天饿着恨着，到还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荷院小门吱的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个老人，他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糖葫芦娇羞欲滴，仿佛随时能滴下两滴滚烫鲜血。
唤狼儿脸上笑容全无，原本他向李四儿借剑想出门报仇的打算变成此时院内郁闷吃火锅，便就是因为这个老头。
老头自来熟的坐在唤狼儿对面，桌上没多余筷子，他从自己腰间又掏出根竹签，在桃子愤怒眼神下将十来片肉串起，慢悠悠的送进嘴里。
“差了点，火候不够老。”老头嘴里批评着，手里竹签却毫不停歇的在辣锅里串着肉片，“小姑娘，别瞪着老我，不就是吃你一点东西嘛，今个心情好，我手上这串糖葫芦给你一个，你看着成吗？”
“起来！”桃子一拍桌子，愤怒道：“拿个糖葫芦就想换我的肉，你当我是只山羊吃素的啊！”
糖葫芦老头悻悻的站起来，手摸着脸嘟囔道：“老啦，这脸不吃香了。”
唤狼儿朝桃子道：“你傻啊，当然是换啊，那糖葫芦可是罕见宝贝。”
糖葫芦老头不由的微笑，心中舒坦给，甚至有丝宽慰。唤狼儿虽说是自己生死大敌，可正因为唤狼儿是自己生死大敌他才不会恭维自己，这也更加证明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宝贵。
可唤狼儿接下来又道：“改明咱们转手一卖，少说也能赚个十几两银子。”
糖葫芦老头笑容当即凝固。
桃子一听，赶紧夹两片肉讨笑的递到糖葫芦老头面前。十几两银子，那可够买好几头羊了。
这仿佛一唱一和场景让老头脸色更加难堪。
等了一会，他清着嗓子，脸色恢复到和善，笑吟吟指着道：“唤狼儿，唤狼儿，你都快死了，说吧说吧，我看看你还能说道什么时候。”
唤狼儿眉一挑，道：“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从云中天跑出来的。还有，我最好奇的是你明明的苟活到了现在，又何必出来送死呢。”
糖葫芦老头面色不变，“首先，你能不能拉着我一起死还未注定。其次，第二有恩于我，我理应替第二报仇。第三，平心而论，你我换位而处，你被镇压两纪，你会如何？”
唤狼儿笑指道：“你直接说第三个不就行了，还第二于你有恩，尽说屁话，当初你打第二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
糖葫芦老头冷色道：“你个野人懂什么，我与第二白是道争，想必死去的第二虹前辈也一定会理解我。”
“尽扯淡！”唤狼儿道：“老子虽然没见过第二虹，但第二虹若活着听到你这句话一定会将你的皮都扒了。乘了人家大恩情，结果人家才死，你这边就急着杀人家儿子，还有脸坐在这说道？桃子，我告诉你，我想了大半辈子关于人的问题，然后我明白我们常说的‘人’并非指的是物种，而是行为，人事！人凭什么能自诩高万物生领一等？因为人做事不再是依照生物本能的自私活着。他不仅仅会利己，还会想着利他，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做些损己利他的事。‘人’不再讲得只是外表体貌，更是再讲思维做事。像你这样只懂利己的人，哪里算得上人？你不过是个侥幸长副人皮的狗。不，说你是狗我都觉得是在侮辱狗，因为人家好歹知道要报恩。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没杀你吗？因为脏，我怕脏了自己的刀，更怕脏了自己的手。”
糖葫芦老头脸色铁寒，左手上的竹签被骨节发白的大拇指按的弯曲。
唤狼儿继续吃着火锅，每吃两口就停下说上一句，“就你这种货色，呵，你算什么玩意，还想杀我？别以为老子中了你的算计你就能杀我，你算什么东西。”
“啊呸，垃圾！”
糖葫芦老头不动声色的擦掉身上浓痰，铁青的脸色渐渐不在寒冷。一个将死之人而已，任你嚣张，你又能嚣张到几时？还能嚣张多久？
