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都他妈给我闭嘴
隔着花轿的另一边。
抬花轿的队伍走得很慢，抬轿人负重前行的同时，不忘热情地和夹道欢迎的游客们互动。
高菲手里捏着雪糕，刚刚还瞧见过的宴清，一会儿功夫就从她的眼前消失，没了踪影。
她伸长脖颈，尽力想从人头的间隙里向对面看去，左右看了数次，仍旧找不到宴清。
做了八年安保工作带来的职业病，以及突然涌上的直觉都让她心口无端下沉。
她有心想穿过去找人，可花轿队伍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好像就要一直这样横插在人群中间，走个没完没了了。
“怎么了，高菲姐？”
宴翎很快发现她左顾右盼，并且面色难看，问道。
高菲给宴清打电话，没有人接。
她情绪变得更糟，“你姐可能出事了。”
“……什么？”
宴翎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高菲终于看见了队伍的尾巴，一下握住宴翎的胳膊，和她绕过花轿队伍的尾部，往对面冲过去。
她速度飞快，像老鹰似地扑进人群里，宴翎身体素质没她那么好，懵懵如小鸡吭哧吭哧地跟在她身后，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慢慢地醒过神，“出事？我姐怎么了？”
“宴清！”
高菲来不及回答她，她跑到对面，在人群中高喊，“宴清，你在哪？”
宴翎看她神色焦急，脑袋“嗡”地一声响：对啊，姐姐人呢？
“姐，我和高菲在这儿呢，你在哪？”
“姐，姐！”
她们喊了十几声，呼喊全被白日热闹的奏乐和鼎沸的人声吞进去。
她们周围的人回过头打量她们，听不懂她们的语言，往其他方向散去。
有一瞬间，宴翎听不见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她觉得自己和高菲在此时此地的大喊大叫，像是全被欢快的背景音消了个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高高兴兴，不知道她们此刻是多么慌张和绝望。
“我去找节目组的人，也许姐姐回那边去了。”
宴翎想跑回去，高菲抓进她，“一起走，我不能再把你弄丢了！”
宴清不见了。
找不到她。
这仿佛天方夜谭的叙述，让节目组导演听了不以为意。
“怎么可能呢，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不成？”他说：“你们别急，宴老师可能是去附近逛了，今天是节日，花样那么多，到处都好玩，人又多得数不清，走散是经常的事情。”
宴翎向导演请求多找几个人去找宴清时，高菲已经向秦来打去电话。
十小时前。
深夜，医院。
秦已结过七次婚，有二十多个孩子。
一辆辆豪车停在医院门口，媒体记者早已闻风而动，守在医院附近，等秦家人下车后进行采访。
秦已与前六任妻子所生的子女都受过良好的教养，遇到媒体镜头怼脸，大多比较客气。
只是，他们在选择回答一些问题的同时，也故意说些含糊不清的话语，有意无意地在引导媒体风向。
比如“大妈的病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恶化，是被谁气到了么？”、“我一直觉得，爸只喜欢他最小的那个儿子，对我们……没想到他愿意为了大妈改变重要决定，我们确实挺惊讶的。”……
又或者，就要走进去时，忽地停下脚步，往远处看了眼，似乎想要瞥见谁的身影，没见到人，便步履匆匆地进去。
记者推测，他们应该也在思忖，小秦家的那对姐弟会何时现身。
当帕加尼的主人姗姗来迟，没等他们一拥而上，后面下车的保镖已成群结队地冲过去，在帕加尼的车门和医院入口处直接搭了个罩顶的黑棚，并阻止任何记者靠近。
