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转圜余地
“第二，他说他的兄弟当日便在护军山上，或许知道当日在护军山上发生了什么。这话，古怪。他不知前因后果，却知我们对当日之事关怀备切。此事到目前为止朦胧复杂，谁也无法定罪于我们，我们最多是有涉疑之嫌。倘若我们问心有愧，他这是自投罗网；倘若我们问心无愧，他这是投错了医。而且他话语中间还加了个‘或许’，或许是或许，不代表是与非，你我都明白这个或许是什么意思。”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叶荣摆摆手，“我在暗市招悬赏契了，谁能提供当日护军山上何同心的线索，我找到人后赏十一个银元。”
“十……一个银元。”叶秉看上去有些抑扬顿挫，“叔父的钱，从何而来？”
“怎么啦？棺材本不行吗？谁还没点棺材本了？”
……八流偷偷地看着这个说话吹鼻子瞪眼的大汉，他是现场给八流压迫感最大的一个人，但他说话……就跟自己家那个二胖差不多。
“十一个……”叶秉忽然笑了笑，“这是为了压何家一头？”
“哦？四方消息倒还算灵通？”
“何家卖十个银元，叔父就卖十一个，算得上是好买卖。可惜，有些东西，光凭钱，却买不来。”
“怎么买不来？这不，人就上门了？”
“人来了，却不一定是为了钱来的。”叶秉摇摇头，“刚才那人，他说他的兄弟有护军山上的线索，这似乎是正中叔父你的下怀，但也最像是诱引你的诱饵。”
八流听着叶秉说话继续慢条斯理，好像在梳理一根极长的绕腾的丝线，但另一边，叶荣早就叉着腰、腾着腿、跃跃一试，八流想，要不是还顾及几分叔侄薄面，他怕是早就追随那报信的人去了。
叶秉还继续说着：“那人说，倘若他兄弟真的不顾一切要去找何同尘寻仇，他就把他兄弟的行踪告诉我们。他让我们寻他回来，还说之后就任凭我们发落。这一听，看似好像同袍情深，顾忌颇多，但再仔细想，他不愿意现在就让我们有所行动，而是要让我们听候他的一声‘命令’，难道，不更像是他还在等待一个时机吗？”
“什么时机？”叶荣问道。
“等待鱼儿上钩的时机啊。”
“你就说我们是鱼？”叶荣笑笑。
“万般皆是鱼，谁能过江天。”
“瞎掰扯。”叶荣摆了摆手，“他这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他也不相信我们，怕我们拿了他兄弟会对他兄弟不利，这也人之常情，谁会愿意相信一个陌生人？但是，他兄弟如果再执迷不悟，坚决要走，那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找我们去纠回这逆子，我看这前前后后都通顺得很。”
“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个忽然投上门来的明哨。”叶秉忽然转向了八流，“所以，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
八流心里噔的一声，他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
“不管真不真，都得去一试！”叶荣中气一振，他说话气势惊人，像是海浪要把他拍到一边去一样。
这种场合，是说，还是不说呢……八流缩了缩头。
“你说。”叶秉依然看着他。
“你说就是了。”叶荣倒是很大方，“说多有赏，说错不罚。”
“我其实觉得……有点问题，我看那个人，来的时候姿态很高，走的时候还是一样，一点没有着急担心的样子。而且，问了他那么多问题，他都说不知道或者不便说，这种人，一看就很有问题吧？”
“好了，有错不罚。”叶荣转过了原先盯着他的头，“下一个。”
……八流缩头缩脚，抱得像块球。本来就是个外人，他说话都得自己掂量三分，刚刚那所有人都盯着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只风干的刺猬……
“我觉得，去了也无妨。”这回说话的是那个英气的小娘子，叶澜，“我们无非就是怕那来的人是何府派过来的奸细，是来给我们设套的。但他充其量也只有一个人，即便有圈套等着我们，我们只要多留一个心眼，总不至于逃都逃不掉。叔父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大不了遇事就扯呼，这世界上还有能拦住叔父逃跑的人？”
“没错！”叶荣高兴地拍着胸膛，“能拦我路？这种人还没生！”
“可是，若真到了那时候，何同心就站在你面前，你会逃吗？”
“他如果站在我面前，那我们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叶秉微笑着摇了摇头，“若是皆大欢喜，当日怎么会有护军山上一幕呢？”
“所以，我说了，找到人，自然真相大白，我们在这里叨逼叨，叨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叶秉忽然闭上了眼，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似乎是在思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的心理防线只剩一点就要被攻破了，至少八流是这么想的。
他睁开眼之后，第一个眼神望向了叶怀恩，是的，他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还没表态的人了。
“怀恩，你说。”
“我跟人少的一边走。”叶怀恩好像早就知道叶秉会问他的态度，答案瞬即而出。
“人少的一边？”叶秉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我明天便会带军前往京师城。叔父不肯走，一定要留在这儿。他是孤身一人，你的意思是，你要随他走？”
“那肯定啊！”叶荣嘿嘿一笑，拢住了叶怀恩的肩膀，好像叶怀恩是他的弟兄。
“不过，我要补充一下。”叶荣似乎是还有点小不满，“我可不是孤身一人，我的‘荣家军’会跟着我的。”
“我有爷爷给的军令，他们得跟我走。”
“那有军令又怎么了？你就是把他老人家摆在这儿，他们也会跟我走。”
