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辞行
山高春晚，寒意料峭，一辆朴素的青帘马车辘辘南行。
晨风不时鼓动车帘，偶尔泄进几丝清新凉意，冲淡密封马车里盘旋不去的淡淡药味，以及不甚明显的炭盆烟气。
“公子，您歪一歪吧。”
同样一身男装打扮的九红，心疼地望着屹然端坐的明月华，一双眉紧拧着。
小姐背后那么深一道口子，她帮小姐换药的时候看着都疼，偏偏小姐一声不吭，执意连夜出沈府，只在客栈将养一宿，一早便要来书院辞行。
“无碍。”
明远华闭目养神，平日里血气充足的红唇，此刻泛着浅淡的粉，衬得一张素洁的面孔愈加矜贵。
九红张张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明月华熟知她的性子，眼皮也没撩地道。
九红抱紧怀里的包袱，仿佛自缝在衣服夹层里的银票中汲取勇气。
“咱们，真的非走不可？”
她低低问，声音模糊在车轮马蹄声里。
京城住了十几载，亲朋旧故皆在，虽然花容阁送给了大少爷，但凭借她们手里的方子银子以及旧日里积攒下的一点人脉，想要东山再起未必不成，何必非要退避三舍？
小姐还是心太软了。
“舍不得？”
明月华惜言如金，一改往里日言语风趣的风流倜傥模样，也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心里难过。
或许两者都有。
“没有。”九红立马摇头，见她依旧没有看向自己，强挤出的笑容立时垮了。
“您去哪我去哪。”她再表忠心。
明月华抬起眼皮，看着小丫头眼底的青色，心里轻轻一叹，略一勾唇。
“不怕我把你拉去卖掉？”
九红见她还开玩笑逗自己，眼睛一热，鼓了鼓腮帮子忍着心酸凑趣。
“卖了我，谁伺候您啊？”
明月华但笑不语，又合上眼假寐，分了一只耳朵听小丫头叽喳解闷。
果然，九红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又恢复往日里的活泛。
“昨日我该跟您去碧云寺的。有大黄在的话，再来几个歹徒都不怕，您也不必遭这一茬罪。”
明月华随着马车微微摇晃身体，眉目不动。
九红觑着她的神色，知道小姐没有嫌烦，便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昨日里连番惊变，她应接不暇，实在憋坏了。
“那个二小姐冒出来的未免也太巧了点。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人，隔着千山万水的，怎么这么恰巧就来了京城，还正正好跟亲娘遇上了？”
九红撇撇嘴，到底不敢腹诽太过。
“反正我是不信她编的神仙托梦的那一套。神仙点化的都是福缘深厚的良善之人，哪像那位，一来就搅得阖家不宁，又是匪，又是祸的，活脱脱一个灾星。”
“夫人都被害掉半条命去，还护着她。瞧瞧那改的什么名儿，沈晶，三个日头呢，想压谁一头？”
“慎言。”明月华也觉好笑，却不得不刹住九红的话头。
这些话说惯了，在外人面前秃噜嘴泄露一两句，可不太好，显得她们小肚鸡肠，忘恩负义。
养恩比之生恩丝毫不差，双重的孝道她都得遵守；至少表面上要注意，不能落人话柄。
九红瘪嘴，悻悻换了话题。
“大小姐以前多清贵的人儿，如今满口铜臭斤斤计较，简直叫人不敢认，还敢打您的主意，哼，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明月华无奈，心知小丫头三番两回受气，憋屈狠了，也不过分拘束她。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以后那府里的事情少提，做人要厚道。”
九红吐吐舌头，嘟囔一句。
“我就是替小姐气不过嘛。”
不等明月华敲打，她乖觉地又另起话头。
“忠毅侯府去退亲了，萧世子倒是有眼光，不肯将就那颗想装珍珠的鱼眼珠，就是可惜了这门好亲事。”
她怅然望着如月似玉的小姐，暗暗发愁。
小姐这般人品，回了乡下哪里还寻得到般配的亲事？她可不想称了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沈二小姐的愿。
“你家小姐已经许配给沈二公子沈明，订婚信物嘛，”明月华笑睨一眼目瞪口呆的小丫头，目光在她怀里抱着的包袱一扫，笑意盈然。“就那方家传之宝端砚好了。”
“那明明是慕千户送的回礼，哪里是什么传家之宝？”九红愣愣反驳，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昨晚她壮着胆子，亲自送谢礼去锦衣卫慕千户大人府上，替小姐哦不，是沈二公子谢救命之恩，回礼是她亲自捧回来的，绝不会记错！
