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七座丰碑
【陶米村 十卷】
缓缓的浓烟灼烧着，一呲一呲卓有成效。乱葬坑外围着的人像是在烧锅炉一般，看着烟小了、火小了，便再扔下去一具尸体，尸体啪啪无力地滚动两下，落入火中，盖在上一副尸体之上，成为了新的火种。
那一具尸体，是叶怀恩。
莫执看着半月之前还被自己背在背上藏回客栈中的“熟人”，此刻已经成了灼烧的焰火，心里不禁一揪。
叶怀恩死了，终归是死了，他曾经杀过莫执无意之中拉来替身的乞丐，而后来，莫执阴差阳错救了他的性命，作为惩罚，莫执让师傅镇压住了他一半的经脉，而今日今时，在这儿，他死了，被何同尘杀死了。
那围在乱葬坑之外的，是何同尘的人马，不过不像当日在淘米村中时那么张扬跋扈，只有几个人：何同尘、缙儿，还有当日围在何同尘四周的何家亲兵中的一人，他一脚把叶怀恩踢入了葬坑中。
叶怀恩化为了火苗与灰烬，而在那乱葬坑之外，还躺着七具尸体，他们似乎是即将要与这火焰与灰尘汇合的七具尸体。
而除了七具尸体之外，仅剩四个活人，除却那何同尘的三个人马，还剩一个人，这个人，莫执见过一面，只不过，不是在陶米村，而是在——宿影城上。当时他挽着越横芜，跳了一曲别扭的舞姿，来为二皇子助兴。
只不过，此时的他，哪还有一丝当日威风的样子。他双手被缚，绑在树边，眼神空洞，望着天边，他嘴巴痴痴地开着，好像一个已被抽去了灵魂的躯体，只有那不时流出的口水和偶尔抽搐的双腿昭示着他还留存有一丝性命。他的名字，莫执特意打听过，是叫作叶荣。
那何府的护卫，烧完了叶怀恩的躯体，眼神里的杀意却还是没有停歇。他颇有些疯癫地咧开嘴瞧了一眼树边的叶荣，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少爷何同尘，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对着何同尘言语了几句，何同尘原本惬意的脸上立即变了颜色，他一挥扇子，嘴中振振有词。
那护卫愈说愈多，愈说愈多，说到最后手握重拳，青筋暴起，何同尘颇有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点了点头。
他一下子大喜若狂，高笑几声，眼里竟落下泪来。不过他倒还算得上是秉持有礼，他退下了何同尘的身边，先为那七具尸体一一磕头拜过。那七具尸体，死法各异，一具被砍去了肩肘，一具被射中了胸膛，一具肚口疮烂、浑身是血，一具满脸血沫，猩红稠黏，一具被砍断了头颅，那被割成碗口的头颅上，还带着鲜红的掌痕，还有两具，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已然模糊难辨。
不过，这些人，莫执都瞧着眼熟，是的，他们就是当时在何府阵中拦截叶秉的何府亲卫。
那护卫一一拜过，又为他们一一脱下了铠甲。他们的铠甲成色，比不上安槐叔所筑，不过在何府中已算得上是好的。那七具铠甲，那人一一脱下，一一摆齐，他像是刻墓志铭一般，在铠甲上刻进字样。莫执拥有瞳力，看得清他刻的是什么，那是那些人的名字，平凡的名字，马进，张超，伏志明……没有一个有何同尘那么蕴意，或许那些人的父亲和母亲，都不知道“和光同尘”这个词的寓意吧。
他刻完字，又将那七具尸体与七具铠甲一一对齐，摆列端正，从远处看过去，就像是七座祭拜的丰碑。
他又一一跪下磕头拜过，拜过时，他口中念念有词，词数不多，那似乎是那些人的名字。
最后，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走向了那具还在痴笑的躯体。
银光闪过，杀人见血。
噗，他的脖子涌出了汨汨的鲜血，血流不止，他想抬起手捂着，却在那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呼吸，他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
莫执心里也是猛地一惊，这招出手，既不迅捷也不高明，但还是令他吃惊，因为，出手的是——何同尘。
他的扇子里藏了暗器。
他杀了他自己的护卫。
何同尘惬意地伸了伸懒腰，他似乎对这一切极为满意，一脚便把那个护卫踹下了乱葬坑。
“都烧了吧。”他似乎对那缙儿如此说道。缙儿眼中闪过了一丝迟疑，但他没有违抗何同尘的命令，他将那七具尸体抱起，垒在了乱葬坑的旁边。
他在那坑旁伫立了许久，一直到何同尘讥讽地走到他身边，扇了扇手边的扇子，才终于将那七具尸体推入火海中。
人的性命啊，有时就如同小小的干柴，唯一的作用，不过就是让这火烧得更旺一点罢了。
缙儿的眼中印着灼烧的火烟，他的脸被火烧得发烫。
“啾啾。”莫执听见耳朵传来哨声。
“大师，怎么了？”莫执轻声问道。由于莫执身怀瞳力，所以他和胡卅离得乱葬坑有一段距离，他和胡卅都算得上掩气蔽息的高手，在这种山林遮蔽之间，何同尘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
