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清明雨落 破碎金陵（三）
金陵城，镇南将军府仓库。
光线昏暗。亲兵们手里的火炬，也显得有些摇曳。
专门用来存放兵器的榆木大箱子，几十口一字排开，箱盖已经被完全开启。镇南将军府参军、府中地位几乎仅次于徐叔龙本人的刘光义，微微弓着腰，目光看向箱内，脸色一片铁青。
若有不知其中关窍的士兵见了，或许会以为参军大人的脸色，乃是被兵刃的凛冽寒光映照而出，但此刻用手为刘参军扶着箱盖的几个亲兵，全都满头大汗、噤若寒蝉。
因为刘参军的铁青脸色，真的完全是被气出来的。
就在参军大人面前，本应满坑满谷盛放着大汉军队制式军刀的榆木箱中，此刻却没有半点应有的金属气息——刘光义紧咬着牙关，腮帮子一阵蠕动，然后才颤抖着伸出手，从箱中拿出一条淡褐色的条形事物——
那是一柄木刀。
大小、规格、形状，全都与镇南将军府亲兵所用的军刀一模一样，甚至就连木刀的刀柄上，还细致地刻着“大汉镇南将军”纹样。
唯一的问题是，这把刀是木头的。
半人高的榆木箱中，放着整整六十柄木质军刀。
没有一把是精钢铸造的军用正品。
刘光义眼神血红地盯着手里的木刀，看了许久，然后突然一声怒吼，将手里的木刀狠狠摔了下去——木刀重重砸到地面上，然后借着木材特有的弹性从地面弹起，伴着一阵阵“空空空”的响声，在仓库的地面上又弹跳了几下，这才彻底落地，整柄木刀还兀自在地上颤动不止。
周围的亲兵们眼神复杂地看向刘光义，紧紧抿着嘴唇。
刘光义用手扶着榆木箱的边缘，有些虚弱地斜倚在箱子上——这个如今才年过四十、春秋鼎盛的江南军师，看起来就像随时都会昏倒一般。他颤巍巍地扶着箱体，往前走了几步，视线从一个箱子扫向另一个箱子——
一模一样的六十柄军刀，一模一样的木头制成，一模一样的赝品。
刘光义抬起头，茫然向前看去。
前面，一模一样的榆木刀箱排成一列，在将军府仓库的昏暗光线中似乎望不到尽头。
他痛苦地捂住眼睛。
亲兵连忙上前两步，伸出手想要搀扶刘参军，又有些犹豫。
“告诉我。”刘光义用手盖住脸部，闭着眼轻声问道，声音嘶哑，“一共，是多少箱？”
“回禀参军大人。”亲兵咬牙答道，“一共是……四十箱。”
“四十箱。每箱六十柄刀。所以是……两千四百柄军刀？”
“……是。是两千四百柄。”
“全都是……”刘光义似乎哽咽了一下，“……木头的？”
“是……”亲兵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了——
镇南将军府参军刘光义，用右手狠狠打在木箱上以后，整个人就如失去骨架一般，沿着光滑的木箱箱壁滑坐在地。
亲兵急忙弯腰伸手，想将参军大人搀扶起来，却被对方拒绝了。
“给我查。给我查。”刘光义的声音最初很轻，但随即就流露出一丝狠厉，“给我他妈的查！去……去给我查清楚，这批军刀是什么时候运过来、由谁运过来的！”
“卑职已经查过了。”亲兵犹豫道，“这批军刀是正月中旬，从无锡那边运进来的，因为都是备用的佩刀，所以入库以后就没有开箱检查……根据无锡那边的报告，当时这批军刀从无锡启程时还是好好的，还是……正常的钢刀。”
刘光义缓缓站起身，然后飞起一脚，猛然踹在箱子上，把亲兵吓了一个激灵：
“‘正常’？你他妈管这叫正常？！”
“参军大人！”亲兵低着头咬牙道，“当时无锡都检查过，确实是两千四百柄钢刀！”
刘光义用左手死死攥着箱沿，用右手从箱中捞出一柄木刀，然后松开手，任木刀颓然坠落在地。
木头与地面相撞，发出了有些空灵的独特响声。
在场亲兵们都咽了口唾沫。
“所以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他妈的两千四百柄钢刀，会变成两千四百柄木刀！”刘光义声嘶力竭地吼道，随即就因过于用力而剧烈咳嗽起来。
亲兵急忙上前两步，帮参军大人拍了拍背脊。
