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关翘
宫中筵席没过几日，班钥兰宫中便有人送出口信来，说是要班楚心入宫面见。因是寻常入宫，又有娘娘的口谕，此番便格外恩准班楚心可以带随身丫鬟入宫。
突然得到消息，班楚心本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与之商议，却不想只是觉得近日新来药膳的味道与往日有些不同，班钥兰信不过太医院的那些人，令宝林那名吏目官职的父亲又没有放出来，因而便寻了借口叫了她来。
班楚心有些失笑，自己虽有些识药的小本事，但也不过前世堪堪翻看过些药籍，若论资质，不过入门稍许而已，哪里就能悬壶行医了。
因而安抚了下班钥兰，便劝她将药倒掉了。既然不能完全确定药中没有问题，那就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怀着身孕的人到底心娇，见班楚心说不出个细致来，便有些着恼，没待多久就着她回去了。班楚心也不在意，心中想着，权当带白苓出来逛逛这紫禁城了。
出了北五所，迎面便是顺贞门。班钥兰宫中的小太监只将她二人送到这里，便回去复命了。
班楚心道了声谢，眼见那小太监走的远了，便回身与白苓向顺贞门方向走去。
然还未走出几步，忽闻得身后有人唤：“三小姐留步。”
回头望去，却见是名眼生的小宫女。那小宫女快步行至班楚心面前，端端正正行了礼后方道：“我家小主特命奴婢在此等候，还请三小姐随我移步。”
班楚心淡淡望了那小宫女几眼，心中渐渐有了思孚，随即微笑颔首，轻轻点头。
......
过了御街沿着内廷中路一路北进，途经千秋亭，再行进约个盏茶的功夫儿，便可见一座巍峨殿宇矗立眼前。班楚心抬眸望去，只见漆红殿门的匾额上端端正正提着三个烫金大字：储秀宫。
储秀宫坐落于西六宫的东北角，西临咸福宫，东近翊坤宫，因邻近西长街，时常有宫女太监出入走动，故而不算是个安静的所在。
远远见那宫女领着班楚心过来，早就候在宫外的小太监忙不迭推开了宫门，笑脸相迎的候着。
班楚心微笑颔首，随着那宫女的脚步迈进了储秀宫中。
入宫迎面便是一堵照壁，雕的是楼阁人物，观其景致衣饰，神情形态，实是逼真传神。抬头可见明晃的黄琉璃瓦歇山顶，檐角各安放五个走兽，檐下斗拱，皆绘以苏式彩画，色彩艳丽，独见华贵。绕过前殿，行过那天花顶棚，方砖墁地，便到了后殿丽景轩。立于入口，寻目望去，可见一左一右，东，西两座配殿。东配殿凤光室此刻空着，而这宫中唯一一位居住的小主，令宝林就住在西配殿，猗兰馆。
刚进殿门，便见令宝林背身而立，一袭莹绿绣百合简素宫装，极似殿中清冷简约的装饰。
那小宫女轻声唤她，令宝林闻言转首过来，脸上瞬时攀上和气的微笑。
班楚心先要行礼，却被她伸手止住。
“三小姐不必多礼，此番贸然相请，还望不会为三小姐造成困扰。”
班楚心语气和顺，恭敬答道：“宝林言重。”
令宝林淡淡微笑，转身去拿那已沏好的茶，“上次宫宴，还要多谢三小姐替我解围。”
班楚心颔首道：“宝林说笑，那日出手援助的是俪妃娘娘。”
令宝林转过身来，含着盈然浅笑的双眸中自有一抹流光闪过，“还是要谢过三小姐的。”
班楚心闻言眸光微微一闪，见那捧着茶盏的双手已然靠近，她浅浅一笑，双眸深深自令宝林脸上一凝，行礼接过，“多谢宝林。”
掌中杯盏隐隐生热，令宝林温和微笑，将班楚心让至座上。
“我这里不比别处，也没有什么好茶，还望三小姐不要嫌弃。”
班楚心微笑，“宝林言重，楚心倒觉得这殿中装饰颇为雅致，不似别处只以华贵垒砌，落了俗套。”
令宝林闻言不由一笑，“三小姐今日入宫可是来看望俪妃娘娘？”
班楚心点头，便听令宝林婉声道：“上次御苑一别，嫔妾还未及拜谢娘娘。只忧娘娘金尊贵体，恐不是我等卑微之身得以亲近的。”