糖葫芦老头走出院子，有声音传来，“一个人死不死往往不是有自己说的算。”
唤狼儿讥笑的冷哼一声，桃子也是不乐意的哼，筷子拍在桌上。
唤狼儿瞅着桃子笑道：“肉不是我吃的，谁惹的你你找谁，我可不给你当出气筒。”
桃子气的咋呼，眼睛一转，手在桌上拍的更响，“你果然是在骗我！之前还说自己要死了，可刚刚明明说死不了！明个咱们不仅要去青楼玩，我还要买胭脂和丝绸，到时候做一身漂亮衣服。钱嘛，你出，谁让你骗我。”
唤狼儿笑着点头，扣扣索索小气了大半辈子，现在临死前也该潇洒一会了。
明月过半，唤狼儿坐在屋顶，手边是最正宗的北奴烈如火。他喜欢喝这种酒，和其他江湖汉子喜欢烈如火的烈劲不同，他喜欢的是酒气轰嗓子的火辣辣感觉。
王秀才打了个梯子小心的爬上房顶，见唤狼儿独自月下饮酒边直接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唤狼儿旁边，道：“心中有事？”
唤狼儿白了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
可大部分话题的开头都是废话。
王小志道：“我在床上睡不着，听到房顶有动静，所以就上来看看。”
唤狼儿扭头叹道：“人活着真他妈的累，有时候我真羡慕那头狼，最起码他知道自己眼中盯的是什么。说起来也是搞笑，我这辈子关于什么是人的问题思考了大半辈子。以前觉得这个问题比天都大，不弄明白这个问题感觉都活不下去。”
王小志问道：“现在呢？”
唤狼儿伸个懒腰道：“就是个屁。”
王小志笑了笑，笑的意味很多。
他也曾经考虑过自认比天还大问题，何以救国？
他先前十三岁秀才，十六岁举人，十九岁高中状元站在了金銮殿左侧第二列。两年期间他谏言一百三十一起，驳回一百三十次，唯一一次通过的便是他四年前前往大魏北境，然后被北奴老皇帝亲自骑马追杀。
不过不同于唤狼儿此时喊道是个屁，他心中依旧放不下。
唤狼儿收了收身体，凑到王小志身边道：“我知道你脑袋聪明，你帮我看一个事。算了，结局都已经注定，看穿看不穿又有什么意义。”
王小志道：“我听桃子说了些，你说你要死了。”
唤狼儿点头。
王小志道：“不是吃饭时候来的丑老头。”
唤狼儿指着西北，“神原知道吗？”
王小志当然知道。
神原自大陆最北往南延伸，横跨三分之一大陆，可谓是大陆最大平原，但它同时也是大陆最高平原。有一句边塞诗讲述神原是说道是‘万丈悬崖拔起起，一处屏风房分两间’。同样也正是神原将北奴和西方神圣帝国彻底隔绝开来，北奴才敢常年兵锋直指大魏，否则有猛虎在外，北奴怎么敢拼着自伤五分也要南下吞掉大魏。就连前任护国大将军魏翔都曾在朝堂上指着北奴使者道：“只要你们北奴敢开战，老子就拼光巴荆两州的十一万大军也要打通西域三十六国让神圣帝国能一路东进，要死大家一起死！”
唤狼儿道：“要杀我的人，不对，是一头狼，他就在那里坐着。”
王小志有些不理解。
唤狼儿笑道：“跟你和桃子一起走了快两三月了，对这个世界也有了一些了解。当然我了解的并不多，说到底只知道这里叫大魏，但连大魏皇帝姓什么都不清楚。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些练武的人能一跃千丈，在天空飞，还能破天门登天成仙？”
王小志刚想道是因为高明武道宗师如霜冷长内息浑厚不绝，故而能在天上飞。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唤狼儿截断道：“武乃杀人技，这是武文对武的第一句阐释。武是一门技术，是个技术活。就像街头做包子的人做包子方法，铁铺里打铁汉的打铁技巧，你什么时候见过捏包子捏成仙的人？你听说过一个打铁的人单靠成天打铁成仙的吗？同……”
话没说完，唤狼儿脸色猛然通红，仿佛窒息一般，一头直接从屋顶栽下。
神原很高，但在神原更高处有一座金黄光线铸造的皇宫。它就静静立在空中，释放出的光芒比一旁的太阳还要刺眼。可近万年来却没几人见过这个‘太阳’，自然也没几人看过双日同天的恢宏景象。
