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十五年前的雨季
“当然，做不到。”陆离轻笑了一声，“你见过这泊爻城的雨季吗？你见过十五年前这泊爻城的洪水吗？你知道当时上层的城门外缩了多少披着麻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老百姓吗？当时这下层被淹死了数千人，洪水过后全部被扔到了镇海祠那边，他们连披麻戴孝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下层就跟大军过境一样荒芜杂凉，最后人们都哭得没有声了，才又开始重新收拾上路。当时你如果能赐他们这么一顿饭，男的愿意跪下来叫你爷爷，女的愿意直接奉献自己的身体。你在大街上放一碗粥，会有三个人因为抢粥死于非命。很可惜，你没有看到。不过，你放心，在这陆兆国，只要你活得久了，总有见到的一天。”
……
……
……
“好了，好了，大伙儿坐吧，大伙儿坐吧。”掌柜的对着这满屋子的人招了招手，“我家陆少爷的话大家听进心里，听进心里，陆少爷说了，今儿个是让大伙儿享福了，但是，以后啊，享福的生活，还得靠大伙儿自己。大伙儿钱也别乱花，回去添点衣衫，置点家当，可千万别让我看到拿去赌的，拿去喝花酒的，但凡有的，我看见一个打一个，看见两个打一双！”
掌柜的招呼完了众人，又过来招呼他们这一行人：“好了，好了，大好日子说啥丧气话，都过去了，都过去，我们也坐吧，我们也坐吧。”
莫执这一桌，便是莫执特意把自己房间腾出来的一桌，这客栈实在是狭小 逼仄，想要容纳百号人，非得掘地三尺不可。莫执只好把自己自己房间收拾收拾，腾出一片地儿来，现如今，这屋子里，坐了四个人，便是，莫执，陆离，掌柜的，以及小海。
而这里，气氛实在是诡谲得很，莫执心怀郁结，陆离似笑非笑，小海不知为何，全然没有刚刚那种意气风发，得心应手的样子，他似乎是寄人篱下，一脸的噤若寒蝉，只有掌柜的，还在努力吆喝着。
“来嘛！吃饭！吃饭！”
这还是王婶烧的那锅饭，由于相对来说量是最少的，莫执吩咐小海摆在了自己这一桌。他当时还暗叹自己这事做的可真是，“妥当“。
“你这么情绪化，心事都写在脸上，可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典范。君子之心，郁悒待己，乐诚待人，你倒是做得不错嘛。“陆离正坐在莫执的对面，暗戳戳地说道。
“师傅，那你呢？“莫执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以人为乐，还是以己为乐？古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可是穷则拼命求达，达则独善其身？”
“那我还算好的。说起来，这世上大多数人，可是穷则拼命求达，达则拼命敛钱呢。”
“达则拼命敛钱，您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
“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我行医挣的。我能治，别人治不了，所以我能挣这份钱。你如果也能挣，你大可以救尽天下人，那我这挣黑心钱的自然也便挣不到什么钱了。”
“你……”莫执被说得差点气火攻心，但他一口气堵在心口，却不知拿什么话来反驳这个一脸悠然自在的师傅。
掌柜的赶忙出声吆喝道：“哎哟，这饭菜都快凉了，都快凉了，赶紧吃，赶紧吃。”
莫执舒了舒心口，和缓地问道：“掌柜的，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事，你知道吗？”
“哎哟。”掌柜的忽然紧张了起来，眼睛在莫执和陆离两人身上来回瞟着，“没什么大事的嘛，没什么大事的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你告诉我嘛，我不知道。”
“没有没有，常有的事嘛。”
“什么事？”
“经常的，经常的事，就是那一年比较特殊，比较特殊。”
“哪儿特殊？”
“哪儿，哪儿特殊，这个，这个……”掌柜的说话结结巴巴，支支吾吾。
莫执扭头一转：“小海，你来说。”
“啊……我，我……”
“但说无妨。”
“我……我……”
