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芊眠（下）
都说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当今皇后的母族王家也算显赫，可平心而论，皇后和生父一脉并不亲厚，反而更着力扶持小叔，对自己的几位外甥女更多提防，皆因皇后自小被父亲和嫡母欺压，只有同为庶出的小叔悄悄施以援手。
“就连她这门婚事也不光彩，如今的天子、当时的九王求娶的是嫡女，而王家认为九王无望，不肯冒险，才拿庶女充数。”
彼时和嫔在家中等得焦急，九王回来满脸阴沉，她加倍小心伺候，生怕惹祸上身，终于熬到男人松口，将缘由向她和盘托出。
有了这些缘由，王氏嫁人之后十分看重尊卑，似乎有某种病态的偏执——碍于资历和情面，王氏不能也不需要给柳氏吃过排头，只消捏死了礼数，揪住柳氏箕帚之身，伺候主母是分内之事，就算怀着身孕也得站规矩，晨昏定省一样不能少。
“你父皇忙碌，很少过问后宅中事，即便我晕倒，传到他耳中，顶多也就不痛不痒嘱咐王氏几句，从来没有下文。”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回想起来，和嫔便心有戚戚：“我倒没什么，早知要受这样的气，也习惯了。最可怜你姐姐，小小年纪，跟着我没享过福，苦头却吃了不少……”
和嫔哽咽不止，母女两个双手交握，于无人时才能为逝者痛痛快快地哭。皇宫忌讳晦气东西，更多时候就算流泪，也不是她们能拥有的自由。
四公主双目紧闭，几欲咬碎满口银牙：“娘啊……女儿真想知道，要是，要是……要是当年我也死了！哼，他会不会舍得，把皇后的女儿送出去！”
宫乱之中人人自危，逃亡路上也少不了颠沛流离，单说大公主惨遭不幸，其实四公主母女不怪任何人，她们恨的是丧仪简陋、陵墓荒凉，皇帝也没有表示过一丝心痛，只想着将和嫔另一个女儿也榨干利用价值。
“真到万不得已，陛下也不是做不出来。就连皇后，只怕也会主动把五公主献上。”和嫔口中有淡淡的血腥气，似乎因为悲伤过甚，误咬伤了舌头，“皇后依靠的从来不是母家，而是陛下，一旦陛下倒台，皇后也会失去一切，这个后果她承担不起，相比凤位，亲生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呵，什么母仪天下，都是假的。”四公主不屑道：“如此说来，要是杀了太子能让皇后宝座永远在她手中，说不准，她也会舍弃亲生儿子？”
和嫔语塞，良久才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十月怀胎，她对自己的儿女还是疼爱的。芝芝，你想的这些不着边际，世上没有‘如果’，皇后之位也不是杀了谁就能稳如泰山。”
四公主反问生母，难道不想拉皇后下马，看她美梦破灭，大厦倾颓，匍匐在母女两个脚下，狼狈如丧家之犬。
“人在愤怒顶端，有什么是没想过的呢。可我们没有能力，芝芝，今日我与她争执，用五公主做筏子，已经等同于和高阳宫宣战，往后，再也别想有消停日子了。”和嫔叹了口气，拍着女儿的手背，似乎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又仿佛在庆幸，憋屈半生，总算腰杆挺直了一回。
“现在没有能力，不代表永远没有，女儿说了，一定会出人头地，让您舒舒服服地颐养天年。”四公主态度坚定，反握住和嫔的手，掌心永远比手背更有温度，她以这种方式告诉生母，相信自己就好：“从我记事起，亲人就只有娘和大姐姐，别人都是假的，父亲也是假的，他根本不爱我们，有用时我们是工具，一旦无用就是累赘，这样的男人，我何必敬他孝他。”
和嫔冷静下来，连连摆手道：“不，不，芝芝，你听娘说，最可恨的从来不是你父皇，而是皇后！男人主外，少顾及后宅也在情理之中，头几年你父皇对长女还算看重，可王氏那个毒妇，糟践我不够，还得磋磨你姐姐才高兴。”
