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转瞬（八）
虹珠国虽然倒得轰轰烈烈，但是好歹兵临城下围了个十天，将士们战至一兵一卒也未放弃守护疆土，若非妖女误国的谣言四起，虽败犹荣四个字必定会与它一起被搁置在历史的一页。
然而更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叶兰国，身为国主却沉溺酒色，让虹珠的美人趁虚而入，最终被一刀复仇。叶兰王死后，数个儿子不复往日的笑容相待，为了王位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
最后王位落在了当初唯一一位不赞成突袭虹珠的小王子手中，后世人戏称为虹珠诅咒。
对于此刻成功刺出这一刀的巫琦而言，这都是后话了。
她看着面色灰紫已然咽气的叶兰王，心中突然浮起一缕悲伤。她对叶兰王最真心的一句话就是“为虹珠而来”。
空辰说，是叶兰王看上了他娘，强抢不成才出手毁了他的家，娘亲葬身于火海，是这位叶兰王亲自下的命令。这是她未婚夫与叶兰的仇。
可她大半的心思，是为了死去的小姨巫宜。她知道叶兰入侵与巫宜之死没有关系，可是那些喧嚣的谣言被传达到街头巷尾，人人都可以唾骂妖女误国，却与叶兰此时入侵脱不了关系。
她承认她在迁怒，她也是面对芸芸众生指责唾弃时，无可奈何只好狂怒的无能者。到现在，连复仇的原因也只敢说是为了爱人。
多可笑，巫父总是说巫山岭外人心难测，一人千面也不算少见，那般高高在上，带着世外隐居的优越感。可她自己，不也是这样。
巫琦不否认自己爱空辰，可到底离开巫山岭，有几分是为了爱，又有几分是为了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说不清，她也不愿意将这颗心从胸腔里面剖出来，好好研究一下。
她有时候也会恍惚觉得，自己看着空辰的时候，他眼中的自己并非是纯粹爱慕的样子。她是不是也只是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然后遇见了一个太好的人，就自然而然地爱上他。
然后就在一起，求一个白头偕老。
巫琦对空辰，会不会其实没有戏文当中海枯石烂那么深刻的爱情。
一阵风自殿外吹进来，将床帐的纱吹动，发出簌簌的声响，巫琦回了神，将过多过杂的情愫收好。再抬头，就发现蜡烛已经燃了大半。
她默默计较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最后给了尸体一个冷漠眼神，施用咒术回到某个偏僻宫殿内。
一位长相温婉的姑娘安然沉睡在床上。
巫琦见人没事，松了口气，双手结印，将这位姑娘今日本应前来王宫跳舞的记忆消除，然后送她回到家中。
谢谢。抱歉。
她最后看了一眼姑娘，巫琦知道，自己插手人间事，肯定干扰了很多人的命数，这份因果须得自己承担。
本来这位姑娘与叶兰王还应有一段故事，或许是被强迫玷污，或许是喜上枝头当凤凰，又或许没入老男人的眼获罪……万般可能，却被自己斩断了，也不知未来如何。
各人有命，她为了这份复仇，管不着了。
无意间瞥见镜子，她发现自己面上带着几点暗红的血，于是嫌恶地用咒术清面，这才转身离开，闪身回到了破旧的空宅。
几近一天过去，空辰面上的咒术已然失效，他望着难得的圆月，俊美不失野性的面孔沐浴着银白清冷的月光，顿生萧瑟寂寥。
巫琦看着他的侧脸，被那高鼻的弧度迷住了，几乎忘记了眨眼，有好几秒都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空辰感觉到那目光，偏头问道：“好了？”他背对着月光，整张脸陷入阴影，“自己”几乎就要掩饰不住，要探出毒蛇一般的藤蔓将眼前这个无知少女紧紧缠绕起来。
——束缚她，撕裂她，毁灭她！
他听见“自己”狂笑着，张牙舞爪地叫嚣着：别傻了，你能爱她吗？她可是巫山岭的人！哈哈哈哈哈你爱她吗？你自私自利！你心肠歹毒！你卑鄙无耻！你爱她吗？你不是恨极了巫山岭吗？那就是你的报应！都是报应！
他浑然不觉，就定定地等着她回答。
“好了。”少女走近一步，抬起头看他，于是他身后的月光便倾洒在她的面上，瞳孔清亮得惊人，睫毛却如同蝴蝶羽翼一般轻巧扇动，看上去美好得如同九天玄女。
——你是多么阴险的一个小人，你比泔水沟里苍蝇、比排泄物上蠕动的蛆虫都要令人作呕！人家叶兰王贪财好色在表面，你却用最无辜最单纯的表情修饰自己！你以为你藏得住吗？你好看的长相底下全是腐烂发臭的血肉！
空辰以为自己这些话听多了，便会练就金刚不坏的脸皮，足以忽视“自己”的羞辱，但面对这样圣洁的少女，他露怯了，“自己”史无前例地占据上风。
——你爱她？你配得上她吗？