班楚心眉心微挑，看样班钥兰还未对令宝林表现出拉拢之意，上次御苑见她出手相帮，还以为她已经听进去自己的建议了。
班楚心不动声色掩下眸色，心中却是揣度。班钥兰行事一贯诡滑，想是要先静观一阵，探探令宝林的深浅，再行招拢之事。
然心中这么想着，这边口中却是莹莹笑道：“宝林多虑了，俪妃娘娘也喜宝林温婉性情，否则那日御苑之时，也不会那般了。”
令宝林闻言轻轻笑了，一双清亮眸子望着班楚心，“听三小姐如此说我便能放心了。与三小姐相谈果然如沐春风，难怪贵妃娘娘在席间也要称赏不已。”
“第一次听闻三小姐之名还是水患献计一故，我那时便在想了，能有如此别出巧思，必定是个千伶百俐的可人儿。”
班楚心颔首笑道：“宝林过誉了。楚心那日不过不揣冒昧，蒙席上众人不弃，勉强入耳罢了。”
这厢说罢，还未等令宝林接口，却见班楚心言语微滞，已是略带怅然。
“不过，说来也是可惜，那日因些缘故，楚心心中所思却是未及述完。”
令宝林闻言微微一愣，问道：“早已听闻户部递了折子，灾情已转向重建之工，还有何未曾完善的？”
班楚心颔首一笑，“并不是什么料所不及之事，自古洪灾之后多发瘟疫，这也是很多受灾之地的官员所为之头疼的。”
令宝林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又问道：“可是并未听闻江都那里有任何瘟灾的迹象啊。”
班楚心眸色幽深，淡淡道：“现在天气炎热，那些遇难的尸首又一时无处安置，任由这么下去，爆发瘟疫也是迟早的事。”
令宝林蹙眉颔首，微微沉吟，“这么说，三小姐当日未述之事，便是这瘟病的预防之法。”
班楚心抬目看向令宝林，唇边是淡淡不易察觉的笑意，“不错。其实防预的方法很简单，不说太医院中诸位大人，就算是坊间医馆中的普通大夫，也都会知道。”
“《温病条辨》中就有许多关于治疗瘟症的记载。可普通用药法子若用于寻常病例中尚可，一旦换做此等天灾，便很难显有成效。”
令宝林闻言面有不解，“为何？是药方难以见效吗？”
班楚心淡淡摇头，“并非是药方，而是那用药之法。”
“洪灾肆虐，受灾者人数众多，最有效的方法应是在每日的米粥面食之中掺入预治疫症的药材。可是如今并非是瘟病爆发之际，且不说掺入药材的吃食难以下咽，百姓们愿不愿吃。就说是药三分毒，原本未有病症的身体如若长时间食用如此猛药，恐怕会有遗症的发生。长此以往，就算抑制住了瘟疫的爆发，恐也会因此激起民愤。”
“这么说，竟是无法了？”令宝林忧虑道。
班楚心微笑，“并非没有办法，只看通州的官员是否肯刳精鉥心罢了。”
“安抚百姓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恫瘝一体。以百姓之痛为痛，以百姓之苦为苦。此番事项追根究底，是怕江都百姓不肯服食药粥，那只消让江都的地方县官，不论职称大小，皆与百姓同食一锅米水。如此这般，也可打消民众心中疑虑。”
令宝林微微颔首，淡淡叹道：“是啊，此中关键还在州官身上。只是那些平素养尊处优惯了的官员们，只怕是不肯呢。”
班楚心抬眸淡淡望向她一眼，突然笑道：“瞧我，又说起这些了，终归现在疫症还未发生，这么说倒是杞人忧天了。”
令宝林闻言不知怎得却是一怔，垂下眸子一笑道：“说的也是，这尚未发生的事咱们又如何说的准，尽看天意吧。”
班楚心深深凝她一眼，而后颔首微笑，“宝林相信成事在天？”
令宝林闻言抬目，眸中淡然神色与班楚心静静相视，“三小姐不信吗？”
