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结驷列骑
“所以我今日不必再盯着你那倒霉师傅了？”阴影之中，胡卅说道。
“这几日就算了，挑紧要的事儿先做。”
“紧要的事儿？小执，我可要警告你，我从莫城出来不是来为你当姆娘的，倘若我未出来，你是不是现已是他人手下亡魂了？”
“没那么夸张没那么夸张，打打不过，跑还跑不过吗？”
“问题是，真到了那个关头，你舍得跑吗？若昨日没有我，你是不是还被那两人五花大绑捆着？那梁三月的眼睛早被取了，你还用在这儿担心怎么料理他们的身后事？”
“这不是知道大师你在么？你若不在，我肯定就跟他们换种玩法了。”
“有意思，你说说看，什么玩法？”
“这个……这个……那我肯定用暗器，对，暗器！”
“你用暗器的手法还没你正经耍剑一半强。”
“对嘛，对嘛，倘若不是我树枝暂借给那将台大人了，我昨日怎么会这么狼狈？”
“有意思，就一柄铁树枝还能改变你昨日双拳不敌四手的窘境不成？”
“好了，好了，大师，别再揶揄我了，这几日，帮忙照看一下三月和余音，等我想想办法先。”
“什么办法？不如学你师傅，把他们一股脑扔到莫城了事。”
“这可不行！我该如何跟他们解释我的身世？”
“解释个球，都泥塑菩萨了还担心搭哪个乌龟壳过海呢？”
“大师，你可万万别这么说，再说了，若遇到一个在这受苦的就送到莫城，遇到一个受苦的就送到莫城，我这一程出来还有何意义？我难道能把这陆兆国所有穷苦人家都搬到莫多克去？让这陆兆国的富人恶人阴阳人在这作蛊残杀？”
“你这个提议不错，我建议予以采纳。”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大师你就帮我几天，帮帮我，帮帮我嘛！”
“别揪我袖子！”
“诶往日都揪不到的怎么今日揪到了？大师你功夫退步了？
好了好了别瞪我那么凶吗？就几天，就几天，实在没辙你再撂我。”
“行。”
“行？大师你这是答应我了？”
“我暂时允诺你，不过……”
“不过什么？还有条件？”
“不过，其实，我当日看见过那满一笑。”
“你看见过他？所以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没错。那满一笑他……”
“他怎么了？疯了？”
“也没有。就是晕厥过去了，醒来或许有些困难。”
“那岂不是正好，至少他近日找不上我们。”
“呵呵，算是吧。我等着吧，我等着你找到万全之策的那一天。”
“行，等我啊，大师！”
胡卅看着莫执喜悦的，雀跃的，一蹦一跳的，远去的背影，不禁苦笑了笑，他忽然觉得这陆离大夫还真是非同一般，自己或许要与他学习，首先，要教会莫执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
有些人死了，要比他活着，重要万倍。
——————
泊爻城，上层。
一匹锦马鎏银甲。
二匹锦马覆貂裘。
三匹锦马金环玉。
四匹锦马踏落红。
今日前往泊爻城城中的那条外巷，早已不见了前几日的张灯结彩和喜气洋洋，不知为何，一旁的小摊小贩今日都不见了踪影，没了当街的吆喝和赚卖，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冗长的马车队。马车队的马儿全都披金戴银，铺鞍备掌，他们高昂着头颅，雄赳赳气昂昂地踏着步，他们响起铿锵有力的嘶吁声，令莫执这个车队外孤单的客人显得有些茕茕孑立。
这马车队还颇为讲究，一匹锦马坐的是银甲配剑的武卫；二匹锦马拉的是丝织绸缎，锦帽貂裘，旁还跟着不少如花似玉的姑娘；三匹锦马头戴的是附额金玉，脚环的是琼脂玉佩，那车上则是一箱箱厚重的楠木箱子，散发着古质的朴香，这绝不是随意从山上砍下来的，而是精挑细选良工而作，想必那装的不是金铂便是瑾瑜；而那四匹锦马，结驷列骑，马的成色非同一般，凤臆龙鬐，长鬃如鳞，其实莫执在那护封客栈也便见过，他每每看到，便会忍不住感慨：如此骏马，不在军营嘶蹄哼鸣，却于此处花枝招展，实在是有些浪费。
沿途有不少车队里的人都对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武卫咄咄逼人，姑娘眼神疑愁，还有人拉开帘霏望了他一眼，那四匹锦马后坐的人似乎是这车队的主事，有武卫驾着快马去那驷骑前通报了一声，吓得莫执下意识地想往后掏自己身上的树枝。