“琦琦……”他忍不住开口，企图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巫琦总觉得，现在的气氛太适合拥抱亲吻，但空辰不知为何在失神，如今又莫名喊她名字，于是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她干净美好，你呢？你身处深渊，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别让自己的恶臭玷污她！
空辰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了，于是有些崩溃地笑了笑，甚至有些久违的轻松，他问道：“你是怎么杀的叶兰王？”
——不对，你已经将她拉了下来，你罪无可赦！！！
他逆着光，巫琦没看清那是一个多么绝望的笑，她只是觉得空辰一笑，自己的心跳便很不争气地加速了。于是也没来得及思考他怎么如此不合时宜地问这句，便从怀中拿出那把刀，说道：“是用这把刀，是小姨——”
“呲啦——”
电光火石之间，几滴鲜红的血溅在少女被月光照得格外白净的脸上，她眉眼间的笑意被定格在将要绽开之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眨了眨眼，泪水比意识更早反应过来倾泻而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最后笑得太开怀的他。
巫琦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继续将原来的话说完：“是小姨当年……拿来防身的。”好像这样就可以改变他握着她的手，将这把刀深深送入胸腔的事实。
正中心脏，无可救药。
“傻子，”空辰背对着月光，灰紫正在蔓延，他耳边那么安静，仿佛回到了儿时无忧无虑时候，他还是受人疼宠的贵公子，他第一次真心笑出声，却说着这辈子最恶毒的话，“你记住，我从未爱你。”
就让她当做自己从未爱过她，就让她上当一次，别那么轻易再被别人骗。上苍啊，如果你能听见，让所有罪恶的报应降临在他的身上，不要欺负她。
这次没有“自己”在嘶吼，只有他自己对空空荡荡的内心说话。
空辰至死都演着一个欺骗少女利用感情复仇的渣男角色，没有人知道他多少次差点手撕了满身罪恶的“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最后说的其实是谎话。
巫琦从此最讨厌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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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更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叶兰国，身为国主却沉溺酒色，让虹珠的美人趁虚而入，最终被一刀复仇。叶兰王死后，数个儿子不复往日的笑容相待，为了王位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
最后王位落在了当初唯一一位不赞成突袭虹珠的小王子手中，后世人戏称为虹珠诅咒。
对于此刻成功刺出这一刀的巫琦而言，这都是后话了。
她看着面色灰紫已然咽气的叶兰王，心中突然浮起一缕悲伤。她对叶兰王最真心的一句话就是“为虹珠而来”。
空辰说，是叶兰王看上了他娘，强抢不成才出手毁了他的家，娘亲葬身于火海，是这位叶兰王亲自下的命令。这是她未婚夫与叶兰的仇。
可她大半的心思，是为了死去的小姨巫宜。她知道叶兰入侵与巫宜之死没有关系，可是那些喧嚣的谣言被传达到街头巷尾，人人都可以唾骂妖女误国，却与叶兰此时入侵脱不了关系。
她承认她在迁怒，她也是面对芸芸众生指责唾弃时，无可奈何只好狂怒的无能者。到现在，连复仇的原因也只敢说是为了爱人。
多可笑，巫父总是说巫山岭外人心难测，一人千面也不算少见，那般高高在上，带着世外隐居的优越感。可她自己，不也是这样。
巫琦不否认自己爱空辰，可到底离开巫山岭，有几分是为了爱，又有几分是为了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说不清，她也不愿意将这颗心从胸腔里面剖出来，好好研究一下。
她有时候也会恍惚觉得，自己看着空辰的时候，他眼中的自己并非是纯粹爱慕的样子。她是不是也只是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然后遇见了一个太好的人，就自然而然地爱上他。
然后就在一起，求一个白头偕老。
巫琦对空辰，会不会其实没有戏文当中海枯石烂那么深刻的爱情。
一阵风自殿外吹进来，将床帐的纱吹动，发出簌簌的声响，巫琦回了神，将过多过杂的情愫收好。再抬头，就发现蜡烛已经燃了大半。
她默默计较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最后给了尸体一个冷漠眼神，施用咒术回到某个偏僻宫殿内。
