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泊爻城 十卷】
夜已深沉。
这下层的烛油都是各家各户的宝贝，一般没什么事也舍不得点，所以莫执在这街巷间穿行之时，看到的都是黑色的静夜。
啪啪，啪啪。莫执敲了敲门。他现在所在的，正是徐记包子铺的隔壁，这是他敲的第二十户门了，林林总总总应该够了。
等待的空晌，莫执侧眼看着徐福家空空落落的院子，这徐记与徐福一前一后去了，这屋子也便没人了，那“徐记包子铺”的牌子还在呢，但是那些小桌小凳统统不见了，徐福家的院子现下是一文不剩，连种着的几根韭菜都被人拔去了。他记得这户的妇人曾说过，说今日那个乞丐还曾钻入这屋里偷东西，唉，他的心里很复杂，他当然不认可偷盗的行为，只是，这些东西，若只是留在这，终究只会化为废土。
真说起来，其实那徐福还欠自己钱。当日他给了徐福一个铜钱，说是要来他那包子铺吃他个昏天黑地，结果，包子没吃到，人也见不着了。
唉，人生无常。不可捉摸。
吱呀，门终于开了.
“谁，谁啊？这么晚了，谁啊？”一个睡眼惺忪的妇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似乎是眼神有些不太行，今夜又有些月残星稀，她直把眼睛眯到了莫执的鼻子旁，才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是你，那个客栈里的阔少爷？”
……今夜你已是第八个称呼自己为阔少爷的了，刚刚还有人以为自己是哪里的皇亲国戚，一墩子就给自己跪下了。
“你，你找我什么事？我，我家没什么宝贝东西的，上月的税银我，我家也交了，不信你去问隔壁王三他爸。”
……唉，今夜你也是第五个以为自己是来要债的了。
“大婶，我不是来做这个的，我既不是少爷，也不是官差，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赶路人而已，我今夜来找你只是想求你帮我个忙。”
“找我？我这种人有什么能帮到你这种少爷的？”
……
“大婶，今日你是不是跟着那马车在我那客栈门口？”
“是……是啊，咋的，你要说话不算话？你不能这样啊！大家都看着的，那何家少爷也说了的！你可不能把那银币独吞啊！”
……
“大婶，钱我自然会给到的，说好的宴请也一定会有。只不过现在客栈里只有我和师傅两人人，势单力薄，形单影只，所以来拜托大婶帮帮忙。”
“帮，帮忙？帮什么忙？怎么帮忙？”
“我说了明天我要招宴宾客，但是，这不，一个人手忙脚乱，弄不了这一百号人的伙食，所以我来找大婶，大婶帮我做五个人的伙食，就挑你拿手的做，六菜一汤，三荤三素，我给大婶一个铜钱，够不够？”
“六菜一汤，三荤三素……荤就是有肉的，素就是没肉的，你们是这个说法不？”
“是的，是的。”
“一个铜钱，你什么时候给我？”
“这个……明日午时之前大婶端着东西来我客栈，我自然会给这一个铜钱的。”
“那你要是跑了咋办，做这么多吃的一年到头我自己也吃不上几回，我做了喂狗啊？”
“大婶，这事你不必担心，我要是坑你，肯定连何少爷的那一个银币也拿走了，我为什么还要特意来大婶你这坑你一顿饭呢？这一顿饭我既带不走也吃不掉，我能挣什么？大婶你明天饭菜到了，我看过了，这一个铜钱的自然便会给你。”
“咋的，我还要烧饭啊？你刚才没说啊？”
“我说了，五人份的伙食，自然要饭的啊。”
“好好好，饭我做了，我做了。你可别耍赖啊，剩下一个铜钱明天一定要给我！”妇人手脚并做，唾沫星子四溅，“这都是看在絮芳的面子上我才答应你的！这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可亏的很！”
“明白明白，多谢大婶，多谢大婶。”莫执赶忙给妇人点头道谢。
唉，这一天天的过得可太难了。走在空旷的小巷间，莫执忍不住感慨，自己可算是东拼西凑凑齐一百个人的伙食了，挨家挨户各个去打听的感觉还真的不好受，刚才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去要饭。
这一招臭棋还是刚刚路上的时候才想出来的。明日的招宴，这上层的客栈不愿来，下层呢，总共就没几间客栈，还大都挤在靠近瀑布的那一边，刚顺路去问了，人家直接便说了，招待不了这么多人，所以他才不得不想的这出。这他们爱吃什么，想吃什么，自己哪里摸得准，你既然要来赴宴，那东西也由你们自己做，这总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唉，说起来，他这要招宴宾客的确是脑子一热突然心血来潮想的这一出，其实自己当时还有些别有用心，还有些沾沾自喜。若没有师傅点醒，自己现在估计还不当回事。
