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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2)

小说:卡璨作者:二长老字数:9384更新时间 : 2020-08-24 16:23:00
司幽问道:“叔叔,老爷爷每天都在路上指挥吗?他真是个神经病吗?我从来没见过神经病呢。”

析木回答道:“是的,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战争开始前,他依然坚守岗位,风雨无阻...现在,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已经死了吧。至于他是不是精神病,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他可能是个很乐观的人吧。”

“为什么啊?”

“说得简单一点,他每天都去指挥,但衣冠整洁。头发虽然白了不少,可梳得整齐,而且衣服经常换,也都很干净,一点也不邋遢。再说了,他几乎天天都去,至少说明他身体很好嘛。这么大年纪,但打扮还是十分得体。我这些年的观察,他除了夜晚,白天的大多数的时间段都有去指挥过。至少从这些可以大概猜出来,他家里的家务,包括洗衣做饭,都有别人来做,不然他不会有这么多时间来这指挥交通。吃得好,身体才有可能好。衣服打理得好,应该也花了时间的。他要是忙着干这些,想来不会有这么多时间‘工作’,家里应该是有人的。但是,你想啊,就连你这样没亲眼见过,只是听我口述的人都觉得他的行为很荒唐,像个疯子。那他的家人难道就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吗,这不是很奇怪吗?从他的外在上看,可以看出他的家人是比较关心他的,不然不会把他照顾得这么好。但这又怪了,这样的家人,为什么要让他出来装疯卖傻呢?所以,我认为,他的家人就算不能说支持,也应该是默许了。认为他的这种行为是对他或多或少是有好处的,或者说至少对他没有坏处的。”析木巴拉巴拉说了一大串话。

司幽也不知是在听还是假装在听:“啊?叔叔,那你为什么觉得他是乐观的人呢?”

析木摸了摸他的头:“如果是我前面说的那样,真正关键的就是他的动机了。我不知道准确原因,猜了很多年,可是我每次感觉快要猜的时候脑子突然就秀逗了,所以也只有一些很浅薄的猜测罢了。他每次指挥的动作虽然怪异,但十分认真,只要看见远处有车过来,就开始手舞足蹈。我想,他是不是,在等待着谁。也许是一个永远都来不了的人,就算来不了,他还是一直在守候着。他每次指挥虽然都在笑,可我觉得他的内心一定备受煎熬。也许很明白,他要等的人永远也不会来了,但是,还是假装着那人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经历了绝望,但还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永远的泡沫般的希望,这样,他就会觉得,那个人还是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未来依旧充满了希望。至少,十来年了,他从来没有动摇过。”析木每次想到那个大爷就有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似是从来都没见过那个人,但又觉得这个大爷无比的熟悉,他似乎有些像...

司幽扯了扯析木的衣角:“叔叔,小海姐姐来催我们了,快走吧。”

析木愣了一下,回首望了一眼,果然,海伦已经把车开到门口了:“走吧,小幽,不然小海姐姐要生气了。”

海伦看着走来的析木,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眼神怪怪的。”

析木笑了笑:“你对我的眼神这么感兴趣吗?”

海伦尴尬地答道:“没...还不是因为你只露了一只眼,我也只能从你的眼睛里才能读出些信息啊...”

      “原来是这样,走吧。”

析木要求她开得再慢些,但就算这么慢了,总行程还是早就已经过了一半。一路上,析木几人说说笑笑了一上午,很快便已经快到中午了,车不知不觉便到地方了。这次,析木找的是一所幼儿园,这座幼儿园屋子倒是不少,中午吃完饭还可以休息一会。

析木还是坚持自己去做饭,不让人帮忙。没一会,端出来两大盆蛋炒饭:“开饭了,中午做些简单的。我做饭比较慢,蛋炒饭做起来会快一些。你们尝尝吧。”

几人都盛了一点,吃了两口纷纷竖起大拇指,小玥夸大:“我的妈呀,你怎么这么厉害,做什么都这么好吃。炒饭都这么好吃,怎么做的,教教我呗。”

析木笑了笑:“我炒饭做了也有二十多年了,是小时候隔壁的奶奶教我的。独门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诉。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为了...不好意思,串场了。秘方其实不神秘,料到了你想知道秘方,所以昨天给你的那个纸条里我也有写...”