“你可以问我呀。”陆离邀功行赏般昂起了骄傲的头颅，“我知无不言。”
“那，师傅，您说，务必说得详实尽考。”
“十五年前泊爻城的雨季，雨接连下了七天七夜，最开始是没到人的脚跟，后来没到了两人高，到最后这下层一半的地儿都被淹了。由于泊爻城地势特殊，因此每年大雨时节，雨水都会往下层漫灌。这次的大雨，一开始来得缓，很多人以为是寻常的梅雨，泊爻城阴雨时节长，大部分人都习惯了淌水过活。但没想到想到，那场雨连绵了整整七天，七天七夜的时间里，一直都未停息过，下层大部分的房子都被淹过了房梁，下层的人们拖家带口，逃出城的逃出城，来不及逃出城的逃奔到了上层，但上层的城门却驻扎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那些护卫手持长枪，把守着城门，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入。后来这些人只能住在城门外，批麻衣，睡湿袋，到后来，带的干粮吃完了，人们就开始相互争抢，争抢的也吃完了，人们就开始挖土吃。那个时候，到处都是泊爻城流亡的灾民，那些灾民，你给他一个馒头吃，他就可以为你当牛做马，上层的一个酿醋匠可以靠着两瓶醋拐进家两个老婆，那时候失去至亲的人满大街都是，他们饿得实在是出现幻觉了，看见一瓶醋就跟着走了。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们，后来都疯了一样，有在城门的护卫面前直接脱衣服的，有带着一家三口磕头磕到满头是血失去意识的，还有抢护卫的枪结果被一枪捅死的，如此种种，三百六十种不带重样。你永远不知道在生与死一线之隔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些事情超乎你的想象。”
“那何光呢？他不是泊爻城的城主吗？他什么都不做？”
“何光？他做事了啊？他派人把门堵住了。”
“这？这他娘的也叫人事？”
“也不能怪何光老爷。”掌柜的突然出声道。
“是的，他也没办法。”莫执说道，“这下层住的人是上层的十倍不止。若全部涌进了上层，这上层终究也会不堪重负。而且他派人熬了稀粥，每日晨时和昏时都派发给城外的人们。何光不是龙王，没有办法停雨止水，那种程度的大雨，即便造化最深的灵介也只是大海中的一粒粟，无能为力。”
“那朝廷呢？朝廷没派粮食来？”
“粮食？”陆离轻笑了一声，“有啊，大雨下了七天后来的吧，层层剥削过后，到这每个人手里的就是一碗粥。就像你从何同尘那拿的那一个银币，你发给一百个人，每个人能拿到一个铜钱，你发给这下层的数十万人，每个人能拿到多少？一个铜子都不到，一个包子都买不起。”
“但是朝廷从百姓手里收走了可远不止一个银币。”
“是啊，是远不止。但是，那可是他们的钱，关你们什么事？”
“关我们……”
“你不要命啦！”掌柜的似乎是急得不行了，他使命地在陆离的面前拍着手，“你不要命啦！你不要命啦！你不要命啦！”他连说了三遍。
“无妨。”陆离浅浅一笑，“这种事情，在陆兆国，总会发生的，只要你活得够久，总有你见到的那一天。”
“呸呸呸，乌鸦嘴，呸呸呸，乌鸦嘴！”掌柜的在陆离的嘴边拍着风，好似这样可以把刚才那种烂话给吹走。
莫执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有条不紊地问道：“师傅，那个时候，你在哪？”
“我？我在哪？”陆离愣了愣，他抬起眼，看了看天边的房梁，“我？我在哪？最开始的时候，我正在某座大山里抓鱼。”
“抓鱼？”
“是的。然后我师傅因为怕这泊爻城死人太多，会造成瘟疫，于是带着我冒着大雨来到这里，我们手上的干粮顷刻之间便被抢光了，雨停的时候，跟着我师傅的来来回回有一百多人，我师傅给了那一百人一点碎银子，后来跟着他的就变成了一千个人。然后，他就带着我跑了。”
“跑了？你们不是来预防瘟疫的吗？”
“是啊，但是，那种情况下，不跑，等着别人来给你收尸吗？”
“这件事就真的没人管了吗？”
“有啊，当时负责赈灾救灾的，是农户府的府尹大人，后来他回到京师城，可是在城外新购置了一座大院，养了几十个从泊爻城带过去的漂亮女人呢。”
……
莫执猛地提起筷子，从桌上的鱼头豆腐里夹了一块豆腐，胡塞到了嘴里。
“我吃饱了。”他抹了抹嘴巴。
“那座院子现在还在，你如果感兴趣，我或许可以带你去门外转两圈。”
