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青天老爷
宾客至棚，满载而归。
莫执回头看着客栈里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一片，看着小海在里边四处操持，左右逢源，不觉内心还真有一股自豪的成就感。兰生曾有一句话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便是那日在宿影城依靠着何同尘的小矮个门客赢得那五个铜币的时候，他曾说，那五个铜币，若分给那些输了钱的人，他们不会觉得自己受了任何的恩惠，但倘若你只给了一个人，那甚至都不叫作恩惠，而是，恩情。
今日在这客栈里，他便是把那一个人的恩情，分给了百个人。恩情能用数量来衡量吗？或许是可以的，便和钱财一样，比如那一个银币，他分给一百号人，便是每人一个铜钱，这天上掉下来的一个铜钱，对于这下层的老百姓来说，便是一月填饱肚子的钱，这或许还算得上是恩情。但更多呢？更多呢，一千人，一万人，人越多，每个人分得的也便越少。到时候，还称得上是恩情吗？比如在同光区的那一个碎子，那个碎子称得上是恩情吗？
眼前这个人，是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了。其实莫执很早便注意到了他，不知为何，他一个人灰溜溜地躲在了人群最后，手脚缩着，眼睛垂着，离得队伍远远的，像只刺猬。他身边还牵了一个瘦瘦小小，脸上灰灰扑面的小孩，那小孩一直不停地咬着手指，也无人去管他。
终于轮到他了，他一步一步向莫执走来，他的眼里忽然噙满了深沉和激动的泪水，那种眼神，好似是一个目盲之人重新看到了阳光。
“少……少爷。”他吞咽着口水说道。
“来，过来。”莫执对他招了招手。
“我，我这……”他瞧了瞧自己破烂的衣衫。
“没事，怕什么。”莫执笑了笑，“只要心中坦荡，就什么也不用怕。”
“坦……”他似乎是没有听懂莫执说的是什么，一个人在那痴痴地笑了。
陆离忽然出声说道：“你还真有一颗心系天下的心啊，这天下的人都该是你的子民。”
嘁。莫执内心不屑地嘁了一声，这师傅说话，正话听着像反话，反话听着倒是义正言辞，总之他选择不听。
“来。”他对那半大的小孩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到哥哥这儿来，哥哥给你糖儿吃。”
那小孩听到糖儿两字，眼睛簌地便睁大了，他似乎开始浮想联翩，嘴角漫出了一笔口水。
他的父亲松开了牵他的手，于是他便一溜烟地跑到了莫执的怀里，口中还念念有词：“糖，哥哥，糖！”
“有的有的，小馋虫。”莫执从兜里掏出了一块方糖来，这块方糖还是当日在同光区的时候掌柜的替兰因买的，兰因走后，他收拾了兰因的屋子，才扒出一些糖果甜点来。那时的他才意识到，其实兰因从小到大，根本没有多少机会吃到这些东西。
那眼前这个衣衫只有半截，肚子还露在外边的小男孩，估计也是如此。这个世界上，有人生下来便是莫怀鉴，有人生下人便是何同尘，也有人生下来便是他莫执，而这个世界上的这个衣衫都只剩半截的小孩，要远比这个世界上的莫怀鉴和何同尘多得多得多。
“找着住的地方了吗？”莫执把那脏兮兮的小男孩抱在怀里，这小男孩轻得似乎没有重量，他正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的手指。
“还……还没。“
“那你们现在住哪？“
“住……住在桥底下。”
“你这夏天住桥底下行，冬儿到了怎么办？挨得过去吗？”
“挨……挨得过的。去年也挨过来了。”
“唉。”莫执叹了一口气，“你老是这样可不行啊。你挨的过，小孩还正是长大的年纪，怎么能一直这么瘦弱弱的？你就不去找点活干？”
“找……找过的。不好找，干两天，歇两天，他娘一场大病就全带走了，房子也卖了，我没得办法，没得办法。”
“唉。”莫执又叹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师傅。一场大病带走了一个娘，还带走了一家人的生活。生命如儿戏，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与你开玩笑。
师傅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他轻轻一笑：“怎么了我的青天大老爷？”
“青天……”莫执一下被噎住了，青天大老爷，这是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青天大老爷么，我的好徒儿？您这说话语气，语调，这普渡众生的意愿，可是连真正的青天老爷也自叹弗如，我等更是望尘莫及。您是不是还要为他去买一间屋子，为他介绍一份工作？毕竟你可是何少爷的座上宾，为一个有缘之人解决此事应该不难吧？只不过，这世上的可怜人，排成排可是能从泊爻城排到京师城呢！你这一路上是不是遇上一个便帮扶一个，遇上一个便对症下药一个？你若真是做成了，那可真是举世无双，世之栋梁了。”
……
