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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意起(8)

小说:大昭赋作者:当自嗟字数:4334更新时间 : 2019-10-13 11:10:51
  不多久祁清安就低着头谨慎的跟在太监身后进了门,她一路如履薄冰,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

  恭敬的行完礼,正厅内肃穆了好一阵,皇帝的声音才响起:“起来吧,抬起头,让我看清你的脸。”

  “是,臣女遵旨。”祁清安应声立起,抬起脸颊,但仍然不直视皇帝。

  “你就是祁承恭的长女?”皇帝语气中藏有十分的揣摩。

  “正是臣女。”祁清安仍旧低着头。

  皇帝冷笑,将卷张当着祁清安的面随手扔在地上:“你们这些少年郎,成日总想着投机取巧,以为一点小把戏加上些肤浅的论调就能出人头地?真是荒唐!若耍一场把戏就能入选,朕何不去找些街头卖艺的?”

  祁清安闻言知道皇帝必然是看了自己的文章,才如此说,当下心里七八分的慌张也消失不见,她深呼一口气,再次行礼恭敬道:“臣女不敢冒犯天威,请陛下听臣女一言。”

  “说来听听。”

  “陛下拟题善恶之分,臣女认为,人之天性并无善恶,佛家言顺理为善,违理为恶,其实说的是一种选择,世人不能切身体会他人疾苦,因此也就不介意将痛苦施加于他人身上,屈己同害他,往往大都选择后者。由此得见,世间本没有善人和恶人,只有善行和恶行。其次臣女认为善恶相互映照,彼为恶者,此未必不能为善。譬如初年北狄人屡犯边境豫县,豫县百姓苦不堪言,就在此时豫县县令竟为己利私开互市,致使豫县守备缺漏,是后来乱境的始作俑者。可臣女听说朝廷以雷霆手段处理了县令后,也看到了互市的好处,以官家名义重开互市。如今不仅豫县因此逐渐富裕,就连北狄也仰慕我大昭富庶,意图修好。因此臣女卷上那十六个字,欲言天道,而非悖逆,请陛下恕罪!”祁清安声音清列如玉山泉涌,不疾不徐的言明道理,这份沉稳倒让皇帝心中存了一丝认可。

  皇帝沉吟许久,讶异于一介女子能有如此见识。祁清安所说县令之事,恰是皇帝亲自着手处理,续开互市也是他的主意,当时还有朝臣抨击说自己贪利误国,搞得最后很不愉快,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姑娘,心里却跟明镜一样。

  “祁承恭倒教出个好女儿。”皇帝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祁清安的解释。随后他又饶有兴致道:“只是朕十分好奇,一介女子,不在家好好绣花,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祁清安知道皇帝不是说为何来参与甄选,毕竟当初他聚集贵族子弟就是为了拿捏朝臣。皇帝的意思是,明明她稍加掩饰搪塞过去比试落选回家就可以了,为何要拼命博取殿试资格。祁清安默然半晌,沉郁道:“陛下的朝堂,不是浑水。”

  “哦?看来你有所期冀啊!”皇帝见她年龄不大,却老成持重的样子不禁笑到:“说来听听,也许朕能予你所求。”

  “陛下!”祁清安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御前,结结实实叩了一个响头:“臣女恳请陛下下令寻到言殊言府君!”

  皇帝见祁清安毫不避讳说出言殊已经大约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但面上依旧不露深色的问道:“奚蠡川水域狭长,沿途水匪猖獗,流域内各方势力杂糅,言殊之案扑朔迷离谁也不敢说他是生是死,你费尽心思只为求取这个?”

  “臣女求取,只为报恩!”祁清安身体跪的笔直,这几年历练,她懂了许多前生不懂的东西,她是要去泽国找寻那个叫宋矜容的女孩的一生,可她也要作为祁清安活下去,祁清安不能就这么看着言殊消失!

  皇帝闻言,抬手摒退了众人,他抬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挟皇恩报私惠,祁清安,你好大的胆!”

  祁清安膝行一步:“臣女不仅仅是为了言府君,更是为了陛下的朝堂!”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朕不想听!”皇帝冷笑:“何况你有多大能耐,还妄想染指朕的朝堂!拖下去!”

  “陛下!”祁清安伏在冰冷的地面大声辩解:“臣女知陛下想要什么,臣女愿赌命一试!”

  “朕想要什么?”皇帝冷笑:“说来听听!”

