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形迹可疑
宫乌是何许人也？或许是某种邪灵或者怪物也说不定。从这几句哑谜中大概可以猜到这种叫宫乌的邪物与秦明有很深的过节。
那么它到底碾碎了谁的什么梦想？又破毁了谁的什么宝珠？秦明身上有太多太多谜团等着我去破解不是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对这个好兄弟了如指掌，但有时候又觉得好像对他一无所知。
那段自我沉沦的日子里，秦明的身心受到极大摧残，饮食起居更是变得一团槽，首当其冲的便是体型的变化。
他由一位身材笔挺瘦削，英武帅气的兵哥哥迅速进化成了一个肥胖健壮且有点神经质的大叔。不过好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自我疗伤之后，他渐渐地又“活”过来了，终于鼓足勇气走出阴暗的坞堡，张开怀抱重新接纳这个复杂的社会。
秦明先是继续精研他的厨艺，之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跑去省散打队呆了一段日子，一不小心又拿到了几个地方电视台举办的自由搏击秀赛事的金腰带，还差一点混进国家散打队。
他变胖后身手依然矫健，动作灵活，堪比一代功夫巨星洪金宝大哥。后来混着混着就销声匿迹了，不明实情的还以为他厌倦了江湖纷争，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呢。
他做菜的时候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结果没有哪个大酒店敢聘用他。手里攥着一张国家二级厨师证书的他竟然沦落到要跑去药厂出卖色相的地步。他做汤菜喜欢往锅里放香菜，因为爱屋及乌，他总是在第一时间给新交女友起个叫“芫荽”的昵称，并且不忘旧情，还给她们一一编号。
比如前面提到的马菲，我记得好像是“芫荽十二号”，至于信里提到的这位芫荽美眉到底是几号，他没有交代清楚。如果这小子在信中所言属实，那么就姑且算她是十三号吧。
好嘛！都凑齐十三太保了。他曾经对我说，等他集齐了十二生肖就金盆洗手，做一个专情的男人，以我这双火眼金睛对他多年的观察，呵呵……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芫荽十三妹青春靓丽，婀娜风马蚤，正合的口味，虽然他们在年龄上水火不容，但是在心理上却狼狈为奸，他说跟她在一起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看到这里，我有股想越狱的冲动，我真想用大耳刮子抽他，操，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个社会一切都是快节奏的，倘若一觉醒来，你突然发现身边的人和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那才是最可怕的。如此看来，我们反倒希望自己最在意的东西还是不变为好，变了反而觉得不正常了，活得不痛快了。真的是这样吗？
秦明在信的末尾说等他和芫荽十三妹的关系稳定下来了，就带着小女叟子去接我出狱，并附上了自己现在的住址和电话。
出狱那天，我站在高墙外东张西望，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一直待到太阳落山，连秦明的半个影子都没等来！我忍不住在心里骂娘，这个重色轻友的王八蛋……难道他跟新欢又闹掰了？没脸来见我？还是他分身有术，此刻正四面出击忙着物色十四妹、十五妹？哈利路亚！
我扪心自问：是不是坐牢坐得太久了，内心也会渐渐变得阴暗？我摇头苦笑，黯然离去。
一开始，我怄气似的憋着没给秦明打电话，直到遇上云门老道被他连哄带吓搞得精神萎靡之后，自己觉得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猛然顿悟：关键时刻还得靠兄弟。
于是我鼓足勇气拨通了吾兄秦明的电话……又一次拨通……再一次拨通……
我说，秦明啊，看在咱俩小时候一块去“锅大师”（老头儿，一位气功死忠粉）家的苹果园偷苹果，不慎被他家大黄狗发现，我为了掩护你，主动引开那条狗，竟被一口气撵出二里地的份上，你就该收留我。
看在咱俩小时候老是结伴去胡同里弹溜溜蛋（玻璃珠），你每次输光了都问我借，累计欠我三百多个弹珠的高利债却赖着不还的份上，你也该收留我。
看在咱俩小时候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下河摸鱼，一起看动画片，一起漫山遍野疯玩，一起扮演八路打倭鬼的份上，你也该收留我。
看在你情窦初开时便学会到处拈花惹草，我帮你写情书，勾搭了无数妹子的份上，你也该收留我。
看在那几年被偷走的青春时光里，每当夏风轻拂的晚上，一下了晚自习你就凝视着没挂窗帘的女生宿舍的盥洗室方向陶冶情操时，我把红外线夜视望远镜借给你的份上，你也该……
