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唇枪舌剑
“几日不见，徒儿英姿，依然风姿卓绝。”
……
莫执知道，师傅的老三样又要狂风暴雨地来了。
“谢……多谢师傅夸赞。”莫执的嘴唇还有些发抖。
其实他从看到尸体挂在村口的时候内心便开始打颤，那种恐惧不是来自于冰冷的尸体，而是来自于无法预料的世事，某种看不见的抓攫他的大手。他好像是阳光下一片树叶的影子，他以为自己骗过了所有人，没曾想，他才是无所遁形的那一个。
而此刻，师傅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是偷偷地拿了尸体出来的，他知道若是事先告知他，他一定会面带冷笑悬口滔滔指责他三天三夜。他从满一笑之事后就决定不再做这七银医师的傀儡，你是你，我是我，我要做什么还需要通知你吗？
但是，事实却是……摆在眼前。
莫执在那一刹那心虚得矮了一头，他甚至直觉性地想找些理由搪塞过去，小时候他每次闯了祸，他也都是这样，眼睛往斜处瞟，嘴巴咧开了说。
只是……那毕竟是小时候了，他好歹也是读过书的，虽然很多时候是被提着耳朵架在桌前，但他好歹也明白一些道理，其中有一个道理就是：大丈夫，一个做事一人担。
“师傅你……”
“陆先生，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莫执刚想开口，身边便有人夺过了话匣，这声音，莫执再清楚不过，是那二世子何同尘。
何同尘背着那“何同心”的尸体来到了莫执的身边，那围观的“百姓”们，一听是何家的二公子与那督闵郡的新郡守，早已急着做鸟兽散去，忙着叼着嘴里的那一点鹭鸶肉通风报信去了。
“你先背着。”何同尘将手上的尸体交给了一旁那个眼睛红肿的护卫，终于好似卸去了一身重担似的，对着陆离拜了拜手，“陆先生，家门不幸，见笑了。”
“还有陆兄。”何同尘同对莫执拜手，“多谢陆兄仗义相助。”
“应该的。”莫执赶紧回以礼数。
“我与徒儿今日晨起。”陆离悠悠的声音回荡在莫执的耳边，“照例去酒窖讨碗酒喝，没曾想，窖主人不在，这儿却喧嚣沸尘。我师徒俩不过想来看个究竟，没想到竟是如此泣血之事。同尘少爷近日殚精竭虑，同心少爷又是陆兆栋梁，万望节哀。”
说至最后，陆离情至深处，竟忍不住眼泛热泪。
高，实在是高。莫执在一旁听着，耳朵都拔高了三度。师傅这一番话，先是说与他“今日晨起”，也就是直接把他绑在了一条船上，同进同退，也是为他摆脱嫌疑。再则说，“照例去酒窖讨碗酒喝”，是说给他听的，是在说酒窖里发生了什么，他已看过了，他心知肚明。再说“同尘少爷殚精竭虑”“同心少爷陆兆栋梁”，“万望节哀”，则是猫给老鼠吊丧呢，这里这么多人，若说有谁知晓那皮下的真相，只不过你、我、他三人，这等悲恸动容之态，莫执做不出来。
但有人可以。何同尘突然掩面，片刻之间泪如泉涌，说话泣不成声。
“同……同……心他……他……”
得了得了，你俩的脸皮能有城墙那么厚。莫执看着眼前的两人哭作泪人，不免心生嫌弃。倒是狭缝中的那个来报信的护卫，莫执看见他居然像是兄弟相拥般抱着那毫无生色的尸体，他的眼里充满了不舍和温情，他把头掩在那毫无支撑、像是人皮一般的尸体肩上，无声的眼泪浸湿了尸体的衣裳。
或许，在这茫茫的天地间，只有他才是最悲伤的那一个。
而剩下的其他人，不过都是在剥食尸体残剩的骨头罢了。
莫执并不感到悲伤，他的悲伤早就留在了当日的护军山上，留在了昨日的破坟山中，他把同情和眼泪留给了那个可怜的替死之身“何同心”，留给了与他数面之缘的猎户丁乙，或许还有故事中的何府的八人护卫，以及那个曾经想要追杀他的“叶怀恩”，故事很多很长，你们在这里的“惺惺相惜”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有一天他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吗？答案或许是，不得不是。莫执内心有些干呕，但眼前的景象告诉他，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赤诚和铁胆招致祸患，虚伪和假面一路通行，你再想想你自己，你是凭何才能走到这里？你是如何跨越大桥，来到这个莺歌燕舞、载酒载香的地方？你不是也跟他一样吗？你叫莫执，还是叫陆辙？
那么，此刻，陆辙该做什么？
