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船上载长安
夏天来的悄然而突兀，仿佛在我登船的那一瞬间，春日便尽已经消逝，连故人的折柳都来不及为我留一枝。
长安，师父只提过几次，且仅于无心之中提起。每次提到，便伴随长久的静默与恍然。
怀雀子——陆怀泽，这个名字我从未听师父提起过，然而我曾经无意中看到过师父压在箱底的一副画卷，绘着一丛白莲，花瓣上沾着些许露水，风姿楚楚，寥然绰约，落款是“丁卯年仲夏怀雀子敬赠长芙雅正”，便知道这个人与师父是有关联的了。
长芙，想来是师父的小字。
师父，乃至整个秦家，其中包括我以为真心待我的秦臻，都在刻意对我隐瞒着什么。越是这样，我却越想要知道。秦臻说，有些事知道了未必好。可正如表面完好的腐肉，若不狠心挖去，最后只怕会坏到骨子里。
长安之大，凭一个名字寻到一个人，恐怕不比大海捞针容易。无论如何，目前也只有先去找到这个怀雀子，找到这个唯一的线索。
在客船内安置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已经是晚饭时候。我出房门后，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好奇的眼。眼前这女子看来年龄与我相仿，恐怕还更小一些；相貌不似汉人，高鼻深眼，唇红肌白，比起江南女子，少了几分雅致秀气，多几分爽利大方，盛美如玫瑰。身上衣饰也是艳丽无双，并非汉服；头上松松地裹着紫红葡萄纹的头巾，边上垂着细密的小米珠，露出几绺青丝微鬈。
我看到她愣了一刻，见她对我友好一笑，也对她颔首一笑，便转身走了。想是胡人？我顾不得这些事，只觉得饥肠辘辘，马上就要去吃饭。
外头是一张大长桌子，船客均围桌而坐，各自去厨房拿了饭菜来用。我吃好了饭，坐在桌边歇息。只不过喝了口茶的功夫，自外头甲板上入来二人，一男一女，各自执剑。虽然二人看起来和别的船客别无二致，我却能一下察觉到：这二人是冲我来的。
这两个人并不像之前要杀我那个人一样，脖颈上有七芒星。除了师父，我和这世上唯一的联系就是秦家了。想来是秦家人？我不知道他们的来意是善是恶，但戒备总是没错的。
那两个人倒没有蠢到直接靠近我，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开始吃饭。不得不说，他们已经隐藏的很好了，要是不注意，还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特别。
难道是秦三夫人派来监视我，甚至是——杀我灭口的？不过秦家自称磊落，应当不会自毁声誉。我假意喝茶，暗中观察了一会，便悄然离开了。
“姐姐，”我快走到自己门口，被一个声音叫的醒过神来，才见是方才的胡人少女，她离我一两丈远，声音响脆，“外头好像开始下雨了，姐姐要是开了窗子，快回去关上吧，可别打雨进来了。”
我经她一提醒，心中再没了不快，笑着点头；“好，多谢你了。”
从我房间紧邻着的一间房里传来一个妇人声音：“小鱼儿，快过来。”少女匆匆应了一声“嗳”，待我又一吐舌笑了一笑，小跑着回了房。
我莫名觉得亲切，一笑便罢。
自回了房，转瞬之间已经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夏日里雨水来去匆匆，我关好窗点了灯倚在床头，困倦不堪却难以入眠。屋内闷热非凡，我用手扇风，又酸又累还是热的不堪，只好不管，伏在床头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子。清醒过来，雨已经停了。
我再无睡意，起身推开窗，顿时清爽无比。恰好这时候旁边的窗子也开了，还听见有人吃吃的笑着。
我扭过头去看，只见胡人少女捧着腮，伏在窗口，看着我鼓着嘴笑，看到我也转过头去，压低声音开口道：“姐姐，咱们可真有缘分。”
我不由得也笑了，趴在窗台看着她：“是呀——我叫阿召，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头看了看房内，低声道：“姐姐，阿娜睡了，可我还一点儿也不困呢。我能不能去你房里玩？”