待车上人进去，黑棚撤掉，前后不到五分钟时间，这群训练有素的保镖又快速回到车里，紧闭车窗，拒绝记者访问，在车里等候随时而来的命令。
……又失败了。
记者不甘心地跺脚，想拍张姐弟俩的高清照片，简直比登天还难。
走进医院后，章斐陪这对姐弟上了电梯。
沉闷安静的电梯里，秦浅面部线条绷得极紧，她伸手握住秦来的手腕，如果不这样做，她的手在悬空状态下，会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姐夫在这儿呢，你别让他吃我这个弟弟的醋。”
秦来笑着把她的手放到章斐的掌心里，还揉了揉她的短发以作安慰。
就像小时候那样。
秦浅心里一动，眼眶微红，她突然想起漫长且了无乐趣的年少时光：重病中不停咳嗽，也没能停止哭泣的母亲，佣人的微笑总透着说不上来的僵硬，她打扮成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公主，站在门边踮着脚等秦已回来。
那应该是小秦家最难的一段时间。
是秦来，不，那时候还叫秦深的，她的弟弟，结束了这一切。
“别等他了。”
秦深那个时候很小，很矮，他吃力地把手臂举得老高，才堪堪摸到她的一点儿头发。
他蹭了蹭她的发丝，想安慰她，“他今天不会回来。”
“你别弄乱我头发。”她说：“我这个样子，爸爸最喜欢了，他喜欢，就能多来我们这儿待几天，妈妈的病，就会好一点。”
秦已那时好像正准备娶第八任妻子。
秦深小时候漂亮得像个女孩子，眼睛比她还大，他眨了眨眼睛，露出的笑容比长大后要温柔许多，“我会让他回来的，你别等他。”
“你怎么让他回来？”
“我会讨他欢心。”
“你怎么讨他欢心？”
秦深说：“我知道怎么去对一个人，让他觉得，我会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的。他……他想要很多爱。”
章斐握紧她的手心，让秦浅回过神。
电梯门打开，还没出去，他们已经看见乌泱泱一群在廊道里站着的秦氏儿女。
秦已的子女们围成圈簇拥着一个男人，在听见电梯门“叮”一声响后，全部扭头，看见他们。
秦浅狠咬了口下唇，把因为回忆激起的泪意逼退回去，她由章斐握着手，姿态从容地走出来。
秦来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章斐个子太高，给人十分强烈的压迫感，因而在他的陪伴下，秦浅很轻易地穿过那些目光不善的“兄弟姐妹们”。
一直走到秦已身边，秦浅看见父亲，还有他身边的律师，开口道：“爸……”
秦已：“阿来呢？”
“阿来他……”
秦浅以为弟弟跟在身后的，但是没有，她忙转头，才看到秦来在电梯口附近的一个椅子上坐下。
他仰倒在座位里，抬首望向头顶，研究上面的房屋构造，双手插进兜里，二郎腿惯常翘着，看上去不像是来看望病人，倒像是过来收尸的。
额前黑墨碎发向两旁散开了些，双凤眼的弧度漂亮，刻痕极深，不薄不厚的唇轻轻抿着，整个人毫无正形地坐那儿，没有表情。
他就是在那儿静静地发呆，也蕴了股天生的矜贵孤冷出来。
“阿来。”
秦浅叫他，想让他不要这样漫不经心，这种态度一定会触怒秦已的。
果然，秦已沉下面色，冲他走过去，“你大妈还在手术室里抢救，你要是不想过来守着，可以现在就走。”
走廊里刹那间鸦雀无声。
大家屏住气，沉默看着秦已向他最心爱的小儿子发火。
秦已近年性情温和许多，他突然的大发雷霆，所有人都很意外。
秦已看着秦来，他好像自己的复刻加升级版，看见他就像看见年少时的自己，他的怒气消下去了些，声音和缓许多，含着疲惫，“阿来，你大妈是真心对我的人，你不要用这种态度对还在手术的她，好吗？”
秦来活动了下脖子，他捏着后颈，站起身，视线慢慢对上父亲，淡淡地说：“爸，我从来没对你的发妻有过任何意见，我是对你有意见，当年我妈也自杀过，你但凡那时候对她也上点心，今天我也不会这样。”
“何况，我对爸也是真心的。”秦来笑起来，望着他，一字一顿地，“我可是真心实意盼你早点死啊。”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无不遍体生寒，后背发凉。
