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周王
渊国，上京。
太子李宥安离开上京已有数月，丝毫没有归来的意思。
周王李宥一执掌朝局，依然沿袭了李宥安制定的策略，在朝堂上没有表露出个人的任何喜好与倾向，让大臣们一时半会也摸不着头脑。
李宥一时常记得，张青给他讲的一个关于太祖的故事。
渊国太祖登基后不久，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糕点，叫做“苦糕”，就是在普通的糕点里加入了几滴苦瓜汁，吃上去有一种苦味，更像是苦味的馒头。太祖称，这个糕点可以让他忆苦思甜，回忆起南征北战的峥嵘岁月。
不久之后，整个上京城文武百官争相吃起了“苦糕”，太祖陛下颇为得意。有一日，太祖心血来潮，微服私访，偶遇一老农，便问“老人家，你可吃过苦糕？”
老农也不知这人是谁，只道：“日子已经够苦了，还吃什么苦糕，就不能吃甜糕吗？”
太祖陛下才恍然大悟，举国上下都吃“苦糕”，不是因为“苦糕”好吃，仅仅是因为自己喜欢吃。
周王始终记得这个故事，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以至于他从来不轻易在大臣门面前的展露自己的好恶。
生在帝王家，多少会少些乐趣吧。
皇城，花满春楼。
周王与张青端坐，张青问周王：“殿下执掌朝政，已有三月，有什么样的感受？”
周王道：“老师，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事小事千头万绪，每日签阅奏章都耗神费力，也更能体会兄长的不易。”
张青笑道：“殿下在考验诸臣，诸臣们又何尝不是再考验你。三省六部各有职责，地方政务的事情他们直接办理了就是，又何必大事小事都呈殿下阅示，不过是殿下刚刚执政，想从你的御笔批文中瞧出些端倪罢了。”
“他们倒是心思深沉。老师，你上次说帝国积弊已深，告诉我要外强军事，内强民生。可真正做起来，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帝国有三弊，一弊门阀士族勾连，欺上瞒下，政令不通；二弊百姓生活困苦，苛捐杂税，苦不堪言；三弊敌国虎视眈眈，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此三弊环环相扣，互相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是哪一个环节没有处理好，帝国都将积重难返，江河日下。”
“老师，如今风调雨顺、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为何又说百姓生活困苦？”
“殿下说的也没错，与战争灾荒之年相比，的确要好上不少。可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不到百姓之中，又何知百姓之苦。若是以为百姓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就算是安居乐业，那这标准也太低了。”
“还请老师明示。”
“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终日为生计奔波。可渊国税目繁多，一年都头，往往是交足了官家的，自己却所剩无几。若是年年风调雨顺倒也罢了，但是天道无常，遇到天灾人祸，便朝不保夕。微臣年幼时，虽然家境并不富裕，总算能吃饱穿暖。可是一场洪灾，便让一切成为了泡影。所以微臣自小就有一个愿望，若有朝一日能够参与到朝政中，一定要让天下百姓有余粮、有肉吃、有学上。”
“可这便影响到门阀士族的利益，特别是光有学上这一条，他们绝对无可容忍。一旦种田的上了学、识了字，就等于开了眼界，就有了翻身出头的机会，哪怕这种机会只有万一。他们希望，种田的永远种田，做工的永远做工，当官的永远当官。在利益的驱使下，门阀士族一定会勾连到一起，不管内部如何争斗，外人想闯进这个圈子，怕是难上加难。”
“门阀坐大，上和朝廷争权，下与生民夺利，不事生产、坐享其成，百弊而无一益啊。”
“那老师以为如何？”
“这要看殿下有多大的决心了。我这有三条路，殿下想要走哪一条？”
“第一条，也是最轻松的一条，殿下大可一事不做，等太子归来便可。”
“这万万不行，太子哥哥赋我重托，自然不想一事无成。”