我只迟疑了片刻：“唔……你来吧。”少女似乎很高兴，马上就缩回身子，回身走了。
我虽然并未觉察到恶意，还是迅速从褥子底下摸出匕首来，藏在衣襟内，这才施施然起身开门。
少女轻盈地跳进来，带上了门，对我嘻嘻一笑，声音如同出谷黄莺：“阿召姐姐，我叫李虞。李世民的李，虞姬的虞。”
“噗……”我不由得笑出声来，“你叫鲤鱼？”
李虞并不介意，反而笑的更灿烂了：“是呀，他们都叫我小鱼儿。”
“我看你的相貌不似汉人……”
“对呀！我爹是中原人，阿娜是回鹘人，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阿娜——阿娜，就是汉话里的娘亲。”
我请她坐了，给她倒了茶：“那你们从哪儿来，又要去哪儿？”
“我家原在昆仑山脚的仙荫镇，爹是中原来做买卖的商人，娶了阿娜，有了我。可是前两个月，爹突发恶疾去世了……让阿娜带我来中原投奔李家人。”
李虞说到父亲那一节面有戚色，转而渐渐好了：“听阿娜说，好像是在……会阳。”
我对这地名不熟悉，只能连连点头罢了。她又问：“姐姐是一个人吗？”
“不错，”我点点头，“我要去长安。”
李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长安……是都城吧？”
我应了一声：“你总叫我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多大呢？我是辛未年出世的，你呢？”
李虞歪头一笑：“可不是该叫你姐姐吗？我壬申年出世，正好小你一岁。”
“那倒是，”我不由得夸她一句，“你汉话说的真好。你们那儿的人都是这样吗？”
李虞颇为得意：“我们那儿有好多中原人去做生意，我们都会汉话。不过我的汉话是镇子里最好的，我跳的舞也最好看呢，改天有机会跳给姐姐看。”
我自然求之不得：“我正愁船上这么多天无聊呢，想不到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再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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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师父只提过几次，且仅于无心之中提起。每次提到，便伴随长久的静默与恍然。
怀雀子——陆怀泽，这个名字我从未听师父提起过，然而我曾经无意中看到过师父压在箱底的一副画卷，绘着一丛白莲，花瓣上沾着些许露水，风姿楚楚，寥然绰约，落款是“丁卯年仲夏怀雀子敬赠长芙雅正”，便知道这个人与师父是有关联的了。
长芙，想来是师父的小字。
师父，乃至整个秦家，其中包括我以为真心待我的秦臻，都在刻意对我隐瞒着什么。越是这样，我却越想要知道。秦臻说，有些事知道了未必好。可正如表面完好的腐肉，若不狠心挖去，最后只怕会坏到骨子里。
长安之大，凭一个名字寻到一个人，恐怕不比大海捞针容易。无论如何，目前也只有先去找到这个怀雀子，找到这个唯一的线索。
在客船内安置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已经是晚饭时候。我出房门后，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好奇的眼。眼前这女子看来年龄与我相仿，恐怕还更小一些；相貌不似汉人，高鼻深眼，唇红肌白，比起江南女子，少了几分雅致秀气，多几分爽利大方，盛美如玫瑰。身上衣饰也是艳丽无双，并非汉服；头上松松地裹着紫红葡萄纹的头巾，边上垂着细密的小米珠，露出几绺青丝微鬈。
我看到她愣了一刻，见她对我友好一笑，也对她颔首一笑，便转身走了。想是胡人？我顾不得这些事，只觉得饥肠辘辘，马上就要去吃饭。
外头是一张大长桌子，船客均围桌而坐，各自去厨房拿了饭菜来用。我吃好了饭，坐在桌边歇息。只不过喝了口茶的功夫，自外头甲板上入来二人，一男一女，各自执剑。虽然二人看起来和别的船客别无二致，我却能一下察觉到：这二人是冲我来的。