秦来怎么敢……不，他当然敢对秦已这样。
他从前伪装得多好，最能得秦已欢心，他们得不到宠爱，只好站在一边看着他夺取父亲所有的爱意。慢慢他掌权后，他对秦已的厌恶通过肢体动作就能看出来，可秦已还是立遗嘱要把绝大部分财产留给他，如果大妈这次不是抱着自戕的决心来挽回秦已的情意，他们能分到的家业连零头中的零头都没有了。
“阿来。”
秦浅跑过来拉了拉他胳膊，用祈求的目光盼望他少说点话，她知道弟弟不在乎遗嘱上的东西，可是她在乎，他们必须要把其余六家人压得死死的，否则以弟弟的性格，若是某天让其中一家翻身，可能就会让他遭受灭顶之灾。
幸好姜归在她过来之前，就答应了她的请求，正好在此时给秦来打了通电话。
她也不知道母亲对弟弟说了什么，勉强听到“积德”、“子女”之类的字眼，才终于看见弟弟神情缓和下来。
秦来收了手机，不声不响重新坐下来，这次的坐姿，端正板直，彻底抹去了轻浮的姿态。
她松了口气，秦已闭了闭眼转过身对着手术室的门，走廊里的气氛松快不少。
大妈不从手术室里出来，秦已对遗嘱的事就不松口，所有人都只能陪着他一起等待结果。
好不容易，从深夜捱到早上，大妈终于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秦已扶着床边，看她气若游丝的模样，虽然听医生说她已经转危为安，仍然抹了把脸，走进她的病房。
他将所有人驱散出去，过了会，律师对秦来说：“小秦先生，秦先生请你进去，他有话和你说。”
秦来没动。
他看了眼时间，差一刻到十点。
如果没这档子破事儿，他现在应该在扶桑，大阪，搂着一朵小花儿，陪她做她喜欢的事情。
他昨晚给她发了要晚点过去的消息，今早七点，她发了句“不要急，慢慢来”，后面跟着笑嘻嘻的表情包。
这么早就起来……
还是。
一晚上都没睡好呢。
秋日祭。
……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么？
“小秦先生。”律师又催促他一次，“请您进去。”
秦来站起来。
那些和他共享一半血缘的秦氏子女们，羡慕地嫉妒地，又害怕地望着他，紧贴着墙站着，为他留出最宽阔的走廊，眼睁睁看他走进病房，关上了那扇门。
秦已的原配在床上闭目躺着。
秦已坐在她床边，听见门口响动，从手边的床头柜上拿起一份文件，向走进来的人递过去。
他的小指轻微地向上翘着，像兰花指。
秦来接过，随便看了眼，拈着文件的手指忽地分开。
那张薄纸，轻轻地飘到地上。
“就这么办吧。”他的声音比纸还薄。
秦已浑身僵了僵，他机械般地转头看他，“你，没有异议？”
“是我妈让我这么做的。”
秦来靠在墙上，抱起双臂，视线落在地上，“这样挺好的，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就当积德了，也省得我天天跑庙里上香。”
“不过你要记得。”
秦来浅浅地弯了下唇，视线上移，笑得非常好看，“这世上没有任何人爱你，包括在床上的这位，她拿到这块地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对我而言，也不过是花费三五年就能重新抢回来的事情，不过那时候，她要还想故技重施，也得看她这副身板还能不能再折腾一遍。”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终究没有睁开眼睛。
秦已把地上的纸捡起来，动作很不利索，“我以为……”
他慢慢地说：“我以为你对我这个父亲，至少……”
“我爱我的母亲，我的姐姐，和我以后的妻子。”
秦来道：“我很知道如何爱一个人的，我也很知道如何让一个人以为，我很爱他。你这些年在遗嘱上反反复复修改，不就是想试探我们这些人对你的感情吗？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爱你这个父亲，他们也一样，我们都没错，怪只怪，你当初如果只娶床上那一位，不要再把感情分给其他女人，兴许现在，真的会有人对你上心。”