还好，并无事发生，马车队还在有序地前行。似乎今日是有重事发生，这原本嘈杂喧闹的城外才会空无一人，莫执愈走便愈心虚，愈走便愈忐忑，他是这条大路上除了马车队以外的唯一一个活人，他在这狗苟缩缩地走着，总有种耗子走在猫堆里的感觉。
那冗长的马车队浩浩荡荡，足足排了有几里地，莫执与他们一个个擦身而过，他每见到旁人异样凝视的目光便往路边退一些，每见到旁人的目光便往路边退一些，待他最终退无可退时，他终于看到了这马车队的尽头。
还好还好，还好还好，莫执长舒了一口气，并没有人来刁难自己，要说这陆兆国大家大户纨绔公子的做派，总得有三两喽喽过来料理自己才对，边过来还得边说“狗眼长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家少爷姓什么”诸如此类，自己虽然并不怕打架，不过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惹是生非。
“站住！”值守在泊爻城大门前的护卫朝他面前横过了长枪。“干什么来的？”
那偌大的泊爻城城门牌匾之下竟只站了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幼几岁的少年，原先嘈嘈流水般的地界此刻鸦雀无声，只有那句听似威严实则颤栗的“站住”寥寥入耳。
“你，你是干什么来的？”
“干什么？”莫执用一根手指把那长枪挡到了一边，他伸出头去，看着护卫那稚嫩青涩的脸庞，用疑惑的语气问道，“我什么也不干，便不能进城了么？”
“羽门节已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若是衙役，跑堂，家仆，或是送菜的，担水的，挑粪的，都出示相关的证明。你我看着面生，恐怕这些都不是吧。”
“你我也看的面生？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我，我什么时候来的要你管！你不要油嘴滑舌！”
“我哪有油嘴滑舌，我只是想进去讨点饭吃，你也不许我进？”
“就是不让一堆讨饭的扰了大人清净，才不让衣衫不整的人随意进出。”
“衣衫不整？”莫执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衣袖，果然有些邋遢，他又凑上前去闻了闻，还残留着昨日熬药的煎酸味，想来是昨夜太过操劳，今日又匆匆出来，衣衫褴褛竟一点也未察觉，难怪被人看作是来要饭的乞人。不过……
“你们是不让穷人进的是吗？”
“没有这个规矩。”
“那你们为什么不许我进？”
“今日是何府重要的日子，这上层的人早十天半个月就都知道。你鬼鬼祟祟地走在送京列队的身边，谁知道你是哪儿来的？而且你衣衫不整，狗苟祟祟，谁知道你是进去做什么？谁知道你会不会跪到何府面前哭拜三日？或者跑到衙门悬绫自尽？下层的胚子就是下层的胚子，别想到这儿来讨彩，已过了老爷寿宴和羽门节的时候了，这儿已不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地方了。”
“下层的胚子就是下层的胚子……”这话还真是说得有些意思，“那你是这上层的胚子还是下层的胚子，你父母是上层的胚子还是下层的胚子，再往上数，难道你祖宗十八代都是这上层的胚子？”
“你……你……至少我父母都是这上层的胚子，哪像你，下层的扫把星，烂稀泥……”
“你说我是什么？啊？”莫执蹭的直接冲了上去，恶狠的眼神与那护卫就在咫尺之间，他趁着那护卫晃了心神，嘴唇哆哆嗦嗦，一个勾腰脚把他撂倒在了地上。
叮啷狂拉，长枪像筷子一样落倒在地。
“你……”那护卫气不打一处来，颤抖着指着食指。
“我怎么了我？”莫执疑惑地闪着无辜的眼睛，他捡起了倒在地上的长枪，捏在指间，随意地耍了一套花枪，枪意如星，星点璀璨，枪式如龙，龙吟九霄，眼花缭乱之处，他看到眼前那护卫嘴巴都合不拢。
铛。那根长枪正儿当地立在了地上，立得与他的腰板一般挺直。
“现在我能进了不？我亲爱的小兄弟。”莫执觉得这一番武艺应该够用，于是走过去走到跌倒在地的护卫的身前，伸出手去，示意要扶他起来。
“痴心妄想！”那小护卫一掌扫开了莫执的手，他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了路边的长枪，一把顶着莫执的腰间。
