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清明雨落 破碎金陵（二）
空荡荡的房间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气味，似乎是酒精气与腐烂蔬果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虽然不算特别难闻，但还是让人感到头脑一阵眩晕。
徐广陵按着腰间剑柄，皱眉审视着在眼前飞舞的苍蝇，瞳孔在阴暗的光线中扩了扩。
其实，与其说这是一个“房间”，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地穴”——不到三四丈方圆的空间，有一大半都处于地平线以下，就连进入这个房间的入口，也开在这家废弃酒馆后厨的一个隐蔽角落，不免令人怀疑，这房间是不是一间用来存放食材的地窖。
不过，现在这里显然并没有任何食材。
徐家家丁听了徐广陵吩咐，便上前两步走到房间中央，高高举起手中灯笼，让摇曳不定的光线照亮了室内景象。
房间几乎可以用徒有四壁形容，四面墙都是光秃秃的，连墙皮都已经剥落了大半；铺着石砖的地面显得有些潮湿，肉眼可见之处有不少黑黝黝的小虫子横冲乱窜，而墙角处更是结满了蛛网；
在房间最靠内的角落里，塞着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徐广陵一眼就认出是一床破旧肮脏的棉被。
从棉被看来，似乎曾有人住在这里——但不管如何，那都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就是这儿？”徐广陵皱了皱眉头。
“就、就这儿！”被家丁们从背后按住肩膀的小毛贼，诚惶诚恐地点点头，眼睛湿漉漉的几乎要涌出泪水，“那些什么天机的，之前就住在这儿！”
徐广陵低下头，伸足擦了擦地面，于是厚厚的一层尘土被鞋底扫开，露出了石砖地的原本的淡褐色。
“之前……是多久以前？”徐广陵垂着头问。
“四、四五个月！”小毛贼大声答道，“那时候这儿还住着人呢！”
四五个月……徐广陵轻轻闭上眼睛，估算了一下日子：那大概是在他刚杀掉呼延轮台之后，这里还住着天机的人；而从地面上尘土的堆积情况看，恐怕那以后没多久，此地就已人去屋空。
徐广陵重新睁开眼睛，皱眉道：
“这地方这么偏僻，你怎么知道他们住在这里的？”
小毛贼急忙答道：
“因、因为他们会雇我们帮忙、帮他们跑腿！你、您可以问问，金陵城里好多、好多像我这样的、这样的……”
“三教九流之辈？”徐广陵淡淡地道。
“是、是！”小毛贼狠狠点了点头，“我们中好多人，都被他们雇去跑腿过！他们出手特别大方，给的还都是白花花的官银！”
徐广陵回过头，看着形容狼狈的小毛贼，冷声问道：
“他们都雇你们，去干什么？”
“盯、盯梢！”小毛贼咽了口唾沫，大声道，“他们曾经雇我去城外，看着那些、那些运货马车，然后把那些马车，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路上经过哪条街全都告诉他们——一天就给五钱银子呢！”
运货马车？行驶路线？徐广陵心中一凛，追问道：
“你们当时，是什么马车的行驶路线都记录，还是只看特别的某几辆马车？”
小毛贼圆睁着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猛然惊醒，大声道：
“回公子的话，他们、他们当时，好像只让我们看……那个……镇南将军府的马车！”
……
镇南将军府参军刘光义，一边点算着这一个月来的粮饷开支，一边跟身边的文书们聊起了家常：虽说徐叔龙治军一向严格、就连对手下这些文人幕僚都三令五申，要求不许在将军府衙中闲聊，但最近徐叔龙将军一连半个月没在府衙中露面，以刘光义为首的将军府幕僚们，不免也放松了许多。
事实上，这群将军府幕僚们闲谈的话题，仍然离不开那个平日里恪尽职守，但最近却俗务缠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镇南将军徐叔龙。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一个文书探着脖子神秘道，“徐将军昨天差点跟家里人打起来！”
