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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为子之计

小说:百物屠作者:陈风徐字数:4591更新时间 : 2021-02-23 09:58:38
  过了两刻钟,人都陆续来齐了。除了二人外,最先来的,就是广勤侯府的小侯爷,紧接着是东宫太子魏敬一,最后姗姗来迟的,是伯岳侯的小侯爷。罗沉自是和周遭的许多人热络起来,许久不见,小伙子们玩笑几句,亦是人之常情。罗明因着座位靠前,又紧邻太子,故而一直拘束着,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还是魏敬一先开口与他问话:“你就是罗大监家的二公子?”

  这太子与他同岁,但是身上的娇纵之气还不及罗沉,言语之间显得尤为稳重,倒活脱脱似一个大人。罗明闻言,慢慢转头看向魏敬一,怯声道:“是。”

  魏敬一见他圆头圆脑,却还要强扎高洁公子的发髻,甚是可爱,遂道:“你叫什么?”

  罗明心里还记着刚才沈可人说的别说错话一类的训诫,此时有些张口结舌,最终磕磕绊绊地答道:“罗明。”

  “日月明?”

  “是。”

  魏敬一温温一笑,颔首示意,便坐正了身子,拿起来一本书看。罗明不知道这是东都读书人的一种礼节,君子存笑翻书,意在对话结束。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内心不断懊恼。

  坐在稍靠后的罗沉虽然和周遭的人说说笑笑,但是余光一直关注着弟弟,生怕他被人欺负了去。坐在罗沉一旁的高屹将他今日的微妙眼神都看在心里,不免说道:“原以为你要先介绍你弟弟给我们认识呢。”

  这高屹正是高爵的独子,比罗沉还大两岁,不过平时总是被罗沉压了一头去。

  罗沉闻言旋即看向高屹,蹙眉道:“怎么,我弟弟这么招你的青睐?”

  “我哪敢啊。”高屹明显觉察出罗沉的那种独有的护犊子的味道来。一如恶狗圈地自立,这一片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谁都不能碰,更不能说。

  罗沉略坐斜了身子,侧耳对他小声道:“高屹,你别以为你能欺负得了我弟,你这辈子是翻不出我们姓罗的手心儿去了,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别动歪心眼啊,听明白了吗?”

  “您是大爷,我都听您的。”高屹并不想与他多起无谓的争执。他比自己小两岁,嘴上让着一两句,也不能掉块肉。

  罗沉得意一笑,伸手拍了拍地面,高屹遂看向罗明的右边,那个位置,坐的是伯岳侯小侯爷时不敏。时不敏正举着一本《少子言》翻看,模样漫不经心,十分随意。若说太子是这个学堂里最尊贵的所在,那么这小侯爷就是非得越过太子去的那一个。伯岳侯时未迟虽然是当今皇帝的左膀右臂,但是为人过于倨傲,眼里谁也放不下。先帝因为担心重蹈前朝王乱的覆辙,不设王位,以公侯充之,这伯岳侯不止一次在皇帝面前提过,想做一字并肩王。自然,皇帝一笑了之,只说先帝有明令,不得设立王位。为了宽慰伯岳侯,甚至还封赏了许多,伯岳侯的亲戚,无论嫡庶,一皆有赏。

  众人眼看伯岳侯高楼层层起,星月缀袍衣,心里也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有句话说的好,欲要杀人,必先亲人。

  皇帝的做法,无疑是在养猪,等到猪肥肉壮,就是宰杀这头昏昏无能的笨猪之最好时机。

  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嘴上不说。

  趋炎附势的小人更是担心说多了遭人拿住把柄,嘴上还是不说。

  伯岳侯便这样,活在温柔富贵乡里。他以为人人都惧怕他,都要依附他,他以为自己就是和皇帝一样的人,殊不知,会有大难临头。他平日里嚣张惯了,家里的孩子跟着学,跟着听,也好不到哪里去。时不敏就是如此,在这一众官宦人家的孩子里,非要做带头的霸王,学自己的爹,要管束这一群人。小孩儿们哪里懂这些权力谋划与争斗倾轧,无非都是敢怒不敢言,偶有一两个顶嘴的或是不听话的,时不敏就传来门外的随从,将他们收拾一顿,量他们的父母得知也不敢有什么明面上的怨言。

  他风光无限,神采奕奕,说不尽的威风凛凛,一挥手,一喝声,便是叱咤风云一般。背后积攒下来的,都是别人对他们伯岳侯府门的怨恨与诅咒,人都是这样的,都希望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老天赶紧降下报应。

