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
徐长卿从梦中悠悠转醒。
手上摸到的被褥面料太好，反而更像犹在梦中，徐长卿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教主正盘腿坐在他身旁，用浅棕色的双眼注视自己。
徐长卿吓得几乎弹起，缓缓问道：“教主，不，呃，有什么事……？”
见徐长卿醒来，教主也没有移开视线，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在这里，你换个名讳喊我吧。方才有童子催我们去拜见灵泽上师，我正准备叫醒你。”
但你也只是盘腿坐在我隔壁，看我继续睡啊。
徐长卿谨慎地说：“好的，那我就冒犯地叫你阿渊，阿渊怎么叫我，我都是认得的。”
“嗯。”教主对新名讳并无异议，视线仍黏在徐长卿脸上。
徐长卿抚摸自己的脸，想起昨夜已撕下易容伪装，现在正以本容示人，不禁有点尴尬：“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教主说：“没有，新鲜罢了。”
徐长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敢问。
童子再三催请，徐长卿走出帐篷，才发现仍是昨晚话少的那个，估计是灵泽上师自己的亲信。
才刚到卯时，随行队伍中的僧人已经起身，自律地在帐篷内开始早课，传出低低诵经声。
清晨的草原非常阴冷，徐长卿呵出一口雾气，才刚抱住双臂，教主便替他披上一件厚罩衣：“帐篷里备有的衣裳，你忘记拿了。”
徐长卿喏喏道谢，偷瞄自行添衣的教主。
他觉得教主在生闷气，但他昨晚没犯错啊？
徐长卿还不知道，教主已认得他说谎时的肢体动作，还蒙在鼓里。
童子再引他们到上师的帐篷前，却不允许进入：“上师正在用早膳，请两位稍等片刻。”
徐长卿搓着冻僵的手指笑了：“既然还得等着，你催我们早起做什么，就我们等得，上师完全等不得？”
童子沉默地低下头，双手合十。
帐篷里传来话语：“若他们到了，请进来吧。”
童子方掀起垂帘：“两位请。”
他们应当是今日第一批访客。
名叫悲愿的武僧仍守在上师身边，看上师一口一口地咀嚼撕成小块的馒头。
帐篷内没有摆放昨夜的香炉，也没有点燃精致豪华的莲花金灯，在微弱的光线下，灵泽上师看上去比昨夜衰老几岁。
灵泽放下筷子，缓缓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早。”
童子走到上师身侧，压低声说：“上师，我再为你添一些粥吧。”
灵泽上师说：“我已吃饱，再加只是浪费。”
“你只吃了小半碗……”
灵泽抿唇。
童子不敢再劝，低眉顺眼地收起餐盘。
徐长卿带教主毫无拘束地寻一个舒服垫子坐下，向灵泽打趣道：“上师，你吃饱了，我们还饿着呢。”
灵泽上师却没有回话，全无昨夜与徐长卿有说有笑的熟稔模样。
他看上去非常疲惫，垂下视线靠坐在软垫上，仿佛吃那么几口早膳，已耗尽今日的精力。
悲愿做主，招呼童子：“为两位端早膳。”
徐长卿见气氛不对，也闭上嘴。
悲愿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一粒药丸，递到上师眼前：“上师，该吃药了。”
“我今日不想吃。”
悲愿虽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语气却温和地像在哄垂髫小童：“你得吃下去，今日还有一场法会。”
“我不想去晚宴。”
“晚宴不去，只去讲法，我会替你与大护法分说，你先吃药。”
他冒犯地拉过上师的手，将药丸放在上师手心，看上师紧皱眉头咽下。
悲愿这才松一口气，转头对教主及徐长卿说：“两位先在此用膳，上师歇息片刻后，还有话要与你们说。”
灵泽闭上眼。
童子果真听话带回两份早膳。
