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安八年（7）《钟父的心事》
傍晚，辰时。大堂的饭桌上满座五个人，菜逐一备齐，钟父和钟母与王允赫同坐，千昱与王家的长辈同坐，千澈挨着千昱单坐。小桐将酒满上，垂手而立在众人身后，听候差遣。钟父起身举杯，朝向王家的两位，千昱等人也都一同站起来，钟父笑颜道：“犬子有幸，能娶得令千金，是我钟家的福分，也要感谢王兄成全，特此谢过。”
“钟兄言重了，贵公子仪表堂堂，更兼文采，他日必当高中，是我家小女的福分才是。”
千昱举杯对他俩道：“谨遵父亲教诲，我必当对若筠姑娘一心一意，成婚后更会相敬如宾，格尽己责任，千昱也在此借伯父您的金口，愿明年的会试，能够高中榜首，明耀我们两家。”
王允赫听罢，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很是喜欢千昱这番言辞，千澈淡然一笑，在一旁默默喝了一口杯中的酒，众人一同就坐。
王允赫轻叹一口气道：“说起我家若筠啊，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她的娘亲走得早，这十六年来，幸而还有几个哥哥，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是好得不行，我呢，对她虽不似他那几个哥哥一样管得严，但女儿家习字或是女工刺绣，总得会几样吧，好在这孩子天性聪慧，不仅两者兼备，对横笛墨画一类的才艺之举也是不在话下。”
钟母笑道：“若筠这么乖巧懂事，嫁到我们家以后，就不仅仅是我的儿媳妇，我呀，还能多一个闺女儿，这可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
“娘，我只怕到时候你会喜欢喜欢您的儿媳妇多过你儿子我呢。”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我自然是要偏向她一些了。”
千昱笑道：“是啊，若筠姑娘竟有如此成就，可见是伯父的教导有方了。”
“是她自己愿意学。”
“伯父自谦了，您是父亲的同窗，当年可是拿下了皇城的文状元，想来若筠姑娘多少也是受了您的熏陶，可见圣人云，三代同堂，皆是人中龙凤，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王允赫的表兄开口道：“钟兄啊，你这个儿子可真是比你更能说会道啊，真是句句在理，头头是道呢。”
“犬子说的不过是些实话罢了，小小年纪，哪懂其理呢？切莫让王兄笑话才是。”
“父亲说的是，当着两位伯父的面，千昱应该学大哥，洗耳恭听才对。”
千澈正想着自己喜欢吃的红烧鱼怎么搁在对面了，忽然听到他们又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他抬起头，勉强一笑，说道：“伯父请用菜。”
众人这才陆续动筷，千澈低头吃着眼前的菜，却不能将筷子越过对面去夹，暗自忧神，小桐见此一幕，回到厨房将最后一道排骨玉米汤端了上来，特意挪开红烧鱼，把他放在千澈容易够着的位置，顺势将他不喜欢喝的汤放在王家两兄弟的面前。
钟父对他道：“好了，你们也下去吃饭吧。”
“是，老爷。”
临走之际，千澈给了他一个感激又得意的眼神，小桐偷笑着离开。
一个时辰后，兄弟俩随父亲一起将他们二人送至大门前，直到马车远去，这才回身进府，途中，千昱提起了正在修建的那栋阁楼，说想要赶在新婚之前完成，提议加钱给工人师傅们让他们轮番连夜赶工，钟父想了想，对他道：“只要他们愿意，也可以，既然为你准备的，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谢父亲。”
“千澈，你来我房里，我有话跟你说。”
“爹，什么事儿啊？”
钟父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道：“走吧。”
千昱点头道：“父亲，您早些休息。”
“嗯。”
千澈跟在钟父的身后，朝他的居所走去。
走廊上，仆人正忙着挂灯笼，钟家灯火彻夜通明是钟老爷吩咐下的。
“这半个月，你跑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就到樊城一带钓鱼去了。”
“钓了半个月？”
“是，我出了昌林，到叙州去了。”
钟父没说什么，推开了房间门，千澈心里有些忐忑，但不是因为父亲询问的事情。
“如你所愿，千昱比你先成婚，你的乡试也推到明年了，一年的时间，够了吗？”
听到父亲这番话，他有些惊讶，钟父端正了神色，在桌上又点了一盏灯，缓缓坐下，屋子里顿时亮了不少。