翌日，我按照秦明提供的地址一路找了过去。秦明栖身于离药厂不远的一栋六层高的居民楼里，是与两个外来打工妹一起合租的。他们住在五楼，虽说房子有点旧，但好歹是三室一厅，算不上蜗居。
那两个妹子长得还行，想必秦明住在这里也算是一种精神享受吧？
我来到出租房的时候，秦明还没有下班，钥匙就插在锁孔上。我打开门，正要迈步进去，一股腐败酸臭的气息迎面扑来，差点掀了我一跟头。我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这里可能是一处杀人抛尸现场。
屋内垃圾遍地，床铺凌乱不堪，比狗窝好不到哪儿去。床边有一张掉了漆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台组装的液晶电脑。
床头墙上正中贴着李小龙身穿黄色连体服，手舞双截棍的写真，他还在继续他的死亡游戏，延续着属于他的功夫传奇。旁边贴着几张我们求学时代的男神谢霆锋的照片和一张被撕掉了一个边角的古惑仔电影海报。墙体被租客当成了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墙根处放着锻炼肌肉用的杠铃和哑铃。
我在床边坐下来，刚把两条胳膊放上桌面，整张桌子便像个疟疾患者似的抖动起来。我低头一看，发现一条桌子腿从中间折断，只用铁丝简单加固了一圈，桌子腿下面还垫着一块废旧的手机电池。
我动动鼠标，屏幕上跳出《英雄联盟》网游的登录界面。这款游戏不是我的菜，我退出界面，上网浏览了一会儿黑道小说后，听到外面传来防盗门重重关闭的声音。我马上意识到秦明回巢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秦明穿过客厅时正在煲电话粥，他走到卧室门口，伸出一只手握住门把儿，正要开门却面露犹豫之色，马上又把手缩了回去。他就站在门外打起了电话，还开了免提。
“明哥……”电话那头飘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嗲音，“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呃……宝贝，你该不会又要过生日了吧？”秦明战战兢兢地问道。
“切，看把你吓的！明哥……明天是十五号啊，你发工资的日子。你说好的要给我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我跟你说，我的几个闺蜜可都人手一部了，就我还在用淘汰的货色，这多给你掉价呀！我可是在她们面前把你吹得天花乱坠，你再拖下去，我都不敢当着她们的面儿接你电话了。明哥……老规矩，你明天请假陪我去逛街，顺便把手机买了，好不好？”
“呃……好是好，反正我是没问题，不过就怕这个月再请假，车间主任会杀了你老公，那你可就成寡妇了。”
“明哥……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我们买完手机，还要去逛夜市呢，如果太晚了我可能就不回去了，直接住你那儿。”
“宝贝，你别说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请相信我，苹果会有的，钱不是问题，关键是现在……”
“关键是现在没钱对吧？秦明！你根本不爱我！我警告你，明天中午之前，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弄到买手机的钱，要不然的话，哼哼，我就阉了你！”
“宝贝，我……”
“嘟……”
其中一个略显丰腴的合租女孩刚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只见她趿着拖鞋从秦明身边经过，她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拿白眼瞟向秦明，一脸鄙夷的神色。她鼻子里哼了一声，走起路来月匈前波涛汹涌，她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另一个合租女孩身姿婀娜，她从门缝中探出脑袋往外看了一眼，冲秦明抿嘴一笑，接着又把脑袋缩回去，迅速关好房门。她们一个环肥，一个燕瘦，还真是搭配合理啊！
秦明自言自语道：“老子月薪还不到三千，拿什么拯救你，我的肾八……”
话音未落，他一脚踹开房门，把我吓了一跳的同时，他自个儿也吓了一跳。他先是怔住了，而后在屋内扫视一圈，问道：“你的行李呢？”
我耸耸肩，笑着回答说：“哥们儿我就剩这一身臭皮囊了，你看着安排吧。”
秦明也笑了，他主动上来给我一个深深的拥抱，拍着我的背说：“邪骨头，我的好兄弟，出来就好！我还寻思来着，你再不重出江湖，我只能挖地道劫狱了。”
我被秦明的两条铁臂箍得呼吸困难，我倒不希望他如此热情。我强行推开他，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捣了一拳，埋怨道：“阁下就是嘴贫，光顾着和‘芫荽十三妹’拉呱发马蚤，也不问问俺大老远赶来入伙肚子饿不饿，俺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谁是‘芫荽十三妹’？”秦明有点困惑，随即又恍然大悟，坏笑道，“噢……”
