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倒下的老槐树
刚吃完早饭，生产队出工的钟声还没有敲响，沿着干枯的河道开来了两辆大汽车，还有一辆帆布蓬小汽车。拖着一道烟尘，停在了村口。一群嘴上还没有长胡子的年轻人，从车上跳了下来。这情景和我在恐怖的子夜里所梦到的竟然是惊人的相似。
这正是要出工不出工的时候，也不用广播和号召，全村里的人哗啦啦一声就都围上来了。
这时从帆布蓬车上慢慢腾腾地，下来一个穿着绿军裤洁白衬衫的人。大家一看，竟然就是原来公社的李部长。听说，现在他已经是县里的一个什么委员会的常委了。
那李部长很有派头地向大家招了一下手，大声地说：“贫下中农社员同志们，我看望大家来了。前些日子，大家战胜了蝗灾，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这胜利，只是所有伟大胜利中的一个部分。为了庆祝胜利，县里将要建一个胜利万岁展览馆。我这次来，就是为建设这个展览馆寻找建筑材料来了。看到了吗？就是那棵老槐树。”
一听说要砍伐我家院子里的老槐树，我的爷爷首先站了出来，大声说：“我不同意。这棵大槐树在我家里长了一千多年了，是我们家的私有财产。”
李部长走到我爷爷面前，装腔作势地说：“老同志啊，你也太没有觉悟了吧。如今是新社会，大同世界，哪儿还有个人财产呢？”
老支书德正爷爷这时也站了出来，说：“就算不是个人财产，可也是集体财产吧？咋能你说处就处了呢？”
在我们山区，伐树也叫处树。
李部长连想也没有，张口就说：“集体财产，也就是国家财产。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国家的。国家要征用，谁能说个半个不字儿呢？战争年代，我们这里的老百姓，为支援前线送了多少物资，送了多少优秀儿郎，谁又说什么了啊？留下一尺布，送去做军装。留下一口粮，送去做军粮。这不正是我们革命老区群众的优良传统吗？处一棵树，怎么就这么多废话呢？你作为一个老支书，思想不进步，怎么反而倒退了呢？”
是啊，谁能说过半个不字呢？
听李部长这样说，仿佛又勾起了老支书对过去战争岁月的回忆，又燃起了以往的火一样的激情，啥话也就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这胜利万岁展览馆是做什么用的，可他明白只要是国家需要，那是没有什么价钱可讲的。既然国家需要，那就任其自然吧。老支书拉了一把我爷爷，退到后边去了。
于是，李部长便命令他带领来的那些嘴上还没有长毛的年轻人动手伐树。他们是有准备而来的，用的那砍伐工具也很先进，都是我们村里的人没有见过的。只见有一个年轻人手里端着一个什么机器，往那老槐树的根部一放，便嗡嗡嗡地响起来，随着一根来回颤动的锯条，飞出来雪花一样的锯末。
就在这千年的老槐树被锯到了一多半时，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移过来一朵墨黑的乌云。在什么迹象也没有的情况下，突然间就狂风大作，千山万树都猛烈地摇晃起来。被锯了一多半的老槐树，已经经不起这大风的推力，“咔嚓”一声，如同一个老人的惨叫，很不情愿地，无力地向一边倒了下去。
就在这千年老树斜着身子要倒没倒时，突然响起了一声撼天动地的干雷，一道闪电像是一条鞭子，啪得一声抽向了老槐树的树冠。就在这时，楔进老槐树身上的那颗没有响的炮弹，“轰”的一声爆炸了。刹那间，弹片和枝叶四散乱飞，在人们的一片大呼小叫声中，我家窗户上的那唯一的一块白玻璃，也被震得成了碎片片。
灾难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发生了。炮弹炸响的那一刻，李部长正举着胳膊指挥着什么，被飞来的一个弹片炸伤了左手。倒下去的树冠，砸伤了部分前来伐树的年轻人。村里几个靠近前边的人也爱了伤。
曾经和愣子叔叔因为究竟井里有没有蛤蟆打过赌发过誓的牛牛，也由于太靠前挂了彩。但不是伤了眼睛，而是伤了一只耳朵。在一片哭叫声中，砍伐老槐树的闹剧也就此收场。李部长用撕下来的一条白袖子，缠着那只被炸伤了的左手，带着伤了的和没有伤了的年轻人，坐着汽车狼狈地撤回去了。当然，那棵被筏倒的老槐树，他们也没有拉走。
这件事一直被村民们热议着，只到被下一件怪事儿发生后才能把话题转移。