莫执没再去管他，他看着眼前眼神有些落寞的男人，说道：“其他的得靠你自己，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帮你。”
“什么？”那男人严重忽然闪起了炙热的光芒。
“住处。不过在城外比较偏远的地方。”其实莫执所说的是，徐记死后留下来的那个空屋，那个屋子，既然被遗弃了，留给这父子二人，也算得有所用。
“啊？真的吗？真的吗？”那男人眼中忽然便如洪水奔涌流出热泪来，他拉着自己小孩，口齿不清地说着，“来，来给恩人磕头，给恩人磕头。”
“不，不……”莫执刚想摆手，便看见那个男人硬推着自己小孩的头，与他一起在地上狠狠地敲了三下。
啪。
啪。
啪。
清脆响亮的三声。
唉，或许这便是，兰生所说的，恩情。
那小男孩似乎是敲得有些脑壳疼，还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好了，言尽于此，等午时过后我再跟你说这屋子的事，不要奢望能有多好，只是一个住处，比得过你住大桥底下。”
“不敢不敢，少爷给啥住我都愿意，就是猪棚我扫扫也够住了。”
……唉，有些人现下的愿望，不过是住一顶猪棚罢了。
“这个铜钱给你。”莫执拿出了最后的那个铜钱，“这是何少爷的，你谢谢他吧。”
“多谢何少爷，多谢何少爷。”那人又朝这泊爻城上层的方向拜了两拜，他的手颤抖地握着那一个铜钱，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那个铜钱还一不留神溜到了地上。
他赶紧捡了起来，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揣到了自己怀里，两只手都紧紧地握着，生怕旁人抢走了似的。
“好了，就差你一个了。”莫执招呼道，“可就等开饭了。”
“少爷，少爷！”那人欲言又止。
“如何？还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
“少爷，这饭，就……”他一把把那小男孩推了出来，“就给我家这兔崽子吃就行。您这规矩严，我知道的，说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就让这小兔崽子吃吧，我不饿，我早上吃过了的。”
“蛤……哈？”莫执惊疑地笑了，“无妨。你就吃的你的，你儿子的算是我请的，我掏腰包了。”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少爷真是青天大老爷，真是青天大老爷！”那人在地上对着莫执又跪又拜，而且这说辞……青天大老爷，这不正是刚刚师傅揶揄自己的说辞？莫执偷偷地望了一眼陆离，他似乎是悠闲自在得很，满脸的平静与淡然。
“少爷，我还有一个事要说，还有一个事要说。”
师傅忽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便直说。”至少看得出来这人还是有脑子的，来之前把壹贰叁肆都细细划好了，如此倒是一件好事，至少这说明他带着这个孩子能把日子过下去。
“今日若有剩饭剩菜，你让我端走行不？我等大伙儿都吃完了我再拿一些。他们要是也想要的话就等他们先，我……我就剩最后一点给我就行，没有就算了，没有就算了。”
……
师傅忽然也笑不出来了。
唉。莫执自然也笑不出来。
“行。”他只能木头似的点了点头。
——————
踏。
久违多时，莫执终于一脚又踩进了客栈中。此时客栈已被小海安排得井然有序，一桌五人，一桌五人，男与男坐，女与女席，承堂共宴，敲钉打碗，这四下的人似乎互相之间熟悉的很，客栈里弥漫着一种和悦的气息。
这小海果然不错，不愧是在何府待过的，待人处事周正得很。
“不对。”在莫执的身前，绍越忽然心生警觉，他一只手撑开，拦住了莫执，口中念念有词：“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绍越兄。”
“味道。味道不对。”
味道不对？莫执擤起鼻子使劲嗅了嗅，“啊，是有点不对。那不是有人做了臭豆腐嘛！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
“不，不对，还是不对。”绍越还是使劲地嗅着。
“绍越兄鼻子也太灵了吧，要不我让那桌坐远点？我感觉味道也不是这么重啊。”
“不对，不对，还有，还有。”
什么什么不对？莫执越来越纳闷了，不就是个臭豆腐吗？这绍越跟母鸡遇上了狐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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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执回头看着客栈里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一片，看着小海在里边四处操持，左右逢源，不觉内心还真有一股自豪的成就感。兰生曾有一句话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便是那日在宿影城依靠着何同尘的小矮个门客赢得那五个铜币的时候，他曾说，那五个铜币，若分给那些输了钱的人，他们不会觉得自己受了任何的恩惠，但倘若你只给了一个人，那甚至都不叫作恩惠，而是，恩情。
