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明月不谙离别苦（五）
芜子汤吗？难道，难道……
康承君想到一些见不得人的隐情，几乎要哭出来。她伸手按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里面空空如也。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陪伴在太子身边多年，她以为总有恩情在，莫不要连这点期冀都是一场竹篮打水……
绝望吞噬了理智，如同溺水之人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使后来绣雪心疼不过，偷偷请求康夫人相助，从宫外找了大夫，确诊太子妃没有服过芜子汤，那一瞬间的溃败也变成心魔，折磨了康承君许多年。
回想当日所引起的痛苦，足够击垮任何欢喜的情绪。镜中素颜的自己不够漂亮，康氏忽然觉得蔷薇膏的味道令人头痛。
“拿下去，快拿下去。”
她捂着鼻子，盯着绣雪将蔷薇膏拿远了才肯呼吸。如同高热病人神志不清会说胡话，绣雪才走回来，康承君又喊道：“绣雪，绣雪！你再走一趟，请牛太医回来，看看我这身子是不是吃药吃坏了。”
陪嫁宫女大惊失色，飞奔回来重重跪倒在太子妃跟前：“奴婢该死！都怪奴婢多嘴，和您提子嗣做什么。小姐，咱们看过大夫的，顾神医不是说了么，您的身子没问题，您是太子妃，那种脏东西，没人敢让您用的。”
“可我吃了那么多补药，万一，万一吃坏了，或者顾先生走之后，才有人给我下药呢？”康氏开始哀哀哭泣：“绣雪，我好难过，好害怕，我只要一想起来张美人她们，我就害怕！她们都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儿了，尚且落得终生无子，我比她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啊……”
康家不是什么显赫名门，康夫人从没想过，女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飞上枝头，嫁作太子妇，对她的教导只够做个平平人家的媳妇。宫闱万般苦，没有人告诉承君该如何应对，以至于多年抑郁终成心疾。
那之后再面对丈夫，康氏心头满怀悲戚，连例行的合和夜也成了禁锢。她开始患得患失，饮食起居都生怕有人害自己，以至于入口的东西，必须是绣雪亲手经过，否则断断不敢沾。
等到了中秋宫宴，康氏已经濒临崩溃，妻子的反常没有引起太子重视，只当她在宫里憋闷，送些赏玩之物哄哄就好。太子妃强逼自己打起精神，看着众人纷至沓来，无一不是先向崔贵妃贺喜，正位皇后端庄大方，丝毫看不出情绪。
宫宴本来也不是为了吃饭，那天的菜肴却格外味同嚼蜡。康承君坐在太子身边，想和丈夫说点什么，又找不到由头开口，着实如坐针毡。她忽然想到因身份卑贱，不嫩来正席的东宫妾侍，她们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有熟悉的宫人伺候，还能互相说说话，可不比在这儿熬时辰来得痛快。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康承君忘记了，只记得太子被留下送宾客，她逃也似地先走，对着御湖上吹来的徐徐晚风，痛快出了一口气。
后来，三皇子妃的肚子大起来，三皇子却久久不得分封。崔贵妃也当真沉得住气，绝口不向皇帝请求。落在刘氏身上的赏赐不少，她也大气，都用了帮衬夫君，一时间众口铄金，人人都说，三皇子妃是第一贤惠人。
有流言传出，陛下并非不肯给三皇子爵位，而是为他留着条光明大道——毕竟么，已经分封出去的皇子，再要回来继承大统，可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三人成虎，上头又无明旨镇压流言，听得太子脸上也起了阴霾。
反而康氏因祸得福，天长日久，太子对她逐渐生出某种可以称为惺惺相惜的情分。当时，她并不讨厌刘氏，反而非常艳羡：康大人供职国子监，官不高，却练就对朝局的高度敏感，储君是国本，易储就是动摇国本，太子并无过错，怎么就有给三皇子铺路这种无稽之谈呢？
刘氏不是储妃又怎么样，夫君不被陛下重视又怎样，恰好能够远离纷争的中心，夫妻两个不在意，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举案齐眉，羡煞旁人。
