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甲乙丙丁
陶米村 第九卷
数天之前。
“师兄。”丁乙拖着溺水一般虚弱的身子推开了门。这里是一处山野小村里的农舍，只是与相邻的农舍不同的是，这里既没有鸡鸭鸣啼，也没有田园菜圃，你如果推开门，会看到里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丝织与细弦。
一个神情忐忑的中年男子听到声音唤他，仿佛突然受了一惊。他原先背对着门扉，双手屏起，双目紧闭，这一惊他忽然间眼泪涌上了心头，待他回过神来已是热泪盈眶。
“师弟，你回来了。”他抹了抹眼睛，“这么久见不到你，我还担心，担心……”
“咳，咳。”丁乙咳嗽两声，整个人突然瘫软到了那中年男子的手里。
“师弟，你怎么了？”中年男子急忙把丁乙扶起，他看着丁乙的脸色煞白，一看便是受了重伤。
“没事，死不了。”丁乙小口地喘着气，“被个神仙送回来了，那神仙上蹿下跳，我好比从天下坠下又升起，寻常人可没有这福气。那神仙还特地把我放在人烟稀少的地，恐怕是不见生人，我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爬回来。不过，不要紧，死不了，死不了就不是事。”
“你在说什么？”中年男子眉心紧皱。
“我是说……”
此人，丁乙，自然便是当日莫执于山中救下来的猎户，莫执与他其实无情也无恩，胡卅自然也不会像手捧着花瓣一样呵护他，他知道这猎户死不了，于是便把他放在了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本来他大可以休整片刻，等气息调理好了再出发，但这猎户明显不是等得了的人，他硬生生爬也爬回到了这间屋子。
而这中年男子，猎户的师兄，莫执若是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人他也认得，正是当日羽门节时，手握丝线纵横捭阖之人。
当然当然，若非师出同门，怎会使的招式如此相像？
“我是说……我没见到他。”
“他……”中年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黯色，“他早就不在了。”
“不，我是说，我连他的尸首都没有找到。落叶归根，我本来想把他带回去的。”
“你别想这个了……”
“不，我一定会带他回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在这里。但不是今天。今天，山上有埋伏。”
“有埋伏？”中年男子吸了一口冷气。
“是，早就在了，怕是早就知道我会去。来的人，不偏不巧，正好是我打不过的水平，而且这些人心肠歹毒，想要慢慢磨死我，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丁乙此时躺在中年男子怀里，气息已略微调整回来一些，其实莫执是替他简单处理了伤势的，若不是在胡卅背上有如大周天运转，镇定后又不歇息，只顾着马不停蹄赶了回来，他也不至于如此虚弱，他继续说道，“可惜他们被我事先看透了破绽，否则我这时怕是要去跟老三作伴了。”
“看透了破绽？哪里的人？如此不经用？”
“还能是哪里的人？当然是何同尘的人。”
“何同尘的人？”
“当然是！便是那个灵猫派的掌教，此等小门小派，也敢来动我？”猎户轻哼了一声。
其实他这个说法是有些故作逞强了，如今世道，朝廷遮天，蔽障之下，派系林立，但多是不过百人的小教，武功功法嘛稀松平常，大多是出去唬唬乡野里那些没有见识的小孩。灵猫教背靠何家，四处搜罗歪瓜裂枣，好歹弟子还过了百，而丁乙自己这“青弓派”，总共可不到十个人。
早已不是大荒时期奇人轶事不绝的年代了，如今，但凡身上有点功夫的人，不是去军里谋点一官半职，便是去了天字阁做个杀手，或者，就是像他一样，游荡在各地的暗市里，赚些不知有没有命花的“辛苦钱”。
不过他早已经习惯了，而且他越干便越觉得自己就是干这个的。而且，无论如何，在暗市里能赚到的钱，都比那些脸上抹灰的穷亲戚们多上一百倍。
现在这个青弓派，就是由丁乙和他的两个结拜兄弟建成的，已建成三岁有余。当时三人便歃血为盟，誓要将青弓派发扬光大。后三人各自分工，老大负责招录子弟，维系门派运转，老二，也便是他，负责周转各地暗市，回钱供给门派，老三，则负责插入朝堂之中，作为臂力，毕竟，如今天底之下，能叫的上名气的门派，可都是依托了一颗好大树啊。
老三，便是那何同心的贴身侍卫。
而他已经死了。