“谁知道呢，我说是就是。”明月华眉眼弯弯，口中似乎又弥漫起药丸的苦涩滋味。
锦衣卫出品的伤药，果然有奇效，她担心的伤口感染发烧的症状一概皆无，恢复效果比寻常金疮药好上几倍。
九红傻乎乎看她，努力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
同姓岂能通婚？
不不，小姐如今已经改回本姓，这问题解决了。
可沈二公子就是小姐扮的啊！一个人怎么跟自己成亲？
明月华有趣地看着一脸混乱的小丫头，莞尔提醒：“到了。”
“哦。”九红愣愣背起包袱跳下马车，回头扶她。“您慢着点。”
明月华弯腰下了马车，站定，又恢复成那个玉树临风的沈二公子。
“走吧。”她将音色稍稍压低两分，抬头看看晨曦中庄严幽静的书院，迈步拾级而上。
“沈兄。”
路过的学子主动朝她揖礼，态度较之往常多了一分亲昵。
“学兄好，吃过了？”
明月华有伤在身，抬不起左臂，提着根镶金嵌玉的马鞭子做掩饰，言笑晏晏点头为礼，极自然地与之相伴而行，倒也瞧不出不妥。
一路上到书院，明月华与同行学子分开，径自去找山长。
“你要退学？可有何缘故？”
山长睿智的眸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在她略显僵硬的肩头微微顿了顿。
“什么？这小子要退学？不行！”
荀夫子几人听闻他来了书院，不约而同地齐齐过来。
这次贡院科举风波，沈明表现颇为不俗，临危不乱力挽狂澜，彰显雍容学子风采，在外风评极为不错，也算是为学院立下一功。
他们几位教导过他的夫子与有荣焉，正商量着要给这孩子上点紧，杀杀他那惫懒性子，去掉那闹着玩似的纨绔之名，势必要调教出一名栋梁之才。
谁知这边厢正摩拳擦掌，他竟然要退学？
胡闹！
“先生容禀。”明月华无奈弯腰鞠躬，忍痛抱拳作揖。
“学生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本为女子，乔装隐瞒诸位先生，只为求学，还请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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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背后那么深一道口子，她帮小姐换药的时候看着都疼，偏偏小姐一声不吭，执意连夜出沈府，只在客栈将养一宿，一早便要来书院辞行。
“无碍。”
明远华闭目养神，平日里血气充足的红唇，此刻泛着浅淡的粉，衬得一张素洁的面孔愈加矜贵。
九红张张嘴，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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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红抱紧怀里的包袱，仿佛自缝在衣服夹层里的银票中汲取勇气。
“咱们，真的非走不可？”
她低低问，声音模糊在车轮马蹄声里。
京城住了十几载，亲朋旧故皆在，虽然花容阁送给了大少爷，但凭借她们手里的方子银子以及旧日里积攒下的一点人脉，想要东山再起未必不成，何必非要退避三舍？
小姐还是心太软了。
“舍不得？”
明月华惜言如金，一改往里日言语风趣的风流倜傥模样，也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心里难过。
或许两者都有。
“没有。”九红立马摇头，见她依旧没有看向自己，强挤出的笑容立时垮了。
“您去哪我去哪。”她再表忠心。
明月华抬起眼皮，看着小丫头眼底的青色，心里轻轻一叹，略一勾唇。
“不怕我把你拉去卖掉？”
九红见她还开玩笑逗自己，眼睛一热，鼓了鼓腮帮子忍着心酸凑趣。
“卖了我，谁伺候您啊？”
明月华但笑不语，又合上眼假寐，分了一只耳朵听小丫头叽喳解闷。
果然，九红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又恢复往日里的活泛。
“昨日我该跟您去碧云寺的。有大黄在的话，再来几个歹徒都不怕，您也不必遭这一茬罪。”
明月华随着马车微微摇晃身体，眉目不动。
