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蠹虫与司书
致虚阁，华亭市一间很普通的书店。门面不大，窝在老城区巷道纵横的深处，被一溜排小食铺子、美甲店、咖啡馆、房产中介夹在当中。
远远看，烟火味十足。走到近前，上了年头的老楠木悬在门楣上，致虚阁三个字飘逸灵动，又生生抹去了那份人间烟火的熏缭。
此刻夜色仍重，整条街陷在沉睡中，如一只上了年纪的猫儿，连蜷缩的力气都没了，耷拉着腿爪，一场昏昏醉梦。而寥寥的几个路灯都坏了，只有书店的落地窗里透出些微的光线。
那仅有的一点点的光线，在暗夜里晃了晃，最终也无声熄灭。
辛芙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光亮倏灭的这个瞬间，也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店里睡着了。她迷糊了一阵，原本想着将最后一箱书整理好了就回家，怎么就睡过去了？
人是靠在角落里的沙发里睡着的，这么猛地醒来才觉得浑身酸痛。她挣扎着想起来，脚麻得不像话，索性揉着腿再坐一会儿。
接着，她就听见了一些声音。
起先她以为是外面街上有人路过，转过街角就有一家时不时开到天亮的小酒吧，这个时候大约是泡吧的喝完了酒刚出来……
接着她又觉得不大对，毕竟这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却并不像是隔着门窗传进来的，好像……就在屋子里。
她抬眼看出去，书店里的格局很传统，当中是一排排的书架和长桌。四周靠墙的书架，几乎通至屋顶。而靠近屋顶的地方还有一圈阁楼，阁楼里也有低矮的书架，有很舒服的沙发座和榻榻米。
此刻所有的这一切都掩在黑暗里，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但那细碎的声音还在，时有时无缭绕不去。
辛芙最先想到的是冷长恩。冷长恩也在这里工作，因为书店不大，有很便利的查书和自助买单的机器，所以这里平时也就她和冷长恩两个人。
不过她很快又记起，冷长恩昨天下午很准时就下班了，据说是要去郊区的朋友那里。所以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已经回来了。
这么想着，她觉得背上就有些凉凉的意思了。
若是小偷，哦不，偷书的一般称为雅贼，应该不会伤人……吧……
她想了想，干脆没声没息地躺平了，拉过一旁的外套，把自己的脑袋蒙住。万一被发现了，说不定那贼瞅着她没发觉，就悄悄溜了……
声音还在继续，这么仔细听来仿佛是窃窃私语，这让辛芙的感觉渐渐不好起来。一个贼自言自语的可能性不大，难道进来了两个？
啪嗒一声，有什么落在了地上，惊得她一身汗。而那窃窃私语立刻就停了，四下里安静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辛芙死死咬着下唇生怕发出声响，她分明听见脚步声向着自己走来，若有若无却清清楚楚。
那脚步声停在身边，辛芙扯着外套衣角的手不停地抖着，接着就听见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百转回肠，半入江风半入云的调调……
她是在外头电瓶车尖锐的报警声中惊醒的，紧接着是对面杂货店老板娘骂骂咧咧的声音，和一盆水泼在街上的哗啦声……
辛芙腾地坐起身，阳光从落地门窗，还有头顶的一扇小天窗里扑进来，将四下里照得亮堂堂。她在店里转了一大圈，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变化，这才心里宽了宽，要么是昨晚睡姿不佳，做了个梦？
人一轻松，顿时就觉得饿了。她披了外套，跑去马路斜对面买了煎饼果子和豆浆，和摊煎饼的小哥闲扯了一会儿，才晃晃悠悠地回书店。
书店的门竟然开着，辛芙推门进去就看见冷长恩站在梯子上，半个身子探在阁楼里。
“哟，书鬼，今天怎么这么早？”她径直往里间走。
听见她的声音，他没搭理她。
辛芙换了衣服出来，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黑色围裙，长发用一根红色发带高高束在脑后。她天生皮肤好，完全不需要啥bb霜cc霜的，只淡淡勾了眼线夹了睫毛，抹了些珠光唇彩，已是神采飞扬青春逼人。
他仍在梯子上，头都没转过来，“我有名字。”声音没有温度，gps里语音导航的标准调调。
辛芙将书架上倒了的一排书扶起，“长恩就是司书鬼，一个意思啊。你不是也叫我蠹虫？虫子？什么望的？”
他总算从梯子上下来，同样一身黑色的工作服，爬上爬下的却仍保持着一丝不苟纤尘不染，“脉望，蠹鱼仙脉望。”