“师兄，昨日你跟我说，老三被葬在了破坟山，这消息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你是觉得……这消息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否则怎么会有人早就在一个坟冢里等着我？”
“可是，这个消息，我是花了大价钱，和大力气，从暗市里买来的。你知道，暗市里敢开出这种价的，绝对错不了。”
“暗市……”丁乙摇了摇头，“别的地方我不好说，但陶米村的暗市，太复杂了。泊爻城那么大的一个城市，暗市的线不过两条，这里一个几千人的村子，暗市的线，有数十条。”
“难道是，我是摸到何家的老巢去了？”
“有可能。”丁乙忽然反应过来，“师兄，你得小心点，你可能也被盯上了。”
“我……”中年男子顿了顿，“的确有可能。”
“要不，师兄，你先回泊爻城吧，顾着点门派里，好不容易才攒下点人，算得上是祖宗基业。”
祖宗基业……这个词倒是有些意思。其实这青弓派，满打满算该算是丁乙建立起来的，因为这门派里的武学招式，其实都是来自于丁乙之手。他说他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是一位不世出的高手，他留下了这本武功秘籍，但是他的父亲和他的祖父都看不懂，只有他悟道了，所以他才想着有朝一日要将这青弓发扬光大。门派里所有人的武学，都是他传授出去的，算是开枝散叶，有所成果。
只是，现在，门派里少了一个人。永远地少了一个人。甚至里面还无法立他的墓碑，因为还没有接回他的尸首。
“那你呢？”中年男子问道。
“我还不能走。我还要把他接回去。”
“你还敢去？”
“当然敢，为什么不敢？一介烂命，死了正好下去陪老三。”
“不行不行。”中年男子惊慌地连忙摆手，“你也走了我怎么办？”
“不会的。我还不想死。”丁乙玩笑般写意一笑，好像刚刚在山上那生死一瞬都是上辈子的事情，笑着笑着，他那呲牙的笑容忽然凝固住了，他吐着冷气说道，“而且，我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在没完成之前，我不能死。”
“什么事？”
“杀人偿命。”
“杀……杀谁？”
“何 同 尘。”丁乙一字一句如剜进心里一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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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丁乙拖着溺水一般虚弱的身子推开了门。这里是一处山野小村里的农舍，只是与相邻的农舍不同的是，这里既没有鸡鸭鸣啼，也没有田园菜圃，你如果推开门，会看到里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丝织与细弦。
一个神情忐忑的中年男子听到声音唤他，仿佛突然受了一惊。他原先背对着门扉，双手屏起，双目紧闭，这一惊他忽然间眼泪涌上了心头，待他回过神来已是热泪盈眶。
“师弟，你回来了。”他抹了抹眼睛，“这么久见不到你，我还担心，担心……”
“咳，咳。”丁乙咳嗽两声，整个人突然瘫软到了那中年男子的手里。
“师弟，你怎么了？”中年男子急忙把丁乙扶起，他看着丁乙的脸色煞白，一看便是受了重伤。
“没事，死不了。”丁乙小口地喘着气，“被个神仙送回来了，那神仙上蹿下跳，我好比从天下坠下又升起，寻常人可没有这福气。那神仙还特地把我放在人烟稀少的地，恐怕是不见生人，我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爬回来。不过，不要紧，死不了，死不了就不是事。”
“你在说什么？”中年男子眉心紧皱。
“我是说……”
此人，丁乙，自然便是当日莫执于山中救下来的猎户，莫执与他其实无情也无恩，胡卅自然也不会像手捧着花瓣一样呵护他，他知道这猎户死不了，于是便把他放在了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本来他大可以休整片刻，等气息调理好了再出发，但这猎户明显不是等得了的人，他硬生生爬也爬回到了这间屋子。
而这中年男子，猎户的师兄，莫执若是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人他也认得，正是当日羽门节时，手握丝线纵横捭阖之人。
当然当然，若非师出同门，怎会使的招式如此相像？
“我是说……我没见到他。”
“他……”中年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黯色，“他早就不在了。”