我说：“大厨，我呢，知道你工作累了一天，也就不为难你了。但是这接风洗尘是少不了的，我不求满汉全席，你去给我做道鱼香肉丝吧。”
秦明连工作服都没换下来，就背越式跳上床，他身体下面压着一团皱巴巴的被子，懒洋洋地躺着说：“没有。”
我问：“宫保鸡丁呢？”
秦明答：“没有。”
“啥也没有，”我大为光火，“你小子平时靠吃翔生存吗？！”
秦明竟然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他用脚后跟使劲磕着床沿，示意我朝床底下看。我蹲下身去，从床底下拖出一箱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顺便扫了一眼生产日期，瞪着眼说：“靠！什么时候买的？都已经过保质期了。”
“一年前买的，”秦明贼兮兮地笑着说，“俺平时都是吃袋装的方便面，这碗装的高档货是留着给你享用的。我以为你在里面会积极接受改造，怎么着也能减刑一年半载的，谁成想……”
“滚你妈的蛋！”我拿起一碗方便面砸过去，秦明反应够快，轻松躲过一击。
秦明凑上前来，用灵敏的狗鼻子在我身上嗅来嗅去。我躲避着他说：“你变态啊！”
“好你个邪骨头！”秦明啷当着脸说，“你分明是刚吃过酒席。”
我闻闻自己身上，果然还有一股浓重的酒味，好像体表的每个毛细血孔仍在源源不绝地往外喷散酒气。而我此时却没有一点醉意，又联想到那酒的味道寡淡无味，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酒味残留在身上？那老家伙到底给我喝的什么酒？该不会有毒吧？莫非毒性开始发作了？我惊出一身冷汗，后悔不该喝那酒葫芦里的酒！
我连忙解释说：“昨晚上在公园里碰到人猿泰山了。”
“啥！”秦明错愕地看着我说。
“他是一个清修老处男，是一个疯子。对，他就是一个疯子……他不是疯子还能是什么？我当时怎么就稀里糊涂喝了他给的酒呢……真是太大意了。”我有点神神叨叨，语无伦次，令秦明听得一头雾水。
我接着解释说：“算了，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有机会我再详细跟你说说我昨晚的奇遇。胖子，这家房东人品靠得住吗？你们平时洗澡有没有留心卫生间的角落，可能安装了针孔摄像头什么的。”
秦明盯住我的脸，一语不发，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仿佛在向我质问：你问这个干嘛？
我继续说：“我现在要去洗澡。”
秦明咧嘴一笑，说：“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洗澡洗到一半，卫生间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我连忙捡起地上的塑料脸盆遮住下面。浴室里热气蒸腾，穿过迷蒙水雾，我定睛一看，擅闯禁地者不是别人，正是秦明，只见他蹑手蹑脚走近我，神情略显慌张。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住在隔壁卧室那个体态丰腴的女孩的男朋友来视察工作了。我说人家小两口聚一聚，探讨一下生命的起源，关你屁事。他说隔壁老是传出一阵阵不太和谐却能缓解疲劳，愉悦身心的声音。他说他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偷听到那女的喘着粗气说要死了，要死了。然后就没动静了，他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还是鸦雀无声。他这才心慌意乱起来，难道那女的真出了意外不成？
我也咧嘴一笑，回敬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秦明跟着我一块洗澡，他让我给他搓背，那个窝状枪伤疤痕再次刺激了我的视觉神经。我很想问问他这枪伤的来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我拍打着他结实的肩膀头肉说，你可比三年前又胖了不少，每胖一圈，你下面就缩短一截。照此下去，你在有生之年还是很有希望进化成雌性动物。
秦明用手往我脸上撩水说，去你的！我问他，你看我身上有气没？他疑惑地打量着我的月同体，最后将视线定在我的某个位置，看得我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他回答说，有！我心中一凛，继续问，是啥颜色的气？他不假思索道，黑色的。我颤抖地说，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捂着嘴窃笑，说天下乌鸦的羽毛一般黑，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我立马回过味来，也用手往他脸上撩水，我俩肆无忌惮地打闹起来。洗完回到卧室后，秦明倒头就睡，没过一会儿便鼾声如雷了。
