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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第二十四章

小说:教众服其劳林渊徐长卿作者:江流字数:0更新时间 : 2019-09-23 22:39:45
没有船的小渔夫已经不能以渔夫自居,他说:“我大名是李招宝,木子李。”

        招宝只思考片刻,便接受徐长卿的好意,他甚至没有反问他们的名姓,只跪在地上,朝二人叩头:“感谢大哥大姐收留。”

        尽管招宝从二人的言谈间看出,他们绝不是寻常省亲夫妇。但是,租来的船已毁,东家知道后绝不会轻饶他。招宝家没有田地,也没有其他谋生技能,若不随徐长卿走,大概只能找奴隶主寻条活路,卖身充奴。

        招宝当下只一心想从此处逃走,往轻松的方向走。

        昨晚他在道士指示下,跪在老渔夫灵前守夜,明明眼前是最疼爱他的爹,在惨白蜡烛的包围下,他却止不住地一阵阵心慌。

        大概是惧怕死亡本身。

        娘亲离世时他还小,对一切都懵懵懂懂,况且还有爹在他背后扶着,教他捧好手上的重物,向东走,跪下,起身,向北走。

        如今却只能独自面对。

        招宝才十三岁,过去一直被老父庇护,无法接受一日之间失去所有。所以昨日发生的一切,应当只是一个可怖的噩梦,他要从噩梦中逃跑,逃至爹把他从梦中推醒,叫他快些干活,把娶媳妇的钱挣出来。

        招宝背起自己所有家当,步伐沉重地跟在徐长卿后头。

        徐长卿把招宝安顿在他们投宿的客栈,由教主作伴,而他则为接下来的行程四处打探,忙得脚不沾地。

        其实事情并没有紧迫至此,只是他暂时不想面对面与教主说话。

        太尴尬了。

        他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就特别想躲在无人角落中大声尖叫,以头抢地。

        若他能管好自己,不轻易失控,嘴快手多,自然混得比当下要好些。像赤芍,尽管比徐长卿年少,做事却四平八稳,表情与言谈都能控制得如同日晷一般,恰当精准。

        赤芍就不会在凄凄惨惨戚戚的氛围里要别人亲他,箭既离弦,更不会中途退缩。

        蠢钝如他,却两样都做了。

        徐长卿在买干粮时,不自觉捏紧拳头,再次在心里不住惨叫。

        再怎么羞耻懊恼,待商铺关门,徐长卿还是得回客栈面对教主。他背着购置的物资,揉了揉自己的脸,若无其事地推开房门。

        村里的客栈自然没有上一处华美,只摆放着简单陈旧的木头床具,店小二还为他们再住一人而抱怨连连。招宝半躺在床上,怀里仍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教主坐在床边,见徐长卿回来,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

        徐长卿只当什么都没看到,他拿出干粮与清水,叫招宝多少吃点,心底里反复暗示自己就是交际天才赤芍大人,然后终于能厚着脸皮示意教主去外面说话。

        他们走到村内视线开阔的无人处,停下脚步,徐长卿多余地察觉教主站得比往常要远一些。

        他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

        教主问:“明天就走?那招宝家的白事……”

        徐长卿说:“平头百姓没有大户人家讲究,银子给够义庄自会办妥,事有轻重缓急,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耽搁七天,况且,我一开始便与招宝说清,他也同意明日就走。”

        教主想起童年往事,有些黯然:“招宝一直睡不着,没有休息,只抱着包袱大哭一阵,发呆一阵。”

        徐长卿冷静地说:“毕竟突然,但他迟些便不会这么伤心了。”

