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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第四十六章

小说:教众服其劳林渊徐长卿作者:江流字数:0更新时间 : 2019-09-23 22:39:56
在却冬安排下,回程十分紧凑。

        徐长卿这才明白,刺红纯粹以游玩的心态带他四处游历,才将路程走了大半个月。

        徐长卿因年岁小,且身手迟钝,并未被却冬过分警惕。

        他尚能策马跟在却冬后方,看刺红四肢被绑,双眼被蒙,口舌被堵,像货物一般被却冬垒在马背上。

        徐长卿看得双眼发红。

        这短短数日里的每一刻,都令徐长卿觉得度日如年,他不忍细看刺红的狼狈,也没有心情观看路上景色,只是焦虑地反复用指尖转动佛珠上的蜜蜡。

        冰凉的触感。

        他既渴望尽早回到总舵,领受师父对自己与刺红的惩罚,又希望路程因意外而被延长,迟些再面对师父的怒火。

        刺红先前帮他养的膘,在几日内迅速瘦回去。

        连日奔波后,却冬带他们回到总舵。

        师父正在刑房等待他们。

        刺红被却冬搬到牢房里,解开他身上的束缚,锁门后向师父一礼,无声退下。

        刺红趴躺在湿冷的地上,眯起双眼,连火炬的光热都尚未适应。

        他头发凌乱,衣裳被地上的血迹浸红,身体仿佛被抽去筋骨一般无力蜷缩,与原本意气风发,俊朗潇洒的形象大相径庭。

        师父坐在一张镂空雕刻的圈椅上,身着宝蓝色刺绣绸缎衣裳,连鞋面上都纤尘不染。圈椅旁还摆有一张小几,上面放有青花瓷茶壶与几个白瓷小杯,与刑房气氛格格不入。

        仿佛他并不是身处满地腥臭的刑房,而是在主厅准备接见宾客。

        师父对不断颤抖的徐长卿招手:“过来。”

        徐长卿迈腿想要往前走,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师父脚边。

        师父柔声道:“站起来,我还没叫你跪下。”

        徐长卿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

        师父捧起茶杯,啜饮茶水,感叹般说道:“先前徐长卿犯错,还是刺红亲自带徐长卿到刑房领受鞭刑。还不到半年,竟然轮到徐长卿站在栅栏外,看刺红因玩忽职守自讨苦头,真是世事难料。”

        师父用指尖轻点另一杯茶水,对徐长卿说:“刺红惯是口甜舌滑的,现在不吭声,大概是嗓子干了。徐长卿,好歹刺红带你涨了番见识,拿这杯茶,去喂喂你的刺红大哥。”

        刺红沙哑地开口:“不用劳烦了,我能自己喝。”

        师父拿起茶杯,将滚烫的茶水泼到刺红脸上。

        刺红舔去嘴边茶水:“谢大人赐茶。”

        徐长卿吓得呼吸一窒,他所知的师父一直是温文儒雅的,眼前师父的情绪失控,简直是前所未见。

        师父说:“徐长卿,还记得起行前为师对你的吩咐吗?复述。”

        徐长卿颤声回答:“师、师父让我跟刺红出门,记下沿途的事,回来告诉师父……”

        师父颔首:“对,你倒是没忘干净。你这把这趟旅程里的有趣事情,都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乐乐吧。”

        徐长卿如鲠在喉。

        由于惊慌失措,他已经完全忘记刺红教导他,如何糊弄师父的话。

        刺红低声说:“说吧,都如实说吧。”

        徐长卿呆愣地看着刺红,一时忘记留意师父的表情。

        “不用顾忌我,都告诉你师父吧。”