他那张肖似秦已的脸，冲他的父亲一笑，转身，走出了病房。
秦浅一看他走出来，就跑过去想问他，秦已对他说了什么。
手机震动，秦来拿出来看见是高菲从微信打来的电话。
他还没接电话，定定地看了屏幕一秒，忽然觉得头晕，要不是秦浅在旁边扶了一下，他可能仰头就往后面栽下去。
“阿来，你没事吧？”秦浅面色发白，声音颤抖。
他摇头，握紧了手机，接通电话。
走廊里的人在窃窃私语。
秦浅和章斐看见秦来接了电话听了几秒后，像是突然停止发条的漂亮人偶，动作一停。
“你说，人不见了……”
他的另一只手抚向后颈，声音特别轻，“不见是什么意思？”
不等高菲回答。
他猛地按住手机话筒，抬起头望向那群人，大吼道：“吵什么，你们在吵什么？！都他妈给我闭嘴！”
走廊里倏然间鸦雀无声。
他们都被吓呆了。
包括秦浅。
秦浅没见过弟弟这样，他白皙的脸上，青筋从两边的额角处爆出来，他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他身上爆发出的戾气强烈灼人，连站在他身边的自己都感觉到了痛意。
他的唇角拉成直线，那条线上下轻轻地颤动，下颌线此刻硬得像块钢铁，他脸上的悔意一闪即逝，表情淡下来，却更令人惧怕。
秦来重新接了电话。
“嗯。”
“嗯。”
“方位发过来，我在名古屋有一处私飞点……”
他说着已经大步向电梯的方向走。
“她不会有事的。”
“茉茉不会有事的。”
“我在庙里给她点灯的时候，把我这辈子和下辈子的气运都点给她了。”
“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你和她的妹妹……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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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菲手里捏着雪糕，刚刚还瞧见过的宴清，一会儿功夫就从她的眼前消失，没了踪影。
她伸长脖颈，尽力想从人头的间隙里向对面看去，左右看了数次，仍旧找不到宴清。
做了八年安保工作带来的职业病，以及突然涌上的直觉都让她心口无端下沉。
她有心想穿过去找人，可花轿队伍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好像就要一直这样横插在人群中间，走个没完没了了。
“怎么了，高菲姐？”
宴翎很快发现她左顾右盼，并且面色难看，问道。
高菲给宴清打电话，没有人接。
她情绪变得更糟，“你姐可能出事了。”
“……什么？”
宴翎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高菲终于看见了队伍的尾巴，一下握住宴翎的胳膊，和她绕过花轿队伍的尾部，往对面冲过去。
她速度飞快，像老鹰似地扑进人群里，宴翎身体素质没她那么好，懵懵如小鸡吭哧吭哧地跟在她身后，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慢慢地醒过神，“出事？我姐怎么了？”
“宴清！”
高菲来不及回答她，她跑到对面，在人群中高喊，“宴清，你在哪？”
宴翎看她神色焦急，脑袋“嗡”地一声响：对啊，姐姐人呢？
“姐，我和高菲在这儿呢，你在哪？”
“姐，姐！”
她们喊了十几声，呼喊全被白日热闹的奏乐和鼎沸的人声吞进去。
她们周围的人回过头打量她们，听不懂她们的语言，往其他方向散去。
