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降尘
清晨的桃枝上挂满了露水，只需轻轻晃动枝干，就会像是下起了小雨一般。
姬曜站在桃树旁的小土丘前，将那只叫做“满月”的小乌龟放在了坟前，趁着四下无人，他挖了些泥，把小乌龟掩盖在土里！少年边拨土边自言自语道：“虽然不愿意去接受现实，但是我们可能真的没机会再见了。”
临溪镇的牌楼下，邋遢道人驻足看着牌楼两侧的对联，他咂了咂嘴，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喝着酒往临溪镇里去了。
灵气如雾，烟云缭绕的天界，天宫内莺歌燕舞，仙子抚琴，众仙却是噤若寒蝉。大殿正中央处，一身灵力被封印的太玄如死狗躺倒在地，老道人语气平淡地站在太玄的身旁，踢着他的脑袋，有意将话说给众仙听：“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我可以理解，即便死在战场上，我也会替他追封，庇护他的后世子孙，不过，若是像他这般有力无心之人，想要坐拾渔翁之利。其心可诛，其罪难逃！今日里，以一颗开天境仙丹，作为本次与人间之战劳苦功高之人的嘉奖。”那老道说完后，童子拉着太玄去往兜率宫。
太玄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目光呆滞地重复着：“有毒、那丹药有毒……”
老道人环顾四周，众将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开天门，本座亲自下界！愿随我征战者，即刻出发！”天门刹那间大开。浩然长风席卷天地，泱泱大军从两淮境上空降临，老道人第一个从天门内出来了，在其脚下，有青牛幻生。
大势压境。
四极、六御天尊，东君，西王母诸位身具开天气息的至尊皆跟随着老道人下界而来，在他们身后，是五方天帝、十大天君几位在云上境参悟多年的天人，再其次，是四圣剩下的三人，天地水火四神官，八地仙四天师等皆为云上境的仙人。
上邪境，烛龙若有所感，他指着两淮的方向，与上邪圣人说道：“开天境的道人，据说，他也被称之为，道祖！不知道他下界来，你们挡不挡得住！”
清蛰街道，姬府。一袭白衣挡住了桃夭的去势，“现在的你对上他的话，必败无疑！”他看了眼苍穹之上缓缓而来的老道人，“跟我回混沌，只凭你真的救不了这个世界！”
“戴忘书，你如果不想沾染上此间的因果，那就别再出现，如果你想救我。那就去杀了他！否则的话，让开路！”桃夭瞪着戴忘书，丝毫没有避战的想法。
“你若真与他开战的话，到你战败后，你的混沌种也将被他所得，一个开天境的强者，想要炼化虚弱到极致的混沌种，你觉得困难吗？你觉得你真得有重生的机会吗？桃夭，你清醒点！”戴忘书不死心地继续劝说桃夭，一方面是叶蓁所托，另一方面，若是桃夭的混沌种遗留在开天境修士手中，迟早将会被他人破解混沌奥秘，到那时，即便是混沌生灵也将再无安宁之日。
“你本可以不掺和到这件事里的！”戴忘书摇头苦笑，“那个叫秦蝉衣的姑娘，你本可以不救！为何，你非要入此局？”
桃夭笑了笑，她看着戴忘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他们的赌局里，有我要守护的人！”
“我救蝉衣，是洛离所托！”桃夭继续说道，“可是，我并非要涉局，而是我本来就在局中。你知道烛龙与黄帝的赌约吗？他们赌的，是如今的这方世界，这弱小的人族，还能不能活下去！”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可能回头吗？”桃夭拨弄青丝，嘴角带笑，“你有你的难处，我理解，不帮忙也可以，别拦着我！”
戴忘书沉默许久，终是默默地让开了路。在桃夭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戴忘书轻声说道：“桃夭，叶蓁一直在混沌里等你回去！”
“你就告诉他说，桃夭在人间，真正成了一个普通人，有着生老病死，喜乐哀愁。我想，他会替我开心的！”桃夭说完后，脚踏虚空，直入云霄！