        教主默然。

        话虽冷酷,却是他们二人都了悟的经验之谈。

        待到能吃能睡,即使再悲痛,人也能活下去。既然活着,便得为生计奔波,用俗事冲淡悲伤。

        一年或许不能,那就两年。

        两年不行,那就五年。

        死的人尘缘已尽,留下活人跪在原地苦苦挣扎。总有一天,这份伤痛不再频密出现,只会在某个想起故人的瞬间,心底刺痛,然后熟练地用沉默将它压下。

        无人会知,也疲于与人再提。

        徐长卿做惯被留下的人,对生离死别经验丰富,只是若轮到自己走得一身轻松,又会有谁愿意为他辗转反侧。

        徐长卿与教主分说接下来的计划后,便大步走回客栈。

        气氛仍尴尬得很,只能靠照看招宝敷衍过去。

        为旅途安全计,徐长卿让招宝打开行囊,让他检查一二。

        招宝倒没有不情愿,只是动作有些迟缓。他将行囊放在地上拆开,弓着身子坐在床边,看徐长卿替他清点收拾。

        徐长卿说:“这羊毛毯子能御寒,带上是好的,但这鸡公碗,还有这竹蜻蜓……”

        招宝脸露不安:“羊毛毯子是娘亲替我缝的,鸡公碗是爹一直用惯的,竹蜻蜓是他削给我的,做的不太好,飞起来东倒西歪……”

        他曾在家乡,追着简陋的竹蜻蜓放声大笑,恣意奔跑。娘亲放下手中针线活,从窗户探头,平常寡言的老父举起鸡公碗喝汤,遮住嘴角的笑容。

        教主红了眼眶,别开脸。

        故人已去,不会再有新的回忆,招宝的宝物,只剩下这些。

        即使只有这些,也会在时光流逝中,逐一失去。

        但还没必要现在就失去。

        徐长卿和缓地说:“那就带着吧。”

        翌日,徐长卿买来一小辆两轮推车,将招宝行囊放在车上,由他自己推着。

        招宝嘴唇青白,脸色憔悴,但身体底子还在,也乐于干些体力活,分分心。

        当今早醒来时仍看不见爹,他便逐渐开始接受现实。

        他们一行三人:中年农夫,二三十岁的朴素农妇,加一个十三岁的短打瘦小子,更不扎眼,白天紧赶慢赶,晚上露宿荒野,终于在计划时间内走到邻近城池墙下。

        此城比徐长卿三人经过的城镇更靠近战争前线。

        接近晌午,城门早已大开,城墙下却坐满或躺满衣衫褴褛的人,大多是没有路引进城的逃农。故乡被卷入战火,他们流离失所,无处归去,听说此城常有善心官人支蓬,施舍稀粥,便聚集在城外,饱一顿饿一顿地苟活下去。

        这个月里,坊间传闻说灵泽上师的队伍将经过此地,于是聚拢的难民更多,导致城外日夜骚动。但城门守将却并不恼怒,皆因他们也向往**贤名。

        上天总算眷顾徐长卿一次,他们堪堪赶上布施队伍。

        灵泽上师地位尊贵,不容有失,自然没有加入布施队伍,队伍由灵泽上师的弟子、信众,以及部分持械的江湖人组成。

        江湖人打扮随意,组织有序,只为保护前二者,用鞘中兵器警示想哄抢闹事的人,目光如炬,教弱者心安。

        信众身着土色布衣,男子简单束冠,女子头戴木钗,皆打扮朴素,平易近人,手臂挂有竹篮,装有粗面馒头及水囊,他们优先布施妇孺及老人,若有病人,还会叫来身兼郎中的信众,替患者免费把脉问诊,医童取得药方后,立马在附近支起炉火,原地煲些寻常汤药。

        弟子皆是剃度出家的僧人,身披赭色粗布僧衣,脚踩草鞋,或面容稚嫩,或苍老干瘦,但无不行事稳重,面目慈悲。他们仿佛心有感悟,总能从激动的人群中分辨出心里最为焦灼的人,听其倾诉,为其念经祈福,消灾解难。

        徐长卿有意与招宝拉开距离。

        面容憔悴的招宝很快便被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僧人发现。

        招宝轻易对僧人倾吐心事,话语间,大滴泪水从脸上滚落,他因激动而结结巴巴,但僧人盘腿坐于招宝身前,耐心倾听,不曾催促,只偶尔对招宝的诉说作出肯定。更有妇人信众心疼招宝,不忌男女大防,向其递出柔软帕子,供招宝擦去脸上涕泪。

