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拷问
“我？”江风南奇道。他见周知礼无攻破其防线之意，便放下紧张，换出平日用惯的微笑，谦虚道：“学生无能，配不上周大人为我费神。”
周知礼抿了口酒，没有管顾江风南的自谦，自顾自说道：“自打此地一别，老夫我便开始留着心仔细看你。可老夫左看右看，愣是没看透你。”周知礼直视江风南，慢慢问道：“江风南，你到底是个见风使舵的智者，还是个忠心耿耿的愚人呢？”
“太傅何出此言？”江风南不想再被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刚想说一些话搪塞过去，可周知礼一见江风南扬起笑脸，便摇头道：“看来老夫这个问题，还是没走到你心里面去。”
他捻着胡须，说道：“我换个问法。江公子初涉朝堂，便巧对梁使展露头角，当时老夫觉得江公子无论打算立身于何处，都会是个有为的年轻人。可再到江公子陪同陛下登上青楼，老夫便又看不懂了。不论江公子出于何种原因，只要踏上那青楼的木阶，江公子的急躁和冒进便昭显在那红灯笼上了。”
江风南听懂了周知礼的话中之音。在与皇城司还隔着一层面纱时，他江风南大可以躬身告退，可为何他要走上翠铃楼顶层，掀开关沛的帷帐？为何要逾了规矩，共享陛下的秘密？为何不明尊卑，要步步踏在王炽的身旁？
周知礼见江风南愣神沉思，便知自己的话终于钻入了江风南的心。他缓缓开口，再次问道：“所以江公子，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只想跪在陛下脚边拜首的愚忠之臣，还是个疯狂压上自己所有的豪赌之徒？”
江风南不语。他必然不是前者，又怎么会是后者？可他的确以牺牲己有徒为表忠诚之志，怎能说不是前者，又怎能说不是后者？
佳肴上桌，打破了许久的寂静。周知礼悠然拿起筷子，一边朝碗中夹菜，一边岔开话头向江风南道：“你知廖大人今晨急匆匆地下朝，是要去干嘛？”
江风南从沉思中抽离出来，看着周知礼静待下文。
“他呀，搜罗了数百名京中姿色极佳的女子，尽数送往宫中。”周知礼说完大笑，似觉得这事着实荒唐。
江风南面色沉了沉，反常地没有应和。
周知礼笑罢，轻叹口气，又语重心长地道：“陛下毕竟是陛下，禁足于宫中还有佳人相伴。可江卿你呢，你可是在悬崖上攀行呐，一失足就落得个粉身碎骨。”
“周大人，我等自不能与陛下并论。”江风南快速说道。此刻，他只想快快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当他正要找出借口来相别，话头又被周知礼截断。
“你大可不必用忠心来搪塞老夫。若江公子是个心中只装得下陛下的直愣子，那老夫今日也不必来和江公子说这番话。”周知礼慢慢拉近和江风南的距离，指着江风南的心口，缓缓道，”可你我皆知，江公子你心中有太多的缠绕、曲折和沟壑。你心中有你想要实现的报复，有心怀天下苍生的文人气概。”
“你可得想清楚，你挣扎在这血雨腥风的官场到底图个什么。若为了自己，那大可以明哲保身；若为了陛下，则做一伶人，岂不快哉。”
周知礼抬起前倾的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最后轻声说道：“倘若江卿是为了抱负，为了苍生，皇位之上坐的是何人，又与江卿有多大关系呢？”
江风南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
“江公子的蛰伏必然只是一时。等江公子再登庙堂之时，老夫希望，江公子对这些问题已下了定夺。”江风南只记得在临别前，周知礼如此说道。
江风南平白让繁乱的思绪锁住自己，那千思万绪密密麻麻，纠缠如丝网，他深陷其中，无以自拔。
他终于被江夫人的呵斥声惊扰，回神看着江夫人抱着他脱去的官服一阵干嚎。
“你爹走得早，娘就盼着你有点功名，咱娘俩过点好日子。如今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江风南你出去当了几年官，回来怎么变得这么瞎胡闹了啊！”
江风南心口不一地劝了几句，江夫人无动于衷，锤着桌子越嚎越伤心。
还是王阿婆进屋解了围。她使眼色让江风南暂且避一避，自己坐在桌边安慰起江夫人来。
江风南只嫌家中聒噪。他搬来一把扶梯，爬到屋顶平台上坐下，远远眺望着北方的皇宫。
北方的皇宫中，盏盏明灯照耀着红砖青瓦，彰显出这一方天地的华贵器宇。
宴客的大和殿内，琴瑟悠扬，钟鼓清脆。一众身着红色丝绸的妙龄女子随着曲调翩翩而舞，如繁花盛开于夏末枝头，煞是鲜艳灵动。
领舞的姑娘飘摇旋转，慢慢转到了王炽身前。红绸舞动，拂过王炽眼前。
王炽被那抹红色一蒙，脑后恍惚间便听见一声浴血中的嘶吼，裹着头颅跌落的红巾、捅过脊背嗜血的刀刃、红光映衬下灰白的面容，尽数浮在眼前。
王炽霎时间面色煞白，冷汗直冒，那刚被灌入胸腔的几杯烈酒，瞬间蒸发了大半。