我俩挤在一张床上，看着他睡得那样香甜，我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代，那时候上寄宿学校，宿舍是一间宽敞的老式平房，里面并排放着许多上下两层的铁架子床。
我和秦明的床铺紧挨着，那时候他睡觉很不老实，在梦中也不忘“翻山越岭”。他那时候就已经养成了睡觉爱打呼噜的习惯，我用袜子堵过他的嘴，用手捏过他的鼻子，但都不好使。
静下心来想想，我们这对好兄弟已经很多年没食则同桌，寝则同床了。
那个身材苗条的女孩所干工作大概与客服有关，她操着南方口音，打电话一直打到深夜。我在她那犹如银铃般的笑声中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我在出租房里住了三天，也不晓得那两个女汉子是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我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她们一起去找房东交涉，并且软硬兼施，房东就给元宝下了最后通牒，要求我必须马上搬出去。我不想让好兄弟难堪，更不想寄人篱下，索性选择自行离开。
临行前，秦明把领到的薪水分给了我一半。我推辞道，无功不受禄，你把钱给了我，芫荽十三妹那边怎么办。他打着哈哈说，没有香菜了，还有葱花，还有姜，还有蒜。少了你王天赐，我得丢失多少青春记忆，前半辈子岂不是要白活了。他还说这回总算还清了欠我的那三百个溜溜蛋，无债一身轻。我差一点感激涕零，当即许下豪言壮语：苟富贵，勿相忘！
这时，秦明接到了一个神秘电话，只见他躲到一边，脸色凝重，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就匆匆挂断了。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因为我还从来没见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滚刀肉一样的秦明对谁如此低声下气过。
秦明蹲在地上，用双手使劲往脑后拢了拢头发，看出来此刻他很焦虑。他盯着地板上的一只正趴在一个方便面调料包撕口处觅食的蚂蚁发了一会儿呆后，猛然握紧拳头在地板上重击一拳，然后果断起身走到床边，拿起那个鼓鼓囊囊的油腻腻的大枕头撕开，从里面掏出一根一尺多长，略带弯形，外面缠了一层破布条的东西。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iquge99.cc
那么它到底碾碎了谁的什么梦想？又破毁了谁的什么宝珠？秦明身上有太多太多谜团等着我去破解不是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对这个好兄弟了如指掌，但有时候又觉得好像对他一无所知。
那段自我沉沦的日子里，秦明的身心受到极大摧残，饮食起居更是变得一团槽，首当其冲的便是体型的变化。
他由一位身材笔挺瘦削，英武帅气的兵哥哥迅速进化成了一个肥胖健壮且有点神经质的大叔。不过好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自我疗伤之后，他渐渐地又“活”过来了，终于鼓足勇气走出阴暗的坞堡，张开怀抱重新接纳这个复杂的社会。
秦明先是继续精研他的厨艺，之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跑去省散打队呆了一段日子，一不小心又拿到了几个地方电视台举办的自由搏击秀赛事的金腰带，还差一点混进国家散打队。
他变胖后身手依然矫健，动作灵活，堪比一代功夫巨星洪金宝大哥。后来混着混着就销声匿迹了，不明实情的还以为他厌倦了江湖纷争，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呢。
他做菜的时候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结果没有哪个大酒店敢聘用他。手里攥着一张国家二级厨师证书的他竟然沦落到要跑去药厂出卖色相的地步。他做汤菜喜欢往锅里放香菜，因为爱屋及乌，他总是在第一时间给新交女友起个叫“芫荽”的昵称，并且不忘旧情，还给她们一一编号。
比如前面提到的马菲，我记得好像是“芫荽十二号”，至于信里提到的这位芫荽美眉到底是几号，他没有交代清楚。如果这小子在信中所言属实，那么就姑且算她是十三号吧。
好嘛！都凑齐十三太保了。他曾经对我说，等他集齐了十二生肖就金盆洗手，做一个专情的男人，以我这双火眼金睛对他多年的观察，呵呵……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芫荽十三妹青春靓丽，婀娜风马蚤，正合的口味，虽然他们在年龄上水火不容，但是在心理上却狼狈为奸，他说跟她在一起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看到这里，我有股想越狱的冲动，我真想用大耳刮子抽他，操，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个社会一切都是快节奏的，倘若一觉醒来，你突然发现身边的人和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那才是最可怕的。如此看来，我们反倒希望自己最在意的东西还是不变为好，变了反而觉得不正常了，活得不痛快了。真的是这样吗？