小玥思忖了会儿,问道:“鲸落,我突然发现...为什么我的想法你都猜得这么准,而且你做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你似乎很了解我...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三人齐齐看向析木,析木略显尴尬:“那个...这个...快吃吧,赶紧的,我一会还得洗碗...吃完饭还能稍微休息一会。”

说完,赶紧低下头,把面罩下半部分推上去,赶紧往嘴里扒饭。海伦和小玥相视一笑,继续吃饭。

洗过碗后,析木走到屋外滑梯旁的秋千边上。是的,他居然去荡秋千了,笑得还特别...放荡。就在这哈哈大笑之间,析木又听见另外一串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太可爱了吧。”

析木赶忙停下来,愣了一下,原来是司幽和小玥过来了。他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小玥笑了一会也停了下来:“听见你笑我就突然觉得很好笑啊,你的笑声也太逗了吧,看来确实存在人传人...好可爱哦,和小孩子一样荡秋千。怎么也不叫上我一起玩。”

司幽跑道析木边上的秋千上,也开始玩了起来,不一会,小玥果真也过来玩了起来。

析木说道:“你们也喜欢这个吗?”

司幽点了点头:“以前爸爸经常带我和妈妈一起玩。可是,叔叔你刚才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啊?”

“说不上来...只是突然很想笑。以前在幼儿园荡秋千的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笑。”

小玥问道:“小孩子喜欢笑很正常啊。”

析木笑着答道:“但是我笑得很...就是,那种...笑起来不光莫名其妙,似乎完全忘我一般,而且不分时宜...不太好形容。”

司幽问道:“什么是忘我啊?”

析木想了想,尴尬地答道:“就是...不太好说...给你举个例子吧。记得,那时候我四岁了...”

......

小昔拉着析木正向楼上跑去,她的小剪刀没有带,拉着析木回班里去拿。出了楼道,小昔便往班里跑去,这层楼里的老师和同学此时此刻都在操场,所以教室都空无一人。析木刚走出楼道,也准备往班里跑,不过,刚准备踏出脚便忽然停住了。他看了一看,地上有整齐的水迹,还没干,到教室的地面都是小昔的脚印,他又向着走道另一头看了看,一位阿姨正在走廊拖地。他小心翼翼地踩着小昔的脚印走回了教室。

教室里,小昔正翻着书包。析木把头伸出窗外,那位阿姨拎着水桶拿着拖把向这边走来。他回头对妹妹说:“小昔,我们等一会再下去吧...操场人太多了,又没有座位,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小昔已经找到了剪刀,赶紧朝着析木摇了摇头:“不嘛。电视台一会来了,要是拍不到我怎么办,还不赶紧下去。”

析木笑嘻嘻地摸了摸妹妹的头:“不会的,还没开始呢。去了也是白等,再说,电视台把他们拍完了,我们到时候去了,一定会来拍我们的,一般老大都是最后才登场的,压轴登场,多好啊。”

小昔咬了咬手指,想了一会,点了点头:“还是哥哥聪明。”

于是,两个人便在教室里玩了好一会。过了大约十多分钟,析木走到门口,左右张望,又走出门,在地上来回踩了几脚,又走回了教室,对着小昔喊道:“小昔,走吧,我们可以登场了。”

小昔牵着哥哥的手走出教室,析木边走边回头看看地面。没一会,两人到了操场,活动刚刚开始,电视台也才刚到。他们幼儿园今天要举办一个活动,对生活中的一些废品进行改造,他们兄妹二人和小胖一组,析木当模特,另外两人动手。

两人拿来一大堆塑料袋、废瓶子、废纸板还有烂菜叶。析木确实有些不太乐意,自己刚买的白衬衫、小白鞋,现在这些破瓶子、烂菜叶都得穿在身上,很不情愿。不过想了一下,比起动手,做模特还是省事一点,最后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当模特了。小昔基本上全程都在摸鱼,主要还是小胖在干活,脏活累活都是他在做,脸上都是汗珠。

干了一下午,三人终于干完了。析木全身被垃圾袋、烂菜叶、废报纸、易拉罐包得严严实实,头顶还扣了半个大西瓜皮,西瓜还有根长长的小尾巴。

果然,这种独一无二的造型非常吸引人,电视台的记者和一大帮子人都围了过来。小昔赶紧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站在一旁摆pose,析木也露出了职业假笑,小胖赶紧先擦了擦汗。

记者指了指析木问小胖:“宝贝,你们今天用废品制作衣服,是不是啊?”