刘光义在亲兵的帮助下止住了咳嗽，整个人也显得平静了许多，但脸色还是显得分外阴沉。他深呼吸了几口，咬着牙恨恨地道：
“你们，听我的，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一定、一定要找到那两千四百柄刀的下落！”
亲兵们齐齐答应了一声——他们作为军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更知道，整整两千四百柄下落不明的制式钢刀，能够引出多么恐怖的滔天祸事！其实本不需要参军刘光义吩咐，整座镇南将军府的底层士兵，如今都已经被军官们发动起来调查佩刀的踪迹了。
亲兵搀扶着刘光义，在旁边的一口阖盖箱子上坐下。
刘光义坐在箱子上，用手紧紧抓着箱盖的边缘，神色有些悲戚。
“去，去徐府一趟。”刘光义抬起头，闭着眼睛喃喃道，“我不想给将军惹麻烦，将军家里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可是，这事儿……这事儿将军他必须知道。”
“是！”亲兵连忙答道，“卑职这就派人去通知将军！”
刘光义犹豫片刻，随即摆摆手，拉住亲兵手臂叹道：
“算了，事关重大，我去亲自跟徐将军说。但愿将军他又有什么神机妙算，能追回来这两千多柄军刀……”
亲兵默然点点头。他看着参军疲惫的眼神，终究没忍住，颤声问道：
“参、参军大人，如果……如果，这两千多柄刀……最后没找到，那、那怎么办？”
跟随镇南将军徐叔龙镇守扬州道多年、不仅懂军事更懂军法、深知丢失大批兵器是何等罪行的将军府参军刘光义，拍了拍这个年轻士兵的后脑勺，露出一个灰暗笑容：
“如果……最后还是没找到，那咱们——那将军、我、还有你、以及这将军府里的每一个人，也就都用不着考虑该怎么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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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昏暗。亲兵们手里的火炬，也显得有些摇曳。
专门用来存放兵器的榆木大箱子，几十口一字排开，箱盖已经被完全开启。镇南将军府参军、府中地位几乎仅次于徐叔龙本人的刘光义，微微弓着腰，目光看向箱内，脸色一片铁青。
若有不知其中关窍的士兵见了，或许会以为参军大人的脸色，乃是被兵刃的凛冽寒光映照而出，但此刻用手为刘参军扶着箱盖的几个亲兵，全都满头大汗、噤若寒蝉。
因为刘参军的铁青脸色，真的完全是被气出来的。
就在参军大人面前，本应满坑满谷盛放着大汉军队制式军刀的榆木箱中，此刻却没有半点应有的金属气息——刘光义紧咬着牙关，腮帮子一阵蠕动，然后才颤抖着伸出手，从箱中拿出一条淡褐色的条形事物——
那是一柄木刀。
大小、规格、形状，全都与镇南将军府亲兵所用的军刀一模一样，甚至就连木刀的刀柄上，还细致地刻着“大汉镇南将军”纹样。
唯一的问题是，这把刀是木头的。
半人高的榆木箱中，放着整整六十柄木质军刀。
没有一把是精钢铸造的军用正品。
刘光义眼神血红地盯着手里的木刀，看了许久，然后突然一声怒吼，将手里的木刀狠狠摔了下去——木刀重重砸到地面上，然后借着木材特有的弹性从地面弹起，伴着一阵阵“空空空”的响声，在仓库的地面上又弹跳了几下，这才彻底落地，整柄木刀还兀自在地上颤动不止。
周围的亲兵们眼神复杂地看向刘光义，紧紧抿着嘴唇。
刘光义用手扶着榆木箱的边缘，有些虚弱地斜倚在箱子上——这个如今才年过四十、春秋鼎盛的江南军师，看起来就像随时都会昏倒一般。他颤巍巍地扶着箱体，往前走了几步，视线从一个箱子扫向另一个箱子——
一模一样的六十柄军刀，一模一样的木头制成，一模一样的赝品。
刘光义抬起头，茫然向前看去。