秦明在信的末尾说等他和芫荽十三妹的关系稳定下来了，就带着小女叟子去接我出狱，并附上了自己现在的住址和电话。
出狱那天，我站在高墙外东张西望，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一直待到太阳落山，连秦明的半个影子都没等来！我忍不住在心里骂娘，这个重色轻友的王八蛋……难道他跟新欢又闹掰了？没脸来见我？还是他分身有术，此刻正四面出击忙着物色十四妹、十五妹？哈利路亚！
我扪心自问：是不是坐牢坐得太久了，内心也会渐渐变得阴暗？我摇头苦笑，黯然离去。
一开始，我怄气似的憋着没给秦明打电话，直到遇上云门老道被他连哄带吓搞得精神萎靡之后，自己觉得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猛然顿悟：关键时刻还得靠兄弟。
于是我鼓足勇气拨通了吾兄秦明的电话……又一次拨通……再一次拨通……
我说，秦明啊，看在咱俩小时候一块去“锅大师”（老头儿，一位气功死忠粉）家的苹果园偷苹果，不慎被他家大黄狗发现，我为了掩护你，主动引开那条狗，竟被一口气撵出二里地的份上，你就该收留我。
看在咱俩小时候老是结伴去胡同里弹溜溜蛋（玻璃珠），你每次输光了都问我借，累计欠我三百多个弹珠的高利债却赖着不还的份上，你也该收留我。
看在咱俩小时候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下河摸鱼，一起看动画片，一起漫山遍野疯玩，一起扮演八路打倭鬼的份上，你也该收留我。
看在你情窦初开时便学会到处拈花惹草，我帮你写情书，勾搭了无数妹子的份上，你也该收留我。
看在那几年被偷走的青春时光里，每当夏风轻拂的晚上，一下了晚自习你就凝视着没挂窗帘的女生宿舍的盥洗室方向陶冶情操时，我把红外线夜视望远镜借给你的份上，你也该……
翌日，我按照秦明提供的地址一路找了过去。秦明栖身于离药厂不远的一栋六层高的居民楼里，是与两个外来打工妹一起合租的。他们住在五楼，虽说房子有点旧，但好歹是三室一厅，算不上蜗居。
那两个妹子长得还行，想必秦明住在这里也算是一种精神享受吧？
我来到出租房的时候，秦明还没有下班，钥匙就插在锁孔上。我打开门，正要迈步进去，一股腐败酸臭的气息迎面扑来，差点掀了我一跟头。我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这里可能是一处杀人抛尸现场。
屋内垃圾遍地，床铺凌乱不堪，比狗窝好不到哪儿去。床边有一张掉了漆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台组装的液晶电脑。
床头墙上正中贴着李小龙身穿黄色连体服，手舞双截棍的写真，他还在继续他的死亡游戏，延续着属于他的功夫传奇。旁边贴着几张我们求学时代的男神谢霆锋的照片和一张被撕掉了一个边角的古惑仔电影海报。墙体被租客当成了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墙根处放着锻炼肌肉用的杠铃和哑铃。
我在床边坐下来，刚把两条胳膊放上桌面，整张桌子便像个疟疾患者似的抖动起来。我低头一看，发现一条桌子腿从中间折断，只用铁丝简单加固了一圈，桌子腿下面还垫着一块废旧的手机电池。
我动动鼠标，屏幕上跳出《英雄联盟》网游的登录界面。这款游戏不是我的菜，我退出界面，上网浏览了一会儿黑道小说后，听到外面传来防盗门重重关闭的声音。我马上意识到秦明回巢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秦明穿过客厅时正在煲电话粥，他走到卧室门口，伸出一只手握住门把儿，正要开门却面露犹豫之色，马上又把手缩了回去。他就站在门外打起了电话，还开了免提。
“明哥……”电话那头飘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嗲音，“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呃……宝贝，你该不会又要过生日了吧？”秦明战战兢兢地问道。
“切，看把你吓的！明哥……明天是十五号啊，你发工资的日子。你说好的要给我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我跟你说，我的几个闺蜜可都人手一部了，就我还在用淘汰的货色，这多给你掉价呀！我可是在她们面前把你吹得天花乱坠，你再拖下去，我都不敢当着她们的面儿接你电话了。明哥……老规矩，你明天请假陪我去逛街，顺便把手机买了，好不好？”
“呃……好是好，反正我是没问题，不过就怕这个月再请假，车间主任会杀了你老公，那你可就成寡妇了。”