此时皇宫内，一个满身血黑戾气却慈面和善的光头盘坐在中央大殿门前。感受到因果波动，光头嘴唇无声的长了几次，最终还是出声道：“唤施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话音刚落，一声噗通清脆响声。光头左肩顿时出现个手指粗的通透血洞，在金黄与血黑不停转换的鲜血涓涓顺着血口流下。
光头看着自己血止不住的流，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亦或者恐惧，而是赶紧掏出个白瓷瓶去接自己的血，望着已经落在地上的血心疼道：“你这都是浪费啊，这要是拿去天界，能买多少粮食，能救活多少要饿死的天下生灵！”
啪的一声！
光头手中白瓷瓶紧接着炸裂，被他盛好的血也都散落一地。
声音从宫殿内传来，声音很轻，但内容却让早已听过两遍的光头心惊不已。
“一人与天下，孰重？”
光头沉默了。
宫殿内又出声道：“废了他地仙体魄。”
光头凝重道：“真要做到这种程度？”
宫殿内道：“我理解了他这么久，也该他理解我了。”
光头心里小声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您理解过谁！难道把其他人砍死就是理解其他人了？若真是这样，贫僧真想好好理解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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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志被李老太爷邀请去忠义堂吃饭，本来他想带上桃子和唤狼儿，可这两人一个嫌人多吃饭麻烦，一个说有事要想，于是就从李府厨房弄个火锅拿些菜就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火锅一半清汤一半辣烫，井水不犯河水，两人各吃各的，四周摆满了羊肉猪肉牛肉，若非需要一些蔬菜调节口味，恐怕这满满一桌都看不到绿色。
第三个热泡刚刚在肉片上炸开，刷的一闪，火辣肉片依然不见。桃子闭嘴细细品嚼，不露一丝余香。咽下之后，桃子舒坦出了口气，发光的眼继续等待下一猎物出现。
这个鸳鸯火锅的炉膛用两块相隔的铁板分开，唤狼儿这边烧的旺，白汤面早已翻滚涌动。可唤狼儿就在那怔怔的望着，手里筷子夹的一片羊肉也早已凉透。桃子看着，望着自己火锅犹豫再三，开口道：“再不吃肉的凉透了。”
唤狼儿叹了声气，把肉扔回锅内。
桃子道：“怎么了，你和王秀才偷偷去衙门没带上我我还都没说呢你们呢，你现在就唉声叹气的，怎么啦？再说咱们之前说好我把王秀才的钱给你买烈如火，你就带我去寻阳青楼见识见识。你看看，现在咱们都来这两天了，你都没兑现诺言我也没抱怨。”
唤狼儿依旧皱着脑袋不言。
桃子再道：“算了算了，你别这样要死要活的，本姑娘大人有大量，青楼就不让你带我去了。这下总行了吧，好好吃饭，这么好的火锅不吃多浪费。”
唤狼儿苦闷道：“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桃子挑着眉头问道：“什么事？”
唤狼儿望着西北夜空，繁星点点可却比不上此时心中寂寥。他摇头叹道：“我快死了。”
桃子急的下来摸向唤狼儿，脸色有些发白，害怕道：“伤在哪？怎么啦，你不是好好的出门的吗？怎么啦，不会中毒的吧，咱们赶紧去找医师。”
唤狼儿摆手道：“没伤，也没中毒。”
桃子愣了一下，一脚踩在唤狼儿脚背，气道：“没伤也没中毒你死个屁啊！”
唤狼儿顶道：“没上没中毒怎么就不能死了”
桃子理所应当道：“你也就二十多岁难不成还会老死？ ”
一般而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确实不会老死。可不同于外表今年他已经三百二十五岁，依照凡人而言，他早就该老死了。如此想来，自己能多活二百多年且不是托了那家伙的福？
唤狼儿突然夹起一块肥肉片送到嘴里，笑着道：“人啊，只要活着，这五脏庙就不能亏待了。说起来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前我待在‘小黑屋’里就经常想这个问题，说起来那时候也是闲的。”
