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小无猜
“你！你给我抬起头来！”云溪小镇学塾先生火冒三丈，声如洪钟，两缕长须几乎就要直直地戳进少女的脑门：“一介女子，能进入学塾，却不思进取，一天天就知道睡，就知道睡！”
“叶先生，姗姗她…”一名与少女一般年纪的少年从自己的案桌后站了起来，张口要为少女辩解些什么。
“你给我住口！师长训诫，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资格？”先生斜眼看去，眼中满是不屑：“游记，有管别人闲事的时间，不如先想好如何提高自己的课业成绩！坐下！”
名为游记的少年个头中等偏上，长相普通，丢在人群，非熟人难以辨认，被先生一通挖苦，面红耳赤，愣愣地站在原地。
“哼，孺子不可教也！”叶先生怒哼一声，又转向少女姗姗，“把头抬起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病，能让你一天天浑浑噩噩，我听邻舍说，你爷爷医术高明，难道就不能抓副药治一治你的懒症，还是说，你已经无药可医了？嗯？”
叶先生话音刚落，立马引起课堂一阵哄笑，先生不禁提高音量：“噤声，噤声，很好笑吗？”
“叶先生，学生可以作证，姗姗她的确有病在身。”这一次帮腔的是一名个头高高、皮肤微黑、相貌端方舒朗的少年，低沉的声音比同龄人多了一分沉稳：“我想姗姗应该无意冒犯先生，她与我是邻居，她的病据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一旦未及时服药压不住病灶，就容易萎靡昏沉。”
“易歌，你不用帮她说话。”易歌的课业成绩在学塾素无对手，对这样的好学生，授业先生总是会多出许多耐心，语气一反常态地温和，摆摆手示意其坐下：“身患重疾？托辞而已！漆雕开身患残疾，照样学而时习、明礼修德，成就圣人弟子。”
“再看看你！”叶先生轻甩儒袍居高临下望向姗姗，口吻转而变得尖酸刻薄，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蜡皮枯发，小眼塌鼻，手如鸡爪，身若侏儒，样貌如此不堪，若是知耻而后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失美谈一件。人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般因循苟且、得过且过，别说君子不求，恐怕傻子也会敬而远之。”
叶先生这番话说得极重，话音落毕，所有人憋着一口气不敢大声呼吸，谁知，风暴中心的姗姗却幽幽开口了：“谁说傻子会敬而远之，先生的夫人比姗姗还丑怪彪悍呢，不还是嫁给了先生么…”
这句话说完，场中真正是雅雀无声。
极短时间的停顿，雷鸣般的爆喝在课堂炸开，“胡道！说八！”叶先生勃然大怒，就连胡说八道四字的顺序也说不清楚，右手的木质戒尺重重敲在姗姗的案桌上，“混账！混账！有辱斯文！”
“啪嗒”一声，因用力过猛，戒尺一断为二。
姗姗对叶先生的挖苦浑不在意，也似不惧其发怒，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确实算不上窈窕的脸蛋：“姗姗今天早上，还看到先生被夫人轰出家门呢！”在课堂一角，那里堆放着叶先生的铺盖，叶先生惧内在学塾乃至整个小镇都不是秘密，他今日之所以气怒，除了因为早就和姗姗爷爷结过梁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受到夫人折辱，只不过，这个原因，不可为外人道也。
“你、你、你！”姗姗后面那一句，无异于火上浇油，叶先生气的七窍生烟，猛一跺腿气冲冲回到讲桌，再走过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柄铁质戒尺。
“叶先生！”
“叶先生，不要打姗姗！”
两句声音几乎不分先后想起，先前出声帮姗姗劝说的两个少年箭步上前，挡在叶先生跟前。
“你们让开！”游记还好，叶先生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悟性、品德、学业俱佳的易歌也挡在前面，让他不免气急攻心：“易歌，你也要忤逆我吗？”
游记和易歌被叶先生两眼一瞪，纷纷低头，但是身体像两幢小山一般杵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好，好，很好！”叶先生环视一周，见已经无法圆满，气极反笑：“把手伸出来！既然喜欢出头，就由你们两个代为受罚！”