“今日这儿如此空旷，值守的也只有你一人，你确定你拦得住我吗？”莫执露了一点功夫，他脚步轻盈地闪到了那小护卫的身边。
“来，来人！来人！有，有刺客！刺客！”那小护卫惊慌地往后撤了一步，双脚在止不住地发抖。
“拜托，我只是要进城的行人，你撒谎可不行。”莫执叹了一口气，他本没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顶多只是想逗逗这青涩木讷的小护卫，结果这小护卫不知中了什么邪，这城门下如此空旷，连声音都飘不远，他是要喊给谁听呢？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莫执从兜中掏出了一枚银币，他置于手心，仿佛夺魄瞳镜，那枚银币在太阳下熠熠生辉，莫执把那枚银币划过那小护卫的眼前，似乎是想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个清楚。
扑通，那小护卫又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他未站稳，直接蹲坐在了地上，长枪也扑倒在了一边。
“现在我能进了吗？我的小兄弟。”莫执把银币兜回怀里，他对着地上的小护卫伸出了手。
“能。能。当然能。”莫执接到了小护卫青嫩的手掌，刷哒，小护卫站起了身。他看着眼前那小护卫的表情，他看到了一个词叫作“热情”。
起身之后，莫执蹲下腰，帮护卫拂去了腿上的灰尘：“与兄弟你比试一下，不要怪我下手重了些。”
“言重了。言重了。兄台好身手，好身手。刚才那招是怎么使的，这样吗？欻！欻！”
莫执看着那少年护卫炽热的眼神，觉得这人儿也是真实得可爱。没有人天生就欺软怕硬，没有人天生就颐指气使，没有人天生就攀着高的，瞥着低的，说到底，所有人出生时都是白纸一张，是岁月和这个浮华世界在打磨他们的心性与棱角，他们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塑造着他们的人格。刚刚那绵延的马车队在他眼前路过，自己也在他眼前路过，只不过，那马车队给他带来的可能是刻骨铭心，而自己带给他的，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莫执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闲，尤其是来到这陆兆国以后。
“啊？”那小护卫缩回了头，警戒地往四周瞅了瞅。
“你们今日这儿这么空旷无人，不会有人见到的。就算是，你就说是朋友相见，比试一番，又有何不可？”
“哦，哦，对哦。”那小护卫似乎是茅塞顿开。
“说起来，为什么今日这儿只站了你一人？前几日来的时候还并排站了不少。”
“前几日是羽门节，进城的人多，自然值守的人就多。今日不少人随列队进京了，又有不少人被调走了，我年纪小，就被安排在这站一天。这活没人爱干，你还是我今日见到的第一个要进城的人。”
“这样……”想来这车队是进京去的，如此阵仗，声势不凡，想必此行还颇为隆重。
“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吗？你还教我吗？”那小护卫对莫执搓了搓拳，眼里是兴奋和期待。
还真是小孩子脾性，若生在皇家，想必就是莫怀鉴了吧……“想学吗，自然可以，不过你可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视同仁。不要看不起这下层的老百姓，都是爹生的娘养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啊？”
“怎么？做不到？”
“没有，就觉得你说话好奇怪……”
“那做得到吗？”
“做得到！做得到！”莫执看着那护卫信誓旦旦，涨红的脸颊，忽然觉得，自己这趟出来，多少还算有点用，自己这沧海一粟，也多少有点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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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就算了，挑紧要的事儿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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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真到了那个关头，你舍得跑吗？若昨日没有我，你是不是还被那两人五花大绑捆着？那梁三月的眼睛早被取了，你还用在这儿担心怎么料理他们的身后事？”