他不由自主地朝后躲去，可后仰的身子立刻被一只大手抵在肩头。
一旁，廖仲人已喝得酩酊大醉，不用近身便能闻到他那浓烈的酒气。他红着眼，抓着王炽的肩，说道：“陛下，你，你给我挑人。”他见王炽仍盯着自己，不满地让王炽摆正眼神，看着桌前那些舞动的红影：“这第十拨了吧，这些个，比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差在哪了？怎么？陛下又瞧不上？”
王炽转过头，毫无焦点地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廖仲人忽然站起身来，把酒杯摔在桌上，怒吼道：“陛下，总该能看上一两个了吧。”
乐音骤停，舞女们被吓得瑟瑟发抖，脚步错乱着退朝一边。
王炽闭紧双唇，仰头看向廖仲人。只见廖仲人面色胀红，居高临下地怒视王炽。似乎在下一刻，廖仲人便会扑下来，将王炽撕成粉碎。
廖仲人和王炽左手处坐着廖太妃。歌舞开始后，廖太妃便一直低头沉默，这时见廖仲人如此失态。廖太妃终于忍不住，起身扶住廖仲人，轻声劝道：“太师喝多了。今天就散了吧。”
廖仲人拿着醉眼上下打量廖太妃，忽然一把拽着廖太妃的胳膊，将其扯过，推向坐着的王炽：“那些小女子入不了陛下的眼，那太妃如何？”
廖太妃被这一变故吓得魂不附体，若不是王炽伸手扶住，廖太妃此时已摔在硬邦邦的石砖上。她转头看见王炽，如见另一只怪物，尖声喊叫着向后退去。
王炽不及收回的手慢慢攥紧，砸在地上。
此时，廖仲人又为自己斟满酒杯，看着廖太妃这狼狈一幕，大笑道：“自古又不是没有先例，你俩何须介怀？”
王炽起身，逼近至廖仲人身前。向来充盈的泪水又盛满他的眼眶。他愤然道：“廖大人做这些，真的能填补上你空乏可笑的妄想吗？”
廖仲人眯眼盯着王炽。王炽不管不顾地继续道：“在太师心里，自始至终盼望朕只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现在未能如愿，廖大人更是不惜逼迫朕。如此一来，太师骗过了自己，心里可曾好受一些？”
廖仲人一点点收回嘴角，以一副相当可怕的怒容看着王炽。
王炽借着酒劲把话脱口而出，后悔已是不及。他避开廖仲人的目光，跌撞着后退。
“那么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廖仲人忽正色问道。
问罢，廖仲人猝然躺倒在地，一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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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礼抿了口酒，没有管顾江风南的自谦，自顾自说道：“自打此地一别，老夫我便开始留着心仔细看你。可老夫左看右看，愣是没看透你。”周知礼直视江风南，慢慢问道：“江风南，你到底是个见风使舵的智者，还是个忠心耿耿的愚人呢？”
“太傅何出此言？”江风南不想再被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刚想说一些话搪塞过去，可周知礼一见江风南扬起笑脸，便摇头道：“看来老夫这个问题，还是没走到你心里面去。”
他捻着胡须，说道：“我换个问法。江公子初涉朝堂，便巧对梁使展露头角，当时老夫觉得江公子无论打算立身于何处，都会是个有为的年轻人。可再到江公子陪同陛下登上青楼，老夫便又看不懂了。不论江公子出于何种原因，只要踏上那青楼的木阶，江公子的急躁和冒进便昭显在那红灯笼上了。”
江风南听懂了周知礼的话中之音。在与皇城司还隔着一层面纱时，他江风南大可以躬身告退，可为何他要走上翠铃楼顶层，掀开关沛的帷帐？为何要逾了规矩，共享陛下的秘密？为何不明尊卑，要步步踏在王炽的身旁？
周知礼见江风南愣神沉思，便知自己的话终于钻入了江风南的心。他缓缓开口，再次问道：“所以江公子，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只想跪在陛下脚边拜首的愚忠之臣，还是个疯狂压上自己所有的豪赌之徒？”
江风南不语。他必然不是前者，又怎么会是后者？可他的确以牺牲己有徒为表忠诚之志，怎能说不是前者，又怎能说不是后者？
佳肴上桌，打破了许久的寂静。周知礼悠然拿起筷子，一边朝碗中夹菜，一边岔开话头向江风南道：“你知廖大人今晨急匆匆地下朝，是要去干嘛？”
江风南从沉思中抽离出来，看着周知礼静待下文。
“他呀，搜罗了数百名京中姿色极佳的女子，尽数送往宫中。”周知礼说完大笑，似觉得这事着实荒唐。
江风南面色沉了沉，反常地没有应和。
周知礼笑罢，轻叹口气，又语重心长地道：“陛下毕竟是陛下，禁足于宫中还有佳人相伴。可江卿你呢，你可是在悬崖上攀行呐，一失足就落得个粉身碎骨。”