今日在这客栈里，他便是把那一个人的恩情，分给了百个人。恩情能用数量来衡量吗？或许是可以的，便和钱财一样，比如那一个银币，他分给一百号人，便是每人一个铜钱，这天上掉下来的一个铜钱，对于这下层的老百姓来说，便是一月填饱肚子的钱，这或许还算得上是恩情。但更多呢？更多呢，一千人，一万人，人越多，每个人分得的也便越少。到时候，还称得上是恩情吗？比如在同光区的那一个碎子，那个碎子称得上是恩情吗？
眼前这个人，是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了。其实莫执很早便注意到了他，不知为何，他一个人灰溜溜地躲在了人群最后，手脚缩着，眼睛垂着，离得队伍远远的，像只刺猬。他身边还牵了一个瘦瘦小小，脸上灰灰扑面的小孩，那小孩一直不停地咬着手指，也无人去管他。
终于轮到他了，他一步一步向莫执走来，他的眼里忽然噙满了深沉和激动的泪水，那种眼神，好似是一个目盲之人重新看到了阳光。
“少……少爷。”他吞咽着口水说道。
“来，过来。”莫执对他招了招手。
“我，我这……”他瞧了瞧自己破烂的衣衫。
“没事，怕什么。”莫执笑了笑，“只要心中坦荡，就什么也不用怕。”
“坦……”他似乎是没有听懂莫执说的是什么，一个人在那痴痴地笑了。
陆离忽然出声说道：“你还真有一颗心系天下的心啊，这天下的人都该是你的子民。”
嘁。莫执内心不屑地嘁了一声，这师傅说话，正话听着像反话，反话听着倒是义正言辞，总之他选择不听。
“来。”他对那半大的小孩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到哥哥这儿来，哥哥给你糖儿吃。”
那小孩听到糖儿两字，眼睛簌地便睁大了，他似乎开始浮想联翩，嘴角漫出了一笔口水。
他的父亲松开了牵他的手，于是他便一溜烟地跑到了莫执的怀里，口中还念念有词：“糖，哥哥，糖！”
“有的有的，小馋虫。”莫执从兜里掏出了一块方糖来，这块方糖还是当日在同光区的时候掌柜的替兰因买的，兰因走后，他收拾了兰因的屋子，才扒出一些糖果甜点来。那时的他才意识到，其实兰因从小到大，根本没有多少机会吃到这些东西。
那眼前这个衣衫只有半截，肚子还露在外边的小男孩，估计也是如此。这个世界上，有人生下来便是莫怀鉴，有人生下人便是何同尘，也有人生下来便是他莫执，而这个世界上的这个衣衫都只剩半截的小孩，要远比这个世界上的莫怀鉴和何同尘多得多得多。
“找着住的地方了吗？”莫执把那脏兮兮的小男孩抱在怀里，这小男孩轻得似乎没有重量，他正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的手指。
“还……还没。“
“那你们现在住哪？“
“住……住在桥底下。”
“你这夏天住桥底下行，冬儿到了怎么办？挨得过去吗？”
“挨……挨得过的。去年也挨过来了。”
“唉。”莫执叹了一口气，“你老是这样可不行啊。你挨的过，小孩还正是长大的年纪，怎么能一直这么瘦弱弱的？你就不去找点活干？”
“找……找过的。不好找，干两天，歇两天，他娘一场大病就全带走了，房子也卖了，我没得办法，没得办法。”
“唉。”莫执又叹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师傅。一场大病带走了一个娘，还带走了一家人的生活。生命如儿戏，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与你开玩笑。
师傅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他轻轻一笑：“怎么了我的青天大老爷？”
“青天……”莫执一下被噎住了，青天大老爷，这是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青天大老爷么，我的好徒儿？您这说话语气，语调，这普渡众生的意愿，可是连真正的青天老爷也自叹弗如，我等更是望尘莫及。您是不是还要为他去买一间屋子，为他介绍一份工作？毕竟你可是何少爷的座上宾，为一个有缘之人解决此事应该不难吧？只不过，这世上的可怜人，排成排可是能从泊爻城排到京师城呢！你这一路上是不是遇上一个便帮扶一个，遇上一个便对症下药一个？你若真是做成了，那可真是举世无双，世之栋梁了。”
……
莫执没再去管他，他看着眼前眼神有些落寞的男人，说道：“其他的得靠你自己，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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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处。不过在城外比较偏远的地方。”其实莫执所说的是，徐记死后留下来的那个空屋，那个屋子，既然被遗弃了，留给这父子二人，也算得有所用。