桃子白了眼唤狼儿，手里筷子不停，真心觉得唤狼儿此时也是闲得慌。
唤狼儿继续说道，仿佛是将死之人回悟自己一生经历，“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才是人。是不是觉得有些乱七八糟，人不就是人吗，很多人都这样的说，一个鼻子两个眼，可后来我就问那猴子也是人？把毛剃掉些，穿个衣服，难道猴子就是人了？”
桃子道：“难道猴子会说人话？”
唤狼儿笑了笑，道：“我以前找了一个人面猿猴，然后我把他教的千言录说的比你都流，可我问人这个人面猿猴是不是人，他们说哪有人长得很猿猴似的。再之后我就把猴毛剃剃，给他弄了身丝绸，涂了胭脂，然后换个人问，一人一猴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告诉他这是只猴子，那人笑道我怎么骂人。然后我就彻底不明白了，你说到底什么是人？”
善于抓住‘重点’的桃子好奇道：“世上有会说话的猴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唤狼儿道：“你没听说过的事多了去了。我告诉你，往南边走。那边有一个城，叫罗天城，什么玩意都有。那城大得很，足足有半个大魏那么大，我第一次逛街就是在那里。好像叫什么罗凤街，那个真是什么玩意都有，看的我是眼花缭乱。”
桃子不信道：“怎么可能！”
大魏面积不比北奴，与神圣帝国更是差距很大，可大魏好歹也是排名第三，她和王秀才从燕京到寻阳城才跨度两个州就走了近半年，若一个城就有大魏一半大，那从城北走到城南买个菜岂不要走个两三年？
桃子又道：“反正我是不信，你肯定实在骗我。我懂了，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就是不想带我去青楼见见世面！我反悔了，你说话要算话，明天就带我去青楼！”
女孩也是女人，而女人仿佛天生就有反悔特权。
唤狼儿摇头，回味想了一下，发现这和自己要说的话题偏了十万八千里。于是心中也不想和桃子多说，嘴里只是道：“明个去就，明个就去。”
唤狼儿筷子飞快的从火锅里夹起肉片，心中却没由的想起了大德道人，这个自己此生唯一一个可以唠上几句真心话的无赖乞丐。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矫情，饿你两天你就知道什么当紧。’
说起来唤狼儿还真饿过，最难过的时候他在冬雪梅山啃了近一年梅花树皮。现在想来，那时过的是整天饿着恨着，到还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荷院小门吱的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个老人，他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糖葫芦娇羞欲滴，仿佛随时能滴下两滴滚烫鲜血。
唤狼儿脸上笑容全无，原本他向李四儿借剑想出门报仇的打算变成此时院内郁闷吃火锅，便就是因为这个老头。
老头自来熟的坐在唤狼儿对面，桌上没多余筷子，他从自己腰间又掏出根竹签，在桃子愤怒眼神下将十来片肉串起，慢悠悠的送进嘴里。
“差了点，火候不够老。”老头嘴里批评着，手里竹签却毫不停歇的在辣锅里串着肉片，“小姑娘，别瞪着老我，不就是吃你一点东西嘛，今个心情好，我手上这串糖葫芦给你一个，你看着成吗？”
“起来！”桃子一拍桌子，愤怒道：“拿个糖葫芦就想换我的肉，你当我是只山羊吃素的啊！”
糖葫芦老头悻悻的站起来，手摸着脸嘟囔道：“老啦，这脸不吃香了。”
唤狼儿朝桃子道：“你傻啊，当然是换啊，那糖葫芦可是罕见宝贝。”
糖葫芦老头不由的微笑，心中舒坦给，甚至有丝宽慰。唤狼儿虽说是自己生死大敌，可正因为唤狼儿是自己生死大敌他才不会恭维自己，这也更加证明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宝贵。