班楚心眼波将流，含笑徐徐道：“成事固然在天，可谋事…”她顿了顿，“却是尽然相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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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得到消息，班楚心本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与之商议，却不想只是觉得近日新来药膳的味道与往日有些不同，班钥兰信不过太医院的那些人，令宝林那名吏目官职的父亲又没有放出来，因而便寻了借口叫了她来。
班楚心有些失笑，自己虽有些识药的小本事，但也不过前世堪堪翻看过些药籍，若论资质，不过入门稍许而已，哪里就能悬壶行医了。
因而安抚了下班钥兰，便劝她将药倒掉了。既然不能完全确定药中没有问题，那就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怀着身孕的人到底心娇，见班楚心说不出个细致来，便有些着恼，没待多久就着她回去了。班楚心也不在意，心中想着，权当带白苓出来逛逛这紫禁城了。
出了北五所，迎面便是顺贞门。班钥兰宫中的小太监只将她二人送到这里，便回去复命了。
班楚心道了声谢，眼见那小太监走的远了，便回身与白苓向顺贞门方向走去。
然还未走出几步，忽闻得身后有人唤：“三小姐留步。”
回头望去，却见是名眼生的小宫女。那小宫女快步行至班楚心面前，端端正正行了礼后方道：“我家小主特命奴婢在此等候，还请三小姐随我移步。”
班楚心淡淡望了那小宫女几眼，心中渐渐有了思孚，随即微笑颔首，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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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御街沿着内廷中路一路北进，途经千秋亭，再行进约个盏茶的功夫儿，便可见一座巍峨殿宇矗立眼前。班楚心抬眸望去，只见漆红殿门的匾额上端端正正提着三个烫金大字：储秀宫。
储秀宫坐落于西六宫的东北角，西临咸福宫，东近翊坤宫，因邻近西长街，时常有宫女太监出入走动，故而不算是个安静的所在。
远远见那宫女领着班楚心过来，早就候在宫外的小太监忙不迭推开了宫门，笑脸相迎的候着。
班楚心微笑颔首，随着那宫女的脚步迈进了储秀宫中。
入宫迎面便是一堵照壁，雕的是楼阁人物，观其景致衣饰，神情形态，实是逼真传神。抬头可见明晃的黄琉璃瓦歇山顶，檐角各安放五个走兽，檐下斗拱，皆绘以苏式彩画，色彩艳丽，独见华贵。绕过前殿，行过那天花顶棚，方砖墁地，便到了后殿丽景轩。立于入口，寻目望去，可见一左一右，东，西两座配殿。东配殿凤光室此刻空着，而这宫中唯一一位居住的小主，令宝林就住在西配殿，猗兰馆。
刚进殿门，便见令宝林背身而立，一袭莹绿绣百合简素宫装，极似殿中清冷简约的装饰。
那小宫女轻声唤她，令宝林闻言转首过来，脸上瞬时攀上和气的微笑。
班楚心先要行礼，却被她伸手止住。
“三小姐不必多礼，此番贸然相请，还望不会为三小姐造成困扰。”
班楚心语气和顺，恭敬答道：“宝林言重。”
令宝林淡淡微笑，转身去拿那已沏好的茶，“上次宫宴，还要多谢三小姐替我解围。”
班楚心颔首道：“宝林说笑，那日出手援助的是俪妃娘娘。”
令宝林转过身来，含着盈然浅笑的双眸中自有一抹流光闪过，“还是要谢过三小姐的。”
班楚心闻言眸光微微一闪，见那捧着茶盏的双手已然靠近，她浅浅一笑，双眸深深自令宝林脸上一凝，行礼接过，“多谢宝林。”
掌中杯盏隐隐生热，令宝林温和微笑，将班楚心让至座上。
“我这里不比别处，也没有什么好茶，还望三小姐不要嫌弃。”
班楚心微笑，“宝林言重，楚心倒觉得这殿中装饰颇为雅致，不似别处只以华贵垒砌，落了俗套。”
令宝林闻言不由一笑，“三小姐今日入宫可是来看望俪妃娘娘？”
