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2章 倒佛
王惠贞什么也没回答，她默默地把报纸递给李教师，同时无声地指了指报上几篇文章的题目。
李老师认真地看了那几篇文章后，也沉默了，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王惠贞说：“你害怕了？”
“唉——！”王惠贞长叹一声：“能不怕吗？‘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这四旧里，我们斋姑娘可以说四样都占全了，也不知会怎么来破我们。”
李老师：“你也不必太担心，斋姑娘这一风俗在这坝子上几百年了，男女老少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刚解放那阵，改朝换代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说消灭斋姑娘，嫁不嫁人不是自愿吗？也没强迫嫁人，放心吧，就是那些半大的娃娃们，能闹出多大的动静？随便闹一闹也就过去了。”
“但愿吧，但愿只是随便闹一闹就过去了。”王惠贞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说。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她看见的天空也在颠簸摇晃，簸晃得她觉得仿佛那天要垮了，地有裂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不祥的预感如一条冷冷的小蛇悄悄爬上她心头。
她们三辆马车到了教育局大门口，才发现她们来得太迟了，其他好多学校来的马车、牛车已经堵了一大堆，教育局工作人员正在挨个发号，先来先领后来后领。
李老师赶紧挤过去拿号，一看拿到的号，再看那长长的马车队，今天白天无论如何是拉不回书了，至少要晚饭时间才能领到，回学校，至少是半夜。
李老师和其他两架马车的人一商量，最后决定让三个马车师傅在这里等着，她和王惠贞两人先去街上，估摸着时间回来，顺便买些大饼回来当下午和晚上路上的干粮。
两人到了街上时，王惠贞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熟悉的好几家老字号商店或饭馆的招牌都换了。
“馨香包子铺”变成了“东风包子铺”；“白玉豆腐坊”变成了“前进豆腐坊”；“礼光礼理发店”变成了“光芒理发店”；“锦绣布庄”变成了“光明布庄”。
走着走着，她们发现前面围了一堆人，有人正在起哄，好奇心驱使两人过去看一看
只见四五个身穿军绿色衣裤头戴军绿色帽子的十五六七岁的男孩，正围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男孩们拿着两把剪刀，要剪掉这女人的小裤腿，说这小裤腿是资产阶级裤腿，必须剪掉。
女人又气又急，左躲右闪，最终还是被两个男小将强拉着胳膊，两人捉住双脚，被另一个女小将把两只裤腿剪到了膝盖处。
女人羞愤地哭着跑开了，小将们指点着她的背影边笑边大声齐声吼道：“剪掉剪掉剪掉，剪掉害人的旧思想，剪掉害人的旧文化。”
一看这情景，王惠贞本能地一把按住自己头上代表斋姑娘的首巾，好象那些小将们已经来抢她的首巾要剪掉。想了想，她当真扯下这首巾，装进随身的布包里，她捅了捅李老师，小声说：“李老师，我们走吧。”
李老师摇摇头：“什么事嘛？怎么能这样。”两人继续往前走，都心事重重地，不说话。
不久，她们走到了一条小巷旁时，突然听到小巷东北方向人声鼎沸，虽然听不清人们在吼什么说什么，可是能听出人很多，能听出人们的声音很激动很兴奋。
王惠贞仔细一听，再一想，心中一颤，莫非——？
她知道那个方向不远处是“净妙庵”，庵里有十二名尼姑，五十多岁的住持妙法师太她认识，原本是当年她差点就出家的那个云空庵里的尼姑，解放后成了净妙庵的住持。
旁边有些人正往净妙庵方向去，王惠贞拦住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问：“姑娘，你们去看什么？那边怎么了？”
小姑娘说：“去看破四旧倒菩萨，还有赶尼姑。”
李老师一听，犹豫地看着王惠贞说：“算了，我们还是别去看了吧。”
王惠贞也犹豫了一下，她压了压包里的那顶首巾，说：“还是去看看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倒菩萨的。”