游记和易歌默默伸出手掌摊开，“啪！”“啪！”“啪！”……
学堂里传来脆亮的掌戒声，先是响了十五次，稍微停顿后，又响五次。
掌诫完毕，叶先生冷哼一声，“易歌，你跟我过来，其他人，自行研修！”，拂袖而去。
学生惊醒，纷纷起身弓腰行礼：“恭送先生！”游记哭丧着脸唱送，掌心横纵交错的尺诫红痕，易歌则心事重重地跟了上去。
姗姗抬眼偷瞧，见先生背影在学堂门口消失，快速抬手，往口中塞入一粒灰色的丹丸，丹丸入口，眉头微皱，不过苍白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恹恹的眼神里多了些许灵动，脖子一伸，发觉与自己并桌而坐的游记右掌掌心朝上，微微颤抖，掌面较寻常明显肿胀一圈，小手一伸，递出刚才相同的丹丸，大大方方道：“游记，念你为我承受先生怒火的份上，姐姐我赏你起死回生丹一枚，快吃吧快吃吧，不用太感谢我。”
游记手臂一抖，苦色更甚：“姗姗，你这起死回生丹，我可承受不了，每次吃完，少则半旬多则一月，饭肉无香，食不知味，你还是留着给易歌吃吧。”
孩童时，游记和易歌两人曾在姗姗的诱骗下，好奇吃过一粒此丹丸。那时候，姗姗跟他们说这叫清香甜蜜糖，两个流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信以为真，争先恐后地交出自己的玩具，换来糖丸后欢天喜地地接过放入口中，吧嗒吧嗒嚼得起劲，清香甜蜜没有品尝到，口腔中反灌满了辛辣杂苦，冲鼻反胃过后，两个娃娃舌苔麻痹，一月不知食物滋味。此后每年，姗姗都变着花样或诱骗或逼迫游记和易歌吞服一次丹丸，说是有福同享，享没享福且不说，总之吃后是苦不堪言。
姗姗听他拒绝，啪地一掌拍在游记红肿的掌心上，与刚才病恹恹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游记再受重创，顿时发出嘎嘎嘎的惨叫。
先生所谓自行研修，其实也是课间休息，孜孜不倦者自行研修，劳逸结合或者逸逸结合者课间休息，游记的惨叫引得周围交谈的学生纷纷看来，与游记和姗姗相交不错的同窗，见先生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相继向他们聚了过来。
“姗姗，你又欺负游记，太过分了！”一名少女佯装看不过眼，出声制止。
“霜凝，姗姗何止是过分！”另一名并肩而行的少女也愤愤然出声，走到姗姗面前，伸出葱葱玉指点在其额头：“我可是第一次见先生发这么大脾气，姗姗你当时就不能认个错嘛，这样游记和易歌也不用挨先生掌戒了。”
后出声的少女名为云彩，明眸雪颜，头发黑顺丝滑，分拱两环成略带早熟的少女飞仙髻，身材娇俏玲珑，高出同龄少女一截，因样貌出众，颇受学塾少年的追捧，甚至高学年的学兄，也会不时来献些殷勤，游记见少女过来时，就有些手足无措，再听少女为他打抱不平，红彤彤的脸上满是窘迫，只会傻愣愣地说一两句重复的话，“没、没有…”
先出声的少女名为陈霜凝，小巧脸蛋，弯弯眉眼，头顶单螺发髻若碧玉小家，见游记呆愣模样，捂嘴轻笑，与云彩相比，少了几分惊艳，但与姗姗对上，却养眼许多。
姗姗也不气恼，一手握住云彩手指，另一只手拉着陈霜凝，笑嘻嘻道：“云彩，霜凝，先生不是说过吗，天降大任于斯人，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姗姗做这些，都是顺应天意，培养人才。”说完这些，见游记怒目看来，朝其吐吐舌头。
“呸！”云彩和陈霜凝啐骂一声，取笑姗姗有两个贴心守卫，语气中不无羡慕，姗姗表情颇为得意、眉飞色舞，反赞云彩和陈霜凝羞花闭月、亭亭玉立，几名少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起了零碎琐事，“那就这么说好了，明日旬休，同去登山！”，“好呀！”“好呢！”……
云彩和陈霜凝所谓的羡慕姗姗不知真假几何，但是姗姗和游记、易歌间的友谊的确非比寻常。三人自小一起长大，一同抓鸡撵狗、一同上学回家，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少女体虚乏力时，则由两名少年交替背负，有说有笑，形成稳定且无可撼动的小小世界。
小镇学塾据年龄幼长分三个等阶，六至九岁孩童期对应启蒙学塾、十岁至十二岁总角期对应知礼学塾，到十三岁至十五岁舞夕之年，对应格物学塾，每个级别的学塾又根据就读年限进阶一二三年级，姗姗三人刚从知礼学塾结业，如今是格物学塾一年级学子，学满三年，有志者还可凭借真才实学参加都域组织的大考，若是通过考核，便能进入更高等的学府，拜官入仕、光耀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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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先生，姗姗她…”一名与少女一般年纪的少年从自己的案桌后站了起来，张口要为少女辩解些什么。