“哼，谢谢。一定得去。”莫执啪地从桌上提起了两壶酒，客栈里啥吃的都没有，只有酒，正好了，跟师傅在一块，一天天的只适合喝酒。
“我找绍越兄喝酒去了，各位吃好喝好。”莫执酒壶一提，小手一甩，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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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大伙儿坐吧，大伙儿坐吧。”掌柜的对着这满屋子的人招了招手，“我家陆少爷的话大家听进心里，听进心里，陆少爷说了，今儿个是让大伙儿享福了，但是，以后啊，享福的生活，还得靠大伙儿自己。大伙儿钱也别乱花，回去添点衣衫，置点家当，可千万别让我看到拿去赌的，拿去喝花酒的，但凡有的，我看见一个打一个，看见两个打一双！”
掌柜的招呼完了众人，又过来招呼他们这一行人：“好了，好了，大好日子说啥丧气话，都过去了，都过去，我们也坐吧，我们也坐吧。”
莫执这一桌，便是莫执特意把自己房间腾出来的一桌，这客栈实在是狭小 逼仄，想要容纳百号人，非得掘地三尺不可。莫执只好把自己自己房间收拾收拾，腾出一片地儿来，现如今，这屋子里，坐了四个人，便是，莫执，陆离，掌柜的，以及小海。
而这里，气氛实在是诡谲得很，莫执心怀郁结，陆离似笑非笑，小海不知为何，全然没有刚刚那种意气风发，得心应手的样子，他似乎是寄人篱下，一脸的噤若寒蝉，只有掌柜的，还在努力吆喝着。
“来嘛！吃饭！吃饭！”
这还是王婶烧的那锅饭，由于相对来说量是最少的，莫执吩咐小海摆在了自己这一桌。他当时还暗叹自己这事做的可真是，“妥当“。
“你这么情绪化，心事都写在脸上，可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典范。君子之心，郁悒待己，乐诚待人，你倒是做得不错嘛。“陆离正坐在莫执的对面，暗戳戳地说道。
“师傅，那你呢？“莫执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以人为乐，还是以己为乐？古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可是穷则拼命求达，达则独善其身？”
“那我还算好的。说起来，这世上大多数人，可是穷则拼命求达，达则拼命敛钱呢。”
“达则拼命敛钱，您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
“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我行医挣的。我能治，别人治不了，所以我能挣这份钱。你如果也能挣，你大可以救尽天下人，那我这挣黑心钱的自然也便挣不到什么钱了。”
“你……”莫执被说得差点气火攻心，但他一口气堵在心口，却不知拿什么话来反驳这个一脸悠然自在的师傅。
掌柜的赶忙出声吆喝道：“哎哟，这饭菜都快凉了，都快凉了，赶紧吃，赶紧吃。”
莫执舒了舒心口，和缓地问道：“掌柜的，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事，你知道吗？”
“哎哟。”掌柜的忽然紧张了起来，眼睛在莫执和陆离两人身上来回瞟着，“没什么大事的嘛，没什么大事的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你告诉我嘛，我不知道。”
“没有没有，常有的事嘛。”
“什么事？”
“经常的，经常的事，就是那一年比较特殊，比较特殊。”
“哪儿特殊？”
“哪儿，哪儿特殊，这个，这个……”掌柜的说话结结巴巴，支支吾吾。
莫执扭头一转：“小海，你来说。”
“啊……我，我……”
“但说无妨。”
“我……我……”
“你可以问我呀。”陆离邀功行赏般昂起了骄傲的头颅，“我知无不言。”
“那，师傅，您说，务必说得详实尽考。”
