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顾盼
这日微澜一起来，便发现整个山庄都已经变了模样。
不说大门上全贴了张道陵捉鬼，那除秽的艾绒与菖蒲也挂的到处都是。且来往的丫头仆妇等也已早早绾了桃结，系上了雄黄袋。就连微澜自己，也被燕草强行在髻上别了一朵石榴花。
她虽不喜，但也知道今日是五月初一，按例都是要以辟邪驱病为先的。再则榴花虽红，却只是小小几瓣，并不扎眼，因此便干脆任由它去了。
一时早膳端上来，果然也是如微澜所料，是数只玲珑角黍并五色团子。因盛在一樽青色汝瓷盏中，更是白如莹玉，绿似春柳……五彩皆具，美不胜收。
以至于微澜看了很久，都不忍下箸。
魏府今年请的庖厨，是从前在汴梁樊楼里待过的。与微澜一样，都是因战乱逃难至此。苏锦姝因看他不仅精通南北菜色，且为人又有机变，便有意出了高薪，将他留在了如意楼中。
果然自那以后，他在菜品上便一直屡有创新，每日花样迭出，几乎从无重复。到了最后，竟又在角黍这样小小的应节之物上动起了心思。这种“蜜饯粽”一开始还只是在寒碧庄试制，结果遇到了天性嗜甜的南方人，因此甫一入口，几乎人人都是赞不绝口。
苏锦姝敏锐地嗅出了商机，因命他大量制作。果然一经推出，立即引发了哄抢。每日千余只不过一个时辰便告售罄。到了后来，就连裹粽子的菰叶都供不应求起来。
苏锦姝干脆升了他做大掌柜，楼中一应事务，皆无需请示，由他自行处置。
然微澜却是北地人，不惯食甜。是以只让碧丝给她指了几个寻常馅料的。不过此物虽则精致，但毕竟皆以糯米制成，尤容易饱腹。她不过略食了几个，就再难下咽。只好贪婪看着那几个白玉三角，心中暗暗可惜。
江妈妈早瞧见她左右为难，取舍不定。因不免笑话道：“明明有饕餮之口，却偏只长着雀鸟肺腑。这岂非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微澜只得愤愤搁下筷箸，无奈握着双颊，无精打采道：“好妈妈，撤下去，我晚上再食好不好。”
江氏越性戏谑道：“晚间也只得一个。此物难于克化，吃多了小心夜里积食，到明日可就什么都食不下了。”
可怜燕草和碧丝憋不住，脸都涨红了。
一时三人便都上来收拾盘盏，江妈妈见她犹闷闷不乐，只得安慰道：“知道你病里素了几日。这不已问了医士，中午特意为你添了道板栗烧鸭。如何？”
她闻言立时喜笑颜开：“知我者江妈妈也。”
众人再忍不下去，皆不由掩面大笑起来。
她却不以为意道：“素日连东坡居士都说‘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何况我临安府一小女子乎？”
苏锦姝早在两道垂花门外就听到青鸾苑中欢声笑语，直如春日莺啼般热闹非凡。便有意未惊动旁人，只立在檐下静听。直到听至“竹笋猪肉”之言，便再忍不住掀帘而入，故作大怒道：“你这丫头，成日里都看了些什么歪门邪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眼见着就到了九月及笄，彼时谈婚论嫁，莫不是还如此口无遮拦？”
众人不知主母怎的突然到了，难免噤若寒蝉，屋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微澜看出她今日其实心情甚佳，便故意哄她道：“姨母也说是九月了。人生苦短，岂非能乐一日是一日？”
苏锦姝先是一愣，接着方笑骂道：“你这小蹄子，今日定是皮紧了，也拿我来消遣。”
江妈妈眼看她扬起了手，赶紧上前抱住劝道：“娘子息怒，都是今儿角黍太好吃闹的。若是方才让她多吃一只，便惹不出这许多话了。”
苏锦姝不过是假意发怒，此时听了江妈妈说话，脸虽然还绷着，眼睛里却早已是一片笑意。因上前正了正她发上小花道：“今日是端一，朝天门外有大集。你盼儿妹妹早在临月阁那里候着了，还不快着了外衫，与我们一道出门去。”
说着更亲上来与她妆饰打扮。
因微澜尚未及笄，不宜艳装。因此苏锦姝便依旧只是替她薄薄施了层脂粉，淡淡描了眉毛。因她原先梳的飞仙髻本就灵动秀美，苏氏便只添了一对蝴蝶流苏玉步摇抿在双鬓。江妈妈初见她上身着的揉蓝窄袖襦衫，还只以为寻常，等细看时才发现衣料上尚用银线密密绣了若干朵金丝芙蓉；下面杏黄色留仙裙上，也多有对蝶穿枝菊花纹。两侧腰上依然打成合欢结，坠上玉环绶，以为压裙之用。