两个拳头大小的馒头，一小碟榨菜，与一碗小米粥，教主拿起勺子搅一搅，戳破厚厚一层米油，能看出用的是极好的小米。
相当寡淡的味道，再加上帐篷内气氛凝重，徐长卿与教主都只觉味如嚼蜡。
待两人吃完，童子再次收走餐盘后，灵泽方睁开眼。
灵泽上师用手掌抚平衣袍上的褶角，将念珠从腕上取下，握在手心：“让两位久等了。”
徐长卿也收起原本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在上师身体抱恙时打扰，是我们失礼。”
“不打扰，本就是我想在辰时前见你们一面，”灵泽上师重整神态，从一个病怏怏的僧人，变为昨日的高深圣僧，“我梦到，你我初次相遇时的情况。”
徐长卿说：“好巧，我也是历历在目。”
教主心知此人又在天花乱坠地与人拉近关系。
灵泽犹在说：“当时你才十多岁，躲在刺红身后畏畏缩缩的，却有勇气问我逍遥散的事……一别多年，我都老了。”
徐长卿逗趣道：“我还青嫩着呢，上师福泽深厚，怎会显老。”
灵泽只用指尖轻推手中佛珠。
那早不是原先朴素粗糙的木质串珠。
一百零五粒打磨圆润的黑曜石，中间掺有三粒大小不一的方形金丝雀碧玺，与上师的金色藏文腰带相映成辉，一条银链将一百零八粒宝石念珠优雅地串起，含蓄地垂下一掌长的流苏，上面缀满二十粒红宝石，末端以紫水晶小球结尾。
何等奢华又沉重的计数器。
这串佛珠一如灵泽上师昨夜的排场，教人敬畏。
徐长卿又问：“灵泽上师，请问你现在念到第几遍《金刚经》？”
灵泽轻声道：“我已不再细数，一切随缘。”
灵泽上师先于护法团决定二人这几日的去向。
两日后，灵泽的布施队伍便会前往下一个城镇，在这两日内，他安排徐长卿与大夫一同为灾民义诊，而林渊则被留在上师身边，在到达目的地前，充当上师的侍者。
侍者是**法师惯用的随从，平日需随侍主人，听其命令，任其差使。
圣教教主去当灵泽上师的侍者，这疯狂的念头吓坏徐长卿，他马上说：“上师，请让我留在你身边伺候吧，我干惯杂活，定会令你觉得妥帖不过。”
灵泽伸出手指，轻轻按揉自己太阳穴，引起悲愿担心的注视。灵泽说：“这是我们昨夜商量好的条件。”
徐长卿急道：“你只说会与教主讨论佛法——”
“我今早醒来后，想法变了，”灵泽缓缓道，“你们若不情愿，可自行离开。”
教主说：“我答应。”
昨夜看徐长卿神态，他是豁出去了，教主心知没有更好选择，便主动应承。
徐长卿忙插嘴：“不是，教主，这事若是传出去了……”
灵泽道：“你可为他简单易容，我虽憎恨魔教，但也没必要羞辱与我并无瓜葛的林渊，除却帐篷内四人，此事不会再有人知。”
徐长卿苦笑：“出家人不打诳语啊，上师，你怎么还会改口呢？”
灵泽轻推黑曜石佛珠，轻声道：“时至今日，我已坐过高广大床，蓄满金银财宝，连自己都蒙骗过，犯下众戒，再糊弄你一次，想来也不是什么新奇之事。”
他看上去累到极点，端茶送客：“徐长卿，你替林渊易容后，自随童子去与布施队汇合吧，我要去领弟子为百姓诵经祈福。”
这是徐长卿最不情愿的一次易容。
徐长卿异想天开地说道：“不如我易容成教主，留在灵泽上师身边代为伺候。”
林渊微微抬起脸庞，以方便徐长卿在他脸上涂抹：“身高体型差太远，你模仿不来。灵泽上师身边一圈僧人童子，他不会为难我，大概是有其他打算吧。”
徐长卿只敢伸出两根手指尖，掂起教主下巴，让他露出侧脸：“你过去就是新面孔，灵泽这边圈子杂乱，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人差遣。”
林渊说：“我也不想看你被他们指使。”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毋庸置疑，仿佛魔教教主不舍得暗卫去侍奉他人，是什么世人皆知的寻常道理。
徐长卿手上一顿，又马上加快速度。