  “陛下,臣女愿保江氏一族返京!”

  一瞬间皇帝默然。江氏一族,先皇后江缮柔的亲族,永宁候江泮流乃先皇后之兄,当今大皇子的舅舅。先皇后江缮柔故去之后,江氏一族被贬去并州苦寒之地,常年驻守边境防御北狄,且不说公仪皇后愿不愿让手握重兵的江氏回来,就是并州,若没有良将守关,谁都不敢提让江氏返京之类的话。皇帝抬起下巴道:“你知道若失败,会有什么后果吗?”

  祁清安沉声:“臣女知道,随意揣测圣心,其罪当诛!”

  “先说说有何想法。”皇帝倒对此颇有兴趣。

  “江氏不能回京,一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二是边境无良将守关。若江氏立下大功,再有人接替守关,想必不日便可得见天颜。”祁清安慢慢抬起头颅:“听闻昔年大将军燕如堂智勇双绝,从北狄手中夺回并、台二州,并斩杀前任北狄王姬野,将其退至潞水以北,百姓争相称颂,陛下赐号忠武大将军。若燕将军能再守边境,想来陛下会安心很多。”

  “燕如堂?”皇帝颇有意味道:“且不说天下之大你是否能找到他,你可知他当年为何被流放?燕如堂当年犯的可是谋逆大罪!”

  “陛下,若燕将军当真谋逆,恐怕他不会有命被流放,更不会在流放途中逃跑,至今音讯全无。”祁清安说到这里,信心稍微足了些。

  皇帝确实需要燕如堂这样的良将,更需要江氏返京平衡朝局。近些日子范亚夫动静确实太大了,他不断试探公仪家,向太子靠拢,妄图做新君前的肱骨之臣。皇帝虽喜欢四皇子,可其天生性情直率纯良,和二皇子一样都不是帝王合适的人选,因此他想到了大皇子,也就是端王宗徽来辖制众人。说到底皇帝最想要的还是将帝王的权利握在手上,他并不担心儿子们是否会因此陷入险境。

  “朕允你所求,只是你要告诉朕,为何拼了命也要救他?”

  祁清安恳切道:“因为他从孙端手下救过臣女性命,更因为,他是陛下的忠臣!如今权臣当道,今日是言殊倒下,明日就会有其他忠诚良将被算计,长此以往何求朝堂海晏河清!”

  皇帝听出了祁清安话中谴责的语气,可他没有生气,堂堂帝王心怀天下,他如今对眼前这个女孩颇感兴趣:“你以为朕想重用那些人?你错了,朕是最想杀了他们的人,可君王一句话能发动死伤上万的战争,却不能一句话就除掉一个军功卓著的佞臣。”

  祁清安不解:“除掉奸臣,难道不您一句话的事?”

  “愚蠢!若天下奸臣皆只靠朕一句话便能杀尽,还要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臣有何用?”皇帝闻言倒笑了:“记住了丫头,朕是皇帝,皇帝不可能拿着刀剑亲自去厮杀,他要用一个又一个的棋子去累出万世功勋,而你们就是我的棋子,懂了吗?”

  听到这话,祁清安有些不可置信:“陛下您……是答应臣女的请求了吗?”

  “若你失败,不过损失你一条性命,若你成功,祁家和言家从此便是朕的臂膀,既然横竖都是你以命相博,朕为何不应?”皇帝端起茶盏:“知道朕为什要祁家送女儿来,而不是儿子吗?因为你是嫡出。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朕,好像在问嫡庶难道就这么重要吗?朕告诉你嫡庶当然重要,在皇家,血脉就是权力的象征,也是争夺权利的一个借口。说起来还是你祁家地位太低,若朕日后想重用祁家,只需把你许给心腹或者嫁给朕的儿子们做侧室。若朕日后想除掉祁家,也好拿你牵制。由此看来,你的哥哥祁镇安甚至连让朕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而且他私下和范亚夫有所联络,这让朕很不高兴。”

  “陛下是说……”祁清安不可置信!皇帝是没有必要骗她的。

  “你的履历朕很清楚,甚至连你出生时谁接生的都记录在案,可朕对这些不感兴趣,因为你还不够重要。可你对此毫不在意,以为手里攥着这一点东西就能高枕无忧,甚至连自己如何被人暗地算计都摸不着头脑。说实话,你这样的人,朕扔个砚台随便砸个人都能替代你,明白朕的意思吗?”皇帝轻抿一口茶:“朕今日心情好,给你提个醒,查查你身边,找出那个你认为绝对不可能的人,不然范亚夫随时都可以对你动手,若你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干净,你们祁家,以后就别入仕为官了。好了,朕乏了,退下吧。”