前面，一模一样的榆木刀箱排成一列，在将军府仓库的昏暗光线中似乎望不到尽头。
他痛苦地捂住眼睛。
亲兵连忙上前两步，伸出手想要搀扶刘参军，又有些犹豫。
“告诉我。”刘光义用手盖住脸部，闭着眼轻声问道，声音嘶哑，“一共，是多少箱？”
“回禀参军大人。”亲兵咬牙答道，“一共是……四十箱。”
“四十箱。每箱六十柄刀。所以是……两千四百柄军刀？”
“……是。是两千四百柄。”
“全都是……”刘光义似乎哽咽了一下，“……木头的？”
“是……”亲兵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了——
镇南将军府参军刘光义，用右手狠狠打在木箱上以后，整个人就如失去骨架一般，沿着光滑的木箱箱壁滑坐在地。
亲兵急忙弯腰伸手，想将参军大人搀扶起来，却被对方拒绝了。
“给我查。给我查。”刘光义的声音最初很轻，但随即就流露出一丝狠厉，“给我他妈的查！去……去给我查清楚，这批军刀是什么时候运过来、由谁运过来的！”
“卑职已经查过了。”亲兵犹豫道，“这批军刀是正月中旬，从无锡那边运进来的，因为都是备用的佩刀，所以入库以后就没有开箱检查……根据无锡那边的报告，当时这批军刀从无锡启程时还是好好的，还是……正常的钢刀。”
刘光义缓缓站起身，然后飞起一脚，猛然踹在箱子上，把亲兵吓了一个激灵：
“‘正常’？你他妈管这叫正常？！”
“参军大人！”亲兵低着头咬牙道，“当时无锡都检查过，确实是两千四百柄钢刀！”
刘光义用左手死死攥着箱沿，用右手从箱中捞出一柄木刀，然后松开手，任木刀颓然坠落在地。
木头与地面相撞，发出了有些空灵的独特响声。
在场亲兵们都咽了口唾沫。
“所以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他妈的两千四百柄钢刀，会变成两千四百柄木刀！”刘光义声嘶力竭地吼道，随即就因过于用力而剧烈咳嗽起来。
亲兵急忙上前两步，帮参军大人拍了拍背脊。
刘光义在亲兵的帮助下止住了咳嗽，整个人也显得平静了许多，但脸色还是显得分外阴沉。他深呼吸了几口，咬着牙恨恨地道：
“你们，听我的，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一定、一定要找到那两千四百柄刀的下落！”
亲兵们齐齐答应了一声——他们作为军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更知道，整整两千四百柄下落不明的制式钢刀，能够引出多么恐怖的滔天祸事！其实本不需要参军刘光义吩咐，整座镇南将军府的底层士兵，如今都已经被军官们发动起来调查佩刀的踪迹了。
亲兵搀扶着刘光义，在旁边的一口阖盖箱子上坐下。
刘光义坐在箱子上，用手紧紧抓着箱盖的边缘，神色有些悲戚。
“去，去徐府一趟。”刘光义抬起头，闭着眼睛喃喃道，“我不想给将军惹麻烦，将军家里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可是，这事儿……这事儿将军他必须知道。”
“是！”亲兵连忙答道，“卑职这就派人去通知将军！”
刘光义犹豫片刻，随即摆摆手，拉住亲兵手臂叹道：
“算了，事关重大，我去亲自跟徐将军说。但愿将军他又有什么神机妙算，能追回来这两千多柄军刀……”
亲兵默然点点头。他看着参军疲惫的眼神，终究没忍住，颤声问道：
“参、参军大人，如果……如果，这两千多柄刀……最后没找到，那、那怎么办？”
跟随镇南将军徐叔龙镇守扬州道多年、不仅懂军事更懂军法、深知丢失大批兵器是何等罪行的将军府参军刘光义，拍了拍这个年轻士兵的后脑勺，露出一个灰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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