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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日升月落(一)

小说:满月将落作者:满月将落字数:4431更新时间 : 2020-10-03 20:09:00
两淮境,风在后退,退到少年的血肉之上徘徊。道人从街道远处走过来,在踏足清蛰街道时,毫无阻碍。他走进姬府,走到少年血肉附近才打开葫芦,他将葫芦口对准少年的执念,轻声念道:“收!”

他没有理会院中刚摆脱秩序束缚的两淮圣人,拿着葫芦径直地走了出去。这位中年道人,便是妖天下的至尊,妖族独一无二的妖圣——逍遥尊。他的一身功德,比之人族诸位靠着古圣人加持才有圣人气象的伪圣,要强太多太多。

道人带着装有洛离执念的葫芦走出了清蛰街道,找到了站在巷口伸头张望的姑娘,他躬身对姑娘行了个拱手礼,“姑娘若真想在此地猎天龙取龙珠,带着它,机会更多!”

秦蝉衣呆滞地看着老道人行礼,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慌忙回礼。老道人抬手直指天穹上露有洞开之象的天门,而她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葫芦。

不知是不是秦蝉衣眼花了,她在接过道人递来的葫芦时,似乎看到了老道身外似有重重身影叠在一处,那葫芦好像也是如此,不过在她仔细看后,那些重影,又不复可见。

“贫道愿帮一些人走最后一程,望姑娘切莫见怪!”逍遥尊在秦蝉衣接过葫芦后说道。

秦蝉衣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葫芦,无论道人所说是真是假,无论有没有遇到这个不知名的道人,她都会去天路上尝试一次,猎龙取珠,替秦缓续命。所以她真的希望这个葫芦可以替她完成这个心愿。

正当时,道人忽而回头,在身后的长街上,站着位粉衣姑娘,正看着二人。

道人转过身来,左手压在右手上,手藏于袖中,举手加额,郑重其事地对桃夭行揖礼。桃夭根本没有看他,她盯着秦蝉衣手中的葫芦,抬手捏了捏眼角,同时眼神微移向上。

遥远的上邪圣人辖境山顶云间,烛龙食指抵住嘴唇,眯着眼抿嘴轻笑着。桃夭漠然收回视线,说道,“让姬曜再见洛离一面,做得到吗?”

秦蝉衣看到桃夭,又看向将葫芦交给自己的邋遢道人,她放下手中葫芦诧异问道:“玖儿姐姐,你们认识?”

道人嘴角微动,喉咙咕噜着,“做……”刚开口,两淮圣人便突然出现,打断了道人说话,“见到了反而更接受不了离别,所以还是不见为好!”桃夭冷漠地看了眼刚在生死畔走了一遭的两淮圣人,而后对秦蝉衣说道:“蝉衣,哥哥已经醒了,回去以后替我谢谢秦爷爷!”

秦蝉衣连声答应着,桃夭又说道:“还有,蝉衣,回去以后,就好好待在家里,最近还是别出门了!世道,可能要乱了!”

秦蝉衣笑着点头,“多谢玖儿姐姐提醒!”

两淮圣人眯着眼瞧了转身远去的秦蝉衣手中葫芦,“要多久才会彻底消散?”他所问的,自然是洛离的执念。道人抿了抿嘴,不确定地回答,“最快三天,慢的话最多也只需要十天。”

两淮圣人没再说话,忽而与妖圣、桃夭同时抬头,看向头顶云间的天门处。

由洛离、万幸等人献祭一切建立的新秩序还未稳固,天门内便有庄严宏大的声音传出,在世间各地回荡,经久不息。

那些声音里,无一例外,都是在谩骂着,这世间的生灵不知死活,忤逆天神的意志,剥夺天神降下的秩序,他们必将受到来自神的责罚!

与之同时,天门大开。

钟山上,烛龙不屑地看着头顶天门,轻声说道:“上邪,你看,我与黄帝的赌局,就快见分晓了……”说着,他身影化作轻烟,脚下钟山山石碎裂,露出他那山体包裹着的巨大身体。

他舒展身形,遮天蔽日,族居于钟山不远处的姚氏众人,只觉天昏地暗,不见日月!