        于是除却三粒圣药的部分,徐长卿结结巴巴地把一切都说了。

        刺红带他去酒楼二楼雅间听戏,看服下逍遥散的翡翠惊艳四座。

        他们在以江景品酒的文人雅士中间,俯视因反诗而被押解问斩的举人,看衣衫褴褛的路人恣意喧哗。

        刺红租下马车,让徐长卿舒适自得地看遍沿途美景,吃遍民间美食,刺红偶尔会引吭高歌,还会与他谈及雪山陈家及长老宗族的江湖八卦。

        他们被曹长老强留作客,在曹家的五进四合院中,见识一番宗族的奢靡做派,徐长卿几乎要被小丫鬟翠莺袭击,全靠刺红及时赶到。

        灵泽上师身穿老旧僧袍,在草原迎接他们,清河乍一见面便对他们下马威,刺红只得装醉来教清河满意。

        徐长卿头回听说蝗灾,知道义仓无粮的传闻,看到城内饥民像抓救民稻草一般,依赖灵泽上师,灵泽却只能目睹民众疯狂索求逍遥散,越陷越深。

        清河虽然生财有道,却屡屡逼迫灵泽,要灵泽去做不喜的应酬,多番苛责灵泽。

        一开始刺红只对清河的行径冷眼旁观,调查汇报,带徐长卿在草原游玩,吃尽草原美食。

        但清河背着灵泽,将灵泽上师的女弟子卖予当地乡绅,女弟子受尽折磨逃回来后,清河拒不认错,反而理直气壮地嘲讽灵泽。

        最后,清河以次充好,私受回扣的事情暴露,灵泽几近崩溃。

        在此时,清河遭女弟子埋伏杀害,刺红怜悯灵泽,决定送他离开。

        刺红带着徐长卿,蒙骗被留下的信众与城内商贾,还将营地库存的逍遥散一把火烧尽。

        总舵发现不妥,派却冬赶到草原,刺红打算独自承担一切,与却冬缠斗败北后,打算自刎。

        然而灵泽回来了。

        灵泽在七日内寻得宫廷势力作为新靠山,带人回到草原,要求圣教保证不伤害刺红性命。

        却冬慑于官兵武力,被迫口头应诺,将刺红与徐长卿带回总舵。

        徐长卿说完了。

        师父轻轻抚掌:“你还颇有说书天赋,此行,也称得上受益匪浅。”

        他没有再看唇干口燥的徐长卿,缓声问刺红:“你放走灵泽,烧毁逍遥散,为的是什么。”

        刺红回答:“灵泽是我带进圣教的,我不忍看他步入歧途,况且逍遥散害人不浅……”

        师父打断刺红的话:“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何,心存死志。”

        若不是一心求死的人,又怎会愿意为他人牺牲自己。

        刺红垂头不语。

        师父仿佛在徐长卿的漫长叙述中稳下脾气,叫徐长卿再喂刺红一杯温茶。

        刺红看见徐长卿小脸煞白的模样,终于老实开口:“先前,教头大人派我去为老左护法……为功法,抓拿能用来试验的活人。”

        刺红嘴唇干裂,神色恍惚:“为避免官府发现,我只得一路南行,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故乡。我认出当年的邻人,问他,我家人的下落。”

        “邻人告诉我,我弟弟在出门探亲的路上,沾染逍遥散。逍遥散经商贾多番转手寄卖,已不是寻常人负担得起的价钱,但家弟无法抵抗心瘾,即使五旬老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仍一意孤行地散尽家财,变卖妻儿,只为多买一瓶逍遥散。”

        徐长卿不曾见过,刺红这般伤心脆弱的模样。

        “最后……最后,弟弟终于连一粒逍遥散都买不起,向人借一捆麻绳,悬梁自尽。老母亲嚎啕大哭,也随家弟去了。”

        刺红浑身颤抖,语调悲怆:“若不是我当初将灵泽带回圣教,逍遥散便不会畅销至南方,他们也不会因为逍遥散家破人亡……是我害死了我的家人。”

        师父听完刺红撕心裂肺的剖白,表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命徐长卿再泡一壶热茶。

        待茶叶出味,他施施然地啜饮半杯,才说:“你所说的邻人,是你旧友翡翠的生父吧。”