趁二人有机会分开，徐长卿得抓紧时间好好搞明白，教主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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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摸到的被褥面料太好，反而更像犹在梦中，徐长卿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教主正盘腿坐在他身旁，用浅棕色的双眼注视自己。
徐长卿吓得几乎弹起，缓缓问道：“教主，不，呃，有什么事……？”
见徐长卿醒来，教主也没有移开视线，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在这里，你换个名讳喊我吧。方才有童子催我们去拜见灵泽上师，我正准备叫醒你。”
但你也只是盘腿坐在我隔壁，看我继续睡啊。
徐长卿谨慎地说：“好的，那我就冒犯地叫你阿渊，阿渊怎么叫我，我都是认得的。”
“嗯。”教主对新名讳并无异议，视线仍黏在徐长卿脸上。
徐长卿抚摸自己的脸，想起昨夜已撕下易容伪装，现在正以本容示人，不禁有点尴尬：“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教主说：“没有，新鲜罢了。”
徐长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敢问。
童子再三催请，徐长卿走出帐篷，才发现仍是昨晚话少的那个，估计是灵泽上师自己的亲信。
才刚到卯时，随行队伍中的僧人已经起身，自律地在帐篷内开始早课，传出低低诵经声。
清晨的草原非常阴冷，徐长卿呵出一口雾气，才刚抱住双臂，教主便替他披上一件厚罩衣：“帐篷里备有的衣裳，你忘记拿了。”
徐长卿喏喏道谢，偷瞄自行添衣的教主。
他觉得教主在生闷气，但他昨晚没犯错啊？
徐长卿还不知道，教主已认得他说谎时的肢体动作，还蒙在鼓里。
童子再引他们到上师的帐篷前，却不允许进入：“上师正在用早膳，请两位稍等片刻。”
徐长卿搓着冻僵的手指笑了：“既然还得等着，你催我们早起做什么，就我们等得，上师完全等不得？”
童子沉默地低下头，双手合十。
帐篷里传来话语：“若他们到了，请进来吧。”
童子方掀起垂帘：“两位请。”
他们应当是今日第一批访客。
名叫悲愿的武僧仍守在上师身边，看上师一口一口地咀嚼撕成小块的馒头。
帐篷内没有摆放昨夜的香炉，也没有点燃精致豪华的莲花金灯，在微弱的光线下，灵泽上师看上去比昨夜衰老几岁。
灵泽放下筷子，缓缓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早。”
童子走到上师身侧，压低声说：“上师，我再为你添一些粥吧。”
灵泽上师说：“我已吃饱，再加只是浪费。”
“你只吃了小半碗……”
灵泽抿唇。
童子不敢再劝，低眉顺眼地收起餐盘。
徐长卿带教主毫无拘束地寻一个舒服垫子坐下，向灵泽打趣道：“上师，你吃饱了，我们还饿着呢。”
灵泽上师却没有回话，全无昨夜与徐长卿有说有笑的熟稔模样。
他看上去非常疲惫，垂下视线靠坐在软垫上，仿佛吃那么几口早膳，已耗尽今日的精力。
悲愿做主，招呼童子：“为两位端早膳。”
徐长卿见气氛不对，也闭上嘴。
悲愿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一粒药丸，递到上师眼前：“上师，该吃药了。”
“我今日不想吃。”
悲愿虽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语气却温和地像在哄垂髫小童：“你得吃下去，今日还有一场法会。”
“我不想去晚宴。”
“晚宴不去，只去讲法，我会替你与大护法分说，你先吃药。”
他冒犯地拉过上师的手，将药丸放在上师手心，看上师紧皱眉头咽下。
悲愿这才松一口气，转头对教主及徐长卿说：“两位先在此用膳，上师歇息片刻后，还有话要与你们说。”
灵泽闭上眼。
童子果真听话带回两份早膳。
