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落霏霏的旧事
秣陵城的夏日有多热，冬日就有多冷。
她将手里的菜择完，手已经冻得发白。抬头看向窗外，早上还有不错的日头，眼下天已经逐渐阴沉下来。她将手洗净了，打算将早前晾晒在院墙上的两双棉鞋收进来。
一双是自己的，还有一双是给女儿新买的。这天看起来又要落雪，倒刚好赶上了。
从厨房出来就是通往院子的走道，这院子是城里已经不多见的洋房花园，原本整整一条街都是这院子的后花园。四十年代末期，原先的主人离开，院子被丢弃。又空关了几十年之后，他们一大家子，三代十几口人搬了进来。
院子留存的部分，很好地保留了当初的格局，连花树果树都还是原先的样子。一到夏天，浓郁的绿荫，将毒辣的日头拦在外面，走在外面绝不会汗流浃背。六月间，枇杷悄无声息地在枝叶间成熟，很快满树灿黄。而秋天，一颗颗葡萄翡翠般垂在架上，桃枝上拳头大小粉嫩的桃子，一碰就能掐出水来……
唯独冬日，有些冷清，除了后院玻璃花房里仍是花团锦簇，外头只余了些常青的灌木。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院墙上，不由一愣。那堵矮墙处日晒最好，外头邻着一条很冷清的小巷子，平时极少有路人经过，所以她之前才会将两双棉鞋晾晒在那上头。
她走到近前，那上头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鞋子的踪影？推开一旁的侧门，巷子里一如往常的冷清，一个人影都没有，地上也是空荡荡的。
她阖上门，唯一的解释，棉鞋被路过的人拿去了。自己的那双倒也罢了，女儿的那双崭新的，而这天眼见着随时都会落下雪来。她想了想，还是从大门出去，怎么也要试着找找看。
院子邻着一处机关的办公楼，靠近大马路的地方有个门卫。她走到门卫室的窗口，轻轻敲了敲玻璃窗，正在看报纸的老大爷将窗户开了条缝，笑着招呼道：“要下雪喽……”
“是啊，估计又是一场大雪。”她抬头瞧了瞧越来越阴沉的天，“对了，我想问一下，今天有没有什么人进出过这里？”
老大爷将眼镜取下，眯着眼想了一阵，“除了你们家的，就是旁边办公楼里上班的，我都认识的……哦对了，”他忽然想到什么，“有个拾荒的老太太来过，进来以后，估计从后面的巷子走了，没再看见她出来。”
她正若有所思，那老大爷又道：“怎么了？丢东西了？”
“哦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她很快地打断，“谢谢了，您赶紧把窗户关上吧，太冷了。”
她从大门出去，外面就是一条大马路。这个时候四点不到，路上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刚放学的学生。
她走了一段，看着迎面过来的两个中学生，上前问道：“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拾荒的老太太？”
“没有。”其中那个男孩子很快地摇摇头，越过她就离开了。
另一个女孩子却没走，“我好像见过，她经常在这条路上，今早上学的时候就看到过她。”
“你知不知道她往哪里走了？”
那女孩子想了想，“我当时是去上学，和她一前一后的，到了前头邮局那里，就没看到她了。”
她道了谢，径直往邮局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邮局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位老人家在柜台那里，颤巍巍地填着信封。
她走到最边上的柜台，小声问道：“请问，有没有见到过一位拾荒的老太太？”
柜台后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闻言抬起头来，“拾荒的老太太？就住隔壁，你找她干嘛？”
“没什么的……”她急忙回答道。
“她啊，听说是原先某个权贵高户家里的三姨太。”另一个工作人员插嘴道，“挺可怜的，后来就一个人被丢在这里。她除了做贵太太也不会其它的，只能捡垃圾度日了……”
她听了迟疑了一瞬，“可以借一下纸笔么？”
“窗口桌子上就有，你自己拿吧。”
她在纸上写了几句，折好了放进口袋里，离开了邮局。