小胖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记者又问道:“可以介绍一下你的作品吗?今天参加这场活动有什么感受吗?”

小胖点了点头,憨憨地笑道:“我...我今天...很...很开心,这个活动很...有...有意义,可...可以教会我们勤俭节约。”说完又擦了擦汗,把析木这一身装备详细地介绍了一下。

记者又问道:“哎?那你为什么把西瓜皮盖在他头上呢?”

小胖敲了敲瓜皮:“哦,俗话说...说得好,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

析木依旧保持职业假笑,漫不经心地听着小胖搁这瞎扯,自己今天只是个模特,莫得感情,也不用说话,要专业一点,他尽力让脸皮都不动一下。

记者笑了笑:“哇,你这么有想法哦。看来,你对于今天的作品很有信心咯。能给自己的作品做个评价吗?”

看的出来小胖其实有些紧张,头上一直在不停冒汗:“啊...今天...的活动...很有意义...”

记者又说道:“别紧张,我问的是你对于你作品的评价,给自己打个分吧。”

小胖搓了搓手:“哦...这...他...这就...还行。”说完摊了摊手,耸了耸肩。

小胖刚说完,析木突然抽风般地狂笑了起来:“哈哈哈,鹅鹅鹅鹅鹅鹅饿鹅鹅鹅,笑死我了,哈哈...还行...鹅鹅鹅。”

周围人都愣住了,不明白析木为什么突然就笑了。

析木也没管别人,抱着肚子笑个不停。笑着笑着人都笑倒了,向后一仰,头上的瓜皮被摔成了两瓣,但他还是只顾着笑,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周围人原本是不想笑的,但看着析木笑个不停,小昔随后第一个便跟着笑了起来,之后小胖也笑了起来,后来就像传染病一样,全都笑了起来。

......

小玥听着析木的描述也笑了起来:“鹅鹅鹅,太好玩了,太逗了吧。还有那个小胖,居然说还行,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司幽看了看,有些莫名其妙:“叔叔,这有什么好笑的,为什么你和妈妈从五分钟前一直笑到了现在。”

析木花了好几分钟终于平息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笑,但就是很想笑。你知道嘛,当时我头都快笑掉了,后来过了个把小时才不笑了,但只要一想到他说‘还行’就又想笑了。隔个几分钟就得笑一会,一下午我就一直在笑。后来老师把妈妈叫来了,问我有没有什么精神病,但我当时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司幽又问道:“叔叔,难道你从小到大都这样子嘛,你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嘛?”

小玥笑着拍了拍司幽的头:“怎么说话的,我也觉得好笑啊,难道妈妈也有毛病啊...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哈哈哈。”

析木摇了摇头:“也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小学、初中就很少这样笑了。后来大概高中以后就又变得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怪笑了。活得久了,反而活回去了。”

司幽不解:“什么是活回去了?”

“就是说,感觉好像长大了却又变小了,变成了小孩子那样。有可能是这样吧,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因为我一直都是那样,只是因为原因把这些都中断了一会。”

司幽摇了摇头:“听不懂。”

析木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好比说,一条河,原本流得好好的,后来被人用沙包堵住了。河虽然看似断流了,但只要随便撤掉一点点沙包,水就再也拦不住了。况且,沙包根本就不是河流的一部分,无论沙包有没有把河堵住,河还是河,没有变...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小玥在一旁鼓掌:“我也不太明白,但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谢谢。其实,没必要刻意想这些。干嘛非要研究个所以然,做了的事就做了,何必那么麻烦呢。”

司幽没再理睬析木,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跑去玩滑滑梯了。小玥则又问道:“鲸落先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会感到孤独吗?”

析木呵呵笑道:“当然,恐怕谁都会有孤单的时候吧。人生就像喝一杯水,咕嘟咕嘟就没了。”

“好形象哦...没有人能理解你,你不会沮丧吗?”