“此战，万望各位尽力，人族命运，就掌握在你们手中！”桃夭的声音传入两淮境所有生灵的耳中。几位圣人无奈地苦笑一声，即便是已经重伤了的青罗圣人，也跟着踏上高天。
两淮山内，仅剩不多的圣人尸骨与他们自身的骸骨同时发光，光华在他们的神魂上叠加一层又一层的护甲，“之前在青罗身上复苏的远古圣人残灵所施展的厌灵阵，对于山海妖族后裔有压制作用，你们可以合力施展，或许有机会与那些仙人周旋一二！”
邋遢道人似乎是正好赶上，他跟随在几位人族圣人身后踏上天路说道：“诸位，打架的话，可否算我一个！”
宛丘圣人身外穿着几层护甲，整个人臃肿得像个皮球。他积极回应道：“可以可以，人多力量大，来者不拒！”
“你这是，准备好了去挨打吗？”妖圣逍遥尊满脸疑惑地看着宛丘圣人，其他人都还正常，层层护甲垒砌在神魂中，并没有显得特别滑稽，唯有宛丘圣人，护甲叠穿在神魂外。
“能多挨几下就多挨几下呗！有人打输出，也得有人出来抗伤害啊，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我能抗得住的话，就尽量多抗一会，你们尽力输出就行！”宛丘圣人倒是直截了当地说明了原委，并不在意是否会被笑话。只是面对生死，几个人也并不觉得宛丘圣人所说，是一桩笑话。
“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这护甲太过臃肿，而且层层护甲之间的缝隙太大，其实替你扛不了多少伤害！倒不如像他们一样，把护甲嵌入神魂内，将扛下的伤害分散到神魂各处，层层削弱下来，其实能替你抗更久一些！”邋遢道人分析道，而后他解下束发用的逍遥巾，对着虚无之处问道：“有没有我妖族圣人残灵，愿意与我共赴死路？”与此同时，刘言章解掉了两淮境阵法对外族的压制。
天地之间刹那间起妖风，在邋遢道人的身边，山石凭空而生，替他塑造石之身。邋遢道人将乱糟糟的头发扎好后，露出那张满是胡茬、却依旧线条明显的脸庞，他甩动逍遥巾道：“多谢！”
彼之时，桃夭已经处于天界阵前，即便对方威势十足，她也依旧毒舌：“听闻天界最高处，住着三清尊神，不知道你这位下来打头阵的，是那一尊？是因为实力最弱，所以才想下来碰碰运气？”
骑青牛的老道人哑然一笑，“本座道德天尊，亦有人称我为太上老君！我在三清之中实力中游，的确不算最强，不过对付你怎么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我观你呼吸之间，境界比我要低上许多，怎么，想要先来与我文斗一场？本座当年也曾降下一道魂在人间游历，对你们人族的事情倒也还算了解。”
桃夭瞥了他一眼，“你的确不是个人！”
“莫要浮躁，容本座施个咒法替你降降火！”老道人一甩拂尘，显然听出了桃夭话语间的谩骂之意。虚空之间陡然浮现一座冰之牢笼，将桃夭困在其内。“说起来，我还在人间留下过传承，你看，那穿灰色道袍的小妖精，就是我的门生。”老道人所说，自然是跟着人族圣人前来的妖圣——逍遥尊！逍遥尊身上其实也并不是灰色道袍，那只是石质的颜色。
仅一瞬间，冰便直接凝结封住了桃夭，紧接着冰块迅速炸裂，一朵桃花从冰里绽放。老道人抚须而笑道：“微末之道，也敢拿出来卖弄？”
又有一朵桃花飘然盛开在虚空上，一朵、两朵、十朵、千朵……世界像是一片花海，让人眼花缭乱，“即便对方不动手，你也会因为识海耗尽而死的，桃夭！”白衣青年背手立于清蛰街道上轻声自语，却无人见得到他。
花朵逐一化作了桃夭的模样，最初时出现的桃夭说道：“混沌法则，造化生灵。或许一个我打不赢你，但是这么多的我，耗也能耗死你！”
“我不信你有这么多的神魂可以消耗！”老道人在每一个幻生出来的桃夭身上，都感受到了开天境的气息，犹如当初他尝试着造化生灵，把自己的开天境力量剥离，注入他人体内。只是如此庞大的量，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在他身后的数位极境天尊，脸色皆是出现了不同的变化，他们的开天境气息大多源自眼前这位老君，却也因此诸多行动都受到了老君的限制。若是能习得此法，恐怕不需要进入开天境，也能够与老君平起平坐！