到了现场一看，恐怕有一千多人挤在净妙庵大殿前的院子里，人们群情激愤地挥着拳头喊：“砸！砸，砸了它！砸了它！”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个能看见的地方，只见十多二十个衣着整齐的小将正把原先大殿里的那尊观音佛像往中间抬，中间原来那个巨大的香炉已经被砸成了一堆破片。
小将们齐声喊着号子：“破四旧呀——嗬嗨！砸四旧呀——嗬嗨！”费力地把放倒的观音像抬到那堆香炉碎片上。
之后，四个小将抄起四把长柄铁锤，站在四个方向开始砸观音像，同时还有一个小将捧着相机照相。
十二个尼姑在一旁围成一团，深深地埋着头，无助地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可是，面对敢于上天斗地的人间小将，天无奈，地无奈，佛也无奈。
一时间，捶声四起，碎片横飞，欢呼喊叫声四起。那尊明朝雕塑的观音像在一片捶砸声和一片叫好声中，四分五裂成一堆色彩斑驳的泥块。
那每一锤下去，那每一声捶声钻进耳朵，王惠贞都觉得那锤是捶在自己身上，她浑身都要颤抖一下，她虽然闭上眼睛不忍目视，可她的身体还是随着捶声不停地颤抖着，她感觉被砸的不仅是观音像，还是她的心，她的灵魂。
身旁的李老师担心地拉拉她，小声说：“我看你脸色不好，走吧，还是别看了。
王惠贞脸色惨白，忧郁地看着李老师说：“你先走吧，我再呆一会儿，我会过去找你们，我脚上没力气，我担心我现在走不动路。”王惠贞说着蹲在地上。
李老师抚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王惠贞摆手道：“不用去医院，我没事，只是这刺激太强烈了，觉得关痛，一下接受不了，你先去吧，我没事。”
李老师离开后，王惠贞找了个角落，用布包垫着靠墙坐下，她确实感到浑身无力不想动，她看着面前疯狂的人群，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菩萨到底得罪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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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师认真地看了那几篇文章后，也沉默了，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王惠贞说：“你害怕了？”
“唉——！”王惠贞长叹一声：“能不怕吗？‘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这四旧里，我们斋姑娘可以说四样都占全了，也不知会怎么来破我们。”
李老师：“你也不必太担心，斋姑娘这一风俗在这坝子上几百年了，男女老少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刚解放那阵，改朝换代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说消灭斋姑娘，嫁不嫁人不是自愿吗？也没强迫嫁人，放心吧，就是那些半大的娃娃们，能闹出多大的动静？随便闹一闹也就过去了。”
“但愿吧，但愿只是随便闹一闹就过去了。”王惠贞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说。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她看见的天空也在颠簸摇晃，簸晃得她觉得仿佛那天要垮了，地有裂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不祥的预感如一条冷冷的小蛇悄悄爬上她心头。
她们三辆马车到了教育局大门口，才发现她们来得太迟了，其他好多学校来的马车、牛车已经堵了一大堆，教育局工作人员正在挨个发号，先来先领后来后领。
李老师赶紧挤过去拿号，一看拿到的号，再看那长长的马车队，今天白天无论如何是拉不回书了，至少要晚饭时间才能领到，回学校，至少是半夜。
李老师和其他两架马车的人一商量，最后决定让三个马车师傅在这里等着，她和王惠贞两人先去街上，估摸着时间回来，顺便买些大饼回来当下午和晚上路上的干粮。