大公主是和嫔永远的软肋，从前怕小女儿伤心，和嫔不敢讲，今天她索性破罐破摔，让四公主知道个明白。
“每次去请安，王氏都有细碎法子折磨我，最常用的就是借故拖延，让在冰天雪地里等着，你姐姐年幼，冻得浑身发抖，小手都冰凉了，我这个没用的娘不敢声张，只能给她把手放在衣襟里，她才几岁，硬是落下冻疮，你是知道的，每年入冬就要发作，苦不堪言。”
和嫔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刚怀上第二胎，未免主母不悦，三伏天还要立在榻前给她摇扇子，后头紧挨着就是窗，阳光火辣辣照在身上，自己数次晕倒，被侍女抬出去，只能稍微躺一躺，醒了就要立刻回去服侍。
好不容易主母让退下，能回自己屋里休息，还不许用冰，说怕她贪凉，寒气伤到胎儿，柳氏住的地方闷热，幸而消暑的绿豆汤没有被撤掉，再成日开着窗透气，勉勉强强度过半个夏天。
“后来实在太热，我肚子也大起来，你大姐姐懂事，省出自己份例的冰和绿豆汤，偷偷送到我房中，夜里不睡觉，给我打扇祛暑，日复一日从未间断，你才能平安降生。”
大女儿稚嫩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和嫔心如刀绞：“这事儿不敢让人知道，偏偏有一次，你姐姐在路上被皇后的奶母撞见，告了状，说她违背嫡母，关起来饿了两天，放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
和嫔几乎背气，四公主更恨不得将皇后饮其血、啖其肉，屋里没有其他人盯着，母女两个生生哭倒。然而，芊眠阁与高阳宫的恩怨不止大公主之死，还有柳氏的位分。
皇帝登基，众妾侍加封，按照本朝惯例，柳氏至少能册封妃位，然而不知道为何，最后只做了美人，住在偏远拥挤的芊眠阁。妃嫔如何册封，虽说由皇帝盖章定论，然而当中也少不了国母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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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她这门婚事也不光彩，如今的天子、当时的九王求娶的是嫡女，而王家认为九王无望，不肯冒险，才拿庶女充数。”
彼时和嫔在家中等得焦急，九王回来满脸阴沉，她加倍小心伺候，生怕惹祸上身，终于熬到男人松口，将缘由向她和盘托出。
有了这些缘由，王氏嫁人之后十分看重尊卑，似乎有某种病态的偏执——碍于资历和情面，王氏不能也不需要给柳氏吃过排头，只消捏死了礼数，揪住柳氏箕帚之身，伺候主母是分内之事，就算怀着身孕也得站规矩，晨昏定省一样不能少。
“你父皇忙碌，很少过问后宅中事，即便我晕倒，传到他耳中，顶多也就不痛不痒嘱咐王氏几句，从来没有下文。”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回想起来，和嫔便心有戚戚：“我倒没什么，早知要受这样的气，也习惯了。最可怜你姐姐，小小年纪，跟着我没享过福，苦头却吃了不少……”
和嫔哽咽不止，母女两个双手交握，于无人时才能为逝者痛痛快快地哭。皇宫忌讳晦气东西，更多时候就算流泪，也不是她们能拥有的自由。
四公主双目紧闭，几欲咬碎满口银牙：“娘啊……女儿真想知道，要是，要是……要是当年我也死了！哼，他会不会舍得，把皇后的女儿送出去！”
宫乱之中人人自危，逃亡路上也少不了颠沛流离，单说大公主惨遭不幸，其实四公主母女不怪任何人，她们恨的是丧仪简陋、陵墓荒凉，皇帝也没有表示过一丝心痛，只想着将和嫔另一个女儿也榨干利用价值。