“那便试试！”桃夭嘴角轻扬，在众多的桃夭里，混着的几位圣人倒是变得手足无措，听完桃夭的话更是不知自己是该留在这拼命还是回人间看戏去。
“我不信！”老道人顿时按捺不住，若此术为真，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到手！他剥下手上金刚琢，一甩而去。金刚琢逆风而进，打向第一个桃花化生的桃夭。
在桃夭身侧的两尊化身同时进一步上前，而中央处的桃夭纹丝不动，似乎要让这位道祖大人真正感受一下混沌法则的厉害。两尊桃夭分身指掌间化生桃枝，主动迎上飞来的金刚琢。桃枝缠绕在金刚琢上又被瞬间挣断，不断生长的桃枝磨灭着金刚琢的力道，而金刚琢也在不断消解着桃枝的再生之力。
“我这金刚琢拥有先天意识，善于变化，水火不侵，能套万物！即便你是桃树之身，只要被它套住也难逃出去！”老道人得意地说道：“说起来，此物也算是混沌之物，只是在他成长为混沌生灵之前遇见了我！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后悔，若是我能助它成长为生灵，必定可以借此机会堪破混沌奥秘。不过，幸好你又送上门来了，替我了了这桩心事。”
桃夭没有说话，两尊分身也退了一尊，仅余一尊分身与金刚琢缠斗。“其实，你这些分身，只有这两尊与你实力相仿吧！”老道人也并不急于降伏桃夭，他也想看看所谓的混沌生灵，都有哪些手段！
“聒噪！”桃夭冷哼道。就在她说话的时候，与金刚琢争得不相上下的分身被瞬息化作长棍的金刚琢打在了额头，只是漏了一个破绽，那金刚琢便紧追不放，借着机会直接套在桃夭分身之上，封住了桃夭分身的灵力。
“你看，你连我的金刚琢都打不赢，如何与我斗？老实点与我回去，或许我可以网开一面，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老道人拈动手上的拂尘须，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也可以继续坚持，不过这片人间，凭你还保不住！若是女娲氏，或者盘古氏亲临，我或许会低头，可你，还不行！”
桃夭咧嘴一笑，她那被金刚琢封住的分身陡然化作一朵桃花，被金刚琢压成两段，而桃夭本尊也借此机会，探手强行将金刚琢拘禁到了手中。“此物不错！适合留给人间！”桃夭翻手间将金刚琢里的意识与老道人在其中种下的因果给磨灭了，她将金刚琢随意扔了出去，不知最后落在人间何处，又会落于何人之手！
老道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不再说话，而是继续祭出法宝，在他身后的各路神仙，也都逐渐走上前来，替道德天尊一试桃夭万千分身的深浅。
在几位圣人身边的桃夭分身对几人传音说道：“找你们打得过的，往死里打！剩下打不过的，都交给我！”宛丘圣人如得圣令，挑了众仙人中排最末端，而且又矮又瘦的一位仙人，这长得看起来就好欺负。而西洲、青罗、刘言章、逍遥尊皆是挑了境界比自己高一些，但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当桃夭的分身失去战力的时候，恐怕就是人间沦陷的时刻。所以此刻能多替桃夭分担一分，便多分担一分。
宛丘圣人所对阵的，其实是在天界后方压阵的雷祖。尽管他们都已经在体表刻下了厌灵阵，可作用似乎并不大。一照面，宛丘圣人就被各种雷劈，接近雷祖都十分困难。不过也因如此，几位圣人倒是对他刮目相看，遥遥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也不知他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居然对几人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雷祖身边的雷霆里。
不知是不是雷祖故意放水，宛丘圣人在接近雷祖后，他竟然能与雷祖打得有来有回，然而即便如此，双方在雷霆之中灵力也在此消彼长着，其实就算是雷祖不动手，仅凭雷霆之力长时间的消磨也能让宛丘圣人神魂被生生磨灭。