“何兄。”陆辙出言打断了何同尘与陆离沉浸中的一番英雄相惜，“何兄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在下在淘米村讨酒几日，也听说了外头的不少风言风语。何兄现在腹背受敌，又人单影只，在下听说何府七成以上的人马都回了泊爻城，何兄现在是否身处险境？”
……何同尘和陆离两人都愣了一下。
陆辙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陆某与何兄不过在那宿影城中一面之缘，何兄和管事却对在下青睐有加，不仅没有对擅闯府门的陆某施以禁令，反而好礼相迎，不仅如此，还邀请陆某同行去那摘星楼中，摘星楼中饮日月，画江湖中品山河，那摘星楼门匾之词依然如昨夜一般历历在目。在下虽要跟随师傅，无法投入何府门下，但现下正与何兄同侧，何兄若有难处，若有敌环伺在侧，陆某不才，愿保何兄一路平安。”
何同尘听得愣了半晌，他刚捣鼓了一下嘴巴，就听到陆离在一旁说道。
“要收钱的。”
“不能吃白食。”
他拉扯了一下陆辙的衣角，重又对何同尘笑语盈盈道：“少爷见笑了，我这徒弟这鱼腩功夫，哪比得上何府家业浩大。但若少爷不嫌弃家徒，只需银币七枚，便可护佑少爷回泊爻城。但也要少爷一路照顾我家小徒一二，鄙人不才，这世间唯有这么一劣徒传承衣钵，少了他，我就是少了一块心尖肉，恐怕茶饭不思，日夜不眠……”
陆辙实在受不了陆离在这里伤春悲秋，他比了比拳头，“何兄你见过我的功夫的。等闲三两人不可能近得了身。”
陆离又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七个银币。”
何同尘似乎是看出了眼前的师徒两人在演某种毛遂自荐的戏码，他笑了笑，说道，“劳烦陆先生和小陆先生费心了，家门不幸，何某将来只怕会事务缠身。置于陆兄所说，何某的安危，老实说，既然生在官宦世家，从出生的第一天起，何某的身边便是危险。不过，放心，我何家也不是吃素的，我既然在外，自然有人护佑在下周全。”
“那……”陆辙话说到一半，又没再继续下去，他的余光瞟着一旁“何同心”的尸体，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既然你何家有人护佑你的安全，那这个“何同心”呢？
他没再说话，是因为凡事都要留个脸面，而且，他知道，那个根本就不是你何家的人！
“见笑了。”何同尘脸上有些尴尬，他挥挥手，招呼着那个今日来报信的护卫，“走，我们回府去，我需要尽快着书一封，告知父亲今日之事。”
“那……”陆辙还想再争取争取，何同尘却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叹了口气，说道，“陆兄好意我心领了，朝堂纷争，家族争乱，陆兄不便插手。”
“不，是切勿插手。言尽于此，陆兄保重。”话说完，何同尘招呼招呼了他旁边的护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还会再见的。”他的背影留在了空中这最后一句话。
——————
原先人流交嚷的村口，如今只剩下了莫执和陆离两个人。所谓高楼起，宾客至，高楼塌，鸟兽散，莫不如是。
“你就那么在乎那么一点钱吗？”莫执立即质问道。
“他不会让你跟着的。”陆离摇摇头，“你连何府的门客都不是，他会让你跟在他身边？而且他接下来根本就不会回泊爻城，而是去京师城。”
“有消息？”
“关于何同心的事朝堂里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何光和叶邵良现在都在京城，你觉得现在‘何同心’出现了，他何同尘会去哪里？”
“师傅，我……”莫执的话突然哽住了，他的确是没有想好要怎么说这件事。他有预感到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心虚，是的，他心虚，虽然他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表现出一丝软弱，但他的心虚还是从脚底窜了上来，他没由来地打着冷战。
“不着急，这种不着调的事可以慢慢说。”陆离冷冷一笑。
“在那之前，我得先夸赞一下你今天的表现。演得很好。”