两个拳头大小的馒头，一小碟榨菜，与一碗小米粥，教主拿起勺子搅一搅，戳破厚厚一层米油，能看出用的是极好的小米。
相当寡淡的味道，再加上帐篷内气氛凝重，徐长卿与教主都只觉味如嚼蜡。
待两人吃完，童子再次收走餐盘后，灵泽方睁开眼。
灵泽上师用手掌抚平衣袍上的褶角，将念珠从腕上取下，握在手心：“让两位久等了。”
徐长卿也收起原本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在上师身体抱恙时打扰，是我们失礼。”
“不打扰，本就是我想在辰时前见你们一面，”灵泽上师重整神态，从一个病怏怏的僧人，变为昨日的高深圣僧，“我梦到，你我初次相遇时的情况。”
徐长卿说：“好巧，我也是历历在目。”
教主心知此人又在天花乱坠地与人拉近关系。
灵泽犹在说：“当时你才十多岁，躲在刺红身后畏畏缩缩的，却有勇气问我逍遥散的事……一别多年，我都老了。”
徐长卿逗趣道：“我还青嫩着呢，上师福泽深厚，怎会显老。”
灵泽只用指尖轻推手中佛珠。
那早不是原先朴素粗糙的木质串珠。
一百零五粒打磨圆润的黑曜石，中间掺有三粒大小不一的方形金丝雀碧玺，与上师的金色藏文腰带相映成辉，一条银链将一百零八粒宝石念珠优雅地串起，含蓄地垂下一掌长的流苏，上面缀满二十粒红宝石，末端以紫水晶小球结尾。
何等奢华又沉重的计数器。
这串佛珠一如灵泽上师昨夜的排场，教人敬畏。
徐长卿又问：“灵泽上师，请问你现在念到第几遍《金刚经》？”
灵泽轻声道：“我已不再细数，一切随缘。”
灵泽上师先于护法团决定二人这几日的去向。
两日后，灵泽的布施队伍便会前往下一个城镇，在这两日内，他安排徐长卿与大夫一同为灾民义诊，而林渊则被留在上师身边，在到达目的地前，充当上师的侍者。
侍者是**法师惯用的随从，平日需随侍主人，听其命令，任其差使。
圣教教主去当灵泽上师的侍者，这疯狂的念头吓坏徐长卿，他马上说：“上师，请让我留在你身边伺候吧，我干惯杂活，定会令你觉得妥帖不过。”
灵泽伸出手指，轻轻按揉自己太阳穴，引起悲愿担心的注视。灵泽说：“这是我们昨夜商量好的条件。”
徐长卿急道：“你只说会与教主讨论佛法——”
“我今早醒来后，想法变了，”灵泽缓缓道，“你们若不情愿，可自行离开。”
教主说：“我答应。”
昨夜看徐长卿神态，他是豁出去了，教主心知没有更好选择，便主动应承。
徐长卿忙插嘴：“不是，教主，这事若是传出去了……”
灵泽道：“你可为他简单易容，我虽憎恨魔教，但也没必要羞辱与我并无瓜葛的林渊，除却帐篷内四人，此事不会再有人知。”
徐长卿苦笑：“出家人不打诳语啊，上师，你怎么还会改口呢？”
灵泽轻推黑曜石佛珠，轻声道：“时至今日，我已坐过高广大床，蓄满金银财宝，连自己都蒙骗过，犯下众戒，再糊弄你一次，想来也不是什么新奇之事。”
他看上去累到极点，端茶送客：“徐长卿，你替林渊易容后，自随童子去与布施队汇合吧，我要去领弟子为百姓诵经祈福。”
这是徐长卿最不情愿的一次易容。
徐长卿异想天开地说道：“不如我易容成教主，留在灵泽上师身边代为伺候。”
林渊微微抬起脸庞，以方便徐长卿在他脸上涂抹：“身高体型差太远，你模仿不来。灵泽上师身边一圈僧人童子，他不会为难我，大概是有其他打算吧。”
徐长卿只敢伸出两根手指尖，掂起教主下巴，让他露出侧脸：“你过去就是新面孔，灵泽这边圈子杂乱，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人差遣。”
林渊说：“我也不想看你被他们指使。”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毋庸置疑，仿佛魔教教主不舍得暗卫去侍奉他人，是什么世人皆知的寻常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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