“这不是知道大师你在么？你若不在，我肯定就跟他们换种玩法了。”
“有意思，你说说看，什么玩法？”
“这个……这个……那我肯定用暗器，对，暗器！”
“你用暗器的手法还没你正经耍剑一半强。”
“对嘛，对嘛，倘若不是我树枝暂借给那将台大人了，我昨日怎么会这么狼狈？”
“有意思，就一柄铁树枝还能改变你昨日双拳不敌四手的窘境不成？”
“好了，好了，大师，别再揶揄我了，这几日，帮忙照看一下三月和余音，等我想想办法先。”
“什么办法？不如学你师傅，把他们一股脑扔到莫城了事。”
“这可不行！我该如何跟他们解释我的身世？”
“解释个球，都泥塑菩萨了还担心搭哪个乌龟壳过海呢？”
“大师，你可万万别这么说，再说了，若遇到一个在这受苦的就送到莫城，遇到一个受苦的就送到莫城，我这一程出来还有何意义？我难道能把这陆兆国所有穷苦人家都搬到莫多克去？让这陆兆国的富人恶人阴阳人在这作蛊残杀？”
“你这个提议不错，我建议予以采纳。”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大师你就帮我几天，帮帮我，帮帮我嘛！”
“别揪我袖子！”
“诶往日都揪不到的怎么今日揪到了？大师你功夫退步了？
好了好了别瞪我那么凶吗？就几天，就几天，实在没辙你再撂我。”
“行。”
“行？大师你这是答应我了？”
“我暂时允诺你，不过……”
“不过什么？还有条件？”
“不过，其实，我当日看见过那满一笑。”
“你看见过他？所以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没错。那满一笑他……”
“他怎么了？疯了？”
“也没有。就是晕厥过去了，醒来或许有些困难。”
“那岂不是正好，至少他近日找不上我们。”
“呵呵，算是吧。我等着吧，我等着你找到万全之策的那一天。”
“行，等我啊，大师！”
胡卅看着莫执喜悦的，雀跃的，一蹦一跳的，远去的背影，不禁苦笑了笑，他忽然觉得这陆离大夫还真是非同一般，自己或许要与他学习，首先，要教会莫执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
有些人死了，要比他活着，重要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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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爻城，上层。
一匹锦马鎏银甲。
二匹锦马覆貂裘。
三匹锦马金环玉。
四匹锦马踏落红。
今日前往泊爻城城中的那条外巷，早已不见了前几日的张灯结彩和喜气洋洋，不知为何，一旁的小摊小贩今日都不见了踪影，没了当街的吆喝和赚卖，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冗长的马车队。马车队的马儿全都披金戴银，铺鞍备掌，他们高昂着头颅，雄赳赳气昂昂地踏着步，他们响起铿锵有力的嘶吁声，令莫执这个车队外孤单的客人显得有些茕茕孑立。
这马车队还颇为讲究，一匹锦马坐的是银甲配剑的武卫；二匹锦马拉的是丝织绸缎，锦帽貂裘，旁还跟着不少如花似玉的姑娘；三匹锦马头戴的是附额金玉，脚环的是琼脂玉佩，那车上则是一箱箱厚重的楠木箱子，散发着古质的朴香，这绝不是随意从山上砍下来的，而是精挑细选良工而作，想必那装的不是金铂便是瑾瑜；而那四匹锦马，结驷列骑，马的成色非同一般，凤臆龙鬐，长鬃如鳞，其实莫执在那护封客栈也便见过，他每每看到，便会忍不住感慨：如此骏马，不在军营嘶蹄哼鸣，却于此处花枝招展，实在是有些浪费。