“这……”胡卅话说一字，看到莫执，突然转变了话语，“你的神色好像不太对劲。”
“啊……”莫执此时才回过神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或许是由于他天生瞳力，刚刚那烈焰焚烧的七具尸体，像是叠罗汉一般扔进火里，又像是融水了一般消失了，那般情景，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明晰可见。还有就是……何同尘，这个人，莫执恐怕此生都无法忘怀。
“定力。”胡卅拍着莫执的肩，“你有没有发现，你在别人受难的时候，远远比你自己陷入危险时更容易心绪混乱。这样不行，你要保护别人，首先要保护自己。”
“大师我不是……”莫执本能地想反驳，这些人跟他都毫无关系，他怎么会想要保护他们？因为他们而心绪混乱？但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恍惚。说起来，这的确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死人。其中还有许多他有过相识之缘的人，董瀚文跟他说过，百年才修得同船渡，今生能够偶然见到一面，那都是百年的福分了。
呼————莫执长吸一口气。
终于镇定了一些，莫执轻声问道：“大师，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谁？”
“一个熟人，我不确定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我知道你见过。”
“在哪儿？”
“戌时方向，最高的那棵大树上。”
戌时方向……莫执转过了眼睛。果然！借着影影绰绰的叶影，莫执看见了掩蔽的一个身影，而只要有一点暴露在莫执的身前，那你就——无所遁形。
莫执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那是——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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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的浓烟灼烧着，一呲一呲卓有成效。乱葬坑外围着的人像是在烧锅炉一般，看着烟小了、火小了，便再扔下去一具尸体，尸体啪啪无力地滚动两下，落入火中，盖在上一副尸体之上，成为了新的火种。
那一具尸体，是叶怀恩。
莫执看着半月之前还被自己背在背上藏回客栈中的“熟人”，此刻已经成了灼烧的焰火，心里不禁一揪。
叶怀恩死了，终归是死了，他曾经杀过莫执无意之中拉来替身的乞丐，而后来，莫执阴差阳错救了他的性命，作为惩罚，莫执让师傅镇压住了他一半的经脉，而今日今时，在这儿，他死了，被何同尘杀死了。
那围在乱葬坑之外的，是何同尘的人马，不过不像当日在淘米村中时那么张扬跋扈，只有几个人：何同尘、缙儿，还有当日围在何同尘四周的何家亲兵中的一人，他一脚把叶怀恩踢入了葬坑中。
叶怀恩化为了火苗与灰烬，而在那乱葬坑之外，还躺着七具尸体，他们似乎是即将要与这火焰与灰尘汇合的七具尸体。
而除了七具尸体之外，仅剩四个活人，除却那何同尘的三个人马，还剩一个人，这个人，莫执见过一面，只不过，不是在陶米村，而是在——宿影城上。当时他挽着越横芜，跳了一曲别扭的舞姿，来为二皇子助兴。
只不过，此时的他，哪还有一丝当日威风的样子。他双手被缚，绑在树边，眼神空洞，望着天边，他嘴巴痴痴地开着，好像一个已被抽去了灵魂的躯体，只有那不时流出的口水和偶尔抽搐的双腿昭示着他还留存有一丝性命。他的名字，莫执特意打听过，是叫作叶荣。
那何府的护卫，烧完了叶怀恩的躯体，眼神里的杀意却还是没有停歇。他颇有些疯癫地咧开嘴瞧了一眼树边的叶荣，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少爷何同尘，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对着何同尘言语了几句，何同尘原本惬意的脸上立即变了颜色，他一挥扇子，嘴中振振有词。
那护卫愈说愈多，愈说愈多，说到最后手握重拳，青筋暴起，何同尘颇有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点了点头。
他一下子大喜若狂，高笑几声，眼里竟落下泪来。不过他倒还算得上是秉持有礼，他退下了何同尘的身边，先为那七具尸体一一磕头拜过。那七具尸体，死法各异，一具被砍去了肩肘，一具被射中了胸膛，一具肚口疮烂、浑身是血，一具满脸血沫，猩红稠黏，一具被砍断了头颅，那被割成碗口的头颅上，还带着鲜红的掌痕，还有两具，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已然模糊难辨。