“溯儿。”
这是千澈的小名，是他的祖父在世的时候给他取的，在千澈十岁以后，父亲就很少这样唤他了，自己也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爹，您究竟有什么事，您说吧。”
“你的小名是你祖父取的，只给你一个人取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从我记事起，爹和娘就很少叫我的小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祖父只给我取名，而千昱却没有。”
钟父的眼神有些黯淡，带着一丝愧疚道：“因为你的娘亲是名门闺秀，而千昱的母亲是个农家女。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奉旨去新南处理赈灾一事，途中认识了那个穷苦的姑娘，当我把她带回家时，你的祖父说什么也不答应我要纳她为妾，说有失身份，不得已，她便在钟府做了四年的长工，直到你的祖父去世以后，我才给了她名分。”
“那祖父他是来不及给千昱取名了？”
“不是，你还没有出世的时候，父亲他便已经为你拟定了两个名字，你既是位公子，另一个名也就用不上了。”
千澈点头道：“我明白了，就算祖父生前能见到千昱，多半也不会给弟弟取名的。”
“是一定不会，你的祖父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改变，你的娘常说我固执己见，殊不知，跟你祖父相比，我算得上是通情达理了。”
“那爹你怎么不给千昱取个名呢？”
“我们钟家有本族谱，按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你们这一带的儿孙辈只有祖父或祖母才能起名，我起的不算数，就不能写进去，所以说，在族谱里，千昱是没有名字的。”
千澈听罢，不可置信道：“咱家还有这个说法啊？”
“那是自然，祖宗之法，儿孙后辈理当谨遵不逾。”
千澈不经意看了钟父一眼，诺诺道：“爹，要我说，如果只是因为姨娘的身份就不让千昱入赘自家家谱，也未免有些....再怎么说，弟弟他也是钟家的人啊，更是您的儿子。”
“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溯儿，还记得你的凌伯父吗？”
千澈正了神色，问道：“爹，您怎么提起他们了？”
“我就问你还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凌伯父和你相识几十年，半辈子的交情，也是我的恩师，自幼便教我习武，可我还没来得及拜他为师，凌家就.....”
钟父叹气道：“正因为我和你凌伯父的关系匪浅，曾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凌家落难时，我力保他一家老小，不曾想被那起小人以此大做文章，圣上偏激，从那个时候起，便对我起了疑心，要不是看在钟家历代忠赫，声名远扬的份上，就算没连累到自己，只怕朝中也难有我的位置了。”
“父亲，难道是近日来，圣上旧事重提了？”
钟父摇头道：“在皇城，众所周知，凌家和梨玥皇后是大忌，就是圣上，也不会无故提及，不过是那起蛇鼠一窝的人看我年事渐高，又孤立无援，都垂涎这个位置罢了。”
千澈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钟父看着他道：“溯儿，钟家能有今日的地位，是我们的先辈浴血奋战，为大兴国抛洒热血换来的，我没有让你的祖父失望，我也希望，你不要让为父失望。”
“爹，您是想让我接下您的重担吗？”
“有些话，我不能给千昱说，因为这个担子只有你能扛，可问题是，你愿不愿意。”
千澈沉默了。
“爹，该我做的，亦或是该承担的，我不会去逃避，可我不明白，不论是为官之道还是文书科举，千昱都在我之上，为什么您不愿意重用他？”
“官场是一张网，名利就是一个漩涡，无论你倒向哪一边，都会陷入其中，而千昱并不会陷进去，因为，他终究会成为撒网的人。明白了吗？”
“看来，我并不了解他。”
“无需介怀，当你们两人同朝为官，各自成家的那天，不用我告诉你，你也能不言而喻了。”
“爹，可我不想做官。”
钟父看他一眼，竟然笑了，似一种洒脱，对他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放心把这个家业交给你，明年乡试之前，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在此以后，我会向圣上递交请辞荐书，因为....”