有一瞬间，宴翎听不见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她觉得自己和高菲在此时此地的大喊大叫，像是全被欢快的背景音消了个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高高兴兴，不知道她们此刻是多么慌张和绝望。
“我去找节目组的人，也许姐姐回那边去了。”
宴翎想跑回去，高菲抓进她，“一起走，我不能再把你弄丢了！”
宴清不见了。
找不到她。
这仿佛天方夜谭的叙述，让节目组导演听了不以为意。
“怎么可能呢，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不成？”他说：“你们别急，宴老师可能是去附近逛了，今天是节日，花样那么多，到处都好玩，人又多得数不清，走散是经常的事情。”
宴翎向导演请求多找几个人去找宴清时，高菲已经向秦来打去电话。
十小时前。
深夜，医院。
秦已结过七次婚，有二十多个孩子。
一辆辆豪车停在医院门口，媒体记者早已闻风而动，守在医院附近，等秦家人下车后进行采访。
秦已与前六任妻子所生的子女都受过良好的教养，遇到媒体镜头怼脸，大多比较客气。
只是，他们在选择回答一些问题的同时，也故意说些含糊不清的话语，有意无意地在引导媒体风向。
比如“大妈的病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恶化，是被谁气到了么？”、“我一直觉得，爸只喜欢他最小的那个儿子，对我们……没想到他愿意为了大妈改变重要决定，我们确实挺惊讶的。”……
又或者，就要走进去时，忽地停下脚步，往远处看了眼，似乎想要瞥见谁的身影，没见到人，便步履匆匆地进去。
记者推测，他们应该也在思忖，小秦家的那对姐弟会何时现身。
当帕加尼的主人姗姗来迟，没等他们一拥而上，后面下车的保镖已成群结队地冲过去，在帕加尼的车门和医院入口处直接搭了个罩顶的黑棚，并阻止任何记者靠近。
待车上人进去，黑棚撤掉，前后不到五分钟时间，这群训练有素的保镖又快速回到车里，紧闭车窗，拒绝记者访问，在车里等候随时而来的命令。
……又失败了。
记者不甘心地跺脚，想拍张姐弟俩的高清照片，简直比登天还难。
走进医院后，章斐陪这对姐弟上了电梯。
沉闷安静的电梯里，秦浅面部线条绷得极紧，她伸手握住秦来的手腕，如果不这样做，她的手在悬空状态下，会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姐夫在这儿呢，你别让他吃我这个弟弟的醋。”
秦来笑着把她的手放到章斐的掌心里，还揉了揉她的短发以作安慰。
就像小时候那样。
秦浅心里一动，眼眶微红，她突然想起漫长且了无乐趣的年少时光：重病中不停咳嗽，也没能停止哭泣的母亲，佣人的微笑总透着说不上来的僵硬，她打扮成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公主，站在门边踮着脚等秦已回来。
那应该是小秦家最难的一段时间。
是秦来，不，那时候还叫秦深的，她的弟弟，结束了这一切。
“别等他了。”
秦深那个时候很小，很矮，他吃力地把手臂举得老高，才堪堪摸到她的一点儿头发。
他蹭了蹭她的发丝，想安慰她，“他今天不会回来。”
“你别弄乱我头发。”她说：“我这个样子，爸爸最喜欢了，他喜欢，就能多来我们这儿待几天，妈妈的病，就会好一点。”
秦已那时好像正准备娶第八任妻子。
秦深小时候漂亮得像个女孩子，眼睛比她还大，他眨了眨眼睛，露出的笑容比长大后要温柔许多，“我会让他回来的，你别等他。”
“你怎么让他回来？”
“我会讨他欢心。”
“你怎么讨他欢心？”
秦深说：“我知道怎么去对一个人，让他觉得，我会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的。他……他想要很多爱。”
章斐握紧她的手心，让秦浅回过神。
电梯门打开，还没出去，他们已经看见乌泱泱一群在廊道里站着的秦氏儿女。
