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注定影响后世的对话
书院九峰，佛陀峰被一剑斩平建成了禅宗佛堂，后山孤峰从没有外人见过。
常年示人的便只剩余下的七座山峰。
飞龙峰作为书院正堂主峰，八大仙堂，独占其二。
其中北山穴堂最为特殊，它并没有实实在在的堂院或者建筑，而是自山脚至山腰，横竖九九八十一个山洞。
数百年前，论道大会初始之际，参与者只有九大派，甚至当时的滕王阁、断刀门与厚黑教只是刚刚建立不久的小门派。飞龙峰很大，每个洞府相隔极远，山间洞府九派一家一列，不争不抢。到后来散修越来越多，九大派来人却越来越少，商议之后，九派便只占据了横向最高层的九个洞府。
修行者不用吃喝拉撒睡，同门兄弟姐妹之间住在一起也没有任何不妥，何况个别宗门还只派一对小夫妻前来。
论道不同于俗人打架需要人多势众，实力够强，能在道战中取得靠前排名才是重中之重，九大派里的天才，哪个不是奔着荣誉而来。
三甲共一百人，排起序来，谁能长久记住第一之后的名字？
大部分散修也一样，不过，他们取得排名不是为了荣誉，因为他们没有强横到被人记住的实力，多是希望能在事后被书院或九大派选入山门，以便在修行的大道上走的更加长远。
陈默和所有人不一样。
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首先要把某个不孝之子毒打一顿，让他回家跪在自己老父亲坟前痛哭一场。
然后见见那个自称谪仙的老家伙，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一位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
如果是，就问问这位大能有没有马上穿回去的道道。
若是没有，不出意外便要在书院这座山门的庇护下修炼百年，直至破天飞升，试试能不能自己想办法回去。
……
……
当天虫扫撒完落叶，三人漫步来到了高俊富昨晚选好的山间洞穴。
就像陈默进山前没想过书院会索要金银灵石一样，他也没想到今年的八十一座洞府会全被占满，甚至很多人还在山间搭起了木屋小帐。
关于这方面，高俊富的解释是，书院曾经的开销全部由他们高家供给，这也是他在书院有些特权的原因。但是自从北军得胜归来后，皇朝便禁止了高家对书院的供奉，致使书院不得不另辟蹊径，反正大部分修行者有的是银子。
而人员太多的问题，一来是两届大会并作一届的缘故，二是由于南北之争中皇室死了太多能人将领，军部与朝廷都急需招揽异人佳才。
至于皇室为什么能在不给书院面子后还左右其决定，世人不得而知。
山北与山南不同，很少见到阳光的地方长不出太多高大林木，大部分植被早已枯落出一片破败景象，裸露的无数岩石向世界昭示着它们历经过千万年的孤独与沧桑。
第四道第九洞，相比于九大派的第一道洞府显得极为普通。
洞口不远尚存一棵柳树，两个鼻青脸肿的人正躺在树下养伤。
一瘦一胖，二者皆是粗布衣裳，明显在散修之中还要排在下等，想来是被高俊富打出来的二人。
见陈默等人到此，高俊富犹在其列，二人警惕的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待看清陈默那张脸后，退的就更远了。
此刻的书院里，这位抱着丫鬟提着孽惊云闯过十八盘山径还拔剑而起扬言灭掉天雷的绝世牛人谁能不识？别说他只要一间普通洞府，哪怕其占了九大派空出的三个巢穴估计也没几人敢说声不！
无奈啊无奈！
曾在匪巢大杀四方的陈默其实真心是个善良的人。
他也和百里一诺一样是个讲理的人。
他觉得先来后到的说法并没有错，倒是高俊富因故将人打出来有些不通情理，虽然起因在自己这儿。
高俊富生而注定了一辈子的不同寻常，也注定了他不会对普通人生出太多怜悯。但在陈默的执意下，还是将一瓶品相不错的疗伤丹药扔给了二人。
伤势不轻的二人对陈默进行了拜谢后并未拒绝。
他们的修为不高，养好伤才能争取在道战中取得更靠前的名次。
作为赠予者的高大公子自然不悦，却也没有太过在意，谁让人家的伤本就是拜他所赐。现实不是谪仙的童话故事，难道给个甜枣就想让受害的人反过来对始作俑者感激涕零？
高大公子才没那么小家子气！
对于凡人而言，百年的时间不短。
对于闭关便是数年乃至数十年的修行者来说却不长，深知自己终要离开这个世界的陈默并不想在这百年内留下太多需要割舍的感情。
高俊富解开封锁洞口的阵法，三人走了进去。
