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杭之影（八）
·15
“她父亲二十年前死在了南杭城下，丢下了她和她母亲两个人，所以才会有些激动。”六儿对周七说，“十年前她是自愿跟我们来的，那时候才刚刚是嫁人的年纪，却一个人跟我们来到了这里。那个酒馆，记得吗？就是她开的。是拿来认识城主用的。”
周七一言不发，心里忍不住冷笑，哈哈，你们和这个城市还有多少肮脏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全都告诉我。
“她其实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坚强，我有时候都不敢相信她居然能够跟南杭城的城主聊一整天。可能是因为明天就要回北羌了吧，她心里有些受不了。她原本是想来掌握这个城市所有的情报给他爹报仇，但到最后一个人都杀不了，她其实杀一只鸡手都会抖。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一个皇子怎么会到敌国当间谍呢？其实是我大哥派我来的，他继位之后，就把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都赶了出来，我这次回去也是因为族里一些大臣忍受不了他的暴戾，想推举我登基。
哈，其实也有可能是骗我的，是想骗我回去杀了我，毕竟我长大了，比小时候更有威胁了，这时候杀了我正好。
哈，我本来想带上你是因为见识过南杭城多么的腐朽，觉得你肯定更喜欢我们北羌的生活。但仔细想想，我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我八岁就到了这里，跟我一起来的都是母亲的亲信，对于他们来说，连改掉六皇子的称呼都很困难。我们在路上还受到了大哥的追杀。哈哈，你看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认识了这么多这里的人，哪里会有人追杀自己的亲兄弟呢？
其实我看到你被绑的时候，我就不太想你跟我一起走了，我知道有人跟着我们，就故意把弓箭留给了他。我告诉自己，我把抉择的机会交给了上天，如果他救走了你，说明你不该跟我走，如果没有，那就是该的。
看来是该的。”六儿看着周七，周七却面无表情。六儿似乎是说累了，一个人躺倒在地上。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烧了这座山寨，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其实我们好多人都还有些不想走。那络腮胡子还惦记着隔壁家的姑娘呢，还好刚来的时候定了规矩不许成亲，否则不知多少人都不愿意回去了。欸，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不会再打仗了，大家可以随便交换货物，还可以通婚，到时候给你介绍个漂亮的北羌姑娘。
哈哈，我怎么这么傻，你这下半辈子注定是要在北羌过了。”
说着，六儿又一下子坐起来，他两眼发光，注视着周七，“我跟你打一个赌，如果今天晚上有人来救你，我就帮你逃走。如果没有，那我也没办法，你只能跟我走。”
周七依旧没有理他，经历今天的事情之后，他已经能够把所有的话都理解成谎话，谎话永远是经过琢磨的，带有目的的。
他已经做好了去北羌的准备，不过是一个带有戒意的地方，不过是一个没有家人和烽火台兄弟们的地方。
漫长的时间。
六儿不再说话，周七则是干脆闭上了眼。
直到那一声声音响起，那个声音是：“有敌袭！”接着弓箭声、兵械声、叫喊声不绝于耳。
六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开始用匕首割断周七身上的绳子。周七茫然地看着他。
“接下来，你听我说。”六儿把匕首塞给周七，“我把我的衣服给你，我穿你的衣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就可以假装是我离开这里了。他们肯定会放火烧山寨，所以到时肯定会很混乱，你能回去了，周七。你能回去了，周七。”
六儿急匆匆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并催促周七赶紧换衣服。
“为什么？为什么？”周七愣在原地。
“我刚刚解释了那么多你是没听吗？赶紧的，他们肯定马上就要过来了，到时候被撞破了就没时间了！”
六儿穿上了周七的潜行服，低下头往房门走去，再要出门时，他突然回了头，说：“下辈子再做兄弟。”
“等等。”周七叫住了六儿，“我四哥在哪里？”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告别的话，真是服了。”六儿指了指楼上，“二楼左数第四个房间。再见，周七。”
“再见。兄弟。”周七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六儿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他听到有人喊：“周七跑了！在那！”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二楼左数第四个房间。再见，周七。
门外已经开始有火光，周七开始低着头一声不响往二楼走去，大多数的山贼和南杭城来的士兵都搅在一层，火势还没有漫延到二楼。不，二楼有一道火光。