“明哥……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我们买完手机，还要去逛夜市呢，如果太晚了我可能就不回去了，直接住你那儿。”
“宝贝，你别说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请相信我，苹果会有的，钱不是问题，关键是现在……”
“关键是现在没钱对吧？秦明！你根本不爱我！我警告你，明天中午之前，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弄到买手机的钱，要不然的话，哼哼，我就阉了你！”
“宝贝，我……”
“嘟……”
其中一个略显丰腴的合租女孩刚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只见她趿着拖鞋从秦明身边经过，她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拿白眼瞟向秦明，一脸鄙夷的神色。她鼻子里哼了一声，走起路来月匈前波涛汹涌，她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另一个合租女孩身姿婀娜，她从门缝中探出脑袋往外看了一眼，冲秦明抿嘴一笑，接着又把脑袋缩回去，迅速关好房门。她们一个环肥，一个燕瘦，还真是搭配合理啊！
秦明自言自语道：“老子月薪还不到三千，拿什么拯救你，我的肾八……”
话音未落，他一脚踹开房门，把我吓了一跳的同时，他自个儿也吓了一跳。他先是怔住了，而后在屋内扫视一圈，问道：“你的行李呢？”
我耸耸肩，笑着回答说：“哥们儿我就剩这一身臭皮囊了，你看着安排吧。”
秦明也笑了，他主动上来给我一个深深的拥抱，拍着我的背说：“邪骨头，我的好兄弟，出来就好！我还寻思来着，你再不重出江湖，我只能挖地道劫狱了。”
我被秦明的两条铁臂箍得呼吸困难，我倒不希望他如此热情。我强行推开他，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捣了一拳，埋怨道：“阁下就是嘴贫，光顾着和‘芫荽十三妹’拉呱发马蚤，也不问问俺大老远赶来入伙肚子饿不饿，俺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谁是‘芫荽十三妹’？”秦明有点困惑，随即又恍然大悟，坏笑道，“噢……”
我说：“大厨，我呢，知道你工作累了一天，也就不为难你了。但是这接风洗尘是少不了的，我不求满汉全席，你去给我做道鱼香肉丝吧。”
秦明连工作服都没换下来，就背越式跳上床，他身体下面压着一团皱巴巴的被子，懒洋洋地躺着说：“没有。”
我问：“宫保鸡丁呢？”
秦明答：“没有。”
“啥也没有，”我大为光火，“你小子平时靠吃翔生存吗？！”
秦明竟然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他用脚后跟使劲磕着床沿，示意我朝床底下看。我蹲下身去，从床底下拖出一箱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顺便扫了一眼生产日期，瞪着眼说：“靠！什么时候买的？都已经过保质期了。”
“一年前买的，”秦明贼兮兮地笑着说，“俺平时都是吃袋装的方便面，这碗装的高档货是留着给你享用的。我以为你在里面会积极接受改造，怎么着也能减刑一年半载的，谁成想……”
“滚你妈的蛋！”我拿起一碗方便面砸过去，秦明反应够快，轻松躲过一击。
秦明凑上前来，用灵敏的狗鼻子在我身上嗅来嗅去。我躲避着他说：“你变态啊！”
“好你个邪骨头！”秦明啷当着脸说，“你分明是刚吃过酒席。”
我闻闻自己身上，果然还有一股浓重的酒味，好像体表的每个毛细血孔仍在源源不绝地往外喷散酒气。而我此时却没有一点醉意，又联想到那酒的味道寡淡无味，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酒味残留在身上？那老家伙到底给我喝的什么酒？该不会有毒吧？莫非毒性开始发作了？我惊出一身冷汗，后悔不该喝那酒葫芦里的酒！
我连忙解释说：“昨晚上在公园里碰到人猿泰山了。”
“啥！”秦明错愕地看着我说。
“他是一个清修老处男，是一个疯子。对，他就是一个疯子……他不是疯子还能是什么？我当时怎么就稀里糊涂喝了他给的酒呢……真是太大意了。”我有点神神叨叨，语无伦次，令秦明听得一头雾水。
我接着解释说：“算了，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有机会我再详细跟你说说我昨晚的奇遇。胖子，这家房东人品靠得住吗？你们平时洗澡有没有留心卫生间的角落，可能安装了针孔摄像头什么的。”
秦明盯住我的脸，一语不发，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仿佛在向我质问：你问这个干嘛？
我继续说：“我现在要去洗澡。”