“下次别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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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执知道，师傅的老三样又要狂风暴雨地来了。
“谢……多谢师傅夸赞。”莫执的嘴唇还有些发抖。
其实他从看到尸体挂在村口的时候内心便开始打颤，那种恐惧不是来自于冰冷的尸体，而是来自于无法预料的世事，某种看不见的抓攫他的大手。他好像是阳光下一片树叶的影子，他以为自己骗过了所有人，没曾想，他才是无所遁形的那一个。
而此刻，师傅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是偷偷地拿了尸体出来的，他知道若是事先告知他，他一定会面带冷笑悬口滔滔指责他三天三夜。他从满一笑之事后就决定不再做这七银医师的傀儡，你是你，我是我，我要做什么还需要通知你吗？
但是，事实却是……摆在眼前。
莫执在那一刹那心虚得矮了一头，他甚至直觉性地想找些理由搪塞过去，小时候他每次闯了祸，他也都是这样，眼睛往斜处瞟，嘴巴咧开了说。
只是……那毕竟是小时候了，他好歹也是读过书的，虽然很多时候是被提着耳朵架在桌前，但他好歹也明白一些道理，其中有一个道理就是：大丈夫，一个做事一人担。
“师傅你……”
“陆先生，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莫执刚想开口，身边便有人夺过了话匣，这声音，莫执再清楚不过，是那二世子何同尘。
何同尘背着那“何同心”的尸体来到了莫执的身边，那围观的“百姓”们，一听是何家的二公子与那督闵郡的新郡守，早已急着做鸟兽散去，忙着叼着嘴里的那一点鹭鸶肉通风报信去了。
“你先背着。”何同尘将手上的尸体交给了一旁那个眼睛红肿的护卫，终于好似卸去了一身重担似的，对着陆离拜了拜手，“陆先生，家门不幸，见笑了。”
“还有陆兄。”何同尘同对莫执拜手，“多谢陆兄仗义相助。”
“应该的。”莫执赶紧回以礼数。
“我与徒儿今日晨起。”陆离悠悠的声音回荡在莫执的耳边，“照例去酒窖讨碗酒喝，没曾想，窖主人不在，这儿却喧嚣沸尘。我师徒俩不过想来看个究竟，没想到竟是如此泣血之事。同尘少爷近日殚精竭虑，同心少爷又是陆兆栋梁，万望节哀。”
说至最后，陆离情至深处，竟忍不住眼泛热泪。
高，实在是高。莫执在一旁听着，耳朵都拔高了三度。师傅这一番话，先是说与他“今日晨起”，也就是直接把他绑在了一条船上，同进同退，也是为他摆脱嫌疑。再则说，“照例去酒窖讨碗酒喝”，是说给他听的，是在说酒窖里发生了什么，他已看过了，他心知肚明。再说“同尘少爷殚精竭虑”“同心少爷陆兆栋梁”，“万望节哀”，则是猫给老鼠吊丧呢，这里这么多人，若说有谁知晓那皮下的真相，只不过你、我、他三人，这等悲恸动容之态，莫执做不出来。
但有人可以。何同尘突然掩面，片刻之间泪如泉涌，说话泣不成声。
“同……同……心他……他……”
得了得了，你俩的脸皮能有城墙那么厚。莫执看着眼前的两人哭作泪人，不免心生嫌弃。倒是狭缝中的那个来报信的护卫，莫执看见他居然像是兄弟相拥般抱着那毫无生色的尸体，他的眼里充满了不舍和温情，他把头掩在那毫无支撑、像是人皮一般的尸体肩上，无声的眼泪浸湿了尸体的衣裳。
或许，在这茫茫的天地间，只有他才是最悲伤的那一个。
而剩下的其他人，不过都是在剥食尸体残剩的骨头罢了。
莫执并不感到悲伤，他的悲伤早就留在了当日的护军山上，留在了昨日的破坟山中，他把同情和眼泪留给了那个可怜的替死之身“何同心”，留给了与他数面之缘的猎户丁乙，或许还有故事中的何府的八人护卫，以及那个曾经想要追杀他的“叶怀恩”，故事很多很长，你们在这里的“惺惺相惜”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有一天他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吗？答案或许是，不得不是。莫执内心有些干呕，但眼前的景象告诉他，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赤诚和铁胆招致祸患，虚伪和假面一路通行，你再想想你自己，你是凭何才能走到这里？你是如何跨越大桥，来到这个莺歌燕舞、载酒载香的地方？你不是也跟他一样吗？你叫莫执，还是叫陆辙？
那么，此刻，陆辙该做什么？