洞府内算不上宽敞，岩壁顶端镶嵌着一些照明用的悬珠。
两张石床，一面石桌，三只石凳。
如同为他们三人量身定做一般。
略作整顿，天虫将一些碎石聚集起来，在洞口堆成了一座简易灶台，又从陈默的酒壶中取出锅碗瓢盆放好，简陋的厨房便宣告搭建完毕，若不是没有柴米油盐，恐怕她会立马生火造饭。
看来小丫头对吃之一途仍旧情有独钟。
作为朋友，闲下来的陈高二人终于有工夫坐在石凳上推杯换盏喝喝小酒。
十几年如一日中，除了读书很少与人交谈的陈默不是很会聊天，天虫虽然话多，却也并不善言，但朋友之间总该多些了解。
所以陈默看着高俊富问道：“为什么要叫高俊富……”
高俊富举起酒樽的手略微停了停。
当面询问对方名字来历不是很礼貌的做法，常人也不会这样开始一场聊天。更何况这名字有些俗气，便是乡下的土财主、富家翁怕也不会给自己儿子取这样的名字，而且以他的身份，普通人即便再过好奇，也不会如此这般当面问出。
但自从被某对主仆冠以“暴发户”和“太监”两个称谓后，当面问名字来历也就不足为奇了。
高俊富说道：“是不是觉得很俗？”
陈默说道：“嗯。”
脱口而出的语速将不留情面的态度表达的过于直截了当。
高俊富皱眉道：“嗯？”
陈默以为他没有听清，补充道：“确实很俗。”
好吧，某人确实不会聊天。
一口将金樽中的美酒饮尽，高俊富深吸几口气以抒发因交友不慎而带来的郁闷情绪，说道：“按家父所言，我出生那天，谪仙大人恰好游历到大名府，作为东道主的家父将其宴请至府上款待，并请他老人家为我赐了名字，说真的，其实我也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当真太俗！”
陈默说道：“没关系，改天我让他给你改一个！”
高俊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道：“朋友，咱能好好吹不？”
且不说谪仙赐名岂是说改就改，不拿到一甲第一您能见到他老人家么？
就算见到了，凭什么搭理你？
就算搭理你，又凭什么听你的？
别到时候真挨顿打！
陈默继续很认真的“嗯”了一声，表示可以。
得到肯定答复后，高俊富反问道：“你俩呢？陈默两个字凑起来当作名字，三才五格中，外格呈现凶相，不吉利，而且‘天虫’又算怎么回事？”
三才五格溯源应该在《周经》，不是九州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版本，而是后来魔族学者的私研扩展，如今尚国的年轻一代很少有人研习。
能轻易说出其中论述，想必高大公子不是仅凭家财殷厚便不学无术的狂生。
陈默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高俊富不耐烦地把见底酒樽在石桌上蹲了蹲，催促道：“喂喂喂！我们是朋友！”
又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朋友两个字。
少顷，陈默提壶给高俊富将酒斟满，并在其举樽而饮的时候，静静说道：“如果我真的是陈静之，你还认我这个朋友吗？”
“噗~~~”
……
……
如果把“如果”两个字去掉，这句话便可以翻译成：我真的是陈静之！
一年多以前，紫垣殿破，应天城灭。
不久，陈永乐便发布了昭天下书。
诏书中，先是赞美了太祖丰功伟绩千秋伟业，接着把静文帝陈静之的罪行一一罗列，像什么听信谗言残害忠良、任由奸佞霍乱朝纲、挑起战端屠戮皇族之类的言辞不胜枚举。便是把董阿满的罪行全部抛到他身上，将其贬低成了毫无功德，只知纸上谈兵的蝇狗之辈无能之徒。
后续，陈永乐继续表明，其遵祖训条章，举兵靖国清侧皆因不得而为，若其兵不举，则愧对天下九州。而后连战连捷实乃天意，陈静之不知悔改遭天雷引火焚燃书阁也是天道正理，是为鬼神不容，天地不庇。
最后，其扬言百官上书劝进：天位不可久虚，九州不能无主，而他是太祖之嫡，理当继位大统。
总而言之一句话：尚国神皇，他陈永乐当定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陈静之这个名字在尚国便成了禁忌，凡发现提及者，依其言论利害程度，轻则牢狱之灾，重则午时问斩。
可有些事情别说明眼人，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前因后果，又怎能避免万万百姓胡思乱想。
普天之下王土之中，最难管住的往往就是凡人这张嘴。
不怕死的人终究不少。