  可是,罗沉并不这么想。

  他并不怕时不敏,在他眼里,时不敏就像一个只会无理取闹的小孩儿,如果沈可人能多加约束,又或者魏敬一能拿出身份来压住他,他就不会这么无法无天。时不敏是一个纸老虎,都是周围的人陪他玩得好罢了。

  自然,这样的想法,是在他尚不知道,捧杀这两个字的时候。



  “他在那干什么呢?”高屹看不明白。

  罗沉耸了耸肩,拿眼指了指魏敬一,“你看太子在那看什么呢。”

  “太子?”高屹一边疑问着,一边看向太子,果然,太子举着的也是《少子言》。“这个时不敏,还真是一点都不能比太子差。”

  “他呀,学人精。”

  罗沉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却被身后的江平听了去。江平的父亲是大司农江广宁,平时多依附于伯岳侯,江平自然是这一群人中最为亲近时不敏的人。说白了,就是时不敏的小跟班。

  “罗沉,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学人精?”江平声音略大了一些,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罗沉面上立时耷拉下来,高屹还来不及拉住他,他便转身就乜斜着江平,笑着道:“嗬,你是每天这个点儿准时叫唤吗?”

  说的时候平平淡淡,却实实在在激怒了江平。

  “你不要以为你们家的官位高,你就能为所欲为,罗沉,不要目中无人!”江平气得喘气的声儿都特别重,两眼死直。

  此时学堂本就渐渐安静下来,江平这几句话谁都听得见,不光学生们听见了,外头的小厮,台上的沈可人,都听见了。他们还不知道,皇帝的耳朵,也听见了。

  江平还未冷静下来,罗沉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江平,你自己想想,你这句话在咱们这屋子里头说,你是想说给伯岳侯家的听,还是广勤侯家的听?是,我父亲的确比你父亲高一头,多拿了朝廷的五百石俸禄罢了,你在这儿气得没个人样,是给你爹打抱不平,还是给我爹泼脏水啊?”罗沉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高屹当然是向着罗沉的,此时还不忘接了话茬,补了一句:“江平,你这可就是忘恩负义了,小侯爷平时对你多好,咱们都看在眼里,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啊?”

  这话一出,时不敏立马急了。

  他坐在前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江平,你要不要脸了?”

  高罗二人相视一笑,心里都清楚着,这时不敏,一点就着,没什么脑子。江平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开口辩驳,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急的出了汗。

  “好了,准备准备,蔡书臣一会就要来给你们上早课了,还在这儿争嘴,昨儿的书都背过了吗?”其实,沈可人在江平说出第二句话的时候,就该制止了。

  这样就不至于,罗沉和高屹后面的挑唆。

  但是他没有,在沈可人眼里,似乎这些少年的你争我吵并不要紧,没有人会把孩子的话当真,所以就算被皇帝知道,也无所谓。但是,他又为什么要叮嘱罗明,小心说话呢?

  沈可人一说完,众人立马噤声。罗沉低下头来打开了《少子言》,心里却还在暗自偷乐。就在这时,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鼓,这是早朝之前的报闻声,一声鼓便是要预备上朝,三声鼓便是散朝。这个点儿,也是沈可人该去上朝的时间了。其实,负责教书的并不是只有沈可人一人而已,身为太傅,他只对太子魏敬一负责,其余的学生,他管不管束无所谓。皇帝把各家大臣的孩子们集中到这里,无非就是为了借以要挟,必要时候用孩子来告诫他们,不要做不该做的事。而很多时候,负责给这些人上课的,是五品尚书臣蔡志。也就是沈可人方才说的蔡书臣。

  一会儿,沈可人一走,蔡书臣便会来接班。

  这些小子们,都不喜欢蔡书臣,因为这个蔡书臣是伯岳侯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也就颇为亲近时不敏。魏敬一对此不以为意,他心里总是倨傲一些,但面上不喜欢显露出半分心情,这是他的母后,也就是当朝皇后告诫他的。

  为政为权,必戒私情。

  什么是私情?自己的感情就是私情,喜怒哀乐,都是私情。

  江平沾了时不敏的光,自然也备受蔡书臣的偏宠。众人都不知道,此时的江平正盘算着怎么扳回刚才那一局。既然你罗沉这么不识好歹,那也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未几,便从屋外走进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走到沈可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小声地与之交谈。他就是蔡书臣。沈可人只是听着,并不说话,偶尔用眼睛看一看坐着的学生,眼底什么也不流露。