“啊啊啊？真的真的？”府衙中顿时一阵叽叽喳喳，就连不少伏案工作的文士，也拈着墨笔抬起头，脸上写满想要窥探隐私的好奇心。
“真的！我在徐家有朋友，他们亲口告诉我的！”最开始的那个文书信誓旦旦地道，“你们也知道徐家最近是什么情况，咱们将军又是一副暴脾气，跟家里人动手打起来，又有什么难以置信的？”
无聊文人们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一个幕僚大声问：
“那你们觉得，咱们将军，能拿到徐家家主的位置吗？”
“难！”房间另一头，一个素来以消息灵通著称的幕僚摇头道，“本朝本就重文轻武，徐将军无论如何都是武人出身，从这一点上来说，就已经被那个徐伯狮超过了许多！更何况，如果要说起徐家长房、三房的小辈来，咱们将军家的徐姑苏公子，虽然也是天纵之才，可未免有失于沉稳，我瞧不太能讨到徐老丞相的欢心——反观长房的徐维扬，无论是文采还是市井风评，都要压过徐姑苏公子一头，恐怕胜算更大……”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嘟囔：
“唉，如果那个徐广陵公子尚在，又何至于……”
这句感叹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嘲讽。消息灵通的幕僚冷笑道：
“你这就是一句废话！谁不知道，如果徐广陵还在徐家，不仅仅是那许家大院，就连这座金陵城，都翻不出几分风浪！可将徐广陵逐出家门、剥去继承权，本就是徐老丞相跟陛下谈好的条件，如今要怪，那只能怪徐广陵自己昏头去行凶杀人……”
眼看着府衙中的讨论气氛愈演愈烈，老成持重的刘光义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这些都是徐将军的家事，你们在这里议论纷纷，成何体统？”
既然刘参军发话，诸位幕僚也便不敢再说，各自低着头处理自己事务去了。
刘光义想起前几天在路上看见徐叔龙时，镇南将军脸上的阴郁神色，不免愈发为徐将军感到忧心忡忡。他忍不住想：
也不知道徐家，何时才能安定下来啊……
然后，一声凄厉的报告声，打断了这位镇南将军府参军的思绪：
“报——刘、刘参军，咱、咱们将军府仓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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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广陵按着腰间剑柄，皱眉审视着在眼前飞舞的苍蝇，瞳孔在阴暗的光线中扩了扩。
其实，与其说这是一个“房间”，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地穴”——不到三四丈方圆的空间，有一大半都处于地平线以下，就连进入这个房间的入口，也开在这家废弃酒馆后厨的一个隐蔽角落，不免令人怀疑，这房间是不是一间用来存放食材的地窖。
不过，现在这里显然并没有任何食材。
徐家家丁听了徐广陵吩咐，便上前两步走到房间中央，高高举起手中灯笼，让摇曳不定的光线照亮了室内景象。
房间几乎可以用徒有四壁形容，四面墙都是光秃秃的，连墙皮都已经剥落了大半；铺着石砖的地面显得有些潮湿，肉眼可见之处有不少黑黝黝的小虫子横冲乱窜，而墙角处更是结满了蛛网；
在房间最靠内的角落里，塞着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徐广陵一眼就认出是一床破旧肮脏的棉被。
从棉被看来，似乎曾有人住在这里——但不管如何，那都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就是这儿？”徐广陵皱了皱眉头。
“就、就这儿！”被家丁们从背后按住肩膀的小毛贼，诚惶诚恐地点点头，眼睛湿漉漉的几乎要涌出泪水，“那些什么天机的，之前就住在这儿！”
徐广陵低下头，伸足擦了擦地面，于是厚厚的一层尘土被鞋底扫开，露出了石砖地的原本的淡褐色。
“之前……是多久以前？”徐广陵垂着头问。
“四、四五个月！”小毛贼大声答道，“那时候这儿还住着人呢！”
四五个月……徐广陵轻轻闭上眼睛，估算了一下日子：那大概是在他刚杀掉呼延轮台之后，这里还住着天机的人；而从地面上尘土的堆积情况看，恐怕那以后没多久，此地就已人去屋空。
