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起
<p>庆历十三年 冬</p>
<p>冬天，是一个残忍的季节。每年的冬季，杞梁城都有数百人死于饥寒交迫。</p>
<p>而今年的冬季更是尤为难过。因为一墙之隔的那些草原上的蛮夷抢走了他们一多半的口粮。</p>
<p>市面上的粮食已经被哄抬上了天价，一斗米能换取往常的十袋米。</p>
<p>家里储存着多余粮食的人家趁这个机会榨取财富，而家里没有粮食的人家却在纠结着是当掉家里仅剩的两床棉被，还是放在床上的几件铺着整齐补丁的旧衣。</p>
<p>朝廷已经派大臣从邻近的沔城调粮了，杞梁的驻城大将军也说大概还有一个月市面上的粮价就能降下来了，让百姓不要着急。可是没有粮食的这一个月，他们要怎么活下去呢？</p>
<p>杞梁的冬夜，通常在大街上是看不见人影的，多数人都选择在被窝里取暖。但黑暗杂乱的小巷里，就不一定了。</p>
<p>比如现在，城西贫民窟最普通不过的巷子里，挤满了人。</p>
<p>说挤满也不尽然，毕竟巷子狭小，也装不下多少人，大概也就七个人的样子。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波，或者说，是六个人把一个人围堵着。</p>
<p>被围堵的男孩子在这一群人里分外扎眼，不是因为他个头最矮，也不是因为他身上单薄褴褛到像块破布般挂在身上的衣服，而是因为，明明面对着比他高大得多的一群人，他依旧死死抱着手里褐色的包裹不撒手的固执。</p>
<p>一群人对这个男孩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都没能让他撒手，他只是一直蜷缩着任由他们打骂。</p>
<p>终于，这群人打累了也骂累了，这冬夜的寒风吹在身上，即使他们穿着厚厚的寒服依然觉得冷，于是朝着地上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人吐了口口水，便结伴走了。</p>
<p>在这群人走后不久，躺在地上的男孩挣扎着爬起来，抚了抚放在胸口的包裹，满是青肿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但似乎是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又露出疼痛的样子，颇有些滑稽而狰狞。</p>
<p>男孩抱着包裹站起来，扶着墙慢慢挪出巷子，却在巷子口遇见了一个穿着单薄裙子，提着一盏旧灯的......鬼？！</p>
<p>男孩很惊讶，他无法想象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会出现一个穿成这样的少女。</p>
<p>但是马上他就不怕了……因为那个女子用袖子很温柔的擦了擦他没被衣服遮住的肩膀上的唾沫。</p>
<p>他想起了隔壁王小二的**，每次王小二在外面玩得一身脏的时候，王小二的**都会很温柔的替他把脸上的泥巴擦干净，而这个时候，他通常是扒着院外的篱笆眼巴巴地看着。</p>
<p>他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是一个人，没有父亲也没有**，他不曾攀爬过父亲的肩膀，也不曾享受过**的拥抱。</p>
<p>他一直流浪，乞讨着生活，衣不能蔽体，瓦不能遮寒。长开了些，有了一点力气以后，春耕时帮着耕地，秋收时帮着收谷，农闲时去工地做活。好心人看着他年纪小，都会多给他点铜板或者吃食，久而久之，可以不再乞讨也能凑合着活下去。渐渐地，他开始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后来他捡回来一个妹妹。</p>
<p>妹妹是在破庙门口捡到的，捡到的时候她还发着高烧，他着急着带妹妹去找大夫，为此甚至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他又是那个一穷二白的乞讨者啦，可是他不再是一个流浪汉了，他有家了！</p>
<p>怔忡间，他听见有人在说话</p>
<p>“你想听个故事吗？”</p>
<p>他觉得，他应该是想听的，不在乎内容，也不在乎在寒风凛冽，只要有个人，跟他讲个故事就好。</p>
<p>“可是，这里太冷了，你能带我去你家坐坐么？”</p>
<p>他的脸瞬间胀得通红，他的家，是离这五里的一个破庙，勉强能避些风雨，家里唯一可以御寒的被子正裹在四岁妹妹的身上。</p>
<p>他支吾着想要拒绝，却又不想拒绝，而那个女子却已经提着灯走了。</p>
<p>“那我们走吧。”</p>
<p>女子伸出手拉住男孩的手，男孩觉得，那是种很奇异的感觉，她的手软软小小，感觉和妹妹的手触感一样，可是妹妹的手却没有她温暖，忍不住得攥紧了些，再攥紧一些。</p>
<p>他从来没觉得五里多的路有这么短过，短到手上的温度还来不及传到心脏，就已经看见了破庙。</p>
<p>他突然觉得，他想要她知道她现在的窘况，这样，她会不会留下来，就像那些好心的大娘不忍他吃不饱穿不暖而给他食物和衣服那样，不忍心他没人照顾而留下来。</p>
<p>女子牵着男孩的手走向破庙，没有人会疑惑她为什么知道破庙在哪，就好像，她一直在走自己的路，只不过路边有一座破庙。</p>
<p>“到了，能带我进去坐坐么？”</p>
<p>“当然，当然可以。”</p>
<p>这次男孩放开了女子的手，抢先跑进了破庙，他看了看破烂的墙面和屋顶，又看了看为了取暖而铺满了干枯杂草的地面，和地上用砖头围起来的火堆。从那张缺了一条腿的而用砖头摞起来的香案做的床上，拿出一件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铺在了靠近火堆的地上。</p>
<p>妹妹很诧异地望向哥哥，哥哥一向节俭，像这样把干净衣服铺在地上的举动是从来没有过的。</p>
<p>然后，她看见从破庙门口走进来的大姐姐。</p>
<p>大姐姐很好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只抬头看向哥哥。哥哥说会带好吃的回来的。果然，哥哥把手里的褐色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五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哥哥递给她一个，她欢喜地接过来，然后撕了一片喂哥哥。</p>
<p>男孩笑着吃了妹妹递过来的馒头，然后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大姐姐，手伸到一半又像恍然记起了什么，把馒头用竹枝穿好，靠近火堆。</p>
<p>女子坐在男孩为她铺好的坐垫上，看着小男孩向他的妹妹介绍自己。</p>
<p>“呃......妹妹，这是我路上碰见的大姐姐，大姐姐说要给你讲故事，我们听故事好不好！” </p>
<p>说着，男孩望向女子。</p>
<p>“那，我讲一个‘灯’的故事好不好。”</p>
<p>“是姐姐提着的这盏灯吗？”</p>
<p>“是的呢......”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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