西洲、青罗圣人与刘言章分别选择了此前的天猷、翊圣、天蓬三位，而逍遥尊对上了被桃夭斩去一臂的东君。
天蓬等人的打斗其实一眼便可见胜败，只不过众人都在拖时间。谁也不想做那出头鸟，谁知道老君心思，究竟是赏是罚，若是能平安熬过千年，等他们达到极境天尊之境时，那时候或许有资格得到老君的开天气息，至于如今，他们是想也不敢想，生怕惹来祸端。
两淮境内，大部分的修士都站了出来，选择去与那些修为不高的天兵天将捉对厮杀。即便如此，他们大多也都不是这些天兵天将的对手，毕竟这些天兵，都曾是成功从天路踏上天界的人。至少，他们也都是登仙之人。
然而，人群之中亦有不少的修士不弱于这些天兵天将，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对师徒，齐元问与齐蕴嘉。之前因洛离得以进阶登仙境。虽是初入登仙境，不过老道人一身道法修为，运用地已是十分娴熟。
姬曜那里，上一次所剩无几的行尸在他四周护卫着，虽然他也是登天境，不过相对而言，他更擅长各种阵法与秘术。天兵天将四散在小镇各处，他们屠戮着所遇到的一切生灵，即便他们与那些普通人拥有着同样的四肢与五官，可他们的心，早已属于异族。
戴忘书消失在了两淮，他去了上邪境。在上邪圣人的身边，出现了一处禁制，将她与烛龙隔断开。“总算来了！”烛龙面带笑意，似乎早就猜到这位混沌神祇的来意。“你希望我们俩，谁赢？”
戴忘书迟迟未语，他看向烛龙，草灰蛇线，伏行千里，莫过如是。
戴忘书当着烛龙的面溯源时间长河。
“说是叶蓁选择找你帮忙，不如说是我，选择了你！”烛龙看着戴忘书翻看时间长河中的片段，出声道。
“姬平选择带着颜彩儿到两淮是我早就猜到的。”
“洛离曾来过一次上邪境，不过我没让姚氏见他！免得他对生活，有所希冀。”
“姬平会走火入魔，是因为他修习的《三坟》中，有一段被我改掉了！”
“我答应了荧惑，送她开天造化！”
……
戴忘书每摘取一道时光碎片，烛龙看一眼后便跟着说道。
“这件事情，我计划了许久，甚至每一处细节人心我都曾反复试验推敲，才有了今日的局面。”烛龙笑道，“黄帝带我入梦历人世，这些人心，我看的，很清楚！”
“所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戴忘书挥手释去时间长河，他有些不痛快地咬牙问道。
“你会知道的！”烛龙笑了笑，没有明说，“等着好了，快了，一切就快结束了。
“非要我看着桃夭死在面前？”戴忘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
烛龙向戴忘书伸出手，“其实，你也一直都在局中！忘了？当日里，我曾借着姬曜，与你结下一桩因果！所以，你我早已是盟友。至于救不救桃夭，若说，你从未沾染上此间因果，你的确不该出手，但是现在，你可以出手，替桃夭解决麻烦！”
戴忘书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倒是烛龙自己慌了，他摇头，惊恐道：“不可能！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可能！”
一旁的上邪圣人突然打破禁制，插话道：“现在认输的话，还来得及！”
烛龙没有回答，他缓缓了情绪，随即指了指上邪的耳朵说道：“仔细听！是冬雷的声音！”
两淮境内，雷祖降下无量雷劫，雷霆之力如汪洋肆虐。宛丘圣人都没来得及发出叫声，就已经化为了雷劫的一部分。雷霆汹涌澎湃，席卷着四周相近的桃夭分身。
被淹没在雷劫之中的桃夭撑不了多久便化为桃夭，从空中飘摇落下，两淮境像是落了场雪，粉色的雪。
在宛丘圣人陨灭不久后，独臂的东君好似耗尽了耐心，也不愿再与逍遥尊做无谓的纠缠，他猛然吐气，气流如刀，瞬间将逍遥尊灵肉分离，被往昔妖圣所庇护着的神魂，暴露在天地之间，直接被东君一口吞食了。
上邪圣人闭目凝神，自遥远的天际，真得有雷音滚滚而来。