“叔父。”叶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似乎是怒气绷到了一个顶点，说话的语气终于能让人听出一些急躁，“叔父，这一切明显就是有人在操局，你在护军山上的时候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何同心前脚遭袭，后脚何府大军便上了山。你若是与他说好的，为何当天偏偏出了这么多意外？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何同心真的绝对没有害你之心，其他人呢？何同尘呢？何光呢？他们难道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吗？现在何同心下落不明，既然与我们毫无瓜葛，那定是还在何府。那他们藏着掖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引你现身吗？”
“引我现身干嘛？我一个小小官，被咱们仁慈和善的郡守大人当了出头鸟，在成德殿出尽大丑，他惦记我做什么？”
“叔父！那倘若，倘若……”
“倘若什么？”
“倘若……何同心已经死了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么点道理。”叶荣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说完了吗？”叶荣挖了挖耳朵，放在嘴边吹了吹风，“说完我就走了。”
八流没想到……这叶秉看上去如此情真意切，似乎是他平时远不会有的一种状态，却被叶荣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八流看着那叶秉又缓缓坐下，他似乎是有些心力交瘁，数次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终于，沉默了稍晌之后，他又说话了：“叔父，我再说最后一点，先前那人，他说他还在为他兄弟备装备，他明明不想他兄弟去犯险，却要把一切东西都给他准备妥当了，何以有这种说法？”
“怎么会没有这说法？因为，无论他备不备，这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一定会做这事。就算他不备装备，他兄弟也会偷摸着自己备好，这有什么区别？”叶荣好似站在了制高点，登高望远，好不有理。
“那也就是说，非做这事不可了。那还有何转圜余地？那他何必还说，要再回去劝诫一番，这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就是等东风吹来罢了。”
“是啊，本来就是这样。对于某些人来说，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一定得做，没有转圜余地。”
“转……”叶秉忽然愣住了，叶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叶荣，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八流看着叶秉的脸色从愣神变为了挣扎，又从挣扎变回了平静。
平静了许久。
没有转圜余地。八流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刚刚叶荣所说的这句话，根本不是在讲那个故事中的兄弟，而是在讲，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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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叶荣摆摆手，“我在暗市招悬赏契了，谁能提供当日护军山上何同心的线索，我找到人后赏十一个银元。”
“十……一个银元。”叶秉看上去有些抑扬顿挫，“叔父的钱，从何而来？”
“怎么啦？棺材本不行吗？谁还没点棺材本了？”
……八流偷偷地看着这个说话吹鼻子瞪眼的大汉，他是现场给八流压迫感最大的一个人，但他说话……就跟自己家那个二胖差不多。
“十一个……”叶秉忽然笑了笑，“这是为了压何家一头？”
“哦？四方消息倒还算灵通？”
“何家卖十个银元，叔父就卖十一个，算得上是好买卖。可惜，有些东西，光凭钱，却买不来。”
“怎么买不来？这不，人就上门了？”
“人来了，却不一定是为了钱来的。”叶秉摇摇头，“刚才那人，他说他的兄弟有护军山上的线索，这似乎是正中叔父你的下怀，但也最像是诱引你的诱饵。”
八流听着叶秉说话继续慢条斯理，好像在梳理一根极长的绕腾的丝线，但另一边，叶荣早就叉着腰、腾着腿、跃跃一试，八流想，要不是还顾及几分叔侄薄面，他怕是早就追随那报信的人去了。
叶秉还继续说着：“那人说，倘若他兄弟真的不顾一切要去找何同尘寻仇，他就把他兄弟的行踪告诉我们。他让我们寻他回来，还说之后就任凭我们发落。这一听，看似好像同袍情深，顾忌颇多，但再仔细想，他不愿意现在就让我们有所行动，而是要让我们听候他的一声‘命令’，难道，不更像是他还在等待一个时机吗？”
“什么时机？”叶荣问道。
“等待鱼儿上钩的时机啊。”
“你就说我们是鱼？”叶荣笑笑。
“万般皆是鱼，谁能过江天。”
“瞎掰扯。”叶荣摆了摆手，“他这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他也不相信我们，怕我们拿了他兄弟会对他兄弟不利，这也人之常情，谁会愿意相信一个陌生人？但是，他兄弟如果再执迷不悟，坚决要走，那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找我们去纠回这逆子，我看这前前后后都通顺得很。”
“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个忽然投上门来的明哨。”叶秉忽然转向了八流，“所以，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
八流心里噔的一声，他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
“不管真不真，都得去一试！”叶荣中气一振，他说话气势惊人，像是海浪要把他拍到一边去一样。
这种场合，是说，还是不说呢……八流缩了缩头。
“你说。”叶秉依然看着他。