可唤狼儿接下来又道：“改明咱们转手一卖，少说也能赚个十几两银子。”
糖葫芦老头笑容当即凝固。
桃子一听，赶紧夹两片肉讨笑的递到糖葫芦老头面前。十几两银子，那可够买好几头羊了。
这仿佛一唱一和场景让老头脸色更加难堪。
等了一会，他清着嗓子，脸色恢复到和善，笑吟吟指着道：“唤狼儿，唤狼儿，你都快死了，说吧说吧，我看看你还能说道什么时候。”
唤狼儿眉一挑，道：“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从云中天跑出来的。还有，我最好奇的是你明明的苟活到了现在，又何必出来送死呢。”
糖葫芦老头面色不变，“首先，你能不能拉着我一起死还未注定。其次，第二有恩于我，我理应替第二报仇。第三，平心而论，你我换位而处，你被镇压两纪，你会如何？”
唤狼儿笑指道：“你直接说第三个不就行了，还第二于你有恩，尽说屁话，当初你打第二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
糖葫芦老头冷色道：“你个野人懂什么，我与第二白是道争，想必死去的第二虹前辈也一定会理解我。”
“尽扯淡！”唤狼儿道：“老子虽然没见过第二虹，但第二虹若活着听到你这句话一定会将你的皮都扒了。乘了人家大恩情，结果人家才死，你这边就急着杀人家儿子，还有脸坐在这说道？桃子，我告诉你，我想了大半辈子关于人的问题，然后我明白我们常说的‘人’并非指的是物种，而是行为，人事！人凭什么能自诩高万物生领一等？因为人做事不再是依照生物本能的自私活着。他不仅仅会利己，还会想着利他，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做些损己利他的事。‘人’不再讲得只是外表体貌，更是再讲思维做事。像你这样只懂利己的人，哪里算得上人？你不过是个侥幸长副人皮的狗。不，说你是狗我都觉得是在侮辱狗，因为人家好歹知道要报恩。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没杀你吗？因为脏，我怕脏了自己的刀，更怕脏了自己的手。”
糖葫芦老头脸色铁寒，左手上的竹签被骨节发白的大拇指按的弯曲。
唤狼儿继续吃着火锅，每吃两口就停下说上一句，“就你这种货色，呵，你算什么玩意，还想杀我？别以为老子中了你的算计你就能杀我，你算什么东西。”
“啊呸，垃圾！”
糖葫芦老头不动声色的擦掉身上浓痰，铁青的脸色渐渐不在寒冷。一个将死之人而已，任你嚣张，你又能嚣张到几时？还能嚣张多久？
糖葫芦老头走出院子，有声音传来，“一个人死不死往往不是有自己说的算。”
唤狼儿讥笑的冷哼一声，桃子也是不乐意的哼，筷子拍在桌上。
唤狼儿瞅着桃子笑道：“肉不是我吃的，谁惹的你你找谁，我可不给你当出气筒。”
桃子气的咋呼，眼睛一转，手在桌上拍的更响，“你果然是在骗我！之前还说自己要死了，可刚刚明明说死不了！明个咱们不仅要去青楼玩，我还要买胭脂和丝绸，到时候做一身漂亮衣服。钱嘛，你出，谁让你骗我。”
唤狼儿笑着点头，扣扣索索小气了大半辈子，现在临死前也该潇洒一会了。
明月过半，唤狼儿坐在屋顶，手边是最正宗的北奴烈如火。他喜欢喝这种酒，和其他江湖汉子喜欢烈如火的烈劲不同，他喜欢的是酒气轰嗓子的火辣辣感觉。
王秀才打了个梯子小心的爬上房顶，见唤狼儿独自月下饮酒边直接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唤狼儿旁边，道：“心中有事？”
唤狼儿白了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
可大部分话题的开头都是废话。
王小志道：“我在床上睡不着，听到房顶有动静，所以就上来看看。”
唤狼儿扭头叹道：“人活着真他妈的累，有时候我真羡慕那头狼，最起码他知道自己眼中盯的是什么。说起来也是搞笑，我这辈子关于什么是人的问题思考了大半辈子。以前觉得这个问题比天都大，不弄明白这个问题感觉都活不下去。”