“第二条，便是变革之路，灭世族、杀门阀、分田地，改头换面，国为新国。”
周王沉思半响，终于摇了摇头，“这代价也太大了”
张青依然面色严肃，“所以，我给殿下还准备了第三条路，便是妥协之路。”
”妥协，向谁妥协？“，周王不解的问道。
“向门阀世家妥协，也向天下万民妥协，门阀世家与天下万民互相妥协。”
“老师，此话何解？”
“殿下没有选第二条路，微臣还是庆幸的，因为那是为疯子准备的。门阀世家杀不完除不尽，杀完一批又有一批，人心欲望如此。所以要对门阀士族妥协，让他们僵而不死、富而不贵。要对天下万民妥协，虽然不能让百姓的日子都和门阀世家那样，日日佳肴，夜夜笙歌，但也要让百姓拥有最珍贵的东西。”
“老师，这最珍贵的东西又是什么？”
“希望！只要百姓能够看到活下去的希望，哪怕苦一点，累一点，他们都会毫无怨言。”
“可若是这些门阀士族，连下层百姓的这点微末希望都要剥夺，那百姓迟早都是要反的。门阀士族的力量不管如何强大，在活不下去的百姓面前，都不堪一击，历朝历代政权更替，都概莫如是。所以，门阀士族必须让出一部分利益，和天下万民妥协。殿下要做的，就是要压制这些门阀士族的气焰，让他们安守本分，决不能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情，决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先找一两个出头鸟敲打敲打，杀鸡儆猴，也未尝不可。”
“弟子知道了！”
“殿下，微臣毕生所学，归纳了三个道理。今日便教殿下第一个道理，政治只需要阳谋，不需要阴谋。殿下想消除人头税，这是利天下万民的好事，没有人敢反对，这是阳谋。即使有人不满，最多只能暗悄悄地使绊子，这是阴谋。阴谋或许能赢一时一事之局，却终究落了下层。我和伊祁先生都常说，大智谋势，小智谋局。若不能把握大时大势，也不过是小聪明而已。”
“而这势，无论历朝历代，唯有百姓二字，得民心者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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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李宥安离开上京已有数月，丝毫没有归来的意思。
周王李宥一执掌朝局，依然沿袭了李宥安制定的策略，在朝堂上没有表露出个人的任何喜好与倾向，让大臣们一时半会也摸不着头脑。
李宥一时常记得，张青给他讲的一个关于太祖的故事。
渊国太祖登基后不久，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糕点，叫做“苦糕”，就是在普通的糕点里加入了几滴苦瓜汁，吃上去有一种苦味，更像是苦味的馒头。太祖称，这个糕点可以让他忆苦思甜，回忆起南征北战的峥嵘岁月。
不久之后，整个上京城文武百官争相吃起了“苦糕”，太祖陛下颇为得意。有一日，太祖心血来潮，微服私访，偶遇一老农，便问“老人家，你可吃过苦糕？”
老农也不知这人是谁，只道：“日子已经够苦了，还吃什么苦糕，就不能吃甜糕吗？”
太祖陛下才恍然大悟，举国上下都吃“苦糕”，不是因为“苦糕”好吃，仅仅是因为自己喜欢吃。
周王始终记得这个故事，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以至于他从来不轻易在大臣门面前的展露自己的好恶。
生在帝王家，多少会少些乐趣吧。
皇城，花满春楼。
周王与张青端坐，张青问周王：“殿下执掌朝政，已有三月，有什么样的感受？”
周王道：“老师，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事小事千头万绪，每日签阅奏章都耗神费力，也更能体会兄长的不易。”
张青笑道：“殿下在考验诸臣，诸臣们又何尝不是再考验你。三省六部各有职责，地方政务的事情他们直接办理了就是，又何必大事小事都呈殿下阅示，不过是殿下刚刚执政，想从你的御笔批文中瞧出些端倪罢了。”