“不，我是说，我连他的尸首都没有找到。落叶归根，我本来想把他带回去的。”
“你别想这个了……”
“不，我一定会带他回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在这里。但不是今天。今天，山上有埋伏。”
“有埋伏？”中年男子吸了一口冷气。
“是，早就在了，怕是早就知道我会去。来的人，不偏不巧，正好是我打不过的水平，而且这些人心肠歹毒，想要慢慢磨死我，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丁乙此时躺在中年男子怀里，气息已略微调整回来一些，其实莫执是替他简单处理了伤势的，若不是在胡卅背上有如大周天运转，镇定后又不歇息，只顾着马不停蹄赶了回来，他也不至于如此虚弱，他继续说道，“可惜他们被我事先看透了破绽，否则我这时怕是要去跟老三作伴了。”
“看透了破绽？哪里的人？如此不经用？”
“还能是哪里的人？当然是何同尘的人。”
“何同尘的人？”
“当然是！便是那个灵猫派的掌教，此等小门小派，也敢来动我？”猎户轻哼了一声。
其实他这个说法是有些故作逞强了，如今世道，朝廷遮天，蔽障之下，派系林立，但多是不过百人的小教，武功功法嘛稀松平常，大多是出去唬唬乡野里那些没有见识的小孩。灵猫教背靠何家，四处搜罗歪瓜裂枣，好歹弟子还过了百，而丁乙自己这“青弓派”，总共可不到十个人。
早已不是大荒时期奇人轶事不绝的年代了，如今，但凡身上有点功夫的人，不是去军里谋点一官半职，便是去了天字阁做个杀手，或者，就是像他一样，游荡在各地的暗市里，赚些不知有没有命花的“辛苦钱”。
不过他早已经习惯了，而且他越干便越觉得自己就是干这个的。而且，无论如何，在暗市里能赚到的钱，都比那些脸上抹灰的穷亲戚们多上一百倍。
现在这个青弓派，就是由丁乙和他的两个结拜兄弟建成的，已建成三岁有余。当时三人便歃血为盟，誓要将青弓派发扬光大。后三人各自分工，老大负责招录子弟，维系门派运转，老二，也便是他，负责周转各地暗市，回钱供给门派，老三，则负责插入朝堂之中，作为臂力，毕竟，如今天底之下，能叫的上名气的门派，可都是依托了一颗好大树啊。
老三，便是那何同心的贴身侍卫。
而他已经死了。
“师兄，昨日你跟我说，老三被葬在了破坟山，这消息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你是觉得……这消息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否则怎么会有人早就在一个坟冢里等着我？”
“可是，这个消息，我是花了大价钱，和大力气，从暗市里买来的。你知道，暗市里敢开出这种价的，绝对错不了。”
“暗市……”丁乙摇了摇头，“别的地方我不好说，但陶米村的暗市，太复杂了。泊爻城那么大的一个城市，暗市的线不过两条，这里一个几千人的村子，暗市的线，有数十条。”
“难道是，我是摸到何家的老巢去了？”
“有可能。”丁乙忽然反应过来，“师兄，你得小心点，你可能也被盯上了。”
“我……”中年男子顿了顿，“的确有可能。”
“要不，师兄，你先回泊爻城吧，顾着点门派里，好不容易才攒下点人，算得上是祖宗基业。”
祖宗基业……这个词倒是有些意思。其实这青弓派，满打满算该算是丁乙建立起来的，因为这门派里的武学招式，其实都是来自于丁乙之手。他说他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是一位不世出的高手，他留下了这本武功秘籍，但是他的父亲和他的祖父都看不懂，只有他悟道了，所以他才想着有朝一日要将这青弓发扬光大。门派里所有人的武学，都是他传授出去的，算是开枝散叶，有所成果。
只是，现在，门派里少了一个人。永远地少了一个人。甚至里面还无法立他的墓碑，因为还没有接回他的尸首。
“那你呢？”中年男子问道。
“我还不能走。我还要把他接回去。”
“你还敢去？”
“当然敢，为什么不敢？一介烂命，死了正好下去陪老三。”
“不行不行。”中年男子惊慌地连忙摆手，“你也走了我怎么办？”
“不会的。我还不想死。”丁乙玩笑般写意一笑，好像刚刚在山上那生死一瞬都是上辈子的事情，笑着笑着，他那呲牙的笑容忽然凝固住了，他吐着冷气说道，“而且，我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在没完成之前，我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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