沿途有不少车队里的人都对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武卫咄咄逼人，姑娘眼神疑愁，还有人拉开帘霏望了他一眼，那四匹锦马后坐的人似乎是这车队的主事，有武卫驾着快马去那驷骑前通报了一声，吓得莫执下意识地想往后掏自己身上的树枝。
还好，并无事发生，马车队还在有序地前行。似乎今日是有重事发生，这原本嘈杂喧闹的城外才会空无一人，莫执愈走便愈心虚，愈走便愈忐忑，他是这条大路上除了马车队以外的唯一一个活人，他在这狗苟缩缩地走着，总有种耗子走在猫堆里的感觉。
那冗长的马车队浩浩荡荡，足足排了有几里地，莫执与他们一个个擦身而过，他每见到旁人异样凝视的目光便往路边退一些，每见到旁人的目光便往路边退一些，待他最终退无可退时，他终于看到了这马车队的尽头。
还好还好，还好还好，莫执长舒了一口气，并没有人来刁难自己，要说这陆兆国大家大户纨绔公子的做派，总得有三两喽喽过来料理自己才对，边过来还得边说“狗眼长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家少爷姓什么”诸如此类，自己虽然并不怕打架，不过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惹是生非。
“站住！”值守在泊爻城大门前的护卫朝他面前横过了长枪。“干什么来的？”
那偌大的泊爻城城门牌匾之下竟只站了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幼几岁的少年，原先嘈嘈流水般的地界此刻鸦雀无声，只有那句听似威严实则颤栗的“站住”寥寥入耳。
“你，你是干什么来的？”
“干什么？”莫执用一根手指把那长枪挡到了一边，他伸出头去，看着护卫那稚嫩青涩的脸庞，用疑惑的语气问道，“我什么也不干，便不能进城了么？”
“羽门节已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若是衙役，跑堂，家仆，或是送菜的，担水的，挑粪的，都出示相关的证明。你我看着面生，恐怕这些都不是吧。”
“你我也看的面生？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我，我什么时候来的要你管！你不要油嘴滑舌！”
“我哪有油嘴滑舌，我只是想进去讨点饭吃，你也不许我进？”
“就是不让一堆讨饭的扰了大人清净，才不让衣衫不整的人随意进出。”
“衣衫不整？”莫执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衣袖，果然有些邋遢，他又凑上前去闻了闻，还残留着昨日熬药的煎酸味，想来是昨夜太过操劳，今日又匆匆出来，衣衫褴褛竟一点也未察觉，难怪被人看作是来要饭的乞人。不过……
“你们是不让穷人进的是吗？”
“没有这个规矩。”
“那你们为什么不许我进？”
“今日是何府重要的日子，这上层的人早十天半个月就都知道。你鬼鬼祟祟地走在送京列队的身边，谁知道你是哪儿来的？而且你衣衫不整，狗苟祟祟，谁知道你是进去做什么？谁知道你会不会跪到何府面前哭拜三日？或者跑到衙门悬绫自尽？下层的胚子就是下层的胚子，别想到这儿来讨彩，已过了老爷寿宴和羽门节的时候了，这儿已不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地方了。”
“下层的胚子就是下层的胚子……”这话还真是说得有些意思，“那你是这上层的胚子还是下层的胚子，你父母是上层的胚子还是下层的胚子，再往上数，难道你祖宗十八代都是这上层的胚子？”
“你……你……至少我父母都是这上层的胚子，哪像你，下层的扫把星，烂稀泥……”
“你说我是什么？啊？”莫执蹭的直接冲了上去，恶狠的眼神与那护卫就在咫尺之间，他趁着那护卫晃了心神，嘴唇哆哆嗦嗦，一个勾腰脚把他撂倒在了地上。
叮啷狂拉，长枪像筷子一样落倒在地。
“你……”那护卫气不打一处来，颤抖着指着食指。
“我怎么了我？”莫执疑惑地闪着无辜的眼睛，他捡起了倒在地上的长枪，捏在指间，随意地耍了一套花枪，枪意如星，星点璀璨，枪式如龙，龙吟九霄，眼花缭乱之处，他看到眼前那护卫嘴巴都合不拢。
铛。那根长枪正儿当地立在了地上，立得与他的腰板一般挺直。
“现在我能进了不？我亲爱的小兄弟。”莫执觉得这一番武艺应该够用，于是走过去走到跌倒在地的护卫的身前，伸出手去，示意要扶他起来。