康承君将这份情绪藏在心底，保全了夫妻情分，也不让众妯娌窥破自己光鲜外表下的落寞。绣雪的消息递出去，康夫人在家差点昏厥，好歹稳住心神，借口自己娘家母亲抱恙，四处打听宫外何处有名医，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摸到了顾家医馆。
绣雪至今记得那日，自家小姐的眼泪胡花了妆容，跪求到太子面前，哭着说外祖母病重，求太子帮忙说项，恳请皇后开恩，允许她出宫探望。多年夫妻恩义在，太子松了口，让康承君先走，如果母后怪罪，自己会替她开脱。
外祖家中，年近七旬的周老夫人躺在床上，止不住咳，脸憋得通红，实则是西洋鼻烟壶的功劳。康夫人跪在母亲鞋袜边，怨恨自己不孝，连累老娘帮自己演这场戏。
“罢了……咳咳，罢了……承君能好好的，我这把……这把老骨头，就还有点用处……”
周老夫人的声音隐没在帐帘后。往里的次间榻上坐着太子妃，戴着长长的兜帽，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全然看不出容貌身形。白袍医生认得康家，却当什么都不知道，康夫人问，看病的女眷是否服用过芜子汤，他便如实说，并没有服过芜子的迹象。
的的确确一点也没有，那位女眷脉搏强劲有力，根本不是被芜子猛药侵蚀过的样子。
至于旁的啊，拿钱办事，一句也别多问，同样一句也别多说。
顾神医给女眷开了两副药方，解释道，其一为温补方，调理女子气血，可作平日进益常用；其二为助孕方，若夫妻皆急于有子，则于房事后半个时辰内煎药服下，效果最佳。
方子收在韫华堂内室中，梳妆台最底层的屉子里，上头盖了一枚鸳鸯翘首戏莲叶钗。康承君埋头哭了一阵子，不甘心打开屉子，几乎要将纸张揉碎：“这劳什子有什么用，太子对我不过尔尔，我费尽心机谋求他欢喜，他还不是拿我做个筏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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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承君想到一些见不得人的隐情，几乎要哭出来。她伸手按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里面空空如也。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陪伴在太子身边多年，她以为总有恩情在，莫不要连这点期冀都是一场竹篮打水……
绝望吞噬了理智，如同溺水之人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使后来绣雪心疼不过，偷偷请求康夫人相助，从宫外找了大夫，确诊太子妃没有服过芜子汤，那一瞬间的溃败也变成心魔，折磨了康承君许多年。
回想当日所引起的痛苦，足够击垮任何欢喜的情绪。镜中素颜的自己不够漂亮，康氏忽然觉得蔷薇膏的味道令人头痛。
“拿下去，快拿下去。”
她捂着鼻子，盯着绣雪将蔷薇膏拿远了才肯呼吸。如同高热病人神志不清会说胡话，绣雪才走回来，康承君又喊道：“绣雪，绣雪！你再走一趟，请牛太医回来，看看我这身子是不是吃药吃坏了。”
陪嫁宫女大惊失色，飞奔回来重重跪倒在太子妃跟前：“奴婢该死！都怪奴婢多嘴，和您提子嗣做什么。小姐，咱们看过大夫的，顾神医不是说了么，您的身子没问题，您是太子妃，那种脏东西，没人敢让您用的。”
“可我吃了那么多补药，万一，万一吃坏了，或者顾先生走之后，才有人给我下药呢？”康氏开始哀哀哭泣：“绣雪，我好难过，好害怕，我只要一想起来张美人她们，我就害怕！她们都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儿了，尚且落得终生无子，我比她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啊……”
康家不是什么显赫名门，康夫人从没想过，女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飞上枝头，嫁作太子妇，对她的教导只够做个平平人家的媳妇。宫闱万般苦，没有人告诉承君该如何应对，以至于多年抑郁终成心疾。