        招宝怕脏了上好帕子,连连摆手,妇人竟亲手拿起帕子,替招宝擦脸。

        此情此景若放在他处,必定遭受旁人议论轻蔑,但在布施队伍中,却是寻常事,仿佛全无男女贵贱之分。

        只有可怜人,与伸出援手的**信众两类人。

        招宝被这般体贴对待,泣不成声,跪趴在地。妇人仿佛安抚亲子般轻拍其肩,僧人眼眉低垂,用指尖轻推佛珠,为苦难众生超度祈福。

        徐长卿早对招宝多次提醒,不要提及他二人之事。见时机已然成熟,他从教主身旁起身,走向妇人。

        僧人潜心修行,不问俗世。

        江湖人随身持利械,却事事听从信众。

        队伍中主事的,实际上是这些打扮素净,举手投足却颇有大家之风的未受戒信众。

        妇人见徐长卿风尘仆仆,笑问:“妹妹可是饿了?还请稍等片刻。”

        徐长卿跪坐在招宝身旁:“谢姐姐关心,我与夫君二人并不**,此行因敬慕灵泽上师而来,路上见这招宝孩儿家中遭变,却有几分向佛之心,便把他也带来,希望他有缘在上师圣光普照下,洗去凡俗,重获新生。”

        妇人笑:“妹妹心善。”却没应允。

        徐长卿掏出一个锦囊,恭敬递给妇人。

        妇人并未接过,只笑道:“妹妹莫要误会,我们是上师遣来布施的队伍,自不需收你们钱财。”

        徐长卿仍双手举着锦囊:“灵泽上师悲天怜人,博施济众,姐姐跟随上师修行,目慈眉善,也颇有佛像。我向来对上师万分敬重,佛祖施恩让我有缘与姐姐相会,我只图有幸向灵泽上师献出供奉,为天下苍生,为上师,一尽绵薄之力。”

        妇人方接过锦囊,曲指一捏,察觉内里并无硬物,只有数张银票样式的纸张,心下了然,脸容更为亲和:“妹妹也是心善,我便暂且替你收下,若上师愿意与你结缘,自会在福地记下你的名讳。”

        徐长卿见妇人态度松动,他的姿态却更为恭敬:“上师心怀天下,妹妹自能受上师法力眷顾。只是妹妹愚钝,参不透上师精妙佛法,只望能远远见师圣容一次,或参加上师法会,受上师点化。”

        妇人掩嘴轻笑:“妹妹还真是贪心。”

        徐长卿答:“姐姐教训得是,但世间何人不想拜见上师?”

        妇人将锦囊收入怀中:“你既有缘唤我一声姐姐,又一心向佛,我自会替你争取一二,你此两日莫要乱走动,等我消息。”

        “那这招宝孩儿……”

        妇人叹息:“这孩儿着实命苦,待我与高僧忙完,便随我来吧,若真有佛缘,自有他造化。”

        徐长卿方松一口气:“姐姐善心。”

        妇人与高僧起身离开。

        徐长卿拉起招宝,语气慎重地教他:“若你伶俐,进入布施队伍后不愁日常吃穿,平常多主动揽活儿,每月还有一定俸钱,干一段时日后,去留自己决定,我们还有要事,不能再事事照拂你。”

        招宝吸着鼻涕应允。

        徐长卿说:“还有一事,此事你定要听清楚了。我知你心下难受,将来也不一定事事顺遂,但若有人赠你逍遥散,说是**开过光,能排忧解难的神药,千万不要轻易服下,藏在指缝间偷偷扔掉便是。你家只余你一人,爹娘俱在天上看着你,你自当珍惜身体,为自己多作筹谋。可记下了?”

        招宝点头。

        教主在一旁听得入神,忽然明白,灵泽上师的势力,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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