一年多的时间里，关于静文帝到底死没死的问题在田市坊间争论不休。
有人说他死了，不然冀州王怎敢扬言称帝，要知道他起兵打的是“靖国清侧”的旗号，万一哪天陈静之突然冒出来以天子之名振臂一挥，无数九州军民百姓岂不是一呼百应，到时候陈永乐就白玩了。
再者，抛开神皇的身份，一个十六岁少年即便觉醒皇室血脉，又怎么可能在大军围困下逃出应天城？
也有人说他没死，理由同样充足。
原本应天城的浣衣局女官胡盈盈，莫名其妙且不合规矩的直接被任命成了六部都给事中郎，抚慰战后黎民期间，里里外外没少让手下旁敲侧击打听关于静文帝的下落问题，而太监总管马三宝作为旧朝内官，不但没被斩杀，反而得以重用，一年内数次出使敌对的蛮族与雪国，表面美其名曰化敌为友相交为好，实际上谁能确定是不是为了找人寻由？
况且此二人是老皇城内仅剩的既见过陈静之真容又和他有仇的两位。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眼下时局，如果陈默真的是陈静之，哪个不怕死的敢和他做朋友！
……
……
自打认识陈默主仆以来，高俊富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因为这俩人而将送进嘴里的美酒喷出来。
他盯着陈默的眼睛看了很久，不仅没看出其言辞真假，还终于意识到再看下去容易因上瘾而忘却红袖香抚琴姑娘的娇美容颜……
将视线移到石桌上，高俊富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连续三次，一次一饮。
“你可能不了解我！”
三樽谪仙醉下肚，他站起来摇晃着走了两步，回身笑着对陈默说道：“我乃大名府高俊富，当世谪仙赐名，尚国首富之子，当今的文华榜第十，我平生只爱两样东西——美酒与女人；活了十六年，从来也只认两样东西——兄弟与亲族！若说喝酒之前，那我是大名府的，但是喝酒之后，连他妈尚国都是我的！”
高俊富将金樽随手扔掉，举壶豪饮后继续说道：“所以你是谁并不重要……不对，只要不是陈静之，那提我的大名，都可以在九州大地横着走！”
一番热烈陈词慷慨而激昂，颇有燕京醉汉的混不吝架势。
陈默很想拿起烟袋锅点上，静看某人接着吹……只可惜他没有烟袋。
“朋友和兄弟不一样。”
没有顾及“只要不是陈静之”这个茬，陈默说道：“朋友如衣服，可以喜欢，可以不喜欢；但兄弟如手足，是不能抛弃的。而且你当初为什么主动和我们做朋友？”
社会有阶层。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圈子。
没有物质基础和道德理论的封建时代不可能实现那啥主义。
那么老王家的聪聪为什么要和乞丐做朋友？
“因为你们很有趣，很真诚。”
高俊富说道：“尤其是天虫那丫鬟，单纯的让人喜欢。”
“停！”
陈默打断道：“那是我的丫鬟！”
“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说呢，你们穷人可能无法理解……”
高俊富解释道：“想象一下，出身世家，常年与皇室交好，从小到大身边不是溜须拍马之辈，就是阿谀奉承之徒，每天都有一群人像苍蝇一样嗡嗡的围着你转，恶不恶心？”
陈默点了点头。
朋友满天下，知己无一人——这是种悲哀。
“所以啊，我想有几个真正的朋友，辉煌时可以一起喝酒吃肉君临天下，落魄了也能不离不弃东山再起！”
满脸真诚的高大公子殷切说道：“你能明白吗？”
陈默又点了点头，说道：“可朋友和兄弟还是不一样。”
“甭说那些有的没的！”
酒酣胸胆，高俊富鼓起勇气继续盯着陈默眼睛问道：“我就要一句真话，你是……还是不是，那谁？”
这里自然指陈静之，这是一个很严肃且严峻，甚至严重的问题。
虽然是酒后，但陈默能判断出言语间的真诚与否。
高俊富是个真人。
他也是个真人。
既然都是真人，一方开诚布公，另一方自当赤诚相见，毕竟“陈静之”这三个字如今确实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少麻烦。
这次他没有多想，准备直接摊牌。
不料，被一声拉长音的呼喊打断了。
“少爷~~~”
天虫小跑着进来，拉起二人的胳膊，边拽着往外走边开心喊道：“开饭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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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龙峰作为书院正堂主峰，八大仙堂，独占其二。