“那你怎么不叫我鱼仙？或者，大仙，额不对不对……仙人？你不改口，我也不改。”说完她从围裙口袋里取了抹布，开始擦书架，嘴里哼起了歌，再不打算理他。
从她手边的镜子里，可以看见他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模样。年纪分明和自己差不多，非要扮成老气横秋的样子，累不累。
看着看着，忽然就想到昨晚的事，她凑过去，“你晓得么，昨晚这里进贼了……”
原以为他会受到惊吓，起码也会有点诧异的样子，但他脸上居然一丝表情都没有，仿佛压根没听见她的话。
辛芙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昨晚那声叹息之后，好像还有什么……
“对了书鬼，什么拨清波，什么明月光？红掌拨清波，和床前明月光，好像不搭啊……”她努力回忆着。
他这才转过脸来，总算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
冷长恩其实长得蛮好看，但整天板着脸，只有在看书的时候，会偶尔露出别的表情。辛芙一直觉得，他就是一本行走的百科书，基本上问不倒。除非网红八卦，奶茶串烤之类的“俗物”。
他沉默了蛮长时间，“你居然看魏晋的诗？”看着她一脸茫然，他皱了皱眉转过身，“今天要进一批书……”
“我说真的，昨晚这里真的有人。我在角落里睡着了，半夜起来就听见有人说话，好像还不止一个。”
“少东西了？”
“不晓得……这么多书，暂时还没发现少了啥，得慢慢清点……”她抓头。
“监控看了？”
“坏的。”
“干活去。”
“如果真的丢了书呢？”
“你赔，双倍。”
接到郗汐电话的时候，辛芙刚将一箱书搬进店里，气喘吁吁地冲着电话抱怨，“郗大小姐，你可真会挑时间给我打电话，我在搬砖啊……啊？！”
最后一声啊，明显变了调，且拉得很长。连一向不怎么搭理她的冷长恩也瞄了她一眼。
她一只脚踩在箱子上，“你再说一遍？！”
一阵沉默。
“你不是开玩笑吧？！你要结婚？什么……后天？！”
冷长恩走过来，推了她一把，她的脚才离开放书的纸箱，上头一个大鞋印。
辛芙没空和他计较，仍对着电话一脸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你才告诉我？！和谁结婚啊……我没见过？你也没见过？！媒人介绍……你不是开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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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烟火味十足。走到近前，上了年头的老楠木悬在门楣上，致虚阁三个字飘逸灵动，又生生抹去了那份人间烟火的熏缭。
此刻夜色仍重，整条街陷在沉睡中，如一只上了年纪的猫儿，连蜷缩的力气都没了，耷拉着腿爪，一场昏昏醉梦。而寥寥的几个路灯都坏了，只有书店的落地窗里透出些微的光线。
那仅有的一点点的光线，在暗夜里晃了晃，最终也无声熄灭。
辛芙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光亮倏灭的这个瞬间，也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店里睡着了。她迷糊了一阵，原本想着将最后一箱书整理好了就回家，怎么就睡过去了？
人是靠在角落里的沙发里睡着的，这么猛地醒来才觉得浑身酸痛。她挣扎着想起来，脚麻得不像话，索性揉着腿再坐一会儿。
接着，她就听见了一些声音。
起先她以为是外面街上有人路过，转过街角就有一家时不时开到天亮的小酒吧，这个时候大约是泡吧的喝完了酒刚出来……
接着她又觉得不大对，毕竟这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却并不像是隔着门窗传进来的，好像……就在屋子里。
她抬眼看出去，书店里的格局很传统，当中是一排排的书架和长桌。四周靠墙的书架，几乎通至屋顶。而靠近屋顶的地方还有一圈阁楼，阁楼里也有低矮的书架，有很舒服的沙发座和榻榻米。
此刻所有的这一切都掩在黑暗里，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但那细碎的声音还在，时有时无缭绕不去。
辛芙最先想到的是冷长恩。冷长恩也在这里工作，因为书店不大，有很便利的查书和自助买单的机器，所以这里平时也就她和冷长恩两个人。
不过她很快又记起，冷长恩昨天下午很准时就下班了，据说是要去郊区的朋友那里。所以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已经回来了。