烛龙继续说道，“上邪，你可知先民为你哼唱的歌谣中，那一句山无陵，天地合，是为何意？我记得，人族有书言道：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开辟天地。天地初分，有浊气下沉为地，清气上升为天。清浊相合，即为混沌。所谓山无陵，天地合，其实是这世间，重归混沌掌管。”
上邪愣了几秒，不知烛龙为何忽然提起这茬。
“你们那些老家伙也挺聪明，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把你留在这里看守着我千年万年。”烛龙继续说道，似乎他并不怪人族先圣卑劣的行径，“上邪，你觉得，人族待你如何？”
“在你成为看守我的傀儡圣人以后，还有人愿意称你为圣人吗？你又为何，会覆起面纱？我记得，当年的上邪，可是以美貌冠绝天下的！”
两淮境，天地之间一片混乱，不断有人形化作桃花落下，也不断有神仙神形俱灭，陨落人间。
最中央处的桃夭与道德天尊，都已经陷入了疯魔状态，双方打的难舍难分，大有不死不休的气势。桃夭手中桃叶刀横斩侧劈，打在道德天尊身体上锵锵作响，道德天尊脑后一挂阴阳镜，时不时趁着桃夭无暇分心之时照射极光，让桃夭不得不提防着。
而众多的天界修士越来越胆战心惊，桃夭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对抗所有天界修士，依旧能够在道德天尊手下撑这么久，实在是让人胆寒。有此敌手，老君自己倒是没有越打越惧，其他人或许不知，可他能够明显感受到桃夭的灵气流转越来越慢，她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清蛰街姬府，邀月楼前的桃树越来越干枯，似乎树体内的水分被不断抽离，干裂的树皮大量脱落，树枝一触即断，吓得府里的下人慌慌张张地找来了管家，管家又花重金酬请修士去找姬曜回府。
街道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越来越多的天兵天将落入两淮，仅凭两淮一地的修士根本抵抗不住。就在刚刚，齐元问与齐蕴嘉两人在巷道里被围住了，任两人道法天地自然，百般手段其出，也还是免不了被众多天兵活活拖至灵气耗尽而死。
不少看不到希望的修士选择逃离两淮，能带走妻儿的，便带上妻儿，带不走，便独自远去他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世事世情，不过如此。
小镇西边的温杨村，村里的男人们拿起锄头、铁锹，女人们挥舞菜刀，尽他们所能地去保护着他们所在乎的人。他们生长在这个村子里，外面的世界有多大都不清楚，可战火，还是蔓延到了他们的身边。
鲜红的血液从他们的身体里流淌出来，染红了他们的身体，也染红了身下的泥土。眼看着一个接一个熟悉的人倒在血泊之中，温暖的父亲——温岐，那个手握了十来年的纸笔，又卧床数年的中年书生，今日里教了女儿一个成语叫做“寸步不让”。
活着当有所坚守，有人守着正义，有人守着亲情，有人守着爱人，也有人守着世界和平，虽然他是文弱书生，可他也是位父亲，他要教女儿什么是善恶，也要替夫人守着女儿。
刀落向父女两人的时候，山野里的那株兰草摇曳着破土而出了。她是温岐的结发之妻，她是人们口中的妖精，她是本该死在城隍庙的鱼惠兰。城隍有善心，念在他们夫妻情真意切，并未真的剥去她的道行，只是当着温岐的面施展了障眼法，让那书生死了心罢了。
而温岐在心灰意冷地离开城隍庙的当晚，便被人打成了重伤。从那天以后，温岐一直躺在了床上，他变得沉默寡言，时常一两天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发呆。因为他记得，那个晚上，打伤自己的那两个人身上的气味，与一直帮衬着自己的邻居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他们是普通人，他们害怕妖精，所以即使妖精离开了，他们也怕她有一天会再回来，他们把自己打成重伤，让自己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他们或许认为，如果那只妖精回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应该也不会与自己相认吧。