“周大人，我等自不能与陛下并论。”江风南快速说道。此刻，他只想快快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当他正要找出借口来相别，话头又被周知礼截断。
“你大可不必用忠心来搪塞老夫。若江公子是个心中只装得下陛下的直愣子，那老夫今日也不必来和江公子说这番话。”周知礼慢慢拉近和江风南的距离，指着江风南的心口，缓缓道，”可你我皆知，江公子你心中有太多的缠绕、曲折和沟壑。你心中有你想要实现的报复，有心怀天下苍生的文人气概。”
“你可得想清楚，你挣扎在这血雨腥风的官场到底图个什么。若为了自己，那大可以明哲保身；若为了陛下，则做一伶人，岂不快哉。”
周知礼抬起前倾的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最后轻声说道：“倘若江卿是为了抱负，为了苍生，皇位之上坐的是何人，又与江卿有多大关系呢？”
江风南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
“江公子的蛰伏必然只是一时。等江公子再登庙堂之时，老夫希望，江公子对这些问题已下了定夺。”江风南只记得在临别前，周知礼如此说道。
江风南平白让繁乱的思绪锁住自己，那千思万绪密密麻麻，纠缠如丝网，他深陷其中，无以自拔。
他终于被江夫人的呵斥声惊扰，回神看着江夫人抱着他脱去的官服一阵干嚎。
“你爹走得早，娘就盼着你有点功名，咱娘俩过点好日子。如今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江风南你出去当了几年官，回来怎么变得这么瞎胡闹了啊！”
江风南心口不一地劝了几句，江夫人无动于衷，锤着桌子越嚎越伤心。
还是王阿婆进屋解了围。她使眼色让江风南暂且避一避，自己坐在桌边安慰起江夫人来。
江风南只嫌家中聒噪。他搬来一把扶梯，爬到屋顶平台上坐下，远远眺望着北方的皇宫。
北方的皇宫中，盏盏明灯照耀着红砖青瓦，彰显出这一方天地的华贵器宇。
宴客的大和殿内，琴瑟悠扬，钟鼓清脆。一众身着红色丝绸的妙龄女子随着曲调翩翩而舞，如繁花盛开于夏末枝头，煞是鲜艳灵动。
领舞的姑娘飘摇旋转，慢慢转到了王炽身前。红绸舞动，拂过王炽眼前。
王炽被那抹红色一蒙，脑后恍惚间便听见一声浴血中的嘶吼，裹着头颅跌落的红巾、捅过脊背嗜血的刀刃、红光映衬下灰白的面容，尽数浮在眼前。
王炽霎时间面色煞白，冷汗直冒，那刚被灌入胸腔的几杯烈酒，瞬间蒸发了大半。
他不由自主地朝后躲去，可后仰的身子立刻被一只大手抵在肩头。
一旁，廖仲人已喝得酩酊大醉，不用近身便能闻到他那浓烈的酒气。他红着眼，抓着王炽的肩，说道：“陛下，你，你给我挑人。”他见王炽仍盯着自己，不满地让王炽摆正眼神，看着桌前那些舞动的红影：“这第十拨了吧，这些个，比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差在哪了？怎么？陛下又瞧不上？”
王炽转过头，毫无焦点地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廖仲人忽然站起身来，把酒杯摔在桌上，怒吼道：“陛下，总该能看上一两个了吧。”
乐音骤停，舞女们被吓得瑟瑟发抖，脚步错乱着退朝一边。
王炽闭紧双唇，仰头看向廖仲人。只见廖仲人面色胀红，居高临下地怒视王炽。似乎在下一刻，廖仲人便会扑下来，将王炽撕成粉碎。
廖仲人和王炽左手处坐着廖太妃。歌舞开始后，廖太妃便一直低头沉默，这时见廖仲人如此失态。廖太妃终于忍不住，起身扶住廖仲人，轻声劝道：“太师喝多了。今天就散了吧。”
廖仲人拿着醉眼上下打量廖太妃，忽然一把拽着廖太妃的胳膊，将其扯过，推向坐着的王炽：“那些小女子入不了陛下的眼，那太妃如何？”
廖太妃被这一变故吓得魂不附体，若不是王炽伸手扶住，廖太妃此时已摔在硬邦邦的石砖上。她转头看见王炽，如见另一只怪物，尖声喊叫着向后退去。
王炽不及收回的手慢慢攥紧，砸在地上。
此时，廖仲人又为自己斟满酒杯，看着廖太妃这狼狈一幕，大笑道：“自古又不是没有先例，你俩何须介怀？”
王炽起身，逼近至廖仲人身前。向来充盈的泪水又盛满他的眼眶。他愤然道：“廖大人做这些，真的能填补上你空乏可笑的妄想吗？”
廖仲人眯眼盯着王炽。王炽不管不顾地继续道：“在太师心里，自始至终盼望朕只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现在未能如愿，廖大人更是不惜逼迫朕。如此一来，太师骗过了自己，心里可曾好受一些？”
廖仲人一点点收回嘴角，以一副相当可怕的怒容看着王炽。
王炽借着酒劲把话脱口而出，后悔已是不及。他避开廖仲人的目光，跌撞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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