但真正落到了实处，莫执才知根本不是那一回事，一百号人，便是一百号心情，一百号口味，一百种心思，自己又没有何同尘那种家当和时间把这事情安排得面面俱到，妥帖得当，他只能出此下策。
至于为何要明确规定，六菜一汤，三荤三素，一个铜钱，这莫执也是仔细考虑过的。董瀚文老学究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他一直铭刻在心里，那句话是什么，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这莫多克每家每户和和气气，难得见到几次争吵吗？你知道为何这莫多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吗？那都是因为你爹！莫多克的人不需要上税，没有陆兆国那边的银钱划分，市集上挣得的银钱都要上交，再划分为首金下发，那首金只能在莫多克流通，而莫多克，一年到头也没几件贵重的东西。再者，由于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自己爹的兵，因此家家户户都能凭借这个身份按月领俸银，家里想过得安稳的，月月靠俸银也能过得过去，要是想添些衣裳首饰，就勤快点，去市集上忙活，去造房子，去砍树，莫多克没有那么多可以花钱的地方，只要勤快点家家户户都能过得不错。再加上一伙人都是你爹的兵，你爹当年带兵是纪律严明，很服众，来了莫多克以后更是，你爹自己家里屋子是最矮的，每月只领和所有人一样的俸银，从来不与库银里拨点钱，也不去市集上买卖，自己天天粗茶淡饭，这些人哪还有其他心思？
“啊，难怪我们家这么穷。”当时还尚且年少的莫执瘪嘴道。
“你个臭小子懂什么！”董瀚文立马给了他一个核桃，“你家的穷却换来了快十万人的安宁，这叫舍小家为大家懂吗？”
“可是我们家的确很穷嘛，门前的几步阶梯都快被人踩烂了也不修。市集里那些东西我都买不起，我爹又不给我钱！”
“你个臭小子！”董瀚文吹鼻子瞪眼地看着他，“那你去了市集叔叔婶婶不都赶着给你吃的喝的穿的？那你还穷个啥？”
“可是我上次看中了一个会转的玩意儿，那个陆兆国过来的叔叔要我拿钱来，或者拿东西来换，我拿不出来。”
“小笨蛋，你去安槐叔家拿一把剑来不就换得起了？”
“对哦。”莫执小小的眼睛茅塞顿开，“我怎么没想到？好多陆兆国那边的商人就爱围着安槐叔转，他那些剑肯定值钱！”
“说你笨蛋还真是笨蛋！”莫执又挨了一记核桃，“你傻啊，你安槐叔家的剑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剑，也是归这莫多克的。他换来的钱不还是上交换成首金了？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听我说话？”
“我听不太懂嘛，我只听懂了我家的房子是最矮的，我家不去市集买卖就没有钱。”当时不过五岁的莫执的确是还无法理解董瀚文的一番深意。
那现在莫执懂了吗？他不敢说自己全知全会。但他的确是因为自己的这番想法才敲了二十户人家的门。一百号人有一百种人格，一百种想法，一百种心思，你不可能面面俱到去照顾到所有人，而当他们获利不均时，发生的只会是嫉妒，仇怨，和争吵。六菜一汤，三荤三素，一个铜钱，便是莫执立下的标准。
至于为何莫执一再要求要明天端上了饭菜才给这一个铜钱，这实则也是他留给自己的一个底，给一个铜钱不代表你的饭菜一定值一个铜钱，莫执拥有一口回绝的权力。毕竟，钱还在他手里。
他自认自己是个耳根子有些软的人，尤其是对这下层穷苦的老百姓，他们很多人的生计都还没有徐福来得好，但是，人人都救，等于人人都救不了，同样，你对人人都心软，等于对人人都心硬。事情到了面前，你一定要有所取舍。
唉，师傅，你赢了，你又赢了。
莫执不自觉的发现自己竟已潜移默化地被师傅影响如此之多，人人都救，等于人人都救不了。这句话，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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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