“不需要那么多人理解,这样太麻烦了。一块木头只要最初那一小点火星把他点燃便好了,之后的...根本不重要了,无所谓的。”

小玥看着析木:“火是会熄灭的。”

“是的,只是个比喻而已。太阳都会熄灭的,更别说火了,这也已经不重要了。哪怕是极其短暂的,也够了...珍贵的永远是能感受到的那片刻...”

“...像你这么乐观的人不多了...你有朋友吗?”

析木笑了笑:“应该是没有的,小海也好,大帅也好,就连我妹妹,我都没法把他们当好朋友吧。”

“为什么?”

析木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铠甲:“就好像穿了一副铠甲一样,比如说我身上的这个吧。起初,我用厚厚的护甲把自己包裹好,我不想被伤害,也不想伤害被人。所以,没有任何人能走近我。但总有那么一些...例外,她就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完全不顾我的护甲,而是直接化为一缕蔚蓝的清澈走进那没有实体的方寸之地...我一向慢热,哪怕真的热血上头,也会马上冷静,接着用岁月一点点化开...最后,外在还有没有铠甲早便无所谓了,把所有的护甲都用来护住这方寸之地,不让她离开,也不想让任何别的东西来伤害她...身上的锁链没了,却在心上多了个枷锁,怎么还会有人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呢。”析木这次回答得很认真。

小玥眼皮跳了两下:“就算是这样,那难道连可以稍微交往一下的人都没有吗?”

析木笑着叹了一口气:“我这人一点都不随和吧,大概是太霸道了。在我的生活里,如果人与人之间不能相互尊重对方的想法,就不用再说什么深入了解了。我说的想法是指任何一种,哪怕是那种与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想法。所以,我对待朋友这一类的人还是太苛刻了。既然这样,还是各走各的路好了,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小玥摇了摇头:“就像你说的,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活法,只是自己的选择,责任当然得自己担着咯。”

“谢谢你...可是,很多责任,不是一个人可以承受的。就好比这战争,就算我说我来承担责任,但实际上,承担后果的人得有成百上万了吧...就算是我让他们死,能为他们的死负责的也只有他们自己...”

小玥叹了一口气,眼里微微有些湿润:“很多事,确实说不清楚...只能随他去吧。”

析木温柔地望向她,问道:“你...在害怕,对吧?”

小玥没想到他一下就看出来了:“是有那么一点...”

“战争...战争死了很多人...但你害怕的并不是死人吧。”

小玥点了点头,苦笑着道:“是的。”

“你害怕的是...自己渐渐习惯了死亡。”

“看出来了呀...”她看向析木:“你也...害怕吧...你们都是英雄...也会害怕吗?”

析木惨然一笑:“我倒是不怕这个...更不是英雄。”

析木和小玥只是继续荡着秋千,并没有再交谈。司幽从滑梯上滑下来,说道:“叔叔,你不是英雄吗?”说完就从滑梯边跑了过来,“叔叔,你和爸爸一样啊,都是英雄啊?”

析木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头:“也许吧,不过叔叔我不认为自己是英雄。”

“为什么?”

“我心中的英雄不是这样的。”

司幽挠了挠头:“那叔叔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是英雄。”

析木偏过头想了会,认真说道:“叔叔以前看过一本杂志,是本很老的书,书里介绍了一部非常古老的电影,大约是一千多年前的了。电影虽然没看过,但那本书介绍得很详细,经典台词我也都记得。那部电影的主角一直隐藏着身份,最后为了保卫自己的城市决定带着核弹飞离城市,就在起飞前,一位退休的老警察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位老警察也算是他的老搭档吧。警察问道:‘人们应该知道救他们的英雄是谁。’他答道:‘英雄可以是任何人,即使他只是做一些让人安心的简单的事,比如帮一个无助的小男孩披上外套,告诉他世界还没有结束。’”

司幽疑惑地拍了拍衣服:“我穿外套了。”

析木又笑道:“不是这个意思。”

小玥则问道:“你认识这样的英雄吗?”

析木微微侧过头,让他们看不见自己的眼睛,眯起了眼:“有的...她没做过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和我一样,都是最普通的人...但是,对于我,也确实不用做多么伟大的事...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一句不经意间说出的话,也许就可以让一个人再次重拾他的世界...哪怕是犹如烈日下的冰屑般脆弱的渺小天地,也足够了...好了,你们先歇一会吧,下午还有一段路要走。”

母子二人继续坐在秋千上,析木则渐行渐远,背影对着背影,只是,析木正对着太阳前进,所以用影子指着另一个看不见影子的背影,那是两个从来没有交集的影子,这时终于有了重叠的片刻,最后,还是逃不过烈日的利刃,全都切断了...

