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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第六十九章

小说:教众服其劳林渊徐长卿作者:江流字数:0更新时间 : 2019-10-09 21:51:49
未到晌午,雪山雪势渐小。

        陈家主宅位于村落地势最高之处,陈家家主每日都能居高临下地俯视雪山居民,并将奴隶的一举一动尽收眼下。

        但陈傲阳今日却没有这份闲心。

        他倚靠在青石栏杆上,闭目按揉太阳穴。他肩上披着一件乌金色狐裘,厚实的毛边围在颈侧,细软的绒毛挠得他心烦气躁。

        再烫手的山芋还是得吃。

        他下定决心,脱下狐裘,扔给亦步亦趋的下人,大步往走廊尽头走去。

        陈傲阳尚未出孝期,狐裘底下只有一身素净白色麻衣,这身打扮在大雪纷飞的雪山显得不合时宜,但陈家人自小在冰天雪地中修炼内功,即使在雪山山顶也能行动自如。对陈傲阳而言,寻常人眼中的寒冬不过是乍暖还寒时候。

        困扰他的,从来都不是寒冷。

        男子猎户打扮的族妹从房内跟出,追上陈傲阳的脚步:“分家二位长辈,正在花厅求见。”

        陈傲阳说:“不见,就说十五姨太与十九姨太把我缠得死紧,分不开身。”

        族妹虽然尚未出阁,但对陈傲阳的污言秽语不为所动:“家主,你尚未出孝,不得行房。”

        陈傲阳说:“那就说我昨夜忧思过重,偶感风寒,见不得客便是。”

        族妹又说:“灵泽上师今早派人送来急信,需要家主亲启。”

        陈傲阳挑起眉头,接过书信撕开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后,往怀里揣。

        族妹问:“请问应如何答复上师?”

        陈傲阳更加头痛:“不用理他……不,你替我送他三个字,‘知道了’。”

        族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道:“那魔教教主……”

        陈傲阳喝止她:“行了,此人由我亲自处理,你莫要多问,也别让其他人插手,下去吧。”

        族妹神色一凛,躬身匆匆退下。

        见四下无人,陈傲阳终于在一扇红漆木门前停下,大力推开。

        房内的景象更令陈傲阳皱眉。

        被陈傲阳派来为林渊送替换衣物的婆子,正跪伏在地上,双肩颤抖,嘴中念念有词。

        与他分别八年的表弟林渊,正坐在雕花红木圆凳上。

        他只脱下帽子,身上仍穿着昨日那件圆领右衽羔羊皮长袍,然而原本雪白的袍角已被干涸的鲜血染得褐红一片,衣服上也满是林渊背负之人留下的血红手指印。见木门被打开,林渊面无表情将视线从婆子身上抽回,一双浅棕色眼眸直直地看向陈傲阳。

        林渊主动说:“表哥。”

        他仍保留着几分往昔的少年神态,却令陈傲阳心中一突。

        当年,陈傲阳曾亲眼见过林培月。

        在表弟名义上的养母,陈傲阳的姑妈——陈氏过世的第六天晚上,家中长辈突然神情肃然,避开小孩交头接耳。

        陈傲阳当年十五岁,正是桀骜不驯的年纪。

        一众姨母得了空,便叫披麻戴孝的表弟过来,逐一考教他守灵的规条。

        陈傲阳在一旁看着三姑六婆嘴皮子翻飞,面上不显,心里却骂了好几句:

        难道守夜就不能吃喝动弹了?本来表弟已经伤心欲绝,再这般一天天苦熬下去,本来好生生的孩子都要熬出病来。

        听下人说,今晚只有表弟独自留在灵堂,陈傲阳就去伙房取了热茶与包子,想送过去劝表弟休息片刻。

        趁其他人不注意,陈傲阳单手提着篮子,另一只手不住挥开眼前的雪花,心不在焉地穿过中庭,朝向灵堂走去。

        然而,已有另一人先他一步站在灵堂门口。

        冰片一般的纸钱撒了遍地,灵堂前的灯笼被风雪吹得东倒西歪,那摇曳的灯火将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衬得分外可怖。

        那人身着单薄衣裳,脚穿布鞋,未戴冠帽,头发被风雪吹得极为凌乱,既像误入雪山的遇难中原人,又像得到讣告后悲痛欲绝,未及更衣就启程的故人亲友。

        但中原人不可能突然出现在陈家主宅。

        待到陈傲阳走近两步,才辨认出那人的衣裳是魔教的制式。

        而这个魔教之人,正单手抱着昏迷的表弟,作势要走。

        陈傲阳大喝一声,抽出兵器就要与他干架一场,却在近身的一瞬被瞪得遍体冰凉。

        那人的双眼,竟与饥饿嗜血的野兽如出一辙,迷惘又饱含怨恨。

        陈傲阳在他手下走不到十招便被打昏。

        待家人赶到,将他唤醒,陈傲阳才知道,自己刚从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林培月手上,讨回一条小命。

        陈家上下共一百多口人,竟无一人能挡下擅自闯入掳走表弟的林培月,包括陈傲阳的父亲陈续。

        更何况,林培月还擅自惊扰陈氏的遗体,而林培月与陈氏之间素有龌蹉,被陈家人引以为耻。

        这份奇耻大辱,一直如乌云般在陈家人心头笼罩多年,直至陈傲阳以咄咄逼人之态抢得陈家家主之位,才稍微散去。

        不承想,在雪夜被掳走的表弟,仿佛被林培月的阴魂附身般,以相似的面貌,在同样的雪夜里,又回到陈家的土地上。

        陈傲阳按下心绪,露齿而笑,先走到林渊身前,不去看跪在地上的婆子:“怎么还没换一身衣服?”