燕草和碧丝都是第一次见微澜盛装。初时只觉得她肌肤如玉，犹若清荷出水，又好比叶上秋霜。再看时又觉得她目若横波，仿佛勾魂摄魄。忙垂了头不敢再看。
苏锦姝一时心血来潮，便也命江妈妈改了堕马髻，又斜斜插了一根水晶倒垂莲花簪。配着她身上的浅紫色裙衫，端的是肌肤胜雪，慵懒华贵。
而盼儿因年小，便依然只做垂髫短衫。看上去倒也显得粉妆玉琢，活泼伶俐。不想待走近时，才发现她竟是坐在阶下，光着两只胖胖的小脚丫，踩水玩呢。
她的乳母早被溅了一身的水，急得在一旁不停地喊：“哎呀，小娘子，快停下。刚上身的衣裳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苏锦姝远远瞧见，忙厉声喝阻道：“盼儿！”
她一扭头瞅见是母亲，却并不惊慌，反而娇叱道：“刘妈妈，都怪你把我的鞋子弄湿了，还不再重新拿一双与我穿上。”
刘氏也望见了苏锦姝，不敢反驳，只嗫嚅道：“是，都怪我，都怪我……”
苏锦姝便上前把她抱到膝上，一面用棉袜擦干了足上的水，一面不耐道：“刘妈妈，还不快去。”
魏盼儿趁机搂住母亲脖子，只朝着微澜一个劲儿地做鬼脸。
她只作不见，却转过身道：“姨母，如今时辰不早，要不还是先回香雪海。至于这大集嘛，我看改日去也罢。”
苏锦姝见她意有所指，因顺着她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衣裳上也沾了不少泥水。想来大约是方才没注意，离着盼儿太近了的缘故。
谁想那童儿一听微澜说话，立时便变脸嚎啕道：“母亲，我不管。她不去就叫她不去好了，我是定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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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大门上全贴了张道陵捉鬼，那除秽的艾绒与菖蒲也挂的到处都是。且来往的丫头仆妇等也已早早绾了桃结，系上了雄黄袋。就连微澜自己，也被燕草强行在髻上别了一朵石榴花。
她虽不喜，但也知道今日是五月初一，按例都是要以辟邪驱病为先的。再则榴花虽红，却只是小小几瓣，并不扎眼，因此便干脆任由它去了。
一时早膳端上来，果然也是如微澜所料，是数只玲珑角黍并五色团子。因盛在一樽青色汝瓷盏中，更是白如莹玉，绿似春柳……五彩皆具，美不胜收。
以至于微澜看了很久，都不忍下箸。
魏府今年请的庖厨，是从前在汴梁樊楼里待过的。与微澜一样，都是因战乱逃难至此。苏锦姝因看他不仅精通南北菜色，且为人又有机变，便有意出了高薪，将他留在了如意楼中。
果然自那以后，他在菜品上便一直屡有创新，每日花样迭出，几乎从无重复。到了最后，竟又在角黍这样小小的应节之物上动起了心思。这种“蜜饯粽”一开始还只是在寒碧庄试制，结果遇到了天性嗜甜的南方人，因此甫一入口，几乎人人都是赞不绝口。
苏锦姝敏锐地嗅出了商机，因命他大量制作。果然一经推出，立即引发了哄抢。每日千余只不过一个时辰便告售罄。到了后来，就连裹粽子的菰叶都供不应求起来。
苏锦姝干脆升了他做大掌柜，楼中一应事务，皆无需请示，由他自行处置。
然微澜却是北地人，不惯食甜。是以只让碧丝给她指了几个寻常馅料的。不过此物虽则精致，但毕竟皆以糯米制成，尤容易饱腹。她不过略食了几个，就再难下咽。只好贪婪看着那几个白玉三角，心中暗暗可惜。
江妈妈早瞧见她左右为难，取舍不定。因不免笑话道：“明明有饕餮之口，却偏只长着雀鸟肺腑。这岂非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微澜只得愤愤搁下筷箸，无奈握着双颊，无精打采道：“好妈妈，撤下去，我晚上再食好不好。”
江氏越性戏谑道：“晚间也只得一个。此物难于克化，吃多了小心夜里积食，到明日可就什么都食不下了。”
可怜燕草和碧丝憋不住，脸都涨红了。