今晚,析木做了凉拌苦菊、西红柿炒鸡蛋、葱爆羊肉,最后他端着一大盆疙瘩汤走出来:“来吧,开饭了,做得太慢了,只能稍微简单些,但是分量肯定够了。”

几人开吃,没让析木失望,没一会便全都吃完了。析木刷了碗后出门散步,今晚找的这所学校更大,设施齐全。他找到了一间音乐教室,教室足够宽敞,中间放着一架三角钢琴,用罩子罩住。析木掀开罩子,钢琴干净无尘。析木捣鼓了好一会,这架钢琴确实是经常被弹奏的,主人应该相当爱惜,保养得很好。在大多数学校里,唯一可能比析木这些体育老师还要闲的就是音乐老师了。析木的学校里,音乐比体育倒是要稍微受欢迎一些的,毕竟音乐教室位置稍微好一点,不像操场稍微还有些偏僻。析木没事干的时候就会跑去音乐教室玩钢琴,他总是特地挑没人的时候去,他不想遇见别人,但事实是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没人去那边,析木弹钢琴的次数比学校的音乐老师还要多一些。他每次想到就觉得有趣,学校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两种老师,体育老师和音乐老师,一个放羊,一个放歌。

析木无名指刚刚触碰到键盘,便隐约听见了一阵阵脚步声。他转头看去,司幽抱着阿布跑到了门口:“小幽?天都黑了,你跑来这干嘛。”

司幽嘻嘻笑道:“我看叔叔神神秘秘的,所以跟踪你到这来了。”看着析木的架势,又问:“叔叔你也弹钢琴吗?妈妈也会,还教过我呢。”

司幽搬了个小凳子,坐到析木边上不远处,析木问道:“你想听什么曲子,叔叔弹给你听。”

“随便,叔叔你挑你拿手的就好了。”

析木笑了笑:“那我可不装了。其实,叔叔我很没有音乐天赋,练了这么久才,也只会两首比较简单的曲子。今天,就来露一手吧。”

说完,析木按下琴键,这首曲子很短,大约三四分钟就弹完了。曲调十分优美,尤其适合这种宁静的夜晚。他演奏完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次演奏他自己也十分满意,一个错音也没有。司幽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很认真地聆听。

“小幽,这首曲子这么样?”

司幽睁开眼,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好听,这是什么曲子?我以前从来没听过哎。”

析木渐渐平静下来:“这首曲子...是很古老的曲子,是一款游戏里的配乐,你自然没听过。我也是从书里看到的,名字是‘for  river’...”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叔叔写的呢。”

析木眼神有些暗淡:“叔叔,其实...还真作过曲。我本想写一首奏鸣曲,但是写了十来年了,也只是在最近才写完第一乐章...第二乐章我想我再也写不出来了吧。”

“为什么?”

“因为...不清楚。不过,叔叔我见识过另外一首同样很古老的钢琴奏鸣曲的第二乐章,我特别喜欢,见识到那个以后,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写得比那首更好了。可能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吧,所以我一点也写不下去了。”

司幽眨了眨大眼睛:“那我帮叔叔写吧。”

析木认真思考了一会:“这主意倒是很不错,这首曲子我是为了一个人而写的,后面两乐章如果真是你来写就再合适不过了,毕竟你可能会更熟悉吧...”

司幽赶忙点头:“好啊,好啊。叔叔,那你可以把这个曲子弹给我听吗?”

“说来惭愧,我也才刚写完没多久,所以没怎么练过。但是,我刚才说的那首古老乐曲的第二乐章我还是比较熟练的,要听吗?”

看着司幽点头,析木赶集把臂铠和手套都卸下,刚才戴着这些东西,弹起琴来还是有些别扭的,手都有些累了。他稍稍活动了双手,掏出纸巾把手里的汗擦干净。

这首曲子比刚才那首还要舒缓,析木闭上眼睛,全神贯注。五六分钟后,析木演奏完毕,深呼吸了好一会。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鼓掌声。司幽转头看去:“妈妈,你怎么来啦!”