“何兄。”陆辙出言打断了何同尘与陆离沉浸中的一番英雄相惜，“何兄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在下在淘米村讨酒几日，也听说了外头的不少风言风语。何兄现在腹背受敌，又人单影只，在下听说何府七成以上的人马都回了泊爻城，何兄现在是否身处险境？”
……何同尘和陆离两人都愣了一下。
陆辙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陆某与何兄不过在那宿影城中一面之缘，何兄和管事却对在下青睐有加，不仅没有对擅闯府门的陆某施以禁令，反而好礼相迎，不仅如此，还邀请陆某同行去那摘星楼中，摘星楼中饮日月，画江湖中品山河，那摘星楼门匾之词依然如昨夜一般历历在目。在下虽要跟随师傅，无法投入何府门下，但现下正与何兄同侧，何兄若有难处，若有敌环伺在侧，陆某不才，愿保何兄一路平安。”
何同尘听得愣了半晌，他刚捣鼓了一下嘴巴，就听到陆离在一旁说道。
“要收钱的。”
“不能吃白食。”
他拉扯了一下陆辙的衣角，重又对何同尘笑语盈盈道：“少爷见笑了，我这徒弟这鱼腩功夫，哪比得上何府家业浩大。但若少爷不嫌弃家徒，只需银币七枚，便可护佑少爷回泊爻城。但也要少爷一路照顾我家小徒一二，鄙人不才，这世间唯有这么一劣徒传承衣钵，少了他，我就是少了一块心尖肉，恐怕茶饭不思，日夜不眠……”
陆辙实在受不了陆离在这里伤春悲秋，他比了比拳头，“何兄你见过我的功夫的。等闲三两人不可能近得了身。”
陆离又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七个银币。”
何同尘似乎是看出了眼前的师徒两人在演某种毛遂自荐的戏码，他笑了笑，说道，“劳烦陆先生和小陆先生费心了，家门不幸，何某将来只怕会事务缠身。置于陆兄所说，何某的安危，老实说，既然生在官宦世家，从出生的第一天起，何某的身边便是危险。不过，放心，我何家也不是吃素的，我既然在外，自然有人护佑在下周全。”
“那……”陆辙话说到一半，又没再继续下去，他的余光瞟着一旁“何同心”的尸体，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既然你何家有人护佑你的安全，那这个“何同心”呢？
他没再说话，是因为凡事都要留个脸面，而且，他知道，那个根本就不是你何家的人！
“见笑了。”何同尘脸上有些尴尬，他挥挥手，招呼着那个今日来报信的护卫，“走，我们回府去，我需要尽快着书一封，告知父亲今日之事。”
“那……”陆辙还想再争取争取，何同尘却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叹了口气，说道，“陆兄好意我心领了，朝堂纷争，家族争乱，陆兄不便插手。”
“不，是切勿插手。言尽于此，陆兄保重。”话说完，何同尘招呼招呼了他旁边的护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还会再见的。”他的背影留在了空中这最后一句话。
——————
原先人流交嚷的村口，如今只剩下了莫执和陆离两个人。所谓高楼起，宾客至，高楼塌，鸟兽散，莫不如是。
“你就那么在乎那么一点钱吗？”莫执立即质问道。
“他不会让你跟着的。”陆离摇摇头，“你连何府的门客都不是，他会让你跟在他身边？而且他接下来根本就不会回泊爻城，而是去京师城。”
“有消息？”
“关于何同心的事朝堂里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何光和叶邵良现在都在京城，你觉得现在‘何同心’出现了，他何同尘会去哪里？”
“师傅，我……”莫执的话突然哽住了，他的确是没有想好要怎么说这件事。他有预感到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心虚，是的，他心虚，虽然他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表现出一丝软弱，但他的心虚还是从脚底窜了上来，他没由来地打着冷战。
“不着急，这种不着调的事可以慢慢说。”陆离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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