班楚心点头，便听令宝林婉声道：“上次御苑一别，嫔妾还未及拜谢娘娘。只忧娘娘金尊贵体，恐不是我等卑微之身得以亲近的。”
班楚心眉心微挑，看样班钥兰还未对令宝林表现出拉拢之意，上次御苑见她出手相帮，还以为她已经听进去自己的建议了。
班楚心不动声色掩下眸色，心中却是揣度。班钥兰行事一贯诡滑，想是要先静观一阵，探探令宝林的深浅，再行招拢之事。
然心中这么想着，这边口中却是莹莹笑道：“宝林多虑了，俪妃娘娘也喜宝林温婉性情，否则那日御苑之时，也不会那般了。”
令宝林闻言轻轻笑了，一双清亮眸子望着班楚心，“听三小姐如此说我便能放心了。与三小姐相谈果然如沐春风，难怪贵妃娘娘在席间也要称赏不已。”
“第一次听闻三小姐之名还是水患献计一故，我那时便在想了，能有如此别出巧思，必定是个千伶百俐的可人儿。”
班楚心颔首笑道：“宝林过誉了。楚心那日不过不揣冒昧，蒙席上众人不弃，勉强入耳罢了。”
这厢说罢，还未等令宝林接口，却见班楚心言语微滞，已是略带怅然。
“不过，说来也是可惜，那日因些缘故，楚心心中所思却是未及述完。”
令宝林闻言微微一愣，问道：“早已听闻户部递了折子，灾情已转向重建之工，还有何未曾完善的？”
班楚心颔首一笑，“并不是什么料所不及之事，自古洪灾之后多发瘟疫，这也是很多受灾之地的官员所为之头疼的。”
令宝林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又问道：“可是并未听闻江都那里有任何瘟灾的迹象啊。”
班楚心眸色幽深，淡淡道：“现在天气炎热，那些遇难的尸首又一时无处安置，任由这么下去，爆发瘟疫也是迟早的事。”
令宝林蹙眉颔首，微微沉吟，“这么说，三小姐当日未述之事，便是这瘟病的预防之法。”
班楚心抬目看向令宝林，唇边是淡淡不易察觉的笑意，“不错。其实防预的方法很简单，不说太医院中诸位大人，就算是坊间医馆中的普通大夫，也都会知道。”
“《温病条辨》中就有许多关于治疗瘟症的记载。可普通用药法子若用于寻常病例中尚可，一旦换做此等天灾，便很难显有成效。”
令宝林闻言面有不解，“为何？是药方难以见效吗？”
班楚心淡淡摇头，“并非是药方，而是那用药之法。”
“洪灾肆虐，受灾者人数众多，最有效的方法应是在每日的米粥面食之中掺入预治疫症的药材。可是如今并非是瘟病爆发之际，且不说掺入药材的吃食难以下咽，百姓们愿不愿吃。就说是药三分毒，原本未有病症的身体如若长时间食用如此猛药，恐怕会有遗症的发生。长此以往，就算抑制住了瘟疫的爆发，恐也会因此激起民愤。”
“这么说，竟是无法了？”令宝林忧虑道。
班楚心微笑，“并非没有办法，只看通州的官员是否肯刳精鉥心罢了。”
“安抚百姓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恫瘝一体。以百姓之痛为痛，以百姓之苦为苦。此番事项追根究底，是怕江都百姓不肯服食药粥，那只消让江都的地方县官，不论职称大小，皆与百姓同食一锅米水。如此这般，也可打消民众心中疑虑。”
令宝林微微颔首，淡淡叹道：“是啊，此中关键还在州官身上。只是那些平素养尊处优惯了的官员们，只怕是不肯呢。”
班楚心抬眸淡淡望向她一眼，突然笑道：“瞧我，又说起这些了，终归现在疫症还未发生，这么说倒是杞人忧天了。”
令宝林闻言不知怎得却是一怔，垂下眸子一笑道：“说的也是，这尚未发生的事咱们又如何说的准，尽看天意吧。”
班楚心深深凝她一眼，而后颔首微笑，“宝林相信成事在天？”
令宝林闻言抬目，眸中淡然神色与班楚心静静相视，“三小姐不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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