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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我黑色的童年

小说:在底层作者:吾非男儿郎字数:4713更新时间 : 2019-09-28 19:51:24
  于明珠对我依旧态度冷淡,自从那次喝醉之后,我也不再粘在她屁股后面献殷勤。有好几次我想主动说开,可是她冷若冰霜的态度三番五次让我望而却步。接下里的日子里,两人同吃同住同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碰面了也只不过是随意的打声招呼。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现在手法已经提高很多,点钟也不止点绿茶那位一个,生活过得平淡的不值一提,但也落得充实。

  恍恍惚惚就这样度过,近来我脑子里都是五十万的事。晚上回去睡不着时我就在想,若是真有了五十万我还不成了我村里的大富豪啊,肯定十里八村都有名了,轻而易举挤进富人组织,这辈子也就不用愁了。花个二十万开个小店,或卖花草,或卖针织毛衣,想想上学时候整天幻想,搞不好一下就实现了。再或者学学成功人士,搞点投资,整点理财,生活还是很不错的。再有余,就把村子里的土路全修了,修成石油的,省的每每下雨,路上坑坑洼洼积那么多水,爸爸去城里干活都得推着电车走上半天。越想越起劲,好像自己真有了五十万。又想到是我亲口拒绝了成为富翁的机会,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我爸。一项严肃的他从不给主动给我们几个打电话,总说小孩们上班太忙,不能耽误他们工作。想想自己都快一个月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怪不得爸爸打过来。或许是想我了,接起竟有些得意。

  然而就是这个让我看了之后有些得意的电话,却让我知道了家里的情况十分不好。电话里我看不到爸爸的表情,也许是父女心意相通,我听得出他声音有些疲惫,心想大概是干了一天活了有些累了吧。爸爸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上了一天班,我犯困了,想要挂掉。爸爸慌了,赶忙说还有些事情,电话那头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我听不清楚有些急了。告诉他我明天还要早起,催促他快些说。

  我听到电话里的脚步声,接着听到我妈的声音,我爸把电话给了我妈,我喊声妈,问她到底怎么了,我妈告诉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让我找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借点钱,要给弟弟买房。问其原因,我妈说的有点含糊,我听的也不清不楚,没说几句我妈挂了电话,说是别耽误我明天上班。

  我和于明珠来的时候告诉家里,在于明珠店里卖衣服,要早起早睡,他们自然相信,因为我打小就爱臭美,省下的生活费总喜欢去买衣服。知道我做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也都为我高兴。

  越是如此,我越是有一种欺骗家人的罪恶感。就是这种罪恶感,让我不敢给家里打电话。

  我爸在他们姐弟中排行老大,除了爷爷,大事小事都是他做主。爸爸太骄傲,也难怪,他打小就聪明,我幼时印象中,奶奶翻盖旧房子的时候,里屋和堂屋全贴满了奖状,都是我爸的。后来因为奶奶家穷,上不起大学,爸爸考上了市里的高中也没上成。奶奶说那时候的市里只有一所高中,而且农村的孩子要考超过最高录取分才可以上。全村的人听说了都夸我爸有出息,以后准能当村长。奶奶每次说起来眼眶和鼻子都红红的,我那时候小,不懂得他们心里的无奈。后来爸爸就跟着爷爷拎起了泥兜子,(泥兜子装的就是盖房子用的泥石灰)当了建筑工人,这一当就是大半辈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没有见我爸埋怨过生活,从小到大,我在他的身上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而我爸在亲戚邻居的嘴里也是好评如潮,几乎听不到他的坏话,好人卡拿到手软。若是他有错,除了姐姐的婚姻,就是对待女儿们的态度了。

  我看着头顶上亮晶晶的像玻璃弹珠一样的吊灯,想起幼年七八岁时,大姑妈来奶奶家做客,我爸带着我和姐姐还有小弟,我大叔带着他儿子都在奶奶家吃饭。我那时候调皮,性子像男孩,和大叔家小我一岁的儿子弹玻璃珠,我俩玩的起兴,奶奶过来叫吃午饭。我起身要走,大叔儿子上来拉住我的衣领,说让我把赢的玻璃珠还他,我当然不还。大叔儿子急了,上来打了我一巴掌,接着就从我手里扣玻璃珠。