那之后再面对丈夫，康氏心头满怀悲戚，连例行的合和夜也成了禁锢。她开始患得患失，饮食起居都生怕有人害自己，以至于入口的东西，必须是绣雪亲手经过，否则断断不敢沾。
等到了中秋宫宴，康氏已经濒临崩溃，妻子的反常没有引起太子重视，只当她在宫里憋闷，送些赏玩之物哄哄就好。太子妃强逼自己打起精神，看着众人纷至沓来，无一不是先向崔贵妃贺喜，正位皇后端庄大方，丝毫看不出情绪。
宫宴本来也不是为了吃饭，那天的菜肴却格外味同嚼蜡。康承君坐在太子身边，想和丈夫说点什么，又找不到由头开口，着实如坐针毡。她忽然想到因身份卑贱，不嫩来正席的东宫妾侍，她们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有熟悉的宫人伺候，还能互相说说话，可不比在这儿熬时辰来得痛快。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康承君忘记了，只记得太子被留下送宾客，她逃也似地先走，对着御湖上吹来的徐徐晚风，痛快出了一口气。
后来，三皇子妃的肚子大起来，三皇子却久久不得分封。崔贵妃也当真沉得住气，绝口不向皇帝请求。落在刘氏身上的赏赐不少，她也大气，都用了帮衬夫君，一时间众口铄金，人人都说，三皇子妃是第一贤惠人。
有流言传出，陛下并非不肯给三皇子爵位，而是为他留着条光明大道——毕竟么，已经分封出去的皇子，再要回来继承大统，可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三人成虎，上头又无明旨镇压流言，听得太子脸上也起了阴霾。
反而康氏因祸得福，天长日久，太子对她逐渐生出某种可以称为惺惺相惜的情分。当时，她并不讨厌刘氏，反而非常艳羡：康大人供职国子监，官不高，却练就对朝局的高度敏感，储君是国本，易储就是动摇国本，太子并无过错，怎么就有给三皇子铺路这种无稽之谈呢？
刘氏不是储妃又怎么样，夫君不被陛下重视又怎样，恰好能够远离纷争的中心，夫妻两个不在意，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举案齐眉，羡煞旁人。
康承君将这份情绪藏在心底，保全了夫妻情分，也不让众妯娌窥破自己光鲜外表下的落寞。绣雪的消息递出去，康夫人在家差点昏厥，好歹稳住心神，借口自己娘家母亲抱恙，四处打听宫外何处有名医，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摸到了顾家医馆。
绣雪至今记得那日，自家小姐的眼泪胡花了妆容，跪求到太子面前，哭着说外祖母病重，求太子帮忙说项，恳请皇后开恩，允许她出宫探望。多年夫妻恩义在，太子松了口，让康承君先走，如果母后怪罪，自己会替她开脱。
外祖家中，年近七旬的周老夫人躺在床上，止不住咳，脸憋得通红，实则是西洋鼻烟壶的功劳。康夫人跪在母亲鞋袜边，怨恨自己不孝，连累老娘帮自己演这场戏。
“罢了……咳咳，罢了……承君能好好的，我这把……这把老骨头，就还有点用处……”
周老夫人的声音隐没在帐帘后。往里的次间榻上坐着太子妃，戴着长长的兜帽，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全然看不出容貌身形。白袍医生认得康家，却当什么都不知道，康夫人问，看病的女眷是否服用过芜子汤，他便如实说，并没有服过芜子的迹象。
的的确确一点也没有，那位女眷脉搏强劲有力，根本不是被芜子猛药侵蚀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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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神医给女眷开了两副药方，解释道，其一为温补方，调理女子气血，可作平日进益常用；其二为助孕方，若夫妻皆急于有子，则于房事后半个时辰内煎药服下，效果最佳。
方子收在韫华堂内室中，梳妆台最底层的屉子里，上头盖了一枚鸳鸯翘首戏莲叶钗。康承君埋头哭了一阵子，不甘心打开屉子，几乎要将纸张揉碎：“这劳什子有什么用，太子对我不过尔尔，我费尽心机谋求他欢喜，他还不是拿我做个筏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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