秦已的子女们围成圈簇拥着一个男人，在听见电梯门“叮”一声响后，全部扭头，看见他们。
秦浅狠咬了口下唇，把因为回忆激起的泪意逼退回去，她由章斐握着手，姿态从容地走出来。
秦来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章斐个子太高，给人十分强烈的压迫感，因而在他的陪伴下，秦浅很轻易地穿过那些目光不善的“兄弟姐妹们”。
一直走到秦已身边，秦浅看见父亲，还有他身边的律师，开口道：“爸……”
秦已：“阿来呢？”
“阿来他……”
秦浅以为弟弟跟在身后的，但是没有，她忙转头，才看到秦来在电梯口附近的一个椅子上坐下。
他仰倒在座位里，抬首望向头顶，研究上面的房屋构造，双手插进兜里，二郎腿惯常翘着，看上去不像是来看望病人，倒像是过来收尸的。
额前黑墨碎发向两旁散开了些，双凤眼的弧度漂亮，刻痕极深，不薄不厚的唇轻轻抿着，整个人毫无正形地坐那儿，没有表情。
他就是在那儿静静地发呆，也蕴了股天生的矜贵孤冷出来。
“阿来。”
秦浅叫他，想让他不要这样漫不经心，这种态度一定会触怒秦已的。
果然，秦已沉下面色，冲他走过去，“你大妈还在手术室里抢救，你要是不想过来守着，可以现在就走。”
走廊里刹那间鸦雀无声。
大家屏住气，沉默看着秦已向他最心爱的小儿子发火。
秦已近年性情温和许多，他突然的大发雷霆，所有人都很意外。
秦已看着秦来，他好像自己的复刻加升级版，看见他就像看见年少时的自己，他的怒气消下去了些，声音和缓许多，含着疲惫，“阿来，你大妈是真心对我的人，你不要用这种态度对还在手术的她，好吗？”
秦来活动了下脖子，他捏着后颈，站起身，视线慢慢对上父亲，淡淡地说：“爸，我从来没对你的发妻有过任何意见，我是对你有意见，当年我妈也自杀过，你但凡那时候对她也上点心，今天我也不会这样。”
“何况，我对爸也是真心的。”秦来笑起来，望着他，一字一顿地，“我可是真心实意盼你早点死啊。”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无不遍体生寒，后背发凉。
秦来怎么敢……不，他当然敢对秦已这样。
他从前伪装得多好，最能得秦已欢心，他们得不到宠爱，只好站在一边看着他夺取父亲所有的爱意。慢慢他掌权后，他对秦已的厌恶通过肢体动作就能看出来，可秦已还是立遗嘱要把绝大部分财产留给他，如果大妈这次不是抱着自戕的决心来挽回秦已的情意，他们能分到的家业连零头中的零头都没有了。
“阿来。”
秦浅跑过来拉了拉他胳膊，用祈求的目光盼望他少说点话，她知道弟弟不在乎遗嘱上的东西，可是她在乎，他们必须要把其余六家人压得死死的，否则以弟弟的性格，若是某天让其中一家翻身，可能就会让他遭受灭顶之灾。
幸好姜归在她过来之前，就答应了她的请求，正好在此时给秦来打了通电话。
她也不知道母亲对弟弟说了什么，勉强听到“积德”、“子女”之类的字眼，才终于看见弟弟神情缓和下来。
秦来收了手机，不声不响重新坐下来，这次的坐姿，端正板直，彻底抹去了轻浮的姿态。
她松了口气，秦已闭了闭眼转过身对着手术室的门，走廊里的气氛松快不少。
大妈不从手术室里出来，秦已对遗嘱的事就不松口，所有人都只能陪着他一起等待结果。
好不容易，从深夜捱到早上，大妈终于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秦已扶着床边，看她气若游丝的模样，虽然听医生说她已经转危为安，仍然抹了把脸，走进她的病房。
他将所有人驱散出去，过了会，律师对秦来说：“小秦先生，秦先生请你进去，他有话和你说。”
秦来没动。
他看了眼时间，差一刻到十点。
如果没这档子破事儿，他现在应该在扶桑，大阪，搂着一朵小花儿，陪她做她喜欢的事情。
他昨晚给她发了要晚点过去的消息，今早七点，她发了句“不要急，慢慢来”，后面跟着笑嘻嘻的表情包。
这么早就起来……
还是。
一晚上都没睡好呢。
秋日祭。