“真到万不得已，陛下也不是做不出来。就连皇后，只怕也会主动把五公主献上。”和嫔口中有淡淡的血腥气，似乎因为悲伤过甚，误咬伤了舌头，“皇后依靠的从来不是母家，而是陛下，一旦陛下倒台，皇后也会失去一切，这个后果她承担不起，相比凤位，亲生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呵，什么母仪天下，都是假的。”四公主不屑道：“如此说来，要是杀了太子能让皇后宝座永远在她手中，说不准，她也会舍弃亲生儿子？”
和嫔语塞，良久才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十月怀胎，她对自己的儿女还是疼爱的。芝芝，你想的这些不着边际，世上没有‘如果’，皇后之位也不是杀了谁就能稳如泰山。”
四公主反问生母，难道不想拉皇后下马，看她美梦破灭，大厦倾颓，匍匐在母女两个脚下，狼狈如丧家之犬。
“人在愤怒顶端，有什么是没想过的呢。可我们没有能力，芝芝，今日我与她争执，用五公主做筏子，已经等同于和高阳宫宣战，往后，再也别想有消停日子了。”和嫔叹了口气，拍着女儿的手背，似乎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又仿佛在庆幸，憋屈半生，总算腰杆挺直了一回。
“现在没有能力，不代表永远没有，女儿说了，一定会出人头地，让您舒舒服服地颐养天年。”四公主态度坚定，反握住和嫔的手，掌心永远比手背更有温度，她以这种方式告诉生母，相信自己就好：“从我记事起，亲人就只有娘和大姐姐，别人都是假的，父亲也是假的，他根本不爱我们，有用时我们是工具，一旦无用就是累赘，这样的男人，我何必敬他孝他。”
和嫔冷静下来，连连摆手道：“不，不，芝芝，你听娘说，最可恨的从来不是你父皇，而是皇后！男人主外，少顾及后宅也在情理之中，头几年你父皇对长女还算看重，可王氏那个毒妇，糟践我不够，还得磋磨你姐姐才高兴。”
大公主是和嫔永远的软肋，从前怕小女儿伤心，和嫔不敢讲，今天她索性破罐破摔，让四公主知道个明白。
“每次去请安，王氏都有细碎法子折磨我，最常用的就是借故拖延，让在冰天雪地里等着，你姐姐年幼，冻得浑身发抖，小手都冰凉了，我这个没用的娘不敢声张，只能给她把手放在衣襟里，她才几岁，硬是落下冻疮，你是知道的，每年入冬就要发作，苦不堪言。”
和嫔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刚怀上第二胎，未免主母不悦，三伏天还要立在榻前给她摇扇子，后头紧挨着就是窗，阳光火辣辣照在身上，自己数次晕倒，被侍女抬出去，只能稍微躺一躺，醒了就要立刻回去服侍。
好不容易主母让退下，能回自己屋里休息，还不许用冰，说怕她贪凉，寒气伤到胎儿，柳氏住的地方闷热，幸而消暑的绿豆汤没有被撤掉，再成日开着窗透气，勉勉强强度过半个夏天。
“后来实在太热，我肚子也大起来，你大姐姐懂事，省出自己份例的冰和绿豆汤，偷偷送到我房中，夜里不睡觉，给我打扇祛暑，日复一日从未间断，你才能平安降生。”
大女儿稚嫩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和嫔心如刀绞：“这事儿不敢让人知道，偏偏有一次，你姐姐在路上被皇后的奶母撞见，告了状，说她违背嫡母，关起来饿了两天，放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
和嫔几乎背气，四公主更恨不得将皇后饮其血、啖其肉，屋里没有其他人盯着，母女两个生生哭倒。然而，芊眠阁与高阳宫的恩怨不止大公主之死，还有柳氏的位分。
皇帝登基，众妾侍加封，按照本朝惯例，柳氏至少能册封妃位，然而不知道为何，最后只做了美人，住在偏远拥挤的芊眠阁。妃嫔如何册封，虽说由皇帝盖章定论，然而当中也少不了国母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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