王小志问道：“现在呢？”
唤狼儿伸个懒腰道：“就是个屁。”
王小志笑了笑，笑的意味很多。
他也曾经考虑过自认比天还大问题，何以救国？
他先前十三岁秀才，十六岁举人，十九岁高中状元站在了金銮殿左侧第二列。两年期间他谏言一百三十一起，驳回一百三十次，唯一一次通过的便是他四年前前往大魏北境，然后被北奴老皇帝亲自骑马追杀。
不过不同于唤狼儿此时喊道是个屁，他心中依旧放不下。
唤狼儿收了收身体，凑到王小志身边道：“我知道你脑袋聪明，你帮我看一个事。算了，结局都已经注定，看穿看不穿又有什么意义。”
王小志道：“我听桃子说了些，你说你要死了。”
唤狼儿点头。
王小志道：“不是吃饭时候来的丑老头。”
唤狼儿指着西北，“神原知道吗？”
王小志当然知道。
神原自大陆最北往南延伸，横跨三分之一大陆，可谓是大陆最大平原，但它同时也是大陆最高平原。有一句边塞诗讲述神原是说道是‘万丈悬崖拔起起，一处屏风房分两间’。同样也正是神原将北奴和西方神圣帝国彻底隔绝开来，北奴才敢常年兵锋直指大魏，否则有猛虎在外，北奴怎么敢拼着自伤五分也要南下吞掉大魏。就连前任护国大将军魏翔都曾在朝堂上指着北奴使者道：“只要你们北奴敢开战，老子就拼光巴荆两州的十一万大军也要打通西域三十六国让神圣帝国能一路东进，要死大家一起死！”
唤狼儿道：“要杀我的人，不对，是一头狼，他就在那里坐着。”
王小志有些不理解。
唤狼儿笑道：“跟你和桃子一起走了快两三月了，对这个世界也有了一些了解。当然我了解的并不多，说到底只知道这里叫大魏，但连大魏皇帝姓什么都不清楚。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些练武的人能一跃千丈，在天空飞，还能破天门登天成仙？”
王小志刚想道是因为高明武道宗师如霜冷长内息浑厚不绝，故而能在天上飞。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唤狼儿截断道：“武乃杀人技，这是武文对武的第一句阐释。武是一门技术，是个技术活。就像街头做包子的人做包子方法，铁铺里打铁汉的打铁技巧，你什么时候见过捏包子捏成仙的人？你听说过一个打铁的人单靠成天打铁成仙的吗？同……”
话没说完，唤狼儿脸色猛然通红，仿佛窒息一般，一头直接从屋顶栽下。
神原很高，但在神原更高处有一座金黄光线铸造的皇宫。它就静静立在空中，释放出的光芒比一旁的太阳还要刺眼。可近万年来却没几人见过这个‘太阳’，自然也没几人看过双日同天的恢宏景象。
此时皇宫内，一个满身血黑戾气却慈面和善的光头盘坐在中央大殿门前。感受到因果波动，光头嘴唇无声的长了几次，最终还是出声道：“唤施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话音刚落，一声噗通清脆响声。光头左肩顿时出现个手指粗的通透血洞，在金黄与血黑不停转换的鲜血涓涓顺着血口流下。
光头看着自己血止不住的流，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亦或者恐惧，而是赶紧掏出个白瓷瓶去接自己的血，望着已经落在地上的血心疼道：“你这都是浪费啊，这要是拿去天界，能买多少粮食，能救活多少要饿死的天下生灵！”
啪的一声！
光头手中白瓷瓶紧接着炸裂，被他盛好的血也都散落一地。
声音从宫殿内传来，声音很轻，但内容却让早已听过两遍的光头心惊不已。
“一人与天下，孰重？”
光头沉默了。
宫殿内又出声道：“废了他地仙体魄。”
光头凝重道：“真要做到这种程度？”
宫殿内道：“我理解了他这么久，也该他理解我了。”
光头心里小声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您理解过谁！难道把其他人砍死就是理解其他人了？若真是这样，贫僧真想好好理解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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