一个男人举着火把，站在房间外面。那个房间，就是关着夏朷的房间。
“我猜如果你跑了，可能会回来救他，没想到猜对了。看你穿的衣服，下面那个假冒的你应该是六弟吧。”说话的人声音温文可亲，正是祁与宥佐，“我知道我一个人奈何不了你，但拖延你一下总是没问题的，那时候这火可就要把这里烧光了。”他手一甩，火焰像是尝到了什么可口的东西，一下子剧烈地膨胀起来。
“你要怎么样?想跟我同归于尽？”周七冷冷地看着这个人。
“留下一只手，右手。我能让你们走，但不能看你变成我们北羌族将来的隐患。”
“多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周七拿出了刚刚六儿留给他防身的匕首，没想到居然用到了自己身上。不过若刺进了某个山贼的身体里，想必六儿也会自责的吧。
那一刻，其实他真的没有犹豫。他狠咬紧了牙关，准备砍下自己的右手。
“罢了。罢了。没想到在南杭城待了这么多年整个人都被腐蚀了。”祁与宥佐抬起头，像是跟自己抱怨。接着，他走到了周七的面前，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若是有一天北羌处于内乱，而你对这件事有一定的话语权，请看在六弟的情面上给我们一个机会。”
周七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请求，算是我自己的私心吧。如果你看到我那几个兄弟，告诉他们我死了，死得有骨气。”斥候长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人也慢慢不见了踪影。
·16
这一日，周七又在这个酒馆喝酒，酒馆的主人听从了周七的建议，把酒馆的名字改成了时间酒馆。
城主特地来找酒馆的原主人，想感谢她那句“留意那群山贼”的提醒。是啊，她，周七才知道这个酒馆的主人原本是个女人。
但她却已不见了。城里好多人都不见了，比如张大婶相中的那个女婿，边丞府那个所有小孩都喜欢的老管家。他们中有人事先告知了身边的人，有人没有。
酒馆又新来了几个客人，是那日一起去执行任务的几个年轻斥候，他们在山寨烧了之后又去了四周山上好多次，是为了找他们的老大，徐宥佐。
周七没有说徐宥佐死了，他假装自己并不知情。徐宥佐本没有死，他只是失踪了而已，说不定某一日还能再会呢？
“兄弟！”周七招呼他们坐过来，这些人周七现在都已经很熟了。因为他们曾经缠着周七在当初他们老大失踪的地方找了一天。
他们正讨论着最近北羌族发生的大事，听说北羌族流亡的六皇子回来了，而且准备推翻原来的大皇子重新建立朝政。
“兄弟。”周七向天举起了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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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亲二十年前死在了南杭城下，丢下了她和她母亲两个人，所以才会有些激动。”六儿对周七说，“十年前她是自愿跟我们来的，那时候才刚刚是嫁人的年纪，却一个人跟我们来到了这里。那个酒馆，记得吗？就是她开的。是拿来认识城主用的。”
周七一言不发，心里忍不住冷笑，哈哈，你们和这个城市还有多少肮脏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全都告诉我。
“她其实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坚强，我有时候都不敢相信她居然能够跟南杭城的城主聊一整天。可能是因为明天就要回北羌了吧，她心里有些受不了。她原本是想来掌握这个城市所有的情报给他爹报仇，但到最后一个人都杀不了，她其实杀一只鸡手都会抖。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一个皇子怎么会到敌国当间谍呢？其实是我大哥派我来的，他继位之后，就把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都赶了出来，我这次回去也是因为族里一些大臣忍受不了他的暴戾，想推举我登基。
哈，其实也有可能是骗我的，是想骗我回去杀了我，毕竟我长大了，比小时候更有威胁了，这时候杀了我正好。
哈，我本来想带上你是因为见识过南杭城多么的腐朽，觉得你肯定更喜欢我们北羌的生活。但仔细想想，我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我八岁就到了这里，跟我一起来的都是母亲的亲信，对于他们来说，连改掉六皇子的称呼都很困难。我们在路上还受到了大哥的追杀。哈哈，你看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认识了这么多这里的人，哪里会有人追杀自己的亲兄弟呢？
其实我看到你被绑的时候，我就不太想你跟我一起走了，我知道有人跟着我们，就故意把弓箭留给了他。我告诉自己，我把抉择的机会交给了上天，如果他救走了你，说明你不该跟我走，如果没有，那就是该的。
看来是该的。”六儿看着周七，周七却面无表情。六儿似乎是说累了，一个人躺倒在地上。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烧了这座山寨，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其实我们好多人都还有些不想走。那络腮胡子还惦记着隔壁家的姑娘呢，还好刚来的时候定了规矩不许成亲，否则不知多少人都不愿意回去了。欸，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不会再打仗了，大家可以随便交换货物，还可以通婚，到时候给你介绍个漂亮的北羌姑娘。