邮局的隔壁是一个低矮破旧的平房，门上挂着锁，窗户紧闭着，其中的一块玻璃坏了，用纸板挡着。她试着看进去，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着，显然那老太太并不在家。她将纸条拿出，从门缝塞进去，就离开了。
回到家里，她将一些旧了的却浆洗得很干净的衣物，用布头包好。很大的一包，放在了那矮墙的墙头。
黄昏的时候，果然开始落雪，细细碎碎，盐屑般很快在地面积了薄薄的一层。
她将炖好的汤端上桌，冒着雪再次回到那矮墙的下面。那个大大的包裹已经不见了，而那两双棉鞋，好好地放在那里，上面还盖着一块防水的油布。
她小心地打开侧门，探身看出去，那个老太太已经走得有些远了。身上的衣衫破旧打着补丁，一头白发却梳理得十分整齐。她微微有些佝偻，但即使在如此寒冷的雪天里走着，没有丝毫地耸肩缩背，仍保持着挺拔的身姿，款步姗姗……
……
“那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辛芙没忍住问道。
“天寒将雪，小女只此一双棉鞋，若能归还不胜感激。将一些干净旧衣放于原处，请随意取用。”
于幕的声音很好听，阁楼上大约是格局的问题，有很悦耳的共鸣回响。他的声调不高，但在四下里浸透、回旋一番，听到耳朵里，就很是舒服。
故事听完，辛芙心里一时热乎一时酸楚，说不出的滋味。
于幕瞧着她神情变化，并未出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平时闲暇都做些什么？”
辛芙一愣，这话题转得有点急，“我这人有点极端，要么死宅，要么到处乱逛，主要看心情，哦，还有天气。”
他一笑，“不错，挺好。”
辛芙心里过了过，什么东西不错？怎么就挺好了？
“对了，”他站起身，“有件事，我想想还是要告诉你。”
她跟着站起身，“只要不是辞退我，尽管说。”
他又是一笑，“据说，我这店里不干净，所以晚上尽量就别加班了，早点回家。”话没说完，人已经下楼去了。
辛芙风中凌乱地立在原地，浑身鸡皮疙瘩渐渐暴起。
不干净……晚上不能待在这儿……
那么昨天晚上，究竟是人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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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手里的菜择完，手已经冻得发白。抬头看向窗外，早上还有不错的日头，眼下天已经逐渐阴沉下来。她将手洗净了，打算将早前晾晒在院墙上的两双棉鞋收进来。
一双是自己的，还有一双是给女儿新买的。这天看起来又要落雪，倒刚好赶上了。
从厨房出来就是通往院子的走道，这院子是城里已经不多见的洋房花园，原本整整一条街都是这院子的后花园。四十年代末期，原先的主人离开，院子被丢弃。又空关了几十年之后，他们一大家子，三代十几口人搬了进来。
院子留存的部分，很好地保留了当初的格局，连花树果树都还是原先的样子。一到夏天，浓郁的绿荫，将毒辣的日头拦在外面，走在外面绝不会汗流浃背。六月间，枇杷悄无声息地在枝叶间成熟，很快满树灿黄。而秋天，一颗颗葡萄翡翠般垂在架上，桃枝上拳头大小粉嫩的桃子，一碰就能掐出水来……
唯独冬日，有些冷清，除了后院玻璃花房里仍是花团锦簇，外头只余了些常青的灌木。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院墙上，不由一愣。那堵矮墙处日晒最好，外头邻着一条很冷清的小巷子，平时极少有路人经过，所以她之前才会将两双棉鞋晾晒在那上头。
她走到近前，那上头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鞋子的踪影？推开一旁的侧门，巷子里一如往常的冷清，一个人影都没有，地上也是空荡荡的。
她阖上门，唯一的解释，棉鞋被路过的人拿去了。自己的那双倒也罢了，女儿的那双崭新的，而这天眼见着随时都会落下雪来。她想了想，还是从大门出去，怎么也要试着找找看。
院子邻着一处机关的办公楼，靠近大马路的地方有个门卫。她走到门卫室的窗口，轻轻敲了敲玻璃窗，正在看报纸的老大爷将窗户开了条缝，笑着招呼道：“要下雪喽……”
“是啊，估计又是一场大雪。”她抬头瞧了瞧越来越阴沉的天，“对了，我想问一下，今天有没有什么人进出过这里？”