“痴心妄想！”那小护卫一掌扫开了莫执的手，他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了路边的长枪，一把顶着莫执的腰间。
“今日这儿如此空旷，值守的也只有你一人，你确定你拦得住我吗？”莫执露了一点功夫，他脚步轻盈地闪到了那小护卫的身边。
“来，来人！来人！有，有刺客！刺客！”那小护卫惊慌地往后撤了一步，双脚在止不住地发抖。
“拜托，我只是要进城的行人，你撒谎可不行。”莫执叹了一口气，他本没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顶多只是想逗逗这青涩木讷的小护卫，结果这小护卫不知中了什么邪，这城门下如此空旷，连声音都飘不远，他是要喊给谁听呢？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莫执从兜中掏出了一枚银币，他置于手心，仿佛夺魄瞳镜，那枚银币在太阳下熠熠生辉，莫执把那枚银币划过那小护卫的眼前，似乎是想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个清楚。
扑通，那小护卫又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他未站稳，直接蹲坐在了地上，长枪也扑倒在了一边。
“现在我能进了吗？我的小兄弟。”莫执把银币兜回怀里，他对着地上的小护卫伸出了手。
“能。能。当然能。”莫执接到了小护卫青嫩的手掌，刷哒，小护卫站起了身。他看着眼前那小护卫的表情，他看到了一个词叫作“热情”。
起身之后，莫执蹲下腰，帮护卫拂去了腿上的灰尘：“与兄弟你比试一下，不要怪我下手重了些。”
“言重了。言重了。兄台好身手，好身手。刚才那招是怎么使的，这样吗？欻！欻！”
莫执看着那少年护卫炽热的眼神，觉得这人儿也是真实得可爱。没有人天生就欺软怕硬，没有人天生就颐指气使，没有人天生就攀着高的，瞥着低的，说到底，所有人出生时都是白纸一张，是岁月和这个浮华世界在打磨他们的心性与棱角，他们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塑造着他们的人格。刚刚那绵延的马车队在他眼前路过，自己也在他眼前路过，只不过，那马车队给他带来的可能是刻骨铭心，而自己带给他的，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莫执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闲，尤其是来到这陆兆国以后。
“啊？”那小护卫缩回了头，警戒地往四周瞅了瞅。
“你们今日这儿这么空旷无人，不会有人见到的。就算是，你就说是朋友相见，比试一番，又有何不可？”
“哦，哦，对哦。”那小护卫似乎是茅塞顿开。
“说起来，为什么今日这儿只站了你一人？前几日来的时候还并排站了不少。”
“前几日是羽门节，进城的人多，自然值守的人就多。今日不少人随列队进京了，又有不少人被调走了，我年纪小，就被安排在这站一天。这活没人爱干，你还是我今日见到的第一个要进城的人。”
“这样……”想来这车队是进京去的，如此阵仗，声势不凡，想必此行还颇为隆重。
“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吗？你还教我吗？”那小护卫对莫执搓了搓拳，眼里是兴奋和期待。
还真是小孩子脾性，若生在皇家，想必就是莫怀鉴了吧……“想学吗，自然可以，不过你可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视同仁。不要看不起这下层的老百姓，都是爹生的娘养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啊？”
“怎么？做不到？”
“没有，就觉得你说话好奇怪……”
“那做得到吗？”
“做得到！做得到！”莫执看着那护卫信誓旦旦，涨红的脸颊，忽然觉得，自己这趟出来，多少还算有点用，自己这沧海一粟，也多少有点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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