徐广陵重新睁开眼睛，皱眉道：
“这地方这么偏僻，你怎么知道他们住在这里的？”
小毛贼急忙答道：
“因、因为他们会雇我们帮忙、帮他们跑腿！你、您可以问问，金陵城里好多、好多像我这样的、这样的……”
“三教九流之辈？”徐广陵淡淡地道。
“是、是！”小毛贼狠狠点了点头，“我们中好多人，都被他们雇去跑腿过！他们出手特别大方，给的还都是白花花的官银！”
徐广陵回过头，看着形容狼狈的小毛贼，冷声问道：
“他们都雇你们，去干什么？”
“盯、盯梢！”小毛贼咽了口唾沫，大声道，“他们曾经雇我去城外，看着那些、那些运货马车，然后把那些马车，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路上经过哪条街全都告诉他们——一天就给五钱银子呢！”
运货马车？行驶路线？徐广陵心中一凛，追问道：
“你们当时，是什么马车的行驶路线都记录，还是只看特别的某几辆马车？”
小毛贼圆睁着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猛然惊醒，大声道：
“回公子的话，他们、他们当时，好像只让我们看……那个……镇南将军府的马车！”
……
镇南将军府参军刘光义，一边点算着这一个月来的粮饷开支，一边跟身边的文书们聊起了家常：虽说徐叔龙治军一向严格、就连对手下这些文人幕僚都三令五申，要求不许在将军府衙中闲聊，但最近徐叔龙将军一连半个月没在府衙中露面，以刘光义为首的将军府幕僚们，不免也放松了许多。
事实上，这群将军府幕僚们闲谈的话题，仍然离不开那个平日里恪尽职守，但最近却俗务缠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镇南将军徐叔龙。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一个文书探着脖子神秘道，“徐将军昨天差点跟家里人打起来！”
“啊啊啊？真的真的？”府衙中顿时一阵叽叽喳喳，就连不少伏案工作的文士，也拈着墨笔抬起头，脸上写满想要窥探隐私的好奇心。
“真的！我在徐家有朋友，他们亲口告诉我的！”最开始的那个文书信誓旦旦地道，“你们也知道徐家最近是什么情况，咱们将军又是一副暴脾气，跟家里人动手打起来，又有什么难以置信的？”
无聊文人们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一个幕僚大声问：
“那你们觉得，咱们将军，能拿到徐家家主的位置吗？”
“难！”房间另一头，一个素来以消息灵通著称的幕僚摇头道，“本朝本就重文轻武，徐将军无论如何都是武人出身，从这一点上来说，就已经被那个徐伯狮超过了许多！更何况，如果要说起徐家长房、三房的小辈来，咱们将军家的徐姑苏公子，虽然也是天纵之才，可未免有失于沉稳，我瞧不太能讨到徐老丞相的欢心——反观长房的徐维扬，无论是文采还是市井风评，都要压过徐姑苏公子一头，恐怕胜算更大……”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嘟囔：
“唉，如果那个徐广陵公子尚在，又何至于……”
这句感叹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嘲讽。消息灵通的幕僚冷笑道：
“你这就是一句废话！谁不知道，如果徐广陵还在徐家，不仅仅是那许家大院，就连这座金陵城，都翻不出几分风浪！可将徐广陵逐出家门、剥去继承权，本就是徐老丞相跟陛下谈好的条件，如今要怪，那只能怪徐广陵自己昏头去行凶杀人……”
眼看着府衙中的讨论气氛愈演愈烈，老成持重的刘光义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这些都是徐将军的家事，你们在这里议论纷纷，成何体统？”
既然刘参军发话，诸位幕僚也便不敢再说，各自低着头处理自己事务去了。
刘光义想起前几天在路上看见徐叔龙时，镇南将军脸上的阴郁神色，不免愈发为徐将军感到忧心忡忡。他忍不住想：
也不知道徐家，何时才能安定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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