  我想着我是姐,又是不招人待见的女孩,不能跟全家人视为掌上明珠的堂弟动手,一巴掌而已,早就挨了他太多打,我认了。但玻璃珠不能还,我凭本事赢的。是的,小时候就不难看出我较真的性格。我当时就死死的攥着,大叔儿子看抢不过,又可劲给我一巴掌。这回把我打急眼了,一松手大叔儿子倒在地上,玻璃珠撒了一地,大叔儿子开始嗷嗷大哭。他这一哭不当紧,成了我们的家族大事。重男轻女就不说了,那时候再正常不过,我打小就门清,所以才会忍下两巴掌。

  可想而知,爷爷奶奶、大叔小叔,大姑小姑全跑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开始骂我,说我为什么把他推倒在地?为什么要把他打哭?为什么抢他的玻璃珠?七嘴八舌轮番轰炸。我讲前因后果,可没人听,没有一个人由我分辨半句,我扛不住,蹲在地上把玻璃珠一个一个捡起,全给了大叔儿子,包括原来我自己的。没想到大叔儿子还不依不饶,说我打了他一巴掌,长辈们恶狠狠的看着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吃了,我被他们围着有点害怕。

  这时候我爸过来了,我想着看你们还欺负我,给我撑腰的来了!我大声说,我没打他,是他打了我。话音刚落,我的脸“啪”的一下挨了一巴掌,我爸打的。

  我爸说:“不管咋说,打人就不对!”

  说真的,我蒙了,我眼神里装了十万个为什么,这些为什么撑的我眼睛巨疼,疼的我眼泪都出来了。我七岁,被大叔儿子打没有哭,被长辈骂没有哭,被误会没有哭,我爸那一巴掌让我的泪瞬间决堤。

  “是啊,打人不对,为什么你还打我?”我倔强的质问我爸,我爸没有说话。

  我回家了,也没吃饭。一路哭,一路委屈。到家门口我擦干泪,没有打算告诉我妈,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妈已经因我受了太多委屈。我恨自己太小不能为她分担,只能尽量不让她多烦忧。

  我前脚到,我姐后脚就回来了,也没吃饭。我妈觉得奇怪,便问原因,我姐说了前因后果。这一说,我更觉得委屈,躲在角落无声的落泪。我妈心疼我,红着眼眶非要去我奶奶家讨个说法,我最见不得我妈落泪,像个大人劝我妈:“哪有小孩不闹别扭的,正常的很,不值得生这么大气。”终于拦下我妈,一直到晚上我爸回来。

  我爸一回来就来看我,问我打的疼不疼。我狠狠的瞪了我爸一眼走开了。我用余光看到我爸眼神里的复杂和无奈,但我那时候还不能原谅他。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原谅了,只是不愿想起自己的童年。

  那天晚上我妈跟我爸吵了一架,很凶的一架,我爸不说话,任我妈打了好几拳头都没有还手。我在门缝里看到这一幕,对我爸没有一丝的心疼,我只痛恨自己是女孩,是不待见的女孩。

  再后来,我爸讨好我,给我买了一本我一直想要的《安徒生童话》我便接受了。但我忘不了那一巴掌,那让我失去的是对父亲的信赖和依靠。

  奶奶家再来亲戚时,我和姐姐再没主动去吃过饭了。他们走后奶奶分饼干和水果,我们家准是最少的,回回爸爸就说这一句:“俺家小孩都长大了,三个人给一份就行。多分点给老二跟老三家,他们孩子小。”

  可是爸爸,我和姐姐那时明明只有七八岁啊。以至于妈妈气不过,总觉得是奶奶偏袒,到现在都说,我和姐姐成家了,来走娘家,只带一份礼就好。小时候两个人也只是算半个,现在还她一份,也是翻了翻的。

  我内心自然也是怪奶奶的,不光怪她,我怪我身处的家族,我怪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我妈。

  我记忆里的童年是黑色的,刚刚开始记事的时候我就在躲计划生育了。五岁的某一天,我爸连夜把我送到姥姥家,便匆匆走了。我一待就是整整一年。那一年里,我每一天都站在姥姥家门外的枣树下等,望着我家的方向,每一天都在期盼我妈骑着三轮车接我回家,可我总也等不到。想哭的时候,姥姥总是安慰,再等两天,过两天就来接你了,只是两天过后又是两天,无止境的两天。哪怕如此,我还是等,我相信我妈会来接我,年幼的我从不懒床,早早起床洗脸吃早饭,乖乖的到枣树下等。

  终于,我六岁了,生日这天我格外激动,因为我小舅说了,生日这天我妈来接我。

  答案是肯定的,我妈没来。我蹲在枣树下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山,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失望的滋味。我想到了,我爸妈大概是不要我了。但我不愿这样不明不白的,我要问个清楚。最后一丝阳光消逝的那刻,我走回家了。