“你给我住口！师长训诫，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资格？”先生斜眼看去，眼中满是不屑：“游记，有管别人闲事的时间，不如先想好如何提高自己的课业成绩！坐下！”
名为游记的少年个头中等偏上，长相普通，丢在人群，非熟人难以辨认，被先生一通挖苦，面红耳赤，愣愣地站在原地。
“哼，孺子不可教也！”叶先生怒哼一声，又转向少女姗姗，“把头抬起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病，能让你一天天浑浑噩噩，我听邻舍说，你爷爷医术高明，难道就不能抓副药治一治你的懒症，还是说，你已经无药可医了？嗯？”
叶先生话音刚落，立马引起课堂一阵哄笑，先生不禁提高音量：“噤声，噤声，很好笑吗？”
“叶先生，学生可以作证，姗姗她的确有病在身。”这一次帮腔的是一名个头高高、皮肤微黑、相貌端方舒朗的少年，低沉的声音比同龄人多了一分沉稳：“我想姗姗应该无意冒犯先生，她与我是邻居，她的病据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一旦未及时服药压不住病灶，就容易萎靡昏沉。”
“易歌，你不用帮她说话。”易歌的课业成绩在学塾素无对手，对这样的好学生，授业先生总是会多出许多耐心，语气一反常态地温和，摆摆手示意其坐下：“身患重疾？托辞而已！漆雕开身患残疾，照样学而时习、明礼修德，成就圣人弟子。”
“再看看你！”叶先生轻甩儒袍居高临下望向姗姗，口吻转而变得尖酸刻薄，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蜡皮枯发，小眼塌鼻，手如鸡爪，身若侏儒，样貌如此不堪，若是知耻而后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失美谈一件。人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般因循苟且、得过且过，别说君子不求，恐怕傻子也会敬而远之。”
叶先生这番话说得极重，话音落毕，所有人憋着一口气不敢大声呼吸，谁知，风暴中心的姗姗却幽幽开口了：“谁说傻子会敬而远之，先生的夫人比姗姗还丑怪彪悍呢，不还是嫁给了先生么…”
这句话说完，场中真正是雅雀无声。
极短时间的停顿，雷鸣般的爆喝在课堂炸开，“胡道！说八！”叶先生勃然大怒，就连胡说八道四字的顺序也说不清楚，右手的木质戒尺重重敲在姗姗的案桌上，“混账！混账！有辱斯文！”
“啪嗒”一声，因用力过猛，戒尺一断为二。
姗姗对叶先生的挖苦浑不在意，也似不惧其发怒，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确实算不上窈窕的脸蛋：“姗姗今天早上，还看到先生被夫人轰出家门呢！”在课堂一角，那里堆放着叶先生的铺盖，叶先生惧内在学塾乃至整个小镇都不是秘密，他今日之所以气怒，除了因为早就和姗姗爷爷结过梁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受到夫人折辱，只不过，这个原因，不可为外人道也。
“你、你、你！”姗姗后面那一句，无异于火上浇油，叶先生气的七窍生烟，猛一跺腿气冲冲回到讲桌，再走过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柄铁质戒尺。
“叶先生！”
“叶先生，不要打姗姗！”
两句声音几乎不分先后想起，先前出声帮姗姗劝说的两个少年箭步上前，挡在叶先生跟前。
“你们让开！”游记还好，叶先生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悟性、品德、学业俱佳的易歌也挡在前面，让他不免气急攻心：“易歌，你也要忤逆我吗？”