老大爷将眼镜取下，眯着眼想了一阵，“除了你们家的，就是旁边办公楼里上班的，我都认识的……哦对了，”他忽然想到什么，“有个拾荒的老太太来过，进来以后，估计从后面的巷子走了，没再看见她出来。”
她正若有所思，那老大爷又道：“怎么了？丢东西了？”
“哦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她很快地打断，“谢谢了，您赶紧把窗户关上吧，太冷了。”
她从大门出去，外面就是一条大马路。这个时候四点不到，路上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刚放学的学生。
她走了一段，看着迎面过来的两个中学生，上前问道：“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拾荒的老太太？”
“没有。”其中那个男孩子很快地摇摇头，越过她就离开了。
另一个女孩子却没走，“我好像见过，她经常在这条路上，今早上学的时候就看到过她。”
“你知不知道她往哪里走了？”
那女孩子想了想，“我当时是去上学，和她一前一后的，到了前头邮局那里，就没看到她了。”
她道了谢，径直往邮局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邮局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位老人家在柜台那里，颤巍巍地填着信封。
她走到最边上的柜台，小声问道：“请问，有没有见到过一位拾荒的老太太？”
柜台后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闻言抬起头来，“拾荒的老太太？就住隔壁，你找她干嘛？”
“没什么的……”她急忙回答道。
“她啊，听说是原先某个权贵高户家里的三姨太。”另一个工作人员插嘴道，“挺可怜的，后来就一个人被丢在这里。她除了做贵太太也不会其它的，只能捡垃圾度日了……”
她听了迟疑了一瞬，“可以借一下纸笔么？”
“窗口桌子上就有，你自己拿吧。”
她在纸上写了几句，折好了放进口袋里，离开了邮局。
邮局的隔壁是一个低矮破旧的平房，门上挂着锁，窗户紧闭着，其中的一块玻璃坏了，用纸板挡着。她试着看进去，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着，显然那老太太并不在家。她将纸条拿出，从门缝塞进去，就离开了。
回到家里，她将一些旧了的却浆洗得很干净的衣物，用布头包好。很大的一包，放在了那矮墙的墙头。
黄昏的时候，果然开始落雪，细细碎碎，盐屑般很快在地面积了薄薄的一层。
她将炖好的汤端上桌，冒着雪再次回到那矮墙的下面。那个大大的包裹已经不见了，而那两双棉鞋，好好地放在那里，上面还盖着一块防水的油布。
她小心地打开侧门，探身看出去，那个老太太已经走得有些远了。身上的衣衫破旧打着补丁，一头白发却梳理得十分整齐。她微微有些佝偻，但即使在如此寒冷的雪天里走着，没有丝毫地耸肩缩背，仍保持着挺拔的身姿，款步姗姗……
……
“那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辛芙没忍住问道。
“天寒将雪，小女只此一双棉鞋，若能归还不胜感激。将一些干净旧衣放于原处，请随意取用。”
于幕的声音很好听，阁楼上大约是格局的问题，有很悦耳的共鸣回响。他的声调不高，但在四下里浸透、回旋一番，听到耳朵里，就很是舒服。
故事听完，辛芙心里一时热乎一时酸楚，说不出的滋味。
于幕瞧着她神情变化，并未出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平时闲暇都做些什么？”
辛芙一愣，这话题转得有点急，“我这人有点极端，要么死宅，要么到处乱逛，主要看心情，哦，还有天气。”
他一笑，“不错，挺好。”
辛芙心里过了过，什么东西不错？怎么就挺好了？
“对了，”他站起身，“有件事，我想想还是要告诉你。”
她跟着站起身，“只要不是辞退我，尽管说。”
他又是一笑，“据说，我这店里不干净，所以晚上尽量就别加班了，早点回家。”话没说完，人已经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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