秦明咧嘴一笑，说：“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洗澡洗到一半，卫生间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我连忙捡起地上的塑料脸盆遮住下面。浴室里热气蒸腾，穿过迷蒙水雾，我定睛一看，擅闯禁地者不是别人，正是秦明，只见他蹑手蹑脚走近我，神情略显慌张。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住在隔壁卧室那个体态丰腴的女孩的男朋友来视察工作了。我说人家小两口聚一聚，探讨一下生命的起源，关你屁事。他说隔壁老是传出一阵阵不太和谐却能缓解疲劳，愉悦身心的声音。他说他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偷听到那女的喘着粗气说要死了，要死了。然后就没动静了，他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还是鸦雀无声。他这才心慌意乱起来，难道那女的真出了意外不成？
我也咧嘴一笑，回敬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秦明跟着我一块洗澡，他让我给他搓背，那个窝状枪伤疤痕再次刺激了我的视觉神经。我很想问问他这枪伤的来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我拍打着他结实的肩膀头肉说，你可比三年前又胖了不少，每胖一圈，你下面就缩短一截。照此下去，你在有生之年还是很有希望进化成雌性动物。
秦明用手往我脸上撩水说，去你的！我问他，你看我身上有气没？他疑惑地打量着我的月同体，最后将视线定在我的某个位置，看得我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他回答说，有！我心中一凛，继续问，是啥颜色的气？他不假思索道，黑色的。我颤抖地说，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捂着嘴窃笑，说天下乌鸦的羽毛一般黑，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我立马回过味来，也用手往他脸上撩水，我俩肆无忌惮地打闹起来。洗完回到卧室后，秦明倒头就睡，没过一会儿便鼾声如雷了。
我俩挤在一张床上，看着他睡得那样香甜，我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代，那时候上寄宿学校，宿舍是一间宽敞的老式平房，里面并排放着许多上下两层的铁架子床。
我和秦明的床铺紧挨着，那时候他睡觉很不老实，在梦中也不忘“翻山越岭”。他那时候就已经养成了睡觉爱打呼噜的习惯，我用袜子堵过他的嘴，用手捏过他的鼻子，但都不好使。
静下心来想想，我们这对好兄弟已经很多年没食则同桌，寝则同床了。
那个身材苗条的女孩所干工作大概与客服有关，她操着南方口音，打电话一直打到深夜。我在她那犹如银铃般的笑声中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我在出租房里住了三天，也不晓得那两个女汉子是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我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她们一起去找房东交涉，并且软硬兼施，房东就给元宝下了最后通牒，要求我必须马上搬出去。我不想让好兄弟难堪，更不想寄人篱下，索性选择自行离开。
临行前，秦明把领到的薪水分给了我一半。我推辞道，无功不受禄，你把钱给了我，芫荽十三妹那边怎么办。他打着哈哈说，没有香菜了，还有葱花，还有姜，还有蒜。少了你王天赐，我得丢失多少青春记忆，前半辈子岂不是要白活了。他还说这回总算还清了欠我的那三百个溜溜蛋，无债一身轻。我差一点感激涕零，当即许下豪言壮语：苟富贵，勿相忘！
这时，秦明接到了一个神秘电话，只见他躲到一边，脸色凝重，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就匆匆挂断了。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因为我还从来没见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滚刀肉一样的秦明对谁如此低声下气过。
秦明蹲在地上，用双手使劲往脑后拢了拢头发，看出来此刻他很焦虑。他盯着地板上的一只正趴在一个方便面调料包撕口处觅食的蚂蚁发了一会儿呆后，猛然握紧拳头在地板上重击一拳，然后果断起身走到床边，拿起那个鼓鼓囊囊的油腻腻的大枕头撕开，从里面掏出一根一尺多长，略带弯形，外面缠了一层破布条的东西。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iquge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