刀落下的瞬间里，温岐想了许多，最后也只是轻叹一声，终究是生在烂泥潭里的人，即便走出来了，浑身也还是泥。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办法远离这方泥潭。至于温暖，她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银晃晃的刀口，只是看着，刀寸寸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鱼惠兰赶到了，她替他们挨了这一刀，又带着他们遁入泥中。奈何她的微末道行根本就承受不住登仙境的一刀，那些天兵天将见到赶来送死的兰草妖精，早已是见怪不怪，负责屠杀温杨村的数位仙人配合默契着将四下空间布阵禁锢了。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带着他们逃出去，她比他们还要先面临死亡。她又为何而来？
夫妻二人笑着，满脸的泪水笑着，能在死前再见到爱人一面，或许也是一件幸事，能与爱人一同赴黄泉，或许是修了一生一世的福气。她没有什么奢求，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女儿。
温岐抱着女儿，也抱着鱼惠兰。生命若是无故终结，或许没什么大不了，可它在绝境之中给了你希望，又当着你的面摧毁掉，它把你所爱的，一点点粉碎掉，让你失去求生的欲望。温岐蒙上女儿的眼睛，轻声安慰着女儿：“闭上眼睛就不会怕了！我在这，你娘也在，我们一家三口，团圆了。人间冥界便都无所谓了。”
温暖听话地缩着头，不过小家伙很懂事地将温岐的怀抱分了一大半给娘亲，她说：“娘，你比画上的要好看！”
天穹之上，阴阳镜的一缕极光如实质刀枪一般斜插在桃夭的心口处，一路贯穿，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手臂粗细的光柱。桃夭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她的识海已经耗尽了，她只能做这么多了。她的身体散发着柔和的光，整个人被光团包裹着，缓缓下坠。
见到桃夭陨落前后几秒钟，天蓬、天猷、翊圣三人也都不敢再藏拙，瞬息爆发最大战力，送刘言章、西洲圣人、青罗圣人三人与桃夭一同上路了。
清蛰街，姬曜收到消息后便绕过天兵天将的围追堵截，险而又险地回了姬府。此时的姬府，满地横尸，血涂抹在院墙上，地上四处都是混着血迹的脚印，空气之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邀月楼坍塌在废墟中央。在他赶到的时候，桃树也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在他的视线中一点点地化作飞灰，不可追回。
天兵天将在四处查找着漏网之鱼，姬曜凭借着《三坟》中所授的隐匿身法，避过众多的天兵天将。桃夭说过的，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姬曜躲进只剩半截的邀月楼里，幸好楼内的密道没有被发现。他沿着密道一路向下，密室里本该是树根缠绕着的棺椁孤零零地陈放在阵法边缘，四壁上的魂灯早已熄灭，他爬进棺里，面如死灰地躺倒，睁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发着呆，耳边尽是桃夭之前与自己所说的话。她真的还会复活吗？玖儿也会随她一起复活吗？姬曜心乱如麻。
未亲历死亡前，性命，似乎轻如鸿羽，可以随意弃之。可当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人们还是会害怕，会退缩，会选择逃避。
道德天尊眼神炙热地看着漫天坠落的光团，“混沌种……藏在哪一个里面呢？死了还要摆我一道？等我找到你的混沌种，破解了混沌奥秘，定要将你放入炼丹炉中，炼上千年万年！”说着，老道人的身后，他的本源之宝，太极图显化而出，意欲将所有桃花收入其中。