不过，这些人，莫执都瞧着眼熟，是的，他们就是当时在何府阵中拦截叶秉的何府亲卫。
那护卫一一拜过，又为他们一一脱下了铠甲。他们的铠甲成色，比不上安槐叔所筑，不过在何府中已算得上是好的。那七具铠甲，那人一一脱下，一一摆齐，他像是刻墓志铭一般，在铠甲上刻进字样。莫执拥有瞳力，看得清他刻的是什么，那是那些人的名字，平凡的名字，马进，张超，伏志明……没有一个有何同尘那么蕴意，或许那些人的父亲和母亲，都不知道“和光同尘”这个词的寓意吧。
他刻完字，又将那七具尸体与七具铠甲一一对齐，摆列端正，从远处看过去，就像是七座祭拜的丰碑。
他又一一跪下磕头拜过，拜过时，他口中念念有词，词数不多，那似乎是那些人的名字。
最后，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走向了那具还在痴笑的躯体。
银光闪过，杀人见血。
噗，他的脖子涌出了汨汨的鲜血，血流不止，他想抬起手捂着，却在那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呼吸，他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
莫执心里也是猛地一惊，这招出手，既不迅捷也不高明，但还是令他吃惊，因为，出手的是——何同尘。
他的扇子里藏了暗器。
他杀了他自己的护卫。
何同尘惬意地伸了伸懒腰，他似乎对这一切极为满意，一脚便把那个护卫踹下了乱葬坑。
“都烧了吧。”他似乎对那缙儿如此说道。缙儿眼中闪过了一丝迟疑，但他没有违抗何同尘的命令，他将那七具尸体抱起，垒在了乱葬坑的旁边。
他在那坑旁伫立了许久，一直到何同尘讥讽地走到他身边，扇了扇手边的扇子，才终于将那七具尸体推入火海中。
人的性命啊，有时就如同小小的干柴，唯一的作用，不过就是让这火烧得更旺一点罢了。
缙儿的眼中印着灼烧的火烟，他的脸被火烧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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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怎么了？”莫执轻声问道。由于莫执身怀瞳力，所以他和胡卅离得乱葬坑有一段距离，他和胡卅都算得上掩气蔽息的高手，在这种山林遮蔽之间，何同尘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
“这……”胡卅话说一字，看到莫执，突然转变了话语，“你的神色好像不太对劲。”
“啊……”莫执此时才回过神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或许是由于他天生瞳力，刚刚那烈焰焚烧的七具尸体，像是叠罗汉一般扔进火里，又像是融水了一般消失了，那般情景，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明晰可见。还有就是……何同尘，这个人，莫执恐怕此生都无法忘怀。
“定力。”胡卅拍着莫执的肩，“你有没有发现，你在别人受难的时候，远远比你自己陷入危险时更容易心绪混乱。这样不行，你要保护别人，首先要保护自己。”
“大师我不是……”莫执本能地想反驳，这些人跟他都毫无关系，他怎么会想要保护他们？因为他们而心绪混乱？但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恍惚。说起来，这的确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死人。其中还有许多他有过相识之缘的人，董瀚文跟他说过，百年才修得同船渡，今生能够偶然见到一面，那都是百年的福分了。
呼————莫执长吸一口气。
终于镇定了一些，莫执轻声问道：“大师，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谁？”
“一个熟人，我不确定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我知道你见过。”
“在哪儿？”
“戌时方向，最高的那棵大树上。”
戌时方向……莫执转过了眼睛。果然！借着影影绰绰的叶影，莫执看见了掩蔽的一个身影，而只要有一点暴露在莫执的身前，那你就——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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