“因为您老了，爹，是儿子不孝，以后的事，交给我吧。”
钟父由衷地点点头，说道：“回房去吧。”
“爹，您早些休息。”
“嗯。”
千澈踏出房门后，钟母从后面的屏风走了出来，走到门边，看着千澈远去的身影，忧心忡忡道：“老爷，你说千澈这孩子有这个能力吗？”
“你不是一直都盼他成材吗？他都说出了你想听的话了，怎么又不信他了？”
钟母回过身，低然道：“老爷，你是打算让千澈继承家业吗？那千昱呢？”
“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到时候，这栋宅子留给他们，等圣上准奏了，我们就回老家去，把旧居翻翻新，在那里住下吧。”
钟母点头不语。
这夜，微风泛起，偶尔从后院传来竹林的飒飒作响，若有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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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昱举杯对他俩道：“谨遵父亲教诲，我必当对若筠姑娘一心一意，成婚后更会相敬如宾，格尽己责任，千昱也在此借伯父您的金口，愿明年的会试，能够高中榜首，明耀我们两家。”
王允赫听罢，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很是喜欢千昱这番言辞，千澈淡然一笑，在一旁默默喝了一口杯中的酒，众人一同就坐。
王允赫轻叹一口气道：“说起我家若筠啊，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她的娘亲走得早，这十六年来，幸而还有几个哥哥，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是好得不行，我呢，对她虽不似他那几个哥哥一样管得严，但女儿家习字或是女工刺绣，总得会几样吧，好在这孩子天性聪慧，不仅两者兼备，对横笛墨画一类的才艺之举也是不在话下。”
钟母笑道：“若筠这么乖巧懂事，嫁到我们家以后，就不仅仅是我的儿媳妇，我呀，还能多一个闺女儿，这可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
“娘，我只怕到时候你会喜欢喜欢您的儿媳妇多过你儿子我呢。”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我自然是要偏向她一些了。”
千昱笑道：“是啊，若筠姑娘竟有如此成就，可见是伯父的教导有方了。”
“是她自己愿意学。”
“伯父自谦了，您是父亲的同窗，当年可是拿下了皇城的文状元，想来若筠姑娘多少也是受了您的熏陶，可见圣人云，三代同堂，皆是人中龙凤，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王允赫的表兄开口道：“钟兄啊，你这个儿子可真是比你更能说会道啊，真是句句在理，头头是道呢。”
“犬子说的不过是些实话罢了，小小年纪，哪懂其理呢？切莫让王兄笑话才是。”
“父亲说的是，当着两位伯父的面，千昱应该学大哥，洗耳恭听才对。”
千澈正想着自己喜欢吃的红烧鱼怎么搁在对面了，忽然听到他们又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他抬起头，勉强一笑，说道：“伯父请用菜。”
众人这才陆续动筷，千澈低头吃着眼前的菜，却不能将筷子越过对面去夹，暗自忧神，小桐见此一幕，回到厨房将最后一道排骨玉米汤端了上来，特意挪开红烧鱼，把他放在千澈容易够着的位置，顺势将他不喜欢喝的汤放在王家两兄弟的面前。
钟父对他道：“好了，你们也下去吃饭吧。”
“是，老爷。”
临走之际，千澈给了他一个感激又得意的眼神，小桐偷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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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父亲。”
“千澈，你来我房里，我有话跟你说。”
“爹，什么事儿啊？”
钟父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道：“走吧。”
千昱点头道：“父亲，您早些休息。”
“嗯。”
千澈跟在钟父的身后，朝他的居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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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个月，你跑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就到樊城一带钓鱼去了。”
“钓了半个月？”
“是，我出了昌林，到叙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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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愿，千昱比你先成婚，你的乡试也推到明年了，一年的时间，够了吗？”