  蔡书臣似是回禀完了,这才恭送沈可人出门。罗明偷偷看了一眼,毕竟第一天来,有些怯生但还是好奇的。

  可就这一眼,不巧被蔡书臣看见了。

  沈可人迈出了门,蔡书臣转而直起了身子,双手兜在袖子里,负手而立。眼角眉梢,全是倨傲高冷,漠漠神色,不近半分人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待会儿复课,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尤其是罗沉,每次你都背不过,如若今日再背不过,我定要你抄书百遍。”

  罗沉没敢应声,只是低埋着头。

  江平此时冷哼了一声,接了话道:“老师还是不要提问罗沉了,他许久不来上课,都不知道咱们昨天学的什么。”

  蔡书臣点了点头,遂道:“也是,今日暂且放你一马,明日查你。”

  “老师不如提问一下罗沉的兄弟,今日他初来乍到,也好让咱们一并认识认识,以后可就是同学了。”江平这句话说完,罗沉差点没站起来打他。

  还是高屹拉住了罗沉,道了一句:“别冲动。”

  还未等蔡书臣回话,魏敬一便朗声问道:“怎么,罗沉昨天没来上学,他兄弟就来了?江平,你要是心眼小,等今日下学你再去掰扯,学堂重地,你不要惹是生非。”

  魏敬一这几句话说的有分量。加上他是太子,此言一出,算是彻底截住了蔡书臣的话,蔡书臣再怎么依附伯岳侯,也不可能不顾太子的话。

  江平被他这么一堵,心里又急又气,只得咬牙切齿道:“太子殿下,我这不是惹是生非,咱们入学的第一天都是考校过的,天子伴读学堂,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今日,罗沉的兄弟入学,也得考校,这是公平,望太子殿下准允。”

  这江平一阵上来,说的话是滴水不漏。魏敬一若此时再有所阻拦,必定是被扣上亲近罗保朝的帽子,他是太子,如若在这种事儿上有失公允,传出去,就是物议沸沸。

  魏敬一没有再说话,他沉下了脸来,只看自己手里的书。蔡书臣也不是傻子,此时一壁看着魏敬一的脸色,一壁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考校这个新来的人。

  时不敏此时合了书本,无心道:“我怎么听说罗沉这个弟弟是句容来的,句容那种地方,地偏村远的,难免民风不雅,如若在伴读学堂搅扰了太子,不是小事啊。”

  蔡书臣随即附和道:“小侯爷说的对。”

  罗沉这个人,你怎么说他都可以,打骂都行,但唯独一点,如果对他身边的人稍有不好,他都不会轻易放过。他就着蔡书臣的话笑道:“对什么对,对什么对,书臣大人除了对对对,还会说别的吗?你说小侯爷不懂就算了,是吧,他吃得多见得少,怎么书臣你都不知道吗?句容,那是什么地方,当今官家的生母的故乡,也算是官家的半个故乡了吧,小侯爷身份不一样,他说说就说说吧,对吧,书臣大人一口一个对,怎么着,你是说咱们官家也是半个不雅?”

  此言一出,满堂都窃窃私语起来。高屹憋着笑,看了看罗沉,见他虽然嘴角带着笑,但眼神格外严肃,便知道他是有些动气。这个罗沉,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他的脾气,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魏敬一干咳了一声,也不说话。

  时不敏自然是红了脸,哽的没有话说。蔡书臣就这一阵,满头的大汗,豆大似的挂在眉梢头。好嘛,说皇帝的生母是从偏僻小乡村出来的,还说民风不雅,这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你们要考就考,说这么多废话,言多必失,太子心胸宽广,不跟你们计较,但如果被别人说出去了,这事儿怎么算?”罗沉一直不喜欢蔡书臣,但也仅仅是学生不喜欢老师那种,牵扯不到利害关系。他就是嘴上争强好胜,过过嘴瘾而已。他心里清楚,今天罗明是一定要考校的。

  “话不多说,就请老师考校罗明吧,别耽误了今日的课程。”魏敬一适时说了这句话。

  蔡书臣喏喏点头,走到了罗明身前。罗家的小子入东都,本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是偏偏被很多人看在眼里,揪着不放。蔡书臣自然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很多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消息似乎是某一天清晨偶然被众人得知的,或许是烧火做饭的妈子提了一嘴,洒扫清洁的丫鬟多了一句,但是没人去细想,为什么罗保朝的家事如此公诸于众。

  罗明入东都,看似是一家之事,其实,东都暗涌自此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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