……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么？
“小秦先生。”律师又催促他一次，“请您进去。”
秦来站起来。
那些和他共享一半血缘的秦氏子女们，羡慕地嫉妒地，又害怕地望着他，紧贴着墙站着，为他留出最宽阔的走廊，眼睁睁看他走进病房，关上了那扇门。
秦已的原配在床上闭目躺着。
秦已坐在她床边，听见门口响动，从手边的床头柜上拿起一份文件，向走进来的人递过去。
他的小指轻微地向上翘着，像兰花指。
秦来接过，随便看了眼，拈着文件的手指忽地分开。
那张薄纸，轻轻地飘到地上。
“就这么办吧。”他的声音比纸还薄。
秦已浑身僵了僵，他机械般地转头看他，“你，没有异议？”
“是我妈让我这么做的。”
秦来靠在墙上，抱起双臂，视线落在地上，“这样挺好的，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就当积德了，也省得我天天跑庙里上香。”
“不过你要记得。”
秦来浅浅地弯了下唇，视线上移，笑得非常好看，“这世上没有任何人爱你，包括在床上的这位，她拿到这块地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对我而言，也不过是花费三五年就能重新抢回来的事情，不过那时候，她要还想故技重施，也得看她这副身板还能不能再折腾一遍。”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终究没有睁开眼睛。
秦已把地上的纸捡起来，动作很不利索，“我以为……”
他慢慢地说：“我以为你对我这个父亲，至少……”
“我爱我的母亲，我的姐姐，和我以后的妻子。”
秦来道：“我很知道如何爱一个人的，我也很知道如何让一个人以为，我很爱他。你这些年在遗嘱上反反复复修改，不就是想试探我们这些人对你的感情吗？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爱你这个父亲，他们也一样，我们都没错，怪只怪，你当初如果只娶床上那一位，不要再把感情分给其他女人，兴许现在，真的会有人对你上心。”
他那张肖似秦已的脸，冲他的父亲一笑，转身，走出了病房。
秦浅一看他走出来，就跑过去想问他，秦已对他说了什么。
手机震动，秦来拿出来看见是高菲从微信打来的电话。
他还没接电话，定定地看了屏幕一秒，忽然觉得头晕，要不是秦浅在旁边扶了一下，他可能仰头就往后面栽下去。
“阿来，你没事吧？”秦浅面色发白，声音颤抖。
他摇头，握紧了手机，接通电话。
走廊里的人在窃窃私语。
秦浅和章斐看见秦来接了电话听了几秒后，像是突然停止发条的漂亮人偶，动作一停。
“你说，人不见了……”
他的另一只手抚向后颈，声音特别轻，“不见是什么意思？”
不等高菲回答。
他猛地按住手机话筒，抬起头望向那群人，大吼道：“吵什么，你们在吵什么？！都他妈给我闭嘴！”
走廊里倏然间鸦雀无声。
他们都被吓呆了。
包括秦浅。
秦浅没见过弟弟这样，他白皙的脸上，青筋从两边的额角处爆出来，他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他身上爆发出的戾气强烈灼人，连站在他身边的自己都感觉到了痛意。
他的唇角拉成直线，那条线上下轻轻地颤动，下颌线此刻硬得像块钢铁，他脸上的悔意一闪即逝，表情淡下来，却更令人惧怕。
秦来重新接了电话。
“嗯。”
“嗯。”
“方位发过来，我在名古屋有一处私飞点……”
他说着已经大步向电梯的方向走。
“她不会有事的。”
“茉茉不会有事的。”
“我在庙里给她点灯的时候，把我这辈子和下辈子的气运都点给她了。”
“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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