“你说就是了。”叶荣倒是很大方，“说多有赏，说错不罚。”
“我其实觉得……有点问题，我看那个人，来的时候姿态很高，走的时候还是一样，一点没有着急担心的样子。而且，问了他那么多问题，他都说不知道或者不便说，这种人，一看就很有问题吧？”
“好了，有错不罚。”叶荣转过了原先盯着他的头，“下一个。”
……八流缩头缩脚，抱得像块球。本来就是个外人，他说话都得自己掂量三分，刚刚那所有人都盯着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只风干的刺猬……
“我觉得，去了也无妨。”这回说话的是那个英气的小娘子，叶澜，“我们无非就是怕那来的人是何府派过来的奸细，是来给我们设套的。但他充其量也只有一个人，即便有圈套等着我们，我们只要多留一个心眼，总不至于逃都逃不掉。叔父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大不了遇事就扯呼，这世界上还有能拦住叔父逃跑的人？”
“没错！”叶荣高兴地拍着胸膛，“能拦我路？这种人还没生！”
“可是，若真到了那时候，何同心就站在你面前，你会逃吗？”
“他如果站在我面前，那我们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叶秉微笑着摇了摇头，“若是皆大欢喜，当日怎么会有护军山上一幕呢？”
“所以，我说了，找到人，自然真相大白，我们在这里叨逼叨，叨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叶秉忽然闭上了眼，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似乎是在思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的心理防线只剩一点就要被攻破了，至少八流是这么想的。
他睁开眼之后，第一个眼神望向了叶怀恩，是的，他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还没表态的人了。
“怀恩，你说。”
“我跟人少的一边走。”叶怀恩好像早就知道叶秉会问他的态度，答案瞬即而出。
“人少的一边？”叶秉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我明天便会带军前往京师城。叔父不肯走，一定要留在这儿。他是孤身一人，你的意思是，你要随他走？”
“那肯定啊！”叶荣嘿嘿一笑，拢住了叶怀恩的肩膀，好像叶怀恩是他的弟兄。
“不过，我要补充一下。”叶荣似乎是还有点小不满，“我可不是孤身一人，我的‘荣家军’会跟着我的。”
“我有爷爷给的军令，他们得跟我走。”
“那有军令又怎么了？你就是把他老人家摆在这儿，他们也会跟我走。”
“叔父。”叶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似乎是怒气绷到了一个顶点，说话的语气终于能让人听出一些急躁，“叔父，这一切明显就是有人在操局，你在护军山上的时候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何同心前脚遭袭，后脚何府大军便上了山。你若是与他说好的，为何当天偏偏出了这么多意外？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何同心真的绝对没有害你之心，其他人呢？何同尘呢？何光呢？他们难道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吗？现在何同心下落不明，既然与我们毫无瓜葛，那定是还在何府。那他们藏着掖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引你现身吗？”
“引我现身干嘛？我一个小小官，被咱们仁慈和善的郡守大人当了出头鸟，在成德殿出尽大丑，他惦记我做什么？”
“叔父！那倘若，倘若……”
“倘若什么？”
“倘若……何同心已经死了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么点道理。”叶荣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说完了吗？”叶荣挖了挖耳朵，放在嘴边吹了吹风，“说完我就走了。”
八流没想到……这叶秉看上去如此情真意切，似乎是他平时远不会有的一种状态，却被叶荣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八流看着那叶秉又缓缓坐下，他似乎是有些心力交瘁，数次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终于，沉默了稍晌之后，他又说话了：“叔父，我再说最后一点，先前那人，他说他还在为他兄弟备装备，他明明不想他兄弟去犯险，却要把一切东西都给他准备妥当了，何以有这种说法？”
“怎么会没有这说法？因为，无论他备不备，这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一定会做这事。就算他不备装备，他兄弟也会偷摸着自己备好，这有什么区别？”叶荣好似站在了制高点，登高望远，好不有理。
“那也就是说，非做这事不可了。那还有何转圜余地？那他何必还说，要再回去劝诫一番，这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就是等东风吹来罢了。”
“是啊，本来就是这样。对于某些人来说，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一定得做，没有转圜余地。”
“转……”叶秉忽然愣住了，叶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叶荣，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八流看着叶秉的脸色从愣神变为了挣扎，又从挣扎变回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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