九红觑着她的神色，知道小姐没有嫌烦，便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昨日里连番惊变，她应接不暇，实在憋坏了。
“那个二小姐冒出来的未免也太巧了点。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人，隔着千山万水的，怎么这么恰巧就来了京城，还正正好跟亲娘遇上了？”
九红撇撇嘴，到底不敢腹诽太过。
“反正我是不信她编的神仙托梦的那一套。神仙点化的都是福缘深厚的良善之人，哪像那位，一来就搅得阖家不宁，又是匪，又是祸的，活脱脱一个灾星。”
“夫人都被害掉半条命去，还护着她。瞧瞧那改的什么名儿，沈晶，三个日头呢，想压谁一头？”
“慎言。”明月华也觉好笑，却不得不刹住九红的话头。
这些话说惯了，在外人面前秃噜嘴泄露一两句，可不太好，显得她们小肚鸡肠，忘恩负义。
养恩比之生恩丝毫不差，双重的孝道她都得遵守；至少表面上要注意，不能落人话柄。
九红瘪嘴，悻悻换了话题。
“大小姐以前多清贵的人儿，如今满口铜臭斤斤计较，简直叫人不敢认，还敢打您的主意，哼，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明月华无奈，心知小丫头三番两回受气，憋屈狠了，也不过分拘束她。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以后那府里的事情少提，做人要厚道。”
九红吐吐舌头，嘟囔一句。
“我就是替小姐气不过嘛。”
不等明月华敲打，她乖觉地又另起话头。
“忠毅侯府去退亲了，萧世子倒是有眼光，不肯将就那颗想装珍珠的鱼眼珠，就是可惜了这门好亲事。”
她怅然望着如月似玉的小姐，暗暗发愁。
小姐这般人品，回了乡下哪里还寻得到般配的亲事？她可不想称了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沈二小姐的愿。
“你家小姐已经许配给沈二公子沈明，订婚信物嘛，”明月华笑睨一眼目瞪口呆的小丫头，目光在她怀里抱着的包袱一扫，笑意盈然。“就那方家传之宝端砚好了。”
“那明明是慕千户送的回礼，哪里是什么传家之宝？”九红愣愣反驳，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昨晚她壮着胆子，亲自送谢礼去锦衣卫慕千户大人府上，替小姐哦不，是沈二公子谢救命之恩，回礼是她亲自捧回来的，绝不会记错！
“谁知道呢，我说是就是。”明月华眉眼弯弯，口中似乎又弥漫起药丸的苦涩滋味。
锦衣卫出品的伤药，果然有奇效，她担心的伤口感染发烧的症状一概皆无，恢复效果比寻常金疮药好上几倍。
九红傻乎乎看她，努力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
同姓岂能通婚？
不不，小姐如今已经改回本姓，这问题解决了。
可沈二公子就是小姐扮的啊！一个人怎么跟自己成亲？
明月华有趣地看着一脸混乱的小丫头，莞尔提醒：“到了。”
“哦。”九红愣愣背起包袱跳下马车，回头扶她。“您慢着点。”
明月华弯腰下了马车，站定，又恢复成那个玉树临风的沈二公子。
“走吧。”她将音色稍稍压低两分，抬头看看晨曦中庄严幽静的书院，迈步拾级而上。
“沈兄。”
路过的学子主动朝她揖礼，态度较之往常多了一分亲昵。
“学兄好，吃过了？”
明月华有伤在身，抬不起左臂，提着根镶金嵌玉的马鞭子做掩饰，言笑晏晏点头为礼，极自然地与之相伴而行，倒也瞧不出不妥。
一路上到书院，明月华与同行学子分开，径自去找山长。
“你要退学？可有何缘故？”
山长睿智的眸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在她略显僵硬的肩头微微顿了顿。
“什么？这小子要退学？不行！”
荀夫子几人听闻他来了书院，不约而同地齐齐过来。
这次贡院科举风波，沈明表现颇为不俗，临危不乱力挽狂澜，彰显雍容学子风采，在外风评极为不错，也算是为学院立下一功。
他们几位教导过他的夫子与有荣焉，正商量着要给这孩子上点紧，杀杀他那惫懒性子，去掉那闹着玩似的纨绔之名，势必要调教出一名栋梁之才。
谁知这边厢正摩拳擦掌，他竟然要退学？
胡闹！
“先生容禀。”明月华无奈弯腰鞠躬，忍痛抱拳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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