就在老槐树被伐倒这件事被村民们渐渐失去兴趣时，善枝婶婶接到了她姑姑的来信，说莹翠姑娘把所有的手续都办下来了，在中秋节前就要来了。这真是一个大好的消息。不知别人是怎么样的感受，反正对于我们家来说，这是今年的第一个大好事。起码我是很高兴的。这不仅仅是三叔可以见到莹翠姑娘了，我也能见到莹翠的妹妹莹雅了。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我三叔。由于莹翠姑娘的到来，那干旱，那蝗虫，还有被砍伐了的老槐树，等等，所有烦恼的事儿似乎都被冲淡了。
我三叔的高兴劲儿，是一种少有的特别。他很是激动和兴奋，可他的表达方式很是直率，那就是，只要是一听到莹翠这两个字儿，就满脸涨红，激动地大喘粗气。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当然，只要他高兴，我心里边就快乐。我和三叔一起盼望着莹翠姑娘的到来，家里的人也开始着手准备我三叔的婚房和应有的结婚用品。
莹翠姑娘来的那一天，还是她走时送她的一群人去迎接的。
在蓝村镇边的那一个小火车站，莹翠姑娘含着从心底里发出的微笑，慢慢地走出了车厢，穿着她那一双好看的小红皮鞋，款款地从火车的台阶上走了下来。当她的第一只脚即将踏到地面时，我观察到她的那两条腿，是那样的修长，她穿着的那条绛蓝色的裤子是那样的别致好看。当她向我们走来时，轻轻的小风吹起了她的头发，也吹起了她脖子上的浅红色纱巾，白净的脸上泛着红润，显得额头是那样的饱满明净。她还没有走到我们身边，我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我三叔喘着粗气，红着脸，眼睛却向着一边的远山看。
这次来的只有莹翠一个人。说是准备妥当后，她娘家的人再过来。我虽然没有见到莹雅，但看到三叔一直喘粗气，心里便也一直高兴。于是，我们迎接的这些人，便陪着莹翠姑娘一起往回走。
我的三叔虽然拘谨，但这一次却稍为放开了些，主动地上前接过了莹翠手里的提包。莹翠姑娘给了她甜甜的一个笑，算是向他打了招呼。于是，我三叔的气喘得就更粗重了。
大家有说有笑地向我们的家乡小银村进发。可一进村口，情况便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那莹翠姑娘吃惊地问：“小银河里的水呢？这河怎么干了？”
善枝婶婶知道莹翠姑娘在乎的是什么，便机智地说：“啊，今年干旱，明年还会流的。俺这小银河，原本就是一条季节河。”
那莹翠姑娘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睛便显得更大更圆。
进了村里后，莹翠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突然，她急急地向我家跑去。我家就在善枝婶婶家的上边，是很近的，莹翠猛不防地就出现在了我家的院子里。我娘见莹翠来了，赶紧走上前来，可是她没有敢走的太近。因为，她看到莹翠姑娘正面对着老槐树被锯断的树根发呆。
这时，我也悄悄地跟上来了。我站在莹翠姑娘的身后，看到她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突然，她扭过身子来，满面都是泪水。她什么也没说，咬着嘴唇，回善枝婶婶家里去了。
是啊，她能说什么呢？这是她心里向往的一个美丽的地方，可不到一年，庙宇毁了，佛像炸了，清清的小银河断流了，连她心爱的一棵老槐树也被推倒了。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可爱呢？她是因为这里的山山水水树树草草，才想嫁到这里来的。既然这一切都没有了，那这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她伤心的是，她又破灭了一个美丽的梦。
我三叔见莹翠姑娘哭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三叔虽然不善言语，但心里并不笨。她从莹翠脸上的泪水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三叔一下子蹲在了老槐树留下的磨盘般大的断面旁，两手抱着头，默默地流泪。突然，他一拳向那老槐树的断面上砸去，那老槐树的断面上便渐渐地浸出了一片鲜红的血。
蓝灵灵说：“看到了吧，那莹翠就是一个猫神。她偷走的不是东西，而是你三叔的心。”