这下层的烛油都是各家各户的宝贝，一般没什么事也舍不得点，所以莫执在这街巷间穿行之时，看到的都是黑色的静夜。
啪啪，啪啪。莫执敲了敲门。他现在所在的，正是徐记包子铺的隔壁，这是他敲的第二十户门了，林林总总总应该够了。
等待的空晌，莫执侧眼看着徐福家空空落落的院子，这徐记与徐福一前一后去了，这屋子也便没人了，那“徐记包子铺”的牌子还在呢，但是那些小桌小凳统统不见了，徐福家的院子现下是一文不剩，连种着的几根韭菜都被人拔去了。他记得这户的妇人曾说过，说今日那个乞丐还曾钻入这屋里偷东西，唉，他的心里很复杂，他当然不认可偷盗的行为，只是，这些东西，若只是留在这，终究只会化为废土。
真说起来，其实那徐福还欠自己钱。当日他给了徐福一个铜钱，说是要来他那包子铺吃他个昏天黑地，结果，包子没吃到，人也见不着了。
唉，人生无常。不可捉摸。
吱呀，门终于开了.
“谁，谁啊？这么晚了，谁啊？”一个睡眼惺忪的妇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似乎是眼神有些不太行，今夜又有些月残星稀，她直把眼睛眯到了莫执的鼻子旁，才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是你，那个客栈里的阔少爷？”
……今夜你已是第八个称呼自己为阔少爷的了，刚刚还有人以为自己是哪里的皇亲国戚，一墩子就给自己跪下了。
“你，你找我什么事？我，我家没什么宝贝东西的，上月的税银我，我家也交了，不信你去问隔壁王三他爸。”
……唉，今夜你也是第五个以为自己是来要债的了。
“大婶，我不是来做这个的，我既不是少爷，也不是官差，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赶路人而已，我今夜来找你只是想求你帮我个忙。”
“找我？我这种人有什么能帮到你这种少爷的？”
……
“大婶，今日你是不是跟着那马车在我那客栈门口？”
“是……是啊，咋的，你要说话不算话？你不能这样啊！大家都看着的，那何家少爷也说了的！你可不能把那银币独吞啊！”
……
“大婶，钱我自然会给到的，说好的宴请也一定会有。只不过现在客栈里只有我和师傅两人人，势单力薄，形单影只，所以来拜托大婶帮帮忙。”
“帮，帮忙？帮什么忙？怎么帮忙？”
“我说了明天我要招宴宾客，但是，这不，一个人手忙脚乱，弄不了这一百号人的伙食，所以我来找大婶，大婶帮我做五个人的伙食，就挑你拿手的做，六菜一汤，三荤三素，我给大婶一个铜钱，够不够？”
“六菜一汤，三荤三素……荤就是有肉的，素就是没肉的，你们是这个说法不？”
“是的，是的。”
“一个铜钱，你什么时候给我？”
“这个……明日午时之前大婶端着东西来我客栈，我自然会给这一个铜钱的。”
“那你要是跑了咋办，做这么多吃的一年到头我自己也吃不上几回，我做了喂狗啊？”
“大婶，这事你不必担心，我要是坑你，肯定连何少爷的那一个银币也拿走了，我为什么还要特意来大婶你这坑你一顿饭呢？这一顿饭我既带不走也吃不掉，我能挣什么？大婶你明天饭菜到了，我看过了，这一个铜钱的自然便会给你。”
“咋的，我还要烧饭啊？你刚才没说啊？”
“我说了，五人份的伙食，自然要饭的啊。”
“好好好，饭我做了，我做了。你可别耍赖啊，剩下一个铜钱明天一定要给我！”妇人手脚并做，唾沫星子四溅，“这都是看在絮芳的面子上我才答应你的！这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可亏的很！”
“明白明白，多谢大婶，多谢大婶。”莫执赶忙给妇人点头道谢。
唉，这一天天的过得可太难了。走在空旷的小巷间，莫执忍不住感慨，自己可算是东拼西凑凑齐一百个人的伙食了，挨家挨户各个去打听的感觉还真的不好受，刚才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去要饭。