这两个人并不像之前要杀我那个人一样，脖颈上有七芒星。除了师父，我和这世上唯一的联系就是秦家了。想来是秦家人？我不知道他们的来意是善是恶，但戒备总是没错的。
那两个人倒没有蠢到直接靠近我，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开始吃饭。不得不说，他们已经隐藏的很好了，要是不注意，还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特别。
难道是秦三夫人派来监视我，甚至是——杀我灭口的？不过秦家自称磊落，应当不会自毁声誉。我假意喝茶，暗中观察了一会，便悄然离开了。
“姐姐，”我快走到自己门口，被一个声音叫的醒过神来，才见是方才的胡人少女，她离我一两丈远，声音响脆，“外头好像开始下雨了，姐姐要是开了窗子，快回去关上吧，可别打雨进来了。”
我经她一提醒，心中再没了不快，笑着点头；“好，多谢你了。”
从我房间紧邻着的一间房里传来一个妇人声音：“小鱼儿，快过来。”少女匆匆应了一声“嗳”，待我又一吐舌笑了一笑，小跑着回了房。
我莫名觉得亲切，一笑便罢。
自回了房，转瞬之间已经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夏日里雨水来去匆匆，我关好窗点了灯倚在床头，困倦不堪却难以入眠。屋内闷热非凡，我用手扇风，又酸又累还是热的不堪，只好不管，伏在床头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子。清醒过来，雨已经停了。
我再无睡意，起身推开窗，顿时清爽无比。恰好这时候旁边的窗子也开了，还听见有人吃吃的笑着。
我扭过头去看，只见胡人少女捧着腮，伏在窗口，看着我鼓着嘴笑，看到我也转过头去，压低声音开口道：“姐姐，咱们可真有缘分。”
我不由得也笑了，趴在窗台看着她：“是呀——我叫阿召，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头看了看房内，低声道：“姐姐，阿娜睡了，可我还一点儿也不困呢。我能不能去你房里玩？”
我只迟疑了片刻：“唔……你来吧。”少女似乎很高兴，马上就缩回身子，回身走了。
我虽然并未觉察到恶意，还是迅速从褥子底下摸出匕首来，藏在衣襟内，这才施施然起身开门。
少女轻盈地跳进来，带上了门，对我嘻嘻一笑，声音如同出谷黄莺：“阿召姐姐，我叫李虞。李世民的李，虞姬的虞。”
“噗……”我不由得笑出声来，“你叫鲤鱼？”
李虞并不介意，反而笑的更灿烂了：“是呀，他们都叫我小鱼儿。”
“我看你的相貌不似汉人……”
“对呀！我爹是中原人，阿娜是回鹘人，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阿娜——阿娜，就是汉话里的娘亲。”
我请她坐了，给她倒了茶：“那你们从哪儿来，又要去哪儿？”
“我家原在昆仑山脚的仙荫镇，爹是中原来做买卖的商人，娶了阿娜，有了我。可是前两个月，爹突发恶疾去世了……让阿娜带我来中原投奔李家人。”
李虞说到父亲那一节面有戚色，转而渐渐好了：“听阿娜说，好像是在……会阳。”
我对这地名不熟悉，只能连连点头罢了。她又问：“姐姐是一个人吗？”
“不错，”我点点头，“我要去长安。”
李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长安……是都城吧？”
我应了一声：“你总叫我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多大呢？我是辛未年出世的，你呢？”
李虞歪头一笑：“可不是该叫你姐姐吗？我壬申年出世，正好小你一岁。”
“那倒是，”我不由得夸她一句，“你汉话说的真好。你们那儿的人都是这样吗？”
李虞颇为得意：“我们那儿有好多中原人去做生意，我们都会汉话。不过我的汉话是镇子里最好的，我跳的舞也最好看呢，改天有机会跳给姐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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