“他们倒是心思深沉。老师，你上次说帝国积弊已深，告诉我要外强军事，内强民生。可真正做起来，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帝国有三弊，一弊门阀士族勾连，欺上瞒下，政令不通；二弊百姓生活困苦，苛捐杂税，苦不堪言；三弊敌国虎视眈眈，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此三弊环环相扣，互相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是哪一个环节没有处理好，帝国都将积重难返，江河日下。”
“老师，如今风调雨顺、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为何又说百姓生活困苦？”
“殿下说的也没错，与战争灾荒之年相比，的确要好上不少。可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不到百姓之中，又何知百姓之苦。若是以为百姓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就算是安居乐业，那这标准也太低了。”
“还请老师明示。”
“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终日为生计奔波。可渊国税目繁多，一年都头，往往是交足了官家的，自己却所剩无几。若是年年风调雨顺倒也罢了，但是天道无常，遇到天灾人祸，便朝不保夕。微臣年幼时，虽然家境并不富裕，总算能吃饱穿暖。可是一场洪灾，便让一切成为了泡影。所以微臣自小就有一个愿望，若有朝一日能够参与到朝政中，一定要让天下百姓有余粮、有肉吃、有学上。”
“可这便影响到门阀士族的利益，特别是光有学上这一条，他们绝对无可容忍。一旦种田的上了学、识了字，就等于开了眼界，就有了翻身出头的机会，哪怕这种机会只有万一。他们希望，种田的永远种田，做工的永远做工，当官的永远当官。在利益的驱使下，门阀士族一定会勾连到一起，不管内部如何争斗，外人想闯进这个圈子，怕是难上加难。”
“门阀坐大，上和朝廷争权，下与生民夺利，不事生产、坐享其成，百弊而无一益啊。”
“那老师以为如何？”
“这要看殿下有多大的决心了。我这有三条路，殿下想要走哪一条？”
“第一条，也是最轻松的一条，殿下大可一事不做，等太子归来便可。”
“这万万不行，太子哥哥赋我重托，自然不想一事无成。”
“第二条，便是变革之路，灭世族、杀门阀、分田地，改头换面，国为新国。”
周王沉思半响，终于摇了摇头，“这代价也太大了”
张青依然面色严肃，“所以，我给殿下还准备了第三条路，便是妥协之路。”
”妥协，向谁妥协？“，周王不解的问道。
“向门阀世家妥协，也向天下万民妥协，门阀世家与天下万民互相妥协。”
“老师，此话何解？”
“殿下没有选第二条路，微臣还是庆幸的，因为那是为疯子准备的。门阀世家杀不完除不尽，杀完一批又有一批，人心欲望如此。所以要对门阀士族妥协，让他们僵而不死、富而不贵。要对天下万民妥协，虽然不能让百姓的日子都和门阀世家那样，日日佳肴，夜夜笙歌，但也要让百姓拥有最珍贵的东西。”
“老师，这最珍贵的东西又是什么？”
“希望！只要百姓能够看到活下去的希望，哪怕苦一点，累一点，他们都会毫无怨言。”
“可若是这些门阀士族，连下层百姓的这点微末希望都要剥夺，那百姓迟早都是要反的。门阀士族的力量不管如何强大，在活不下去的百姓面前，都不堪一击，历朝历代政权更替，都概莫如是。所以，门阀士族必须让出一部分利益，和天下万民妥协。殿下要做的，就是要压制这些门阀士族的气焰，让他们安守本分，决不能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情，决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先找一两个出头鸟敲打敲打，杀鸡儆猴，也未尝不可。”
“弟子知道了！”
“殿下，微臣毕生所学，归纳了三个道理。今日便教殿下第一个道理，政治只需要阳谋，不需要阴谋。殿下想消除人头税，这是利天下万民的好事，没有人敢反对，这是阳谋。即使有人不满，最多只能暗悄悄地使绊子，这是阴谋。阴谋或许能赢一时一事之局，却终究落了下层。我和伊祁先生都常说，大智谋势，小智谋局。若不能把握大时大势，也不过是小聪明而已。”
“而这势，无论历朝历代，唯有百姓二字，得民心者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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