哈哈，我怎么这么傻，你这下半辈子注定是要在北羌过了。”
说着，六儿又一下子坐起来，他两眼发光，注视着周七，“我跟你打一个赌，如果今天晚上有人来救你，我就帮你逃走。如果没有，那我也没办法，你只能跟我走。”
周七依旧没有理他，经历今天的事情之后，他已经能够把所有的话都理解成谎话，谎话永远是经过琢磨的，带有目的的。
他已经做好了去北羌的准备，不过是一个带有戒意的地方，不过是一个没有家人和烽火台兄弟们的地方。
漫长的时间。
六儿不再说话，周七则是干脆闭上了眼。
直到那一声声音响起，那个声音是：“有敌袭！”接着弓箭声、兵械声、叫喊声不绝于耳。
六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开始用匕首割断周七身上的绳子。周七茫然地看着他。
“接下来，你听我说。”六儿把匕首塞给周七，“我把我的衣服给你，我穿你的衣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就可以假装是我离开这里了。他们肯定会放火烧山寨，所以到时肯定会很混乱，你能回去了，周七。你能回去了，周七。”
六儿急匆匆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并催促周七赶紧换衣服。
“为什么？为什么？”周七愣在原地。
“我刚刚解释了那么多你是没听吗？赶紧的，他们肯定马上就要过来了，到时候被撞破了就没时间了！”
六儿穿上了周七的潜行服，低下头往房门走去，再要出门时，他突然回了头，说：“下辈子再做兄弟。”
“等等。”周七叫住了六儿，“我四哥在哪里？”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告别的话，真是服了。”六儿指了指楼上，“二楼左数第四个房间。再见，周七。”
“再见。兄弟。”周七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六儿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他听到有人喊：“周七跑了！在那！”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二楼左数第四个房间。再见，周七。
门外已经开始有火光，周七开始低着头一声不响往二楼走去，大多数的山贼和南杭城来的士兵都搅在一层，火势还没有漫延到二楼。不，二楼有一道火光。
一个男人举着火把，站在房间外面。那个房间，就是关着夏朷的房间。
“我猜如果你跑了，可能会回来救他，没想到猜对了。看你穿的衣服，下面那个假冒的你应该是六弟吧。”说话的人声音温文可亲，正是祁与宥佐，“我知道我一个人奈何不了你，但拖延你一下总是没问题的，那时候这火可就要把这里烧光了。”他手一甩，火焰像是尝到了什么可口的东西，一下子剧烈地膨胀起来。
“你要怎么样?想跟我同归于尽？”周七冷冷地看着这个人。
“留下一只手，右手。我能让你们走，但不能看你变成我们北羌族将来的隐患。”
“多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周七拿出了刚刚六儿留给他防身的匕首，没想到居然用到了自己身上。不过若刺进了某个山贼的身体里，想必六儿也会自责的吧。
那一刻，其实他真的没有犹豫。他狠咬紧了牙关，准备砍下自己的右手。
“罢了。罢了。没想到在南杭城待了这么多年整个人都被腐蚀了。”祁与宥佐抬起头，像是跟自己抱怨。接着，他走到了周七的面前，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若是有一天北羌处于内乱，而你对这件事有一定的话语权，请看在六弟的情面上给我们一个机会。”
周七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请求，算是我自己的私心吧。如果你看到我那几个兄弟，告诉他们我死了，死得有骨气。”斥候长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人也慢慢不见了踪影。
·16
这一日，周七又在这个酒馆喝酒，酒馆的主人听从了周七的建议，把酒馆的名字改成了时间酒馆。
城主特地来找酒馆的原主人，想感谢她那句“留意那群山贼”的提醒。是啊，她，周七才知道这个酒馆的主人原本是个女人。
但她却已不见了。城里好多人都不见了，比如张大婶相中的那个女婿，边丞府那个所有小孩都喜欢的老管家。他们中有人事先告知了身边的人，有人没有。
酒馆又新来了几个客人，是那日一起去执行任务的几个年轻斥候，他们在山寨烧了之后又去了四周山上好多次，是为了找他们的老大，徐宥佐。
周七没有说徐宥佐死了，他假装自己并不知情。徐宥佐本没有死，他只是失踪了而已，说不定某一日还能再会呢？
“兄弟！”周七招呼他们坐过来，这些人周七现在都已经很熟了。因为他们曾经缠着周七在当初他们老大失踪的地方找了一天。
他们正讨论着最近北羌族发生的大事，听说北羌族流亡的六皇子回来了，而且准备推翻原来的大皇子重新建立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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