其中北山穴堂最为特殊，它并没有实实在在的堂院或者建筑，而是自山脚至山腰，横竖九九八十一个山洞。
数百年前，论道大会初始之际，参与者只有九大派，甚至当时的滕王阁、断刀门与厚黑教只是刚刚建立不久的小门派。飞龙峰很大，每个洞府相隔极远，山间洞府九派一家一列，不争不抢。到后来散修越来越多，九大派来人却越来越少，商议之后，九派便只占据了横向最高层的九个洞府。
修行者不用吃喝拉撒睡，同门兄弟姐妹之间住在一起也没有任何不妥，何况个别宗门还只派一对小夫妻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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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甲共一百人，排起序来，谁能长久记住第一之后的名字？
大部分散修也一样，不过，他们取得排名不是为了荣誉，因为他们没有强横到被人记住的实力，多是希望能在事后被书院或九大派选入山门，以便在修行的大道上走的更加长远。
陈默和所有人不一样。
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首先要把某个不孝之子毒打一顿，让他回家跪在自己老父亲坟前痛哭一场。
然后见见那个自称谪仙的老家伙，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一位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
如果是，就问问这位大能有没有马上穿回去的道道。
若是没有，不出意外便要在书院这座山门的庇护下修炼百年，直至破天飞升，试试能不能自己想办法回去。
……
……
当天虫扫撒完落叶，三人漫步来到了高俊富昨晚选好的山间洞穴。
就像陈默进山前没想过书院会索要金银灵石一样，他也没想到今年的八十一座洞府会全被占满，甚至很多人还在山间搭起了木屋小帐。
关于这方面，高俊富的解释是，书院曾经的开销全部由他们高家供给，这也是他在书院有些特权的原因。但是自从北军得胜归来后，皇朝便禁止了高家对书院的供奉，致使书院不得不另辟蹊径，反正大部分修行者有的是银子。
而人员太多的问题，一来是两届大会并作一届的缘故，二是由于南北之争中皇室死了太多能人将领，军部与朝廷都急需招揽异人佳才。
至于皇室为什么能在不给书院面子后还左右其决定，世人不得而知。
山北与山南不同，很少见到阳光的地方长不出太多高大林木，大部分植被早已枯落出一片破败景象，裸露的无数岩石向世界昭示着它们历经过千万年的孤独与沧桑。
第四道第九洞，相比于九大派的第一道洞府显得极为普通。
洞口不远尚存一棵柳树，两个鼻青脸肿的人正躺在树下养伤。
一瘦一胖，二者皆是粗布衣裳，明显在散修之中还要排在下等，想来是被高俊富打出来的二人。
见陈默等人到此，高俊富犹在其列，二人警惕的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待看清陈默那张脸后，退的就更远了。
此刻的书院里，这位抱着丫鬟提着孽惊云闯过十八盘山径还拔剑而起扬言灭掉天雷的绝世牛人谁能不识？别说他只要一间普通洞府，哪怕其占了九大派空出的三个巢穴估计也没几人敢说声不！
无奈啊无奈！
曾在匪巢大杀四方的陈默其实真心是个善良的人。
他也和百里一诺一样是个讲理的人。
他觉得先来后到的说法并没有错，倒是高俊富因故将人打出来有些不通情理，虽然起因在自己这儿。
高俊富生而注定了一辈子的不同寻常，也注定了他不会对普通人生出太多怜悯。但在陈默的执意下，还是将一瓶品相不错的疗伤丹药扔给了二人。
伤势不轻的二人对陈默进行了拜谢后并未拒绝。
他们的修为不高，养好伤才能争取在道战中取得更靠前的名次。
作为赠予者的高大公子自然不悦，却也没有太过在意，谁让人家的伤本就是拜他所赐。现实不是谪仙的童话故事，难道给个甜枣就想让受害的人反过来对始作俑者感激涕零？
高大公子才没那么小家子气！
对于凡人而言，百年的时间不短。
对于闭关便是数年乃至数十年的修行者来说却不长，深知自己终要离开这个世界的陈默并不想在这百年内留下太多需要割舍的感情。