听到父亲这番话，他有些惊讶，钟父端正了神色，在桌上又点了一盏灯，缓缓坐下，屋子里顿时亮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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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千澈的小名，是他的祖父在世的时候给他取的，在千澈十岁以后，父亲就很少这样唤他了，自己也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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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小名是你祖父取的，只给你一个人取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从我记事起，爹和娘就很少叫我的小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祖父只给我取名，而千昱却没有。”
钟父的眼神有些黯淡，带着一丝愧疚道：“因为你的娘亲是名门闺秀，而千昱的母亲是个农家女。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奉旨去新南处理赈灾一事，途中认识了那个穷苦的姑娘，当我把她带回家时，你的祖父说什么也不答应我要纳她为妾，说有失身份，不得已，她便在钟府做了四年的长工，直到你的祖父去世以后，我才给了她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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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爹你怎么不给千昱取个名呢？”
“我们钟家有本族谱，按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你们这一带的儿孙辈只有祖父或祖母才能起名，我起的不算数，就不能写进去，所以说，在族谱里，千昱是没有名字的。”
千澈听罢，不可置信道：“咱家还有这个说法啊？”
“那是自然，祖宗之法，儿孙后辈理当谨遵不逾。”
千澈不经意看了钟父一眼，诺诺道：“爹，要我说，如果只是因为姨娘的身份就不让千昱入赘自家家谱，也未免有些....再怎么说，弟弟他也是钟家的人啊，更是您的儿子。”
“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溯儿，还记得你的凌伯父吗？”
千澈正了神色，问道：“爹，您怎么提起他们了？”
“我就问你还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凌伯父和你相识几十年，半辈子的交情，也是我的恩师，自幼便教我习武，可我还没来得及拜他为师，凌家就.....”
钟父叹气道：“正因为我和你凌伯父的关系匪浅，曾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凌家落难时，我力保他一家老小，不曾想被那起小人以此大做文章，圣上偏激，从那个时候起，便对我起了疑心，要不是看在钟家历代忠赫，声名远扬的份上，就算没连累到自己，只怕朝中也难有我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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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澈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钟父看着他道：“溯儿，钟家能有今日的地位，是我们的先辈浴血奋战，为大兴国抛洒热血换来的，我没有让你的祖父失望，我也希望，你不要让为父失望。”
“爹，您是想让我接下您的重担吗？”
“有些话，我不能给千昱说，因为这个担子只有你能扛，可问题是，你愿不愿意。”
千澈沉默了。
“爹，该我做的，亦或是该承担的，我不会去逃避，可我不明白，不论是为官之道还是文书科举，千昱都在我之上，为什么您不愿意重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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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并不了解他。”
“无需介怀，当你们两人同朝为官，各自成家的那天，不用我告诉你，你也能不言而喻了。”
“爹，可我不想做官。”
钟父看他一眼，竟然笑了，似一种洒脱，对他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放心把这个家业交给你，明年乡试之前，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在此以后，我会向圣上递交请辞荐书，因为....”
“因为您老了，爹，是儿子不孝，以后的事，交给我吧。”
钟父由衷地点点头，说道：“回房去吧。”
“爹，您早些休息。”
“嗯。”
千澈踏出房门后，钟母从后面的屏风走了出来，走到门边，看着千澈远去的身影，忧心忡忡道：“老爷，你说千澈这孩子有这个能力吗？”
“你不是一直都盼他成材吗？他都说出了你想听的话了，怎么又不信他了？”
钟母回过身，低然道：“老爷，你是打算让千澈继承家业吗？那千昱呢？”
“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到时候，这栋宅子留给他们，等圣上准奏了，我们就回老家去，把旧居翻翻新，在那里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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