        林渊淡淡地扫过被婆子扔在地上的替换衣物,也微笑应道:“大概是马婆许久没见过我,一时惊喜交集吧。”

        陈傲阳命令:“去送另一套新衣服过来。”

        马婆连滚带爬地逃出房门,仿佛林渊是从山外闯入的洪水猛兽。

        马婆是陈傲阳的祖母陈顾氏生前得用的婆子,陈傲阳少时受过她不少照顾,才在陈顾氏过世后还留她伺候,不承想在这个环节就开始掉链子。

        陈傲阳回过头,对林渊说:“表弟呀,我知你近乡情怯,但你还可以再害羞一些。”

        林渊笑道:“我当下,已经非常紧张害羞了。”

        今早清晨时分,陈家正在准备封山,林渊背着徐长卿,出现在一名少年面前。

        当时林渊身上尽是斑驳血迹,而徐长卿如尸体一般露出青白的肤色,教少年望而生畏,几欲先跑。但林渊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逼他叫陈傲阳过来。

        徐长卿身上的毒源于圣教,林渊只能将徐长卿交给雪山分舵的人去救治。

        为救回徐长卿,林渊愿意去赌一赌。

        但在看见马婆那张苍老的脸庞时,还是让林渊觉得喉咙发干,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顺着咽下的唾液烧遍全身,令他不由得握紧拳头。

        原来童年发生过的一切,仍然如此鲜明。

        马婆逃走后,改由一名低眉顺眼的丫鬟地送来另一套衣裳。

        是与陈傲阳身上穿着如出一辙的白色丧服。

        陈傲阳说:“为你突然回来探亲的事,我忙到来不及用早膳,一会儿我们两兄弟单独简单用膳罢。”

        “好。”

        陈傲阳又说:“在那之前,我想先带你去见见你娘亲,与外婆。”

        林渊缓缓道:“……好。”

        在他离开之前,娘亲已经悬梁自尽。

        而在他返乡前一年,林渊的外婆,陈顾氏也突兀离世了。

        除却陈顾氏大寿,或过年等需要守夜的节日,小时候的林渊少有机会留在陈家主宅过夜。

        陈家主宅格局方正,西面背靠雪山,东面是面朝村落的大门,穿过正院,再走过三重门后,才能到陈顾氏居住的院子里,向老人家请安。

        外婆就像陈家的守护神,坐在富丽堂皇的花厅之中,抬起因年迈而往下耷拉的松弛眼皮,严苛地打量被娘亲牵着的小林渊。

        外婆会说:“男子汉大丈夫,整天牵着娘的手算什么样子。傲阳,带你表弟下去玩耍。”

        陈傲阳闻言,就会从外婆的下首起身,笑容满脸地伸手去牵林渊。

        林渊虽喜欢与表哥亲近,但还是会忍不住转头再看一眼。

        娘亲在马婆的搀扶下,走到外婆面前,供老人家细细查看。外婆见到亲闺女,眉开眼笑又有些心疼地说:“你怎么又瘦了,莫不是当丫鬟婆子是摆设,小孩子交给下人照料就是,别熬坏自己身子。”

        只有离开外婆的视线,林渊才能看见外婆满是皱褶的笑脸。

        尽管外婆钟爱娘亲,但下人都是见菜下碟的货色,且雪山习俗守旧,还惦记着母凭子贵之类的老话,因林渊不得老祖宗喜爱,娘亲也会被其他女眷刁难排斥。

        为端正下人歪心,陈顾氏命马婆缝一件小棉袄,送给林渊。

        “外婆看你孝顺,知道陪你娘在祠堂念经拜佛,心里很是欢喜,但又怕你小小年纪冷到身子,就送你一件衣裳,若觉得天气凉,记得穿上。”

        在女眷众目睽睽之下,林渊跪在外婆面前,从马婆手上双手接过棉袄,立即穿在身上。

        自此以后,每次有机会向老人家请安,林渊都需穿上棉袄,以示自己对外婆的心意分外珍重。

        即使到了夏日,连最瘦弱畏寒的童子都换上透气的服饰时,如果外婆发现林渊没有穿棉袄,仍会不满地瞪他一眼,仿佛在奇怪他的不懂事:“我送你的棉袄呢?别穿少了,凉到身子。”

        在当时,林渊就有所感悟:

        他只是外婆留下来给娘亲解闷的,小猫小狗一般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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