高俊富解开封锁洞口的阵法，三人走了进去。
洞府内算不上宽敞，岩壁顶端镶嵌着一些照明用的悬珠。
两张石床，一面石桌，三只石凳。
如同为他们三人量身定做一般。
略作整顿，天虫将一些碎石聚集起来，在洞口堆成了一座简易灶台，又从陈默的酒壶中取出锅碗瓢盆放好，简陋的厨房便宣告搭建完毕，若不是没有柴米油盐，恐怕她会立马生火造饭。
看来小丫头对吃之一途仍旧情有独钟。
作为朋友，闲下来的陈高二人终于有工夫坐在石凳上推杯换盏喝喝小酒。
十几年如一日中，除了读书很少与人交谈的陈默不是很会聊天，天虫虽然话多，却也并不善言，但朋友之间总该多些了解。
所以陈默看着高俊富问道：“为什么要叫高俊富……”
高俊富举起酒樽的手略微停了停。
当面询问对方名字来历不是很礼貌的做法，常人也不会这样开始一场聊天。更何况这名字有些俗气，便是乡下的土财主、富家翁怕也不会给自己儿子取这样的名字，而且以他的身份，普通人即便再过好奇，也不会如此这般当面问出。
但自从被某对主仆冠以“暴发户”和“太监”两个称谓后，当面问名字来历也就不足为奇了。
高俊富说道：“是不是觉得很俗？”
陈默说道：“嗯。”
脱口而出的语速将不留情面的态度表达的过于直截了当。
高俊富皱眉道：“嗯？”
陈默以为他没有听清，补充道：“确实很俗。”
好吧，某人确实不会聊天。
一口将金樽中的美酒饮尽，高俊富深吸几口气以抒发因交友不慎而带来的郁闷情绪，说道：“按家父所言，我出生那天，谪仙大人恰好游历到大名府，作为东道主的家父将其宴请至府上款待，并请他老人家为我赐了名字，说真的，其实我也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当真太俗！”
陈默说道：“没关系，改天我让他给你改一个！”
高俊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道：“朋友，咱能好好吹不？”
且不说谪仙赐名岂是说改就改，不拿到一甲第一您能见到他老人家么？
就算见到了，凭什么搭理你？
就算搭理你，又凭什么听你的？
别到时候真挨顿打！
陈默继续很认真的“嗯”了一声，表示可以。
得到肯定答复后，高俊富反问道：“你俩呢？陈默两个字凑起来当作名字，三才五格中，外格呈现凶相，不吉利，而且‘天虫’又算怎么回事？”
三才五格溯源应该在《周经》，不是九州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版本，而是后来魔族学者的私研扩展，如今尚国的年轻一代很少有人研习。
能轻易说出其中论述，想必高大公子不是仅凭家财殷厚便不学无术的狂生。
陈默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高俊富不耐烦地把见底酒樽在石桌上蹲了蹲，催促道：“喂喂喂！我们是朋友！”
又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朋友两个字。
少顷，陈默提壶给高俊富将酒斟满，并在其举樽而饮的时候，静静说道：“如果我真的是陈静之，你还认我这个朋友吗？”
“噗~~~”
……
……
如果把“如果”两个字去掉，这句话便可以翻译成：我真的是陈静之！
一年多以前，紫垣殿破，应天城灭。
不久，陈永乐便发布了昭天下书。
诏书中，先是赞美了太祖丰功伟绩千秋伟业，接着把静文帝陈静之的罪行一一罗列，像什么听信谗言残害忠良、任由奸佞霍乱朝纲、挑起战端屠戮皇族之类的言辞不胜枚举。便是把董阿满的罪行全部抛到他身上，将其贬低成了毫无功德，只知纸上谈兵的蝇狗之辈无能之徒。
后续，陈永乐继续表明，其遵祖训条章，举兵靖国清侧皆因不得而为，若其兵不举，则愧对天下九州。而后连战连捷实乃天意，陈静之不知悔改遭天雷引火焚燃书阁也是天道正理，是为鬼神不容，天地不庇。
最后，其扬言百官上书劝进：天位不可久虚，九州不能无主，而他是太祖之嫡，理当继位大统。
总而言之一句话：尚国神皇，他陈永乐当定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陈静之这个名字在尚国便成了禁忌，凡发现提及者，依其言论利害程度，轻则牢狱之灾，重则午时问斩。
可有些事情别说明眼人，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前因后果，又怎能避免万万百姓胡思乱想。
