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蜗居】
等到晚上八点多我妈才下班回来，手里拿着一小捆青菜，是超市里清仓大减价买的。
自从她知道超市里有这个促销活动后，每天下了班都会去看看，一块钱能买一大把，比外面菜市场的还便宜。
我妈看到我后又是满脸的心疼，认认真真的把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眼见真的没其他问题才算松了口气，接着又是带着几分责怪的一连串的问题。
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遮遮掩掩的都解释了过去。
我妈的态度和我爸一样，都是一再嘱咐这种事以后千万别干了，咱们干不起，哪怕这样能得来不菲的奖金，她们也不想要。
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我妈深深的叹了口气，让我坐到床上歇着，她开始择菜炒菜。
她做的是青菜炖粉条，里面放了两个鸡蛋。
我搬出了折叠桌，放在我爸的床边。
逼仄的地方是容不下我们一起坐在板凳上吃饭的，所以每次都是我爸坐在床上，我和妈坐在两边。
整顿饭在轻微的咀嚼声中渡过，沉闷压抑。
我们没有可以谈论的话题和八卦，我们麻木而机械。
吃完，我抢先一步将碗筷收拾好，然后将桌子重新叠起来放在门口，接着我坐回了自己的床沿边，第一次以无比认真的目光审视起屋子里的陈设。
房间长四宽三，十二平米，顶上挂着一个十五瓦的钨丝灯泡，昏黄的光晕照耀着三面斑驳的墙壁。
左边是爸妈的床，右边是我的床，中间有一米半的隔空，拉着一道帘子，权做隐私屏障。
我的床底下和爸妈的床底下都是一堆堆的书，从我来到城里的第一年到现在，所有买过的书都在这里面，爸妈一定要留着，从来没想过扔掉卖掉。
对他们而言，这就像是唯一对岁月的见证。
在床首位置放着一堆蛇皮袋，里面装着我们所有家当，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衣物被褥，因为长久没有空闲收拾晾晒，里面会散发出阵阵的霉气。
在床尾位置放着独火煤气灶和小罐煤气，一个铁盆里放着碗筷，一个塑料筐里放着收集的塑料袋和纸盒子，最多的是止疼药的白盒。
整个房间没有窗户，唯一能透亮的是门上镶嵌的那块二十公分见方的玻璃，屋子里的空气里始终会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湿气和药味，
所谓蜗居，莫过于此。
谁想过这样的日子呢？
我心里阵阵发堵，突然有些喘不上气，站起身，我跟爸妈说出去走走。
家里没有电视，之前唯一的消遣活动是坐在屋门口吹吹风，但自从房东闹过以后，我爸妈也不愿意在院子里露面了。
难堪就像是一根刺，扎进去就留下个眼儿，很久才能抹掉。
我自己拿了个马扎走了出去，院子里有几个人在端着碗吃饭，看了看我，没人搭腔。
我看了看左右，想找个地方坐下。
陈格这时候匆匆走了进来，看见我打了声招呼，满脸疲惫，不过看到我头上的纱布，又惊讶的问我怎么了。
我还是按照见义勇为的说辞解释了一下，陈格冲我竖了个大拇指，说了声牛逼，这年月路过摔倒的老太太都没人敢扶了，别提见义勇为了，都已经属于活久见范畴了。
说完了他还拍了拍我肩膀，一副很感慨的神态说，到底是好学生啊，和别人就是不一样，你以后肯定有出息。
有出息？
我纳闷的问他为什么，我虽然学习好，但除了老师偶尔的夸奖外，还真没听到过其他人的夸奖，第一感觉不是开心，反而很惊异。
陈格嘿嘿一笑，说是他的直觉。
说着话他又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很困倦。
我问他怎么搞得，天刚黑就困成这样，而且看起来特别累。
陈格说自己刚换了工作，一次上二十四小时的班，他刚过去没两天，有点不适应。
我知道他以前是在一个饭店里做服务员，是老乡介绍过去的，没想到竟然换工作了，我诧异的问他去哪了，饭店工作不是挺好的吗？活不算太累，还管饭，如果能去厨房帮忙的话，还能学点傍身的技术。
陈格撇撇嘴说在饭店一个月才一千五百块钱，都不够花的，根本存不下钱，什么时候能混出头啊，他可不想当一辈子服务员。
所以他攒了点钱给给中介，让介绍到了电镀厂上班，现在一个月四千多，就是太累了，一个班二十四小时不休。
我吃了一惊，我知道沂河市旁边就有一个工业园，里面很多电子厂和电镀厂，工资不错，就是里面气味特别难闻，我路过了一次，呛得肚子疼，我爸说这都是有毒的，在里面上班是拿命换钱。
但我发现里面人很多，甚至我爸本来也想进去的，但是因为身体不行，里面不要。
我没想到陈格竟然也会去那里，有点担心的问他里面活那么重，能撑住吗？而且他和我一般大，还没成年，里面会要吗？
我记得有个电镀厂的招聘启事上写着要年满二十八岁以上才行，最好是结婚生子的，因为里面的毒气很可能会导致不孕不育。
我把我知道的都想跟他说说。
陈格却满不在乎的说没事，能挣钱就行，他现在啥都不会，想挣钱除了这副体格外，实在没别的出路了。
至于年纪不够，中介帮他解决好了，还签了正式合同，一切OK。
我默默的听着，看着陈格兴奋的样子，想说些恭喜庆祝的话，却开不了口。
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啊，可是对他而言却又真的是件开心的事。
这时候陈格又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不聊了，要回去睡觉。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突然冲我说，你要好好上学，别跟我一样，活着太他妈累了。
这话实在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能说出来的。
但是，我却感同身受。
目送陈格走远，看他一脚踹开了脏旧的屋门，然后埋头钻进去后又用力的用脚把门关上，半晌没有见他开灯，也再不见任何的动静。
我呆立了片刻，仰头看了看星空，雾蒙蒙的天色看不见星月。
还是上学好吗？
我无声的叹了口气，思绪越来越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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