游记和易歌被叶先生两眼一瞪，纷纷低头，但是身体像两幢小山一般杵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好，好，很好！”叶先生环视一周，见已经无法圆满，气极反笑：“把手伸出来！既然喜欢出头，就由你们两个代为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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姗姗抬眼偷瞧，见先生背影在学堂门口消失，快速抬手，往口中塞入一粒灰色的丹丸，丹丸入口，眉头微皱，不过苍白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恹恹的眼神里多了些许灵动，脖子一伸，发觉与自己并桌而坐的游记右掌掌心朝上，微微颤抖，掌面较寻常明显肿胀一圈，小手一伸，递出刚才相同的丹丸，大大方方道：“游记，念你为我承受先生怒火的份上，姐姐我赏你起死回生丹一枚，快吃吧快吃吧，不用太感谢我。”
游记手臂一抖，苦色更甚：“姗姗，你这起死回生丹，我可承受不了，每次吃完，少则半旬多则一月，饭肉无香，食不知味，你还是留着给易歌吃吧。”
孩童时，游记和易歌两人曾在姗姗的诱骗下，好奇吃过一粒此丹丸。那时候，姗姗跟他们说这叫清香甜蜜糖，两个流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信以为真，争先恐后地交出自己的玩具，换来糖丸后欢天喜地地接过放入口中，吧嗒吧嗒嚼得起劲，清香甜蜜没有品尝到，口腔中反灌满了辛辣杂苦，冲鼻反胃过后，两个娃娃舌苔麻痹，一月不知食物滋味。此后每年，姗姗都变着花样或诱骗或逼迫游记和易歌吞服一次丹丸，说是有福同享，享没享福且不说，总之吃后是苦不堪言。
姗姗听他拒绝，啪地一掌拍在游记红肿的掌心上，与刚才病恹恹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游记再受重创，顿时发出嘎嘎嘎的惨叫。
先生所谓自行研修，其实也是课间休息，孜孜不倦者自行研修，劳逸结合或者逸逸结合者课间休息，游记的惨叫引得周围交谈的学生纷纷看来，与游记和姗姗相交不错的同窗，见先生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相继向他们聚了过来。
“姗姗，你又欺负游记，太过分了！”一名少女佯装看不过眼，出声制止。
“霜凝，姗姗何止是过分！”另一名并肩而行的少女也愤愤然出声，走到姗姗面前，伸出葱葱玉指点在其额头：“我可是第一次见先生发这么大脾气，姗姗你当时就不能认个错嘛，这样游记和易歌也不用挨先生掌戒了。”
后出声的少女名为云彩，明眸雪颜，头发黑顺丝滑，分拱两环成略带早熟的少女飞仙髻，身材娇俏玲珑，高出同龄少女一截，因样貌出众，颇受学塾少年的追捧，甚至高学年的学兄，也会不时来献些殷勤，游记见少女过来时，就有些手足无措，再听少女为他打抱不平，红彤彤的脸上满是窘迫，只会傻愣愣地说一两句重复的话，“没、没有…”
先出声的少女名为陈霜凝，小巧脸蛋，弯弯眉眼，头顶单螺发髻若碧玉小家，见游记呆愣模样，捂嘴轻笑，与云彩相比，少了几分惊艳，但与姗姗对上，却养眼许多。
姗姗也不气恼，一手握住云彩手指，另一只手拉着陈霜凝，笑嘻嘻道：“云彩，霜凝，先生不是说过吗，天降大任于斯人，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姗姗做这些，都是顺应天意，培养人才。”说完这些，见游记怒目看来，朝其吐吐舌头。
“呸！”云彩和陈霜凝啐骂一声，取笑姗姗有两个贴心守卫，语气中不无羡慕，姗姗表情颇为得意、眉飞色舞，反赞云彩和陈霜凝羞花闭月、亭亭玉立，几名少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起了零碎琐事，“那就这么说好了，明日旬休，同去登山！”，“好呀！”“好呢！”……
云彩和陈霜凝所谓的羡慕姗姗不知真假几何，但是姗姗和游记、易歌间的友谊的确非比寻常。三人自小一起长大，一同抓鸡撵狗、一同上学回家，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少女体虚乏力时，则由两名少年交替背负，有说有笑，形成稳定且无可撼动的小小世界。
小镇学塾据年龄幼长分三个等阶，六至九岁孩童期对应启蒙学塾、十岁至十二岁总角期对应知礼学塾，到十三岁至十五岁舞夕之年，对应格物学塾，每个级别的学塾又根据就读年限进阶一二三年级，姗姗三人刚从知礼学塾结业，如今是格物学塾一年级学子，学满三年，有志者还可凭借真才实学参加都域组织的大考，若是通过考核，便能进入更高等的学府，拜官入仕、光耀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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