这么想着，她觉得背上就有些凉凉的意思了。
若是小偷，哦不，偷书的一般称为雅贼，应该不会伤人……吧……
她想了想，干脆没声没息地躺平了，拉过一旁的外套，把自己的脑袋蒙住。万一被发现了，说不定那贼瞅着她没发觉，就悄悄溜了……
声音还在继续，这么仔细听来仿佛是窃窃私语，这让辛芙的感觉渐渐不好起来。一个贼自言自语的可能性不大，难道进来了两个？
啪嗒一声，有什么落在了地上，惊得她一身汗。而那窃窃私语立刻就停了，四下里安静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辛芙死死咬着下唇生怕发出声响，她分明听见脚步声向着自己走来，若有若无却清清楚楚。
那脚步声停在身边，辛芙扯着外套衣角的手不停地抖着，接着就听见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百转回肠，半入江风半入云的调调……
她是在外头电瓶车尖锐的报警声中惊醒的，紧接着是对面杂货店老板娘骂骂咧咧的声音，和一盆水泼在街上的哗啦声……
辛芙腾地坐起身，阳光从落地门窗，还有头顶的一扇小天窗里扑进来，将四下里照得亮堂堂。她在店里转了一大圈，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变化，这才心里宽了宽，要么是昨晚睡姿不佳，做了个梦？
人一轻松，顿时就觉得饿了。她披了外套，跑去马路斜对面买了煎饼果子和豆浆，和摊煎饼的小哥闲扯了一会儿，才晃晃悠悠地回书店。
书店的门竟然开着，辛芙推门进去就看见冷长恩站在梯子上，半个身子探在阁楼里。
“哟，书鬼，今天怎么这么早？”她径直往里间走。
听见她的声音，他没搭理她。
辛芙换了衣服出来，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黑色围裙，长发用一根红色发带高高束在脑后。她天生皮肤好，完全不需要啥bb霜cc霜的，只淡淡勾了眼线夹了睫毛，抹了些珠光唇彩，已是神采飞扬青春逼人。
他仍在梯子上，头都没转过来，“我有名字。”声音没有温度，gps里语音导航的标准调调。
辛芙将书架上倒了的一排书扶起，“长恩就是司书鬼，一个意思啊。你不是也叫我蠹虫？虫子？什么望的？”
他总算从梯子上下来，同样一身黑色的工作服，爬上爬下的却仍保持着一丝不苟纤尘不染，“脉望，蠹鱼仙脉望。”
“那你怎么不叫我鱼仙？或者，大仙，额不对不对……仙人？你不改口，我也不改。”说完她从围裙口袋里取了抹布，开始擦书架，嘴里哼起了歌，再不打算理他。
从她手边的镜子里，可以看见他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模样。年纪分明和自己差不多，非要扮成老气横秋的样子，累不累。
看着看着，忽然就想到昨晚的事，她凑过去，“你晓得么，昨晚这里进贼了……”
原以为他会受到惊吓，起码也会有点诧异的样子，但他脸上居然一丝表情都没有，仿佛压根没听见她的话。
辛芙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昨晚那声叹息之后，好像还有什么……
“对了书鬼，什么拨清波，什么明月光？红掌拨清波，和床前明月光，好像不搭啊……”她努力回忆着。
他这才转过脸来，总算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
冷长恩其实长得蛮好看，但整天板着脸，只有在看书的时候，会偶尔露出别的表情。辛芙一直觉得，他就是一本行走的百科书，基本上问不倒。除非网红八卦，奶茶串烤之类的“俗物”。
他沉默了蛮长时间，“你居然看魏晋的诗？”看着她一脸茫然，他皱了皱眉转过身，“今天要进一批书……”
“我说真的，昨晚这里真的有人。我在角落里睡着了，半夜起来就听见有人说话，好像还不止一个。”
“少东西了？”
“不晓得……这么多书，暂时还没发现少了啥，得慢慢清点……”她抓头。
“监控看了？”
“坏的。”
“干活去。”
“如果真的丢了书呢？”
“你赔，双倍。”
接到郗汐电话的时候，辛芙刚将一箱书搬进店里，气喘吁吁地冲着电话抱怨，“郗大小姐，你可真会挑时间给我打电话，我在搬砖啊……啊？！”
最后一声啊，明显变了调，且拉得很长。连一向不怎么搭理她的冷长恩也瞄了她一眼。
她一只脚踩在箱子上，“你再说一遍？！”
一阵沉默。
“你不是开玩笑吧？！你要结婚？什么……后天？！”
冷长恩走过来，推了她一把，她的脚才离开放书的纸箱，上头一个大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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