析木赶紧又掏出几张纸巾,胡乱地擦了擦眼眶,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擦完以后赶忙又把臂铠和手套套上。

小玥走近,眼里还能看见泪花:“原来是你在弹钢琴啊。我还以为是小海妹妹呢?真好听。在楼下听见琴声就上来了,没想到刚上楼后又听见一阵琴声,我走到门口就没再进来,一直在那。不好意思哦。”

“没事。”析木赶紧又将钢琴盖上,“那...你觉得我,弹得怎么样?”

小玥揉了揉眼:“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悲伤但又充满希望的曲子...你弹得很不错,也很有特点,左手有力且十分灵活,俏皮可爱又从容,低音部比一般人弹得要重。但右手却完全相反,没有太多力气,特别轻柔,跑动也不如左手,仿佛整只手都黏在琴键上了一样,中音部、高音部显得特别柔和,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像是一种被迫的欲罢不能般的温柔,不过又痛苦万分,还有一丝惶恐不安。”

析木闭着眼睛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

“不知道你到底是用了哪些复杂的心绪演奏这首曲子的...这首曲子...能告诉它的名字吗?”小玥渐渐走近。

析木摇头说道:“我不也知道名字...这曲子是从我一个叔叔那看到的,在一本书里,乐谱有好几页。纸都泛黄了,应该有很多年了,破破烂烂的,音符基本上还可以看得清。只是名字那边缺了一块,而且就算那一块纸还在,估计也不会有名字的...唯一的信息就是‘第二乐章’、‘慢板’,其他的信息也只能从曲子里稍微推出一点,曲式应该是回旋曲式,四二拍,主部是降A,插部的调分别是f、降a、E,她的coda我尤其喜欢...曲子确实充满了希望,但也是我见过最悲伤的曲子。”

司幽问道:“哪里忧伤了。我感觉很好听,感觉特别舒服,特别美好,一点悲伤都听不出来啊!”

析木没有看他,还是低着头:“作者表现得不太明显,没有那么浓烈,但就好比是镜中花水中月。像我小时候吹的泡泡,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泡泡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十分俏皮可爱。她们一颗颗都围绕在我的周围,真的是十分美好啊。但是,这些美好都是虚幻的,哪怕我仅用无名指想要轻轻地抚摸一下都不可以,她们马上都会破碎消失不见。我一次次地触碰着,她们一颗颗残忍地消失,就当一个都不剩的时候,就在我失望的时候,又吹出了一个个泡泡。就这样无穷无尽,所以,我平息了蠢动,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守着她们吧,我成了被反锁在气泡满溢的牢笼里穷途末路的困兽,早便松开了拳头,让她们永远围绕着我,盘旋在虚妄的天地,纵使不属于,也算是种永恒虚幻的希望吧。咫尺天涯,这种最脆弱的美好与安宁,没有烈火燃烧的那样灼痛,反倒更像溪水一样缓缓流经,既能一点点滋润着你,又无时无刻不在无形地侵蚀着你,喜悲都化入流动,冷淡有时比热烈更缠人...”

小玥说道:“你,这么想的吗......也不算坏,有喜有悲也许才算是幸福吧...”

析木点了点头笑道:“对,这都不是事儿。”说完析木大笑了几声,离开了房间。

司幽看了看:“妈妈?你怎么哭了啊?”

小玥擦了擦眼泪:“妈妈是因为太喜欢这首曲子了。”

“那我以后也学,然后就可以弹给妈妈听了。”司幽现在担心的是,叔叔会不会教我呢?看样子,这首曲子的乐谱应该很珍贵,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让我看呢?

析木迈步走向学校大门边的晚松,他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眼睛也有些发花,定焦都定不准。扶着树坐下,耳朵里不停地回荡着刚才的那首曲子,没完没了,一遍又一遍。他摘下口罩,长长地呼了几口气,舒畅无比。眼前仿佛又看见那座雪山、那只隼,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但却没有丝毫的寒冷。反倒是有一种抽象的、不可名状的暖意游荡全身。就在这时,远处一片树叶飘到了他的头上,叶影和人影重叠在了一起。原本两个毫无联系的世界竟然也有了如此短暂的浅浅的片刻的交集,但那是树叶用了他最后的生命力才好不容易换来的,此时的落叶还算是生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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