一位长相温婉的姑娘安然沉睡在床上。
巫琦见人没事，松了口气，双手结印，将这位姑娘今日本应前来王宫跳舞的记忆消除，然后送她回到家中。
谢谢。抱歉。
她最后看了一眼姑娘，巫琦知道，自己插手人间事，肯定干扰了很多人的命数，这份因果须得自己承担。
本来这位姑娘与叶兰王还应有一段故事，或许是被强迫玷污，或许是喜上枝头当凤凰，又或许没入老男人的眼获罪……万般可能，却被自己斩断了，也不知未来如何。
各人有命，她为了这份复仇，管不着了。
无意间瞥见镜子，她发现自己面上带着几点暗红的血，于是嫌恶地用咒术清面，这才转身离开，闪身回到了破旧的空宅。
几近一天过去，空辰面上的咒术已然失效，他望着难得的圆月，俊美不失野性的面孔沐浴着银白清冷的月光，顿生萧瑟寂寥。
巫琦看着他的侧脸，被那高鼻的弧度迷住了，几乎忘记了眨眼，有好几秒都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空辰感觉到那目光，偏头问道：“好了？”他背对着月光，整张脸陷入阴影，“自己”几乎就要掩饰不住，要探出毒蛇一般的藤蔓将眼前这个无知少女紧紧缠绕起来。
——束缚她，撕裂她，毁灭她！
他听见“自己”狂笑着，张牙舞爪地叫嚣着：别傻了，你能爱她吗？她可是巫山岭的人！哈哈哈哈哈你爱她吗？你自私自利！你心肠歹毒！你卑鄙无耻！你爱她吗？你不是恨极了巫山岭吗？那就是你的报应！都是报应！
他浑然不觉，就定定地等着她回答。
“好了。”少女走近一步，抬起头看他，于是他身后的月光便倾洒在她的面上，瞳孔清亮得惊人，睫毛却如同蝴蝶羽翼一般轻巧扇动，看上去美好得如同九天玄女。
——你是多么阴险的一个小人，你比泔水沟里苍蝇、比排泄物上蠕动的蛆虫都要令人作呕！人家叶兰王贪财好色在表面，你却用最无辜最单纯的表情修饰自己！你以为你藏得住吗？你好看的长相底下全是腐烂发臭的血肉！
空辰以为自己这些话听多了，便会练就金刚不坏的脸皮，足以忽视“自己”的羞辱，但面对这样圣洁的少女，他露怯了，“自己”史无前例地占据上风。
——你爱她？你配得上她吗？
“琦琦……”他忍不住开口，企图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巫琦总觉得，现在的气氛太适合拥抱亲吻，但空辰不知为何在失神，如今又莫名喊她名字，于是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她干净美好，你呢？你身处深渊，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别让自己的恶臭玷污她！
空辰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了，于是有些崩溃地笑了笑，甚至有些久违的轻松，他问道：“你是怎么杀的叶兰王？”
——不对，你已经将她拉了下来，你罪无可赦！！！
他逆着光，巫琦没看清那是一个多么绝望的笑，她只是觉得空辰一笑，自己的心跳便很不争气地加速了。于是也没来得及思考他怎么如此不合时宜地问这句，便从怀中拿出那把刀，说道：“是用这把刀，是小姨——”
“呲啦——”
电光火石之间，几滴鲜红的血溅在少女被月光照得格外白净的脸上，她眉眼间的笑意被定格在将要绽开之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眨了眨眼，泪水比意识更早反应过来倾泻而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最后笑得太开怀的他。
巫琦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继续将原来的话说完：“是小姨当年……拿来防身的。”好像这样就可以改变他握着她的手，将这把刀深深送入胸腔的事实。
正中心脏，无可救药。
“傻子，”空辰背对着月光，灰紫正在蔓延，他耳边那么安静，仿佛回到了儿时无忧无虑时候，他还是受人疼宠的贵公子，他第一次真心笑出声，却说着这辈子最恶毒的话，“你记住，我从未爱你。”
就让她当做自己从未爱过她，就让她上当一次，别那么轻易再被别人骗。上苍啊，如果你能听见，让所有罪恶的报应降临在他的身上，不要欺负她。
这次没有“自己”在嘶吼，只有他自己对空空荡荡的内心说话。
空辰至死都演着一个欺骗少女利用感情复仇的渣男角色，没有人知道他多少次差点手撕了满身罪恶的“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最后说的其实是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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