她偷走了三叔的心，那丢失了心的三叔该是个啥活法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iquge99.cc
这正是要出工不出工的时候，也不用广播和号召，全村里的人哗啦啦一声就都围上来了。
这时从帆布蓬车上慢慢腾腾地，下来一个穿着绿军裤洁白衬衫的人。大家一看，竟然就是原来公社的李部长。听说，现在他已经是县里的一个什么委员会的常委了。
那李部长很有派头地向大家招了一下手，大声地说：“贫下中农社员同志们，我看望大家来了。前些日子，大家战胜了蝗灾，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这胜利，只是所有伟大胜利中的一个部分。为了庆祝胜利，县里将要建一个胜利万岁展览馆。我这次来，就是为建设这个展览馆寻找建筑材料来了。看到了吗？就是那棵老槐树。”
一听说要砍伐我家院子里的老槐树，我的爷爷首先站了出来，大声说：“我不同意。这棵大槐树在我家里长了一千多年了，是我们家的私有财产。”
李部长走到我爷爷面前，装腔作势地说：“老同志啊，你也太没有觉悟了吧。如今是新社会，大同世界，哪儿还有个人财产呢？”
老支书德正爷爷这时也站了出来，说：“就算不是个人财产，可也是集体财产吧？咋能你说处就处了呢？”
在我们山区，伐树也叫处树。
李部长连想也没有，张口就说：“集体财产，也就是国家财产。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国家的。国家要征用，谁能说个半个不字儿呢？战争年代，我们这里的老百姓，为支援前线送了多少物资，送了多少优秀儿郎，谁又说什么了啊？留下一尺布，送去做军装。留下一口粮，送去做军粮。这不正是我们革命老区群众的优良传统吗？处一棵树，怎么就这么多废话呢？你作为一个老支书，思想不进步，怎么反而倒退了呢？”
是啊，谁能说过半个不字呢？
听李部长这样说，仿佛又勾起了老支书对过去战争岁月的回忆，又燃起了以往的火一样的激情，啥话也就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这胜利万岁展览馆是做什么用的，可他明白只要是国家需要，那是没有什么价钱可讲的。既然国家需要，那就任其自然吧。老支书拉了一把我爷爷，退到后边去了。
于是，李部长便命令他带领来的那些嘴上还没有长毛的年轻人动手伐树。他们是有准备而来的，用的那砍伐工具也很先进，都是我们村里的人没有见过的。只见有一个年轻人手里端着一个什么机器，往那老槐树的根部一放，便嗡嗡嗡地响起来，随着一根来回颤动的锯条，飞出来雪花一样的锯末。
就在这千年的老槐树被锯到了一多半时，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移过来一朵墨黑的乌云。在什么迹象也没有的情况下，突然间就狂风大作，千山万树都猛烈地摇晃起来。被锯了一多半的老槐树，已经经不起这大风的推力，“咔嚓”一声，如同一个老人的惨叫，很不情愿地，无力地向一边倒了下去。
就在这千年老树斜着身子要倒没倒时，突然响起了一声撼天动地的干雷，一道闪电像是一条鞭子，啪得一声抽向了老槐树的树冠。就在这时，楔进老槐树身上的那颗没有响的炮弹，“轰”的一声爆炸了。刹那间，弹片和枝叶四散乱飞，在人们的一片大呼小叫声中，我家窗户上的那唯一的一块白玻璃，也被震得成了碎片片。
灾难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发生了。炮弹炸响的那一刻，李部长正举着胳膊指挥着什么，被飞来的一个弹片炸伤了左手。倒下去的树冠，砸伤了部分前来伐树的年轻人。村里几个靠近前边的人也爱了伤。
曾经和愣子叔叔因为究竟井里有没有蛤蟆打过赌发过誓的牛牛，也由于太靠前挂了彩。但不是伤了眼睛，而是伤了一只耳朵。在一片哭叫声中，砍伐老槐树的闹剧也就此收场。李部长用撕下来的一条白袖子，缠着那只被炸伤了的左手，带着伤了的和没有伤了的年轻人，坐着汽车狼狈地撤回去了。当然，那棵被筏倒的老槐树，他们也没有拉走。
这件事一直被村民们热议着，只到被下一件怪事儿发生后才能把话题转移。
就在老槐树被伐倒这件事被村民们渐渐失去兴趣时，善枝婶婶接到了她姑姑的来信，说莹翠姑娘把所有的手续都办下来了，在中秋节前就要来了。这真是一个大好的消息。不知别人是怎么样的感受，反正对于我们家来说，这是今年的第一个大好事。起码我是很高兴的。这不仅仅是三叔可以见到莹翠姑娘了，我也能见到莹翠的妹妹莹雅了。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我三叔。由于莹翠姑娘的到来，那干旱，那蝗虫，还有被砍伐了的老槐树，等等，所有烦恼的事儿似乎都被冲淡了。