烛龙仰头,与边上米粒大小的上邪圣人对视着。

数不清的天兵天将列队从天路上走下来,烛龙抬头,对着云间,猛然吐息。

众生耳中,只闻遥远的高处,有龙吟声传出。

正当时,两淮境内有一剑入云端,逆着气浪,穿过碎裂天门,进入上界。

而那六位圣人辖境内的六道天门,那些从天路上下来的天兵天将,以及那些还没来得及走出天门的天兵天将,在烛龙的一声吼中,随风散于天地间。

穹顶之上,余有六道缺口,天地之外的混沌海自缺口处倒灌而来。

当此之时,北海有浩然鲲鹏尸破水而出,乘风而起;东海扶桑树上有金乌尸飞入云霄;南燕迷障之地的青丘山下,九尾天狐尸如登楼,走上高天;西洲以西的昆仑遗址,古神陆吾尸现世,以妖兽为垫脚,步步登天……数不尽的山海古妖遗尸,被妖天下的众妖牵动着,去那六道天门的空缺处,补全天地缺口。

两淮境内,逍遥尊遥望着融入穹顶的鲲鹏尸叹息。没落的时代,后辈子孙连先人尸骨都难以保全。

秦蝉衣被两淮圣人打发走后,桃夭回了院中,姬曜就瘫坐在满地干涸的血迹边上,手指颤抖地拈着泥土。

由洛离、万幸等人献祭、再加古老的山海大妖尸身一同构建而成的新世界、新秩序渐渐运转。

万灵跌境后,在新秩序的影响中,又有不少人与妖得已破境,登仙、甚至是进入……云上境!

期间,仅两淮境内而言,齐元问便在新秩序下,成功进入登仙境,也是在这个时候,这位道人方才明悟,当初为何能够算到,自己的破境机缘,在洛离这个未入修行一途的普通人身上。

只是明白时,已经太晚了,想与少年由衷地道声谢,也无法实现。

此前的天地异象,他早已看在眼中。作为局中的旁观者,齐元问即便成功跻身登仙境,也还是心慌不已。因为他根本算不出,两淮圣人的这局棋,究竟下完了没有。

不过,两淮境内,在新秩序众受益最大的,是姬曜,与当初的洛离情况相似,只不过他,是直接受到属于洛离的大道秩序庇护。

在新秩序的偏袒中,姬曜被强推入登仙境,仅差一步,便可入云上,只是少年自己,却开心不起来。

桃夭没有上前去安慰他,而是离开姬府,去了悬廊街道。她站在姜府外,偏着头,听着空气中传来的、似有若无的琴声。那空旷的府里,降尘亭中,月盈姑娘素衣短发,坐在亭中,亭下湖水泛着腥臭味,湖面上漂着死鱼死龟,姑娘面无表情地拂动琴弦。

墙外桃夭听了许久,直到那一声琴弦崩断后,她身形闪逝,出现在降尘亭中,亭中琴断琴弦,亭中人断心弦。

湖水泛着涟漪,那只叫做“洛洛”的小乌龟,就飘在湖面上。

犹豫了许久,桃夭也没有出手相救,她就静静地看着湖面上涟漪散尽,看着亭外乌云四起,雨落两淮。

应是少年在哭泣吧!

姑娘只身入雨中。

不去管那亭中琴下压着的书信。

信上写着一行字:

见到这封信的人啊,替我把他交给姬曜吧!

信中寥寥数言: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是我和洛离都信得过的人,那个人就只可能是你。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洛离,也真的结束了。

他不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但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会理解。

但我希望他不会知道。

姬曜,你可以告诉他,我回了族中,可以告诉他,我喜欢上了别人,甚至也可以告诉他,我从来都不值得。

他真的很傻、很好骗的!

姬曜,这些年里,因为我们俩,麻烦你太多太多次了。

最后一次麻烦你了,替我瞒他一次!

谢谢!

结尾处,落款一轮满月。

只是这一切,那位刚化身为新秩序的少年,都已经感受到了!

天雨淅沥、秋风吹尽。

两淮落下了这一年的头场雪。

姬曜看着院中触目惊心的景象,他缓了许久才恢复意识,桃夭说那就是洛离。少年不敢去触碰那些血泥,他想象不到那个时候的洛离会经历些怎样的痛苦,他看着妹妹,却又不知所措。

忽而,少年突然爬起来,在雪中,在地上不断地刻画着阵图,繁奥的轨迹交错纵横,在血肉附近汇聚成型。是桃夭拦住了他,“他的魂魄已经彻底消散了,就算是你使用阴阳录也救不了他!”少年趴在地上不断地完善阵法,同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有可能的,一定还有机会的……”