两人到了街上时，王惠贞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熟悉的好几家老字号商店或饭馆的招牌都换了。
“馨香包子铺”变成了“东风包子铺”；“白玉豆腐坊”变成了“前进豆腐坊”；“礼光礼理发店”变成了“光芒理发店”；“锦绣布庄”变成了“光明布庄”。
走着走着，她们发现前面围了一堆人，有人正在起哄，好奇心驱使两人过去看一看
只见四五个身穿军绿色衣裤头戴军绿色帽子的十五六七岁的男孩，正围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男孩们拿着两把剪刀，要剪掉这女人的小裤腿，说这小裤腿是资产阶级裤腿，必须剪掉。
女人又气又急，左躲右闪，最终还是被两个男小将强拉着胳膊，两人捉住双脚，被另一个女小将把两只裤腿剪到了膝盖处。
女人羞愤地哭着跑开了，小将们指点着她的背影边笑边大声齐声吼道：“剪掉剪掉剪掉，剪掉害人的旧思想，剪掉害人的旧文化。”
一看这情景，王惠贞本能地一把按住自己头上代表斋姑娘的首巾，好象那些小将们已经来抢她的首巾要剪掉。想了想，她当真扯下这首巾，装进随身的布包里，她捅了捅李老师，小声说：“李老师，我们走吧。”
李老师摇摇头：“什么事嘛？怎么能这样。”两人继续往前走，都心事重重地，不说话。
不久，她们走到了一条小巷旁时，突然听到小巷东北方向人声鼎沸，虽然听不清人们在吼什么说什么，可是能听出人很多，能听出人们的声音很激动很兴奋。
王惠贞仔细一听，再一想，心中一颤，莫非——？
她知道那个方向不远处是“净妙庵”，庵里有十二名尼姑，五十多岁的住持妙法师太她认识，原本是当年她差点就出家的那个云空庵里的尼姑，解放后成了净妙庵的住持。
旁边有些人正往净妙庵方向去，王惠贞拦住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问：“姑娘，你们去看什么？那边怎么了？”
小姑娘说：“去看破四旧倒菩萨，还有赶尼姑。”
李老师一听，犹豫地看着王惠贞说：“算了，我们还是别去看了吧。”
王惠贞也犹豫了一下，她压了压包里的那顶首巾，说：“还是去看看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倒菩萨的。”
到了现场一看，恐怕有一千多人挤在净妙庵大殿前的院子里，人们群情激愤地挥着拳头喊：“砸！砸，砸了它！砸了它！”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个能看见的地方，只见十多二十个衣着整齐的小将正把原先大殿里的那尊观音佛像往中间抬，中间原来那个巨大的香炉已经被砸成了一堆破片。
小将们齐声喊着号子：“破四旧呀——嗬嗨！砸四旧呀——嗬嗨！”费力地把放倒的观音像抬到那堆香炉碎片上。
之后，四个小将抄起四把长柄铁锤，站在四个方向开始砸观音像，同时还有一个小将捧着相机照相。
十二个尼姑在一旁围成一团，深深地埋着头，无助地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可是，面对敢于上天斗地的人间小将，天无奈，地无奈，佛也无奈。
一时间，捶声四起，碎片横飞，欢呼喊叫声四起。那尊明朝雕塑的观音像在一片捶砸声和一片叫好声中，四分五裂成一堆色彩斑驳的泥块。
那每一锤下去，那每一声捶声钻进耳朵，王惠贞都觉得那锤是捶在自己身上，她浑身都要颤抖一下，她虽然闭上眼睛不忍目视，可她的身体还是随着捶声不停地颤抖着，她感觉被砸的不仅是观音像，还是她的心，她的灵魂。
身旁的李老师担心地拉拉她，小声说：“我看你脸色不好，走吧，还是别看了。
王惠贞脸色惨白，忧郁地看着李老师说：“你先走吧，我再呆一会儿，我会过去找你们，我脚上没力气，我担心我现在走不动路。”王惠贞说着蹲在地上。
李老师抚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王惠贞摆手道：“不用去医院，我没事，只是这刺激太强烈了，觉得关痛，一下接受不了，你先去吧，我没事。”
李老师离开后，王惠贞找了个角落，用布包垫着靠墙坐下，她确实感到浑身无力不想动，她看着面前疯狂的人群，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菩萨到底得罪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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