        刺红低头不语。

        师父又说:“当年你与翡翠的父母,将你们贱卖给圣教,养活漫无目的地生下的其他儿女。他们有此结局,也算得上是因果循环,你又何必记挂至今。”

        刺红笑道:“南方征战连连,父母将我们送到圣教,也是为儿子谋一条生路。倒是教头大人,真不愧是亲眼目睹幼妹被父母易子而食的人,真能洒脱看待血脉之情。”

        徐长卿颈上一凉,恐惧地闭上双眼。

        出乎意料地,师父没有发怒,他只是说:“刺红,你是想我一怒之下杀了你?真是打错如意算盘,我们已经答应灵泽上师,绝不会取你性命。建议你还是识时务些,多说点好话讨好我罢。”

        刺红垂头。

        师父缓缓道:“我惯是看好你的,万万没想到你与灵泽厮混多了,也沾上他天真烂漫的愚蠢性子。即使不是灵泽,也会有其他僧人被选中。即使不是逍遥散,你胞弟也会染上其他恶习,祸害家人。这道理,你本该明白的。”

        刺红盘腿坐在地上。

        道理不过是说与别人,为自己带来优越感的废话。

        当身陷囹圄的人轮到自己,道理自然就失去用处。

        师父用指尖缓缓摩挲圈椅扶手上的枝叶雕花:“我知你不服,仍觉得自己这一遭走得像个枭雄。我便大发善心,将一切与你分说明白。”