桃夭看着像是陷入魔障的姬曜,她还是帮他了了这份执念,她挥手造就了一片漆黑的环境,又替他点起了燃魂灯,少年割破自己的手腕,血点点滴滴落入阵法中。

只是,并无任何反应。

他不甘心地一次又一次地检查阵法是否有误,一次又一次地催动阵法,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桃夭一直在边上,只是默默看着,不再帮忙,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少年一次一次地失败。

要多少次的尝试,一个人才会彻底断去念想,不再抱有希望?少年已经累得昏厥了数次,只是每次醒过来以后,还是继续尝试着。他不相信,真的没有了一点的希望。

这一次,在阵法启动之后,清脆的一声颤鸣,从血泥中传了出来。姬曜颤巍巍地探手,伸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一旁一直站着的桃夭也来了精神,盯着那处血泥。姬曜掀开了最上层的泥块,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短骨。

桃夭走上前,先于姬曜出手,拿到那截骨质玉白的骨头,这一块骨头,在之前的大道秩序争夺中,竟然没有丝毫损伤。

骨中留存有洛离运用摄神诀种下的魂魄种。

“姬曜,如果有机会的话,替我去把‘满月’放生吧……”

原来他早就猜到了故事的结局。

而这块骨,便是识海下方的藏渊之骨。

话音落,那块骨瞬间爬满裂缝,在两人的注视下化为粉尘,散落满地。

姬曜像是突然看到了希望,又看着希望破灭,他呆呆地坐在原地,仍由大雪落满身。

九影山,姑娘抱着葫芦回到院中的时候,一男一女两人正离开院子,秦蝉衣避开二人,路过时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女子的满头白发。秦缓站在檐下,看着与秦蝉衣擦肩而过的女子,看着女子身后如瀑的银色发丝,老人眉头紧锁。

秦蝉衣走到秦缓身边,将葫芦放到一旁的桌上,又将背上的药匣子取下来,她顺着爷爷的目光,望向漆黑一片的院外,那对兄妹早已走远,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过秦缓这幅表情了。

她在秦缓面前挥了挥手,语气轻柔地试探着喊老人,“爷爷?”老人闭上了看向漆黑一片夜幕的眼睛,疲惫地说,“丫头,枯血之毒,又出现了!”

秦蝉衣一愣,旋即问道,“刚刚离开那两个人……那个姑娘?”秦缓点了点头,紧咬牙关,过了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道:“她就是源头!”

曾以为往事早已结痂,再说起时也不会像当初那么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秦缓和她提起往事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无助?一如当初那个年幼的自己,顿时间手足无措。

“我们都逃到这里了,他们为什么还追着我们不放!”秦蝉衣情绪顿时失控。

“蝉衣,冷静点,至少这一次,他们是来求我们的,而且,那个姑娘,也并不想如此!”秦缓拉着秦蝉衣,把她带进书房说道。

“不想如此,所以就来折磨我们吗?”秦蝉衣咄咄逼人地说道,“我不管他们为什么来,反正我不同意你再去帮他们!你忘了他们是什么人了吗?你忘了当年的事情了吗?你忘了你远走他乡,躲在这深山里,是谁害的吗?”

秦缓摆了摆手,示意孙女冷静些,“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记得,自己是个行医之人。蝉衣,你信我,我见过太多的人心了,她真的不坏,只是一直被最亲的人蒙在鼓里罢了。”

“不坏?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吗?那陈氏的武庙里,那些被饲养来替她供血的孩子,你都忘了吗?她能活到现在,是拿多少人命堆出来的!秦缓,你明知她是枯血之毒的源头,你还要救她,你分明是老糊涂了,你救她一个人,你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吗?”

秦缓苦涩地一笑,“我不救的话,被饲养来替她供血的少年,就一直都有,死的人,也只会更多。我不糊涂,蝉衣,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秦蝉衣盯着秦缓,她气地跺脚,却又无力反驳,最后只能跑出书房,不去想这些事情。

老人没有去安慰孙女,相反,他在书房里坐了下来。在他的桌子上,陈放着许多筒竹简,以往翻都不愿翻的竹简。

竹简上记载着的,是关于龙珠的史料记载。天下游龙,多在深海,且为蛟之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真龙。而其所蕴龙珠,也都是蛟龙之珠,秦缓蹙眉,西洲圣人与自己说,天龙或许会在两淮露面,只是如今,天门都不复存在了,该如何去寻找天龙?

他叹气地翻开竹简,继续浏览着前人札记,希望能从中获得灵感,找到可以取代龙珠的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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