这一招臭棋还是刚刚路上的时候才想出来的。明日的招宴，这上层的客栈不愿来，下层呢，总共就没几间客栈，还大都挤在靠近瀑布的那一边，刚顺路去问了，人家直接便说了，招待不了这么多人，所以他才不得不想的这出。这他们爱吃什么，想吃什么，自己哪里摸得准，你既然要来赴宴，那东西也由你们自己做，这总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唉，说起来，他这要招宴宾客的确是脑子一热突然心血来潮想的这一出，其实自己当时还有些别有用心，还有些沾沾自喜。若没有师傅点醒，自己现在估计还不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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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为何要明确规定，六菜一汤，三荤三素，一个铜钱，这莫执也是仔细考虑过的。董瀚文老学究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他一直铭刻在心里，那句话是什么，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这莫多克每家每户和和气气，难得见到几次争吵吗？你知道为何这莫多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吗？那都是因为你爹！莫多克的人不需要上税，没有陆兆国那边的银钱划分，市集上挣得的银钱都要上交，再划分为首金下发，那首金只能在莫多克流通，而莫多克，一年到头也没几件贵重的东西。再者，由于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自己爹的兵，因此家家户户都能凭借这个身份按月领俸银，家里想过得安稳的，月月靠俸银也能过得过去，要是想添些衣裳首饰，就勤快点，去市集上忙活，去造房子，去砍树，莫多克没有那么多可以花钱的地方，只要勤快点家家户户都能过得不错。再加上一伙人都是你爹的兵，你爹当年带兵是纪律严明，很服众，来了莫多克以后更是，你爹自己家里屋子是最矮的，每月只领和所有人一样的俸银，从来不与库银里拨点钱，也不去市集上买卖，自己天天粗茶淡饭，这些人哪还有其他心思？
“啊，难怪我们家这么穷。”当时还尚且年少的莫执瘪嘴道。
“你个臭小子懂什么！”董瀚文立马给了他一个核桃，“你家的穷却换来了快十万人的安宁，这叫舍小家为大家懂吗？”
“可是我们家的确很穷嘛，门前的几步阶梯都快被人踩烂了也不修。市集里那些东西我都买不起，我爹又不给我钱！”
“你个臭小子！”董瀚文吹鼻子瞪眼地看着他，“那你去了市集叔叔婶婶不都赶着给你吃的喝的穿的？那你还穷个啥？”
“可是我上次看中了一个会转的玩意儿，那个陆兆国过来的叔叔要我拿钱来，或者拿东西来换，我拿不出来。”
“小笨蛋，你去安槐叔家拿一把剑来不就换得起了？”
“对哦。”莫执小小的眼睛茅塞顿开，“我怎么没想到？好多陆兆国那边的商人就爱围着安槐叔转，他那些剑肯定值钱！”
“说你笨蛋还真是笨蛋！”莫执又挨了一记核桃，“你傻啊，你安槐叔家的剑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剑，也是归这莫多克的。他换来的钱不还是上交换成首金了？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听我说话？”
“我听不太懂嘛，我只听懂了我家的房子是最矮的，我家不去市集买卖就没有钱。”当时不过五岁的莫执的确是还无法理解董瀚文的一番深意。
那现在莫执懂了吗？他不敢说自己全知全会。但他的确是因为自己的这番想法才敲了二十户人家的门。一百号人有一百种人格，一百种想法，一百种心思，你不可能面面俱到去照顾到所有人，而当他们获利不均时，发生的只会是嫉妒，仇怨，和争吵。六菜一汤，三荤三素，一个铜钱，便是莫执立下的标准。
至于为何莫执一再要求要明天端上了饭菜才给这一个铜钱，这实则也是他留给自己的一个底，给一个铜钱不代表你的饭菜一定值一个铜钱，莫执拥有一口回绝的权力。毕竟，钱还在他手里。
他自认自己是个耳根子有些软的人，尤其是对这下层穷苦的老百姓，他们很多人的生计都还没有徐福来得好，但是，人人都救，等于人人都救不了，同样，你对人人都心软，等于对人人都心硬。事情到了面前，你一定要有所取舍。
唉，师傅，你赢了，你又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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