“啊？真的吗？真的吗？”那男人眼中忽然便如洪水奔涌流出热泪来，他拉着自己小孩，口齿不清地说着，“来，来给恩人磕头，给恩人磕头。”
“不，不……”莫执刚想摆手，便看见那个男人硬推着自己小孩的头，与他一起在地上狠狠地敲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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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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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或许这便是，兰生所说的，恩情。
那小男孩似乎是敲得有些脑壳疼，还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好了，言尽于此，等午时过后我再跟你说这屋子的事，不要奢望能有多好，只是一个住处，比得过你住大桥底下。”
“不敢不敢，少爷给啥住我都愿意，就是猪棚我扫扫也够住了。”
……唉，有些人现下的愿望，不过是住一顶猪棚罢了。
“这个铜钱给你。”莫执拿出了最后的那个铜钱，“这是何少爷的，你谢谢他吧。”
“多谢何少爷，多谢何少爷。”那人又朝这泊爻城上层的方向拜了两拜，他的手颤抖地握着那一个铜钱，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那个铜钱还一不留神溜到了地上。
他赶紧捡了起来，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揣到了自己怀里，两只手都紧紧地握着，生怕旁人抢走了似的。
“好了，就差你一个了。”莫执招呼道，“可就等开饭了。”
“少爷，少爷！”那人欲言又止。
“如何？还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
“少爷，这饭，就……”他一把把那小男孩推了出来，“就给我家这兔崽子吃就行。您这规矩严，我知道的，说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就让这小兔崽子吃吧，我不饿，我早上吃过了的。”
“蛤……哈？”莫执惊疑地笑了，“无妨。你就吃的你的，你儿子的算是我请的，我掏腰包了。”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少爷真是青天大老爷，真是青天大老爷！”那人在地上对着莫执又跪又拜，而且这说辞……青天大老爷，这不正是刚刚师傅揶揄自己的说辞？莫执偷偷地望了一眼陆离，他似乎是悠闲自在得很，满脸的平静与淡然。
“少爷，我还有一个事要说，还有一个事要说。”
师傅忽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便直说。”至少看得出来这人还是有脑子的，来之前把壹贰叁肆都细细划好了，如此倒是一件好事，至少这说明他带着这个孩子能把日子过下去。
“今日若有剩饭剩菜，你让我端走行不？我等大伙儿都吃完了我再拿一些。他们要是也想要的话就等他们先，我……我就剩最后一点给我就行，没有就算了，没有就算了。”
……
师傅忽然也笑不出来了。
唉。莫执自然也笑不出来。
“行。”他只能木头似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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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
久违多时，莫执终于一脚又踩进了客栈中。此时客栈已被小海安排得井然有序，一桌五人，一桌五人，男与男坐，女与女席，承堂共宴，敲钉打碗，这四下的人似乎互相之间熟悉的很，客栈里弥漫着一种和悦的气息。
这小海果然不错，不愧是在何府待过的，待人处事周正得很。
“不对。”在莫执的身前，绍越忽然心生警觉，他一只手撑开，拦住了莫执，口中念念有词：“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绍越兄。”
“味道。味道不对。”
味道不对？莫执擤起鼻子使劲嗅了嗅，“啊，是有点不对。那不是有人做了臭豆腐嘛！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
“不，不对，还是不对。”绍越还是使劲地嗅着。
“绍越兄鼻子也太灵了吧，要不我让那桌坐远点？我感觉味道也不是这么重啊。”
“不对，不对，还有，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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