  祁清安按捺内心激荡起伏,将身子伏低,小心告退。

  再次向身旁内监道谢后,祁清安躲在柱子后长舒一口气,像是刚经历一场鏖战似的额角满是汗珠。

  “擦擦么?”突然,一个男声在耳边响起,很温柔,还带着笑意。祁清安惊的一回首,眼前正是方才自己在正厅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侍卫。他依旧带着面罩,手里拿着一块月白的罗帕,正递给她。祁清安没敢接,她从头至尾细细打量了一遍,那人却只静静的望着她。

  祁清安突然跪下:“臣女祁清安参见大殿下!”

  那人收回了手,似笑非笑注视着祁清安:“为何认定我就是宗徽?”

  祁清安面不改色的扯谎:“殿下乃天潢贵胄,一番气度自与旁人不同。”

  “胡言乱语。”那人笑到:“我难道比别人多了条胳膊?”想了想,那人将原本藏在怀中却不小心露出一角的凤穿牡丹荷包拿了出来:“你是看到这个了吧?”

  祁清安吐了吐舌头只好老实交代:“殿下英明。”

  “这本是家母遗物,我从不离身。今日事从权宜本想放在怀中隐藏身份,倒有些欲盖弥彰了。”宗徽眼神颇带赞赏,仅仅一面之缘就注意到这不起眼一点,还能由此及彼猜到自己身份,此女并不简单。

  祁清安没有接话,她觉得很奇怪,宗徽身为大皇子,称呼生母却不用“母后”尊称,而是像布衣百姓般用“家母”的称谓,这是为何呢?

  宗徽装作不经意间问道:“方才父皇单独同你问话,可是说了什么要紧事?”

  祁清安闻言皱眉,这大皇子来者不善啊!她恭敬行礼:“臣女素来胆小,陛下没让说的话不敢外传,陛下没让做的事更不敢擅专,望殿下恕罪!”这就是明摆着告诉他自己不会吐露分毫了。

  宗徽循循善诱:“我既在这,就说明不论是何旨意父皇都有意让我参与,不过早晚罢了,你如今告诉我,没有人会怪你。何不早早将和盘托出,我也好记你一功!”

  “殿下……”祁清安面上为难,依旧推辞道:“殿下恕罪,出了正厅臣女便丢掉了自己的耳朵和嘴巴,实在是不能言明。”

  “哈哈哈……”宗徽终于再次露出微笑:“是个明白人。”

  见此情景祁清安暗自长吁一口气,幸好自己没着道,这要一个不留神说出去了点啥,恐怕今日就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既然清娘子此番步登黄金台,我也该聊表贺意。”宗徽递上一枚小巧的玉牌,上面篆刻一只上古凶兽,只是祁清安不大认得:“今夜子时朱雀大街三合茶楼惊鸿馆,我为清娘子备了份礼物,还望赏光。”

  祁清安犹豫一刻,还是将玉牌接了过来:“多谢殿下。”

  “客气。”宗徽虚拱了拱手,摇着扇子走远了。望着他的背影,祁清安有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今夜非去不可!

  思来想去,祁清安还是决定先回祁府同阿耶阿娘报个平安。言非瞻的事她真的已经尽力了,最初她曾带着祓濯要去剿灭奚蠡川沿途水匪,被武将军抓了回来军法处置整整躺了三天;伤还没好透祁清安就一瘸一拐的去求谢朴光和冯默,谁知冯默外出公务,谢朴光也只叹了口气没说别的,只用一种可怜的眼光望着自己;最后她厚着脸皮去求了陆家大郎,意外的是陆大郎难得没有冷嘲热讽,而是告诉她一旦涉及党争,皇帝是不会容忍他人随意插手的,因此只有她去求那个最有可能会帮她的人——皇帝自己,才有机会以自己为筹码,借其之手保住言非瞻。祁清安当下便明白既然陆大郎如此说,必然是言非瞻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没有一个足够份量的人愿意伸出援手罢了。于是她费尽心思只为见皇帝一面,她要说服他,在这个风云诡谲的朝堂上留住一个忠诚良将守卫大昭江山。幸运的是她成功了,如今只要盼着言非瞻福大命大,不要真的有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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