我三叔的高兴劲儿，是一种少有的特别。他很是激动和兴奋，可他的表达方式很是直率，那就是，只要是一听到莹翠这两个字儿，就满脸涨红，激动地大喘粗气。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当然，只要他高兴，我心里边就快乐。我和三叔一起盼望着莹翠姑娘的到来，家里的人也开始着手准备我三叔的婚房和应有的结婚用品。
莹翠姑娘来的那一天，还是她走时送她的一群人去迎接的。
在蓝村镇边的那一个小火车站，莹翠姑娘含着从心底里发出的微笑，慢慢地走出了车厢，穿着她那一双好看的小红皮鞋，款款地从火车的台阶上走了下来。当她的第一只脚即将踏到地面时，我观察到她的那两条腿，是那样的修长，她穿着的那条绛蓝色的裤子是那样的别致好看。当她向我们走来时，轻轻的小风吹起了她的头发，也吹起了她脖子上的浅红色纱巾，白净的脸上泛着红润，显得额头是那样的饱满明净。她还没有走到我们身边，我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我三叔喘着粗气，红着脸，眼睛却向着一边的远山看。
这次来的只有莹翠一个人。说是准备妥当后，她娘家的人再过来。我虽然没有见到莹雅，但看到三叔一直喘粗气，心里便也一直高兴。于是，我们迎接的这些人，便陪着莹翠姑娘一起往回走。
我的三叔虽然拘谨，但这一次却稍为放开了些，主动地上前接过了莹翠手里的提包。莹翠姑娘给了她甜甜的一个笑，算是向他打了招呼。于是，我三叔的气喘得就更粗重了。
大家有说有笑地向我们的家乡小银村进发。可一进村口，情况便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那莹翠姑娘吃惊地问：“小银河里的水呢？这河怎么干了？”
善枝婶婶知道莹翠姑娘在乎的是什么，便机智地说：“啊，今年干旱，明年还会流的。俺这小银河，原本就是一条季节河。”
那莹翠姑娘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睛便显得更大更圆。
进了村里后，莹翠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突然，她急急地向我家跑去。我家就在善枝婶婶家的上边，是很近的，莹翠猛不防地就出现在了我家的院子里。我娘见莹翠来了，赶紧走上前来，可是她没有敢走的太近。因为，她看到莹翠姑娘正面对着老槐树被锯断的树根发呆。
这时，我也悄悄地跟上来了。我站在莹翠姑娘的身后，看到她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突然，她扭过身子来，满面都是泪水。她什么也没说，咬着嘴唇，回善枝婶婶家里去了。
是啊，她能说什么呢？这是她心里向往的一个美丽的地方，可不到一年，庙宇毁了，佛像炸了，清清的小银河断流了，连她心爱的一棵老槐树也被推倒了。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可爱呢？她是因为这里的山山水水树树草草，才想嫁到这里来的。既然这一切都没有了，那这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她伤心的是，她又破灭了一个美丽的梦。
我三叔见莹翠姑娘哭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三叔虽然不善言语，但心里并不笨。她从莹翠脸上的泪水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三叔一下子蹲在了老槐树留下的磨盘般大的断面旁，两手抱着头，默默地流泪。突然，他一拳向那老槐树的断面上砸去，那老槐树的断面上便渐渐地浸出了一片鲜红的血。
蓝灵灵说：“看到了吧，那莹翠就是一个猫神。她偷走的不是东西，而是你三叔的心。”
她偷走了三叔的心，那丢失了心的三叔该是个啥活法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iquge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