“十五年前泊爻城的雨季，雨接连下了七天七夜，最开始是没到人的脚跟，后来没到了两人高，到最后这下层一半的地儿都被淹了。由于泊爻城地势特殊，因此每年大雨时节，雨水都会往下层漫灌。这次的大雨，一开始来得缓，很多人以为是寻常的梅雨，泊爻城阴雨时节长，大部分人都习惯了淌水过活。但没想到想到，那场雨连绵了整整七天，七天七夜的时间里，一直都未停息过，下层大部分的房子都被淹过了房梁，下层的人们拖家带口，逃出城的逃出城，来不及逃出城的逃奔到了上层，但上层的城门却驻扎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那些护卫手持长枪，把守着城门，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入。后来这些人只能住在城门外，批麻衣，睡湿袋，到后来，带的干粮吃完了，人们就开始相互争抢，争抢的也吃完了，人们就开始挖土吃。那个时候，到处都是泊爻城流亡的灾民，那些灾民，你给他一个馒头吃，他就可以为你当牛做马，上层的一个酿醋匠可以靠着两瓶醋拐进家两个老婆，那时候失去至亲的人满大街都是，他们饿得实在是出现幻觉了，看见一瓶醋就跟着走了。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们，后来都疯了一样，有在城门的护卫面前直接脱衣服的，有带着一家三口磕头磕到满头是血失去意识的，还有抢护卫的枪结果被一枪捅死的，如此种种，三百六十种不带重样。你永远不知道在生与死一线之隔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些事情超乎你的想象。”
“那何光呢？他不是泊爻城的城主吗？他什么都不做？”
“何光？他做事了啊？他派人把门堵住了。”
“这？这他娘的也叫人事？”
“也不能怪何光老爷。”掌柜的突然出声道。
“是的，他也没办法。”莫执说道，“这下层住的人是上层的十倍不止。若全部涌进了上层，这上层终究也会不堪重负。而且他派人熬了稀粥，每日晨时和昏时都派发给城外的人们。何光不是龙王，没有办法停雨止水，那种程度的大雨，即便造化最深的灵介也只是大海中的一粒粟，无能为力。”
“那朝廷呢？朝廷没派粮食来？”
“粮食？”陆离轻笑了一声，“有啊，大雨下了七天后来的吧，层层剥削过后，到这每个人手里的就是一碗粥。就像你从何同尘那拿的那一个银币，你发给一百个人，每个人能拿到一个铜钱，你发给这下层的数十万人，每个人能拿到多少？一个铜子都不到，一个包子都买不起。”
“但是朝廷从百姓手里收走了可远不止一个银币。”
“是啊，是远不止。但是，那可是他们的钱，关你们什么事？”
“关我们……”
“你不要命啦！”掌柜的似乎是急得不行了，他使命地在陆离的面前拍着手，“你不要命啦！你不要命啦！你不要命啦！”他连说了三遍。
“无妨。”陆离浅浅一笑，“这种事情，在陆兆国，总会发生的，只要你活得够久，总有你见到的那一天。”
“呸呸呸，乌鸦嘴，呸呸呸，乌鸦嘴！”掌柜的在陆离的嘴边拍着风，好似这样可以把刚才那种烂话给吹走。
莫执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有条不紊地问道：“师傅，那个时候，你在哪？”
“我？我在哪？”陆离愣了愣，他抬起眼，看了看天边的房梁，“我？我在哪？最开始的时候，我正在某座大山里抓鱼。”
“抓鱼？”
“是的。然后我师傅因为怕这泊爻城死人太多，会造成瘟疫，于是带着我冒着大雨来到这里，我们手上的干粮顷刻之间便被抢光了，雨停的时候，跟着我师傅的来来回回有一百多人，我师傅给了那一百人一点碎银子，后来跟着他的就变成了一千个人。然后，他就带着我跑了。”
“跑了？你们不是来预防瘟疫的吗？”
“是啊，但是，那种情况下，不跑，等着别人来给你收尸吗？”
“这件事就真的没人管了吗？”
“有啊，当时负责赈灾救灾的，是农户府的府尹大人，后来他回到京师城，可是在城外新购置了一座大院，养了几十个从泊爻城带过去的漂亮女人呢。”
……
莫执猛地提起筷子，从桌上的鱼头豆腐里夹了一块豆腐，胡塞到了嘴里。
“我吃饱了。”他抹了抹嘴巴。
“那座院子现在还在，你如果感兴趣，我或许可以带你去门外转两圈。”
“哼，谢谢。一定得去。”莫执啪地从桌上提起了两壶酒，客栈里啥吃的都没有，只有酒，正好了，跟师傅在一块，一天天的只适合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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