        逍遥散,最初不过是程长老应蔡曲要求,为教主林培月研制的,治疗心病的药物。

        郁金与**皮解郁,黄芩、丹参、生地等药材清热降燥,小柴胡汤打底,经过程长老多番调试后,一种疏肝解郁、健脾安神的药丸应运而生。

        但总舵饲养的药人,在服药期间,却对新药产生瘾性,抓着程长老的裤脚苦苦哀求,只为多讨一粒药丸。

        程长老反复检查药方,确定没有致瘾成分后,才意识到,这些苦命人对新药产生了心瘾。

        于是程长老将新药命名为逍遥散。

        遗憾的是,逍遥散对教主林培月并没有产生效果。

        林培月的疯狂与癔症游走在功法当中,只靠草药无法祛除。

        恰逢林培月要求圣教尽可能不再做驴打滚、买卖人口等肮脏生意,右护法蔡曲便为逍遥散的贩卖多番筹谋,期望填补收入上的窟窿。

        况且,一众长老对林培月一脉虎视眈眈,若蔡曲寻不出生财之道,供出不差往年的大额分红,恐怕长老会催逼林培月让位,将林培月寄养在雪山陈家的幼子林渊,强行带回。

        蔡曲并不想看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发生在圣教总舵。

        林培月如今的地位与威势,是他们牺牲无数人与事后,才获得的。

        总舵调教多年的清河被选中。

        清河虽然年少气盛,但在买卖方面确实天赋异禀。

        为获得认可,清河甚至敢于连续服用逍遥散一个月,亲身品味个中效果。

        清河提出,不需要在配方中额外增加致瘾成分,惹来朝廷瞩目。反而,应当提高逍遥散抗抑郁焦虑的效果,让人服药后,产生动力、希望,与快活感,就再好不过。

        清河是对的,光是教人忘忧,变得快乐,以及药效退散后,绝望回笼的感觉,就足以令穷苦百姓对逍遥散陷入疯狂。

        但平民的家底钱财有限,况且名声不好的圣教,也难以将逍遥散分销给各地商贾,清河苦思冥想后,又生一计。

        清河曾见过官宦世家,为贪图虚无缥缈的来生富贵,愿意掏出大笔钱财供养僧人。

        有不少以活'佛自居的僧人,明明不事生产,却能凭一些空口就来的佛理寓言,以“开过光”的加持圣物,换来大笔钱财。

        清河提议,圣教应扶持一位受人信仰的高僧,将逍遥散包装为圣僧加持过的神药,以布施的形式免费赠予灾民。

        一旦品尝过逍遥散带来的快活,任何空虚抑郁的人都成为回头客。

        圣教以往不曾插手宗教事项,长老们对此事冷眼旁观,并不加以援助。

        右护法蔡曲当机立断,亲自去求北方名寺的住持高僧。

        住持在乱世里能活到年近古稀,且与宫中太后交情匪浅,自然不是只会敲经念佛的迂腐角色。

        蔡曲与他商讨数日后,住持终于松口,以圣教的大额供养为条件,将他门下的几位适龄受戒弟子遣入俗世,供圣教考验挑选。

        当时圣教各处用度都抓襟见肘,住持还狮子开大口,蔡曲完全是孤掷一注,不成功,便成仁。

        最终,在刺红与一众暗卫的观察下,总舵在几位弟子当中,相中灵泽。

        与他师父不同,灵泽是真正的慈悲怜悯心肠。

        清河虽然看不惯某些僧人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的假慈假悲,但灵泽的单纯无知,同样令他怒火中烧。

        不过清河向来务实,他彻夜不眠地为灵泽编排响亮的出身,遣人传唱。并从总舵调拨资金,带转世活'佛灵泽上师,在全各国地设坛讲法,树立名望。

        待时机成熟,总舵派清河带灵泽前往草原,以圣教在幕后远程筹划的方式,靠逍遥散大赚一笔。

        如此一来,总舵收入翻倍,分红随之水涨船高,蔡曲终于平息了曹长老等人的怒火。

        师父对刺红说:“你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能左右逍遥散的事?你错了,刺红,你与灵泽,都不过是非常小的一个角色,想阻挡局势的发展,你还早了二十年。”

        即使没有圣教,也会有宗室氏族去剥削民脂民膏;

        即使没有逍遥散,也会有驴打滚、人伢子教百姓家破人亡;

        即使没有清河,也会有其他商贾想出压榨百姓的生财之道;

        即使没有灵泽,也会有其他僧人被捧上神坛;

        即使没有刺红,也会有其他暗卫相中灵泽;

        即使现在灵泽暂且从圣教的控制中逃脱,以他秉性,也不过是落到另一方势力、甚至多方势力手中,以其他来源的脏钱赈灾,继续往下堕落,直至某一日认命。

        师父说:“逍遥散的配方,仍紧紧把控在总舵手中,只有要人手,有药材,逍遥散就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来。太后的人已经主动向我们示好,想从总舵购货,继续以灵泽的名义,贩卖逍遥散。”

        师父用嘴唇轻沾杯沿,发现茶水已经冰凉,便随手放下:“刺红,我愤怒的,不是你背叛圣教的行为,也不是由你引致的钱财损失,而是你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愚蠢。”

        “我栽培你十年,多番重用,你却仍不懂我的用意,放走灵泽,烧那么点逍遥散库存,过于小家子气。”

        “本来若有宗室支持,逍遥散会更加广为人知,也能卖出更高的价钱,但我一直拒绝宗室插手,因为我的志向,从来都不仅仅停留在,用逍遥散牟利之上。”

        师父托腮,倚靠在圈椅上:“宗教,是最能聚拢人心的玩意,在乱世里,灵泽上师能够比朝廷更贴近百姓,更聚拢民心,假以时日,圣教或许能以灵泽上师为幌子,开启麻木百姓灵智,让灾民揭竿而起,推翻腐朽朝廷,将这教人绝望的世道,彻底终结。”

        即使是如此庞大,又遥不可及的念想,师父仍能说得理所当然:“私以为,教主林培月比当今圣上,更适合那把龙椅。”

        刺红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但你将我的精心筹划都打破了,灵泽被你亲手送到太后手上。从此以后,灵泽的教团再无进一步的用处,当逍遥散的热潮冷却后,灵泽会遭遇最不堪的下场。”

        “而这一切,都源于你的短视。”

        “你,甚至还不如那位写反诗的愚蠢举人。”

        师父淡淡地作出审判:“刺红,你自以为是的牺牲,并没有带来任何作为,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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