  那时的路还是土路,那时的我也只有六岁。我从没独自走过夜路,真的太黑了,那是我这辈子走的最黑的路。路上没有一盏灯,时不时会有砖头和坑坑洼洼的水沟,还有一些我看不清的黑物体和不远处零零散散的坟头。我很怕,真的怕,但我要走,我想回家。村子很稀,每到一个村子我就给自己鼓劲加油,告诉自己离家更近一些了。我一路走一路想,是不是自己不懂事?是不是不够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姐姐和弟弟,不要我?如果我错了,我可以改。如果单纯的是不想要我,好歹也给我个答案。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回到了家,我家那时是篱笆门,我自己打开就进去了。走到堂屋门口,隐隐约约听到爸妈的说话声,我就哭了。我敲门,我妈出来看见我,问我怎么大晚上回来了,跟谁回来的?我不说话,一直哭。

  我爸跑去大门口看,跟我妈说大门口没人。我妈继续追问是不是我自己回来的,我一边哭一边点头,我妈就一把抱住我。那一刻,我所有的问题都忘了,心里很空,很难受。

  过了没大会儿,我姥爷骑着大梁自行车追到我家。我饿坏了,正吃着窝头,看见我姥爷来,拿起窝头慌忙躲到床底下。我姥爷跟我爸妈说了几句话就回了,我惊喜,姥爷没有把我带回去并告诉爸妈是我生日,我爸妈竟然都忘了,我妈告诉我忘生长的快,为了让我长的快,我爸妈愣是忘了我一个童年和少年的生日,他们的坚持致使我现在个子不矮,真好,这都是忘生的功劳。

  姥爷走后,我妈去鸡窝找了个鸡蛋给我煮了,我吃的很开心,那种开心的浓度我现在还记得。

  后来我知道,我妈是要准备去接我回来的,让我和姐姐一块去上学了,我很开心。但没说生日那天接我。小舅跟我那样说,本是想着让我开心一点。听我妈说我姥爷回去还揍了我小舅一顿,我挺自责的。

  只是有件事,在我心里落下了根,我再也不敢走夜路了,晚上睡觉也不敢关灯。我妈问起我回来路上看见了什么,我不愿回想,也不愿多说。每每想起后背发凉,那一路是我记忆里最黑的路。

  闹了这一出还是有成效的,我再也没有躲到姥姥家,虽然躲计划生育一直躲到了上初中,但基本上都是躲在奶奶家的烟叶房里,躲在河沟、玉米地、粮食囤中。床底下门后根本不考虑,太显眼。躲过的地方多的数不清,也太多次在黑暗处一个人躲到天明。要说躲出了什么经验也不清楚,就是小伙伴都不愿意跟我玩躲猫猫,找不着我。

  小时候我最清楚天色在多黑的时候,鸡叫一次,叫几声,也最清楚几时的夜最安静。我看过最黑的夜,也见过最亮的星。

  我以为我独自品尝生活带来的苦果,却不料我妈也在经历着村里人的排挤冷眼和闲言碎语。外人终是外人,关起门来日子还要和家人过。但是当家人都联起手来欺负妈妈的时候,我想象不到她所承受的痛苦。

  大概单纯的为了我们几个活下去,我妈选择了隐忍,这一忍就是大半辈子。

  如今我长大了,却没有半分回报于她,每每想起,我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而我爸爸是个仗义的直男,为哥们,他两肋插刀好兄弟,为父母,他吃尽苦头只字不提。我的印象里,他却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小时候,他每次喝醉,总要和我妈吵架,锅碗瓢盆用着用着就没了,倒也不会换新的,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自然清楚了,因为穷。再不济妈妈去姥姥家拿几个回来,运气不好的话,也逃不过爸爸的手。

  等我爸摔累了沉沉睡去,我妈哭累了哄我弟弟,姐姐身子多病躺在床上,我就去收拾那一地的支离破碎,有几次,我拿着碎片发呆,想着电视中说的隔断手腕就会死。

  是的,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不如死了干净,这一世的跌跌宕宕也是厌了。下辈子千千万万不要投胎到躲计划生育和父亲酗酒的家庭。哪怕不做人也行,做鱼做鸟,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我都甘愿。

  年少不能理解,如今想来,人人都有苦楚吧。我爸当了半辈子砌砖的,打算要用所有的心血和技巧给弟弟盖个精致的婚房,也算是有些小成就。

  可是为什么就要买房了呢?而且爸妈的话让我觉得这一切都不仅仅是买房那么简单。这整整这一夜,想了太多事情,我怎么都睡不着,决定明天还是得给家里再打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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