普天之下王土之中，最难管住的往往就是凡人这张嘴。
不怕死的人终究不少。
一年多的时间里，关于静文帝到底死没死的问题在田市坊间争论不休。
有人说他死了，不然冀州王怎敢扬言称帝，要知道他起兵打的是“靖国清侧”的旗号，万一哪天陈静之突然冒出来以天子之名振臂一挥，无数九州军民百姓岂不是一呼百应，到时候陈永乐就白玩了。
再者，抛开神皇的身份，一个十六岁少年即便觉醒皇室血脉，又怎么可能在大军围困下逃出应天城？
也有人说他没死，理由同样充足。
原本应天城的浣衣局女官胡盈盈，莫名其妙且不合规矩的直接被任命成了六部都给事中郎，抚慰战后黎民期间，里里外外没少让手下旁敲侧击打听关于静文帝的下落问题，而太监总管马三宝作为旧朝内官，不但没被斩杀，反而得以重用，一年内数次出使敌对的蛮族与雪国，表面美其名曰化敌为友相交为好，实际上谁能确定是不是为了找人寻由？
况且此二人是老皇城内仅剩的既见过陈静之真容又和他有仇的两位。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眼下时局，如果陈默真的是陈静之，哪个不怕死的敢和他做朋友！
……
……
自打认识陈默主仆以来，高俊富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因为这俩人而将送进嘴里的美酒喷出来。
他盯着陈默的眼睛看了很久，不仅没看出其言辞真假，还终于意识到再看下去容易因上瘾而忘却红袖香抚琴姑娘的娇美容颜……
将视线移到石桌上，高俊富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连续三次，一次一饮。
“你可能不了解我！”
三樽谪仙醉下肚，他站起来摇晃着走了两步，回身笑着对陈默说道：“我乃大名府高俊富，当世谪仙赐名，尚国首富之子，当今的文华榜第十，我平生只爱两样东西——美酒与女人；活了十六年，从来也只认两样东西——兄弟与亲族！若说喝酒之前，那我是大名府的，但是喝酒之后，连他妈尚国都是我的！”
高俊富将金樽随手扔掉，举壶豪饮后继续说道：“所以你是谁并不重要……不对，只要不是陈静之，那提我的大名，都可以在九州大地横着走！”
一番热烈陈词慷慨而激昂，颇有燕京醉汉的混不吝架势。
陈默很想拿起烟袋锅点上，静看某人接着吹……只可惜他没有烟袋。
“朋友和兄弟不一样。”
没有顾及“只要不是陈静之”这个茬，陈默说道：“朋友如衣服，可以喜欢，可以不喜欢；但兄弟如手足，是不能抛弃的。而且你当初为什么主动和我们做朋友？”
社会有阶层。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圈子。
没有物质基础和道德理论的封建时代不可能实现那啥主义。
那么老王家的聪聪为什么要和乞丐做朋友？
“因为你们很有趣，很真诚。”
高俊富说道：“尤其是天虫那丫鬟，单纯的让人喜欢。”
“停！”
陈默打断道：“那是我的丫鬟！”
“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说呢，你们穷人可能无法理解……”
高俊富解释道：“想象一下，出身世家，常年与皇室交好，从小到大身边不是溜须拍马之辈，就是阿谀奉承之徒，每天都有一群人像苍蝇一样嗡嗡的围着你转，恶不恶心？”
陈默点了点头。
朋友满天下，知己无一人——这是种悲哀。
“所以啊，我想有几个真正的朋友，辉煌时可以一起喝酒吃肉君临天下，落魄了也能不离不弃东山再起！”
满脸真诚的高大公子殷切说道：“你能明白吗？”
陈默又点了点头，说道：“可朋友和兄弟还是不一样。”
“甭说那些有的没的！”
酒酣胸胆，高俊富鼓起勇气继续盯着陈默眼睛问道：“我就要一句真话，你是……还是不是，那谁？”
这里自然指陈静之，这是一个很严肃且严峻，甚至严重的问题。
虽然是酒后，但陈默能判断出言语间的真诚与否。
高俊富是个真人。
他也是个真人。
既然都是真人，一方开诚布公，另一方自当赤诚相见，毕竟“陈静之”这三个字如今确实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少麻烦。
这次他没有多想，准备直接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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