一时三人便都上来收拾盘盏，江妈妈见她犹闷闷不乐，只得安慰道：“知道你病里素了几日。这不已问了医士，中午特意为你添了道板栗烧鸭。如何？”
她闻言立时喜笑颜开：“知我者江妈妈也。”
众人再忍不下去，皆不由掩面大笑起来。
她却不以为意道：“素日连东坡居士都说‘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何况我临安府一小女子乎？”
苏锦姝早在两道垂花门外就听到青鸾苑中欢声笑语，直如春日莺啼般热闹非凡。便有意未惊动旁人，只立在檐下静听。直到听至“竹笋猪肉”之言，便再忍不住掀帘而入，故作大怒道：“你这丫头，成日里都看了些什么歪门邪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眼见着就到了九月及笄，彼时谈婚论嫁，莫不是还如此口无遮拦？”
众人不知主母怎的突然到了，难免噤若寒蝉，屋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微澜看出她今日其实心情甚佳，便故意哄她道：“姨母也说是九月了。人生苦短，岂非能乐一日是一日？”
苏锦姝先是一愣，接着方笑骂道：“你这小蹄子，今日定是皮紧了，也拿我来消遣。”
江妈妈眼看她扬起了手，赶紧上前抱住劝道：“娘子息怒，都是今儿角黍太好吃闹的。若是方才让她多吃一只，便惹不出这许多话了。”
苏锦姝不过是假意发怒，此时听了江妈妈说话，脸虽然还绷着，眼睛里却早已是一片笑意。因上前正了正她发上小花道：“今日是端一，朝天门外有大集。你盼儿妹妹早在临月阁那里候着了，还不快着了外衫，与我们一道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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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微澜尚未及笄，不宜艳装。因此苏锦姝便依旧只是替她薄薄施了层脂粉，淡淡描了眉毛。因她原先梳的飞仙髻本就灵动秀美，苏氏便只添了一对蝴蝶流苏玉步摇抿在双鬓。江妈妈初见她上身着的揉蓝窄袖襦衫，还只以为寻常，等细看时才发现衣料上尚用银线密密绣了若干朵金丝芙蓉；下面杏黄色留仙裙上，也多有对蝶穿枝菊花纹。两侧腰上依然打成合欢结，坠上玉环绶，以为压裙之用。
燕草和碧丝都是第一次见微澜盛装。初时只觉得她肌肤如玉，犹若清荷出水，又好比叶上秋霜。再看时又觉得她目若横波，仿佛勾魂摄魄。忙垂了头不敢再看。
苏锦姝一时心血来潮，便也命江妈妈改了堕马髻，又斜斜插了一根水晶倒垂莲花簪。配着她身上的浅紫色裙衫，端的是肌肤胜雪，慵懒华贵。
而盼儿因年小，便依然只做垂髫短衫。看上去倒也显得粉妆玉琢，活泼伶俐。不想待走近时，才发现她竟是坐在阶下，光着两只胖胖的小脚丫，踩水玩呢。
她的乳母早被溅了一身的水，急得在一旁不停地喊：“哎呀，小娘子，快停下。刚上身的衣裳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苏锦姝远远瞧见，忙厉声喝阻道：“盼儿！”
她一扭头瞅见是母亲，却并不惊慌，反而娇叱道：“刘妈妈，都怪你把我的鞋子弄湿了，还不再重新拿一双与我穿上。”
刘氏也望见了苏锦姝，不敢反驳，只嗫嚅道：“是，都怪我，都怪我……”
苏锦姝便上前把她抱到膝上，一面用棉袜擦干了足上的水，一面不耐道：“刘妈妈，还不快去。”
魏盼儿趁机搂住母亲脖子，只朝着微澜一个劲儿地做鬼脸。
她只作不见，却转过身道：“姨母，如今时辰不早，要不还是先回香雪海。至于这大集嘛，我看改日去也罢。”
苏锦姝见她意有所指，因顺着她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衣裳上也沾了不少泥水。想来大约是方才没注意，离着盼儿太近了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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