邀月楼顶，自上邪境回来以后，一直默默旁观着的戴忘书心神中传来了烛龙的声音，“我替你准备了另一张仙图……”戴忘书低着头，一直看着地面，他一直在看着漆黑密室中的姬曜，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桃夭想留在这世间了。
一瞬间天地动摇，戴忘书身形显露在世人眼中，他依照着烛龙给予的指示，催引丹青卷。
画卷自温岐的屋子里破壁而出，途中瞬杀一路天兵天将，顺道着竟是解了温岐父女的危机。即便如此，温岐与温暖也毫无笑意，因为鱼惠兰的伤，他们无能为力，即使是城隍送给温暖的丹药，余荫姐弟俩从大秦带来的那些灵丹，对鱼惠兰的伤势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眼看着爱人身体逐渐变轻，逐渐缩小化作叶片上裂开一道口子的兰草，温岐憋着泪，紧紧抱着女儿。
一副丹青卷，藏于人间不知经年，而今画卷横空，直接对上了太上老君的太极图。戴忘书本就心情不佳，一出手便是全力。丹青卷上万物化生，宛若世界降临，压的老道人的太极图上两条阴阳鱼停滞在图中，无法游动。
老道人惶然卸去太极图，匆忙问道：“阁下何人？是为混沌种而来？”戴忘书并不应答，在丹青卷一击未果之后，身形刹那间出现在老道身前，招来丹青卷，破空划下。
老道人仓促退避，在他身后躲避不及的数位神仙没来得及吭声便陨落人间了。原地留下一道数千米长的混沌裂缝，戴忘书并未停手，不断催动丹青卷打向老道人，老道人与桃夭一战以后，精力本来就已经耗去七八，如今又来一位，他哪里招架得住。
道德天尊接连折损诸多分身去躲避戴忘书挥动着的画卷，人间上空四面八方混沌连成一片，仅凭天地自然修复，根本跟不上戴忘书破坏的速度。再次躲过一击的老道人咬着牙，一舞拂尘，将剩下逃散的仙人卷住逃入天门内。天门于刹那间闭拢，消失在了人间天幕之上。道德天尊直接毁去了刚搭建起来的两界之门，撇下众仙官独自去往云之尽处的九重天阙。
戴忘书手握画卷，独立于天地之间，丹青卷上灵气沸腾如水，随着他甩动画卷，天空如薄纸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两界的界壁完全崩碎开了。天界那些灵气化作的云雾在快速稀释，消融于人间，宛若一座高楼，被戴忘书自下而上捅开了一个窟窿，楼变成了塔，两界的说法也就不合实际了。
山河大地漂浮于天空之上，修为低下的仙禽珍兽、天兵天将皆被圈养在牢笼之中，再下方，便是阵法底部，尚有活灵被榨取性命的尸山骨海。
如山岳般的巨灵神于云雾之上伸头俯视人间，只是匆匆一瞥，便缩回去了。那些被道德天尊带回去的神仙一口气都没调顺，而今惶然逃窜，近乎丧家之犬。无人敢叫板这位手拿丹青卷的青年，能够把老君逼退的人，他们哪里惹得起！魁梧如山的巨灵神一步步地退向天宫里，他的身形在不断缩小，使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戴忘书挥动手中画卷，画卷每掀起一次，上界漂浮的阵法便多裂开几分，灵气氤氲涌向人间.
就在戴忘书再次举起丹青卷的同时，四柄杀剑出现在了戴忘书的四周，在他的脚下，有阵图闪烁。
彼之时，文先生的尸骨上，无人问津的小葫芦自行打开了。
一道剑气破云霄。
在青罗境大秦的长城城楼之上，一直斜插在楼顶的长剑晃动着，震碎楼宇，横跨沧海，出现在了两淮境的上空。
剑与剑魂合二为一。剑气凛冽如寒霜，剑意汹涌似潮水。
戴忘书拿起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剑，剑身上盘踞龙图，还刻着“诛侯”二字。“是你伤我师兄？”四柄杀剑与阵图将戴忘书困锁其中时，灵宝天尊也现身了。“你是何人？”
“用杀阵困我，再与我讲道理？”戴忘书嘲弄着看着灵宝天尊，“难怪桃夭不喜欢所谓的上界，你们这种行为，我看着也很不喜欢啊！”说完，他手中剑向着阵图中心按去，在他四周的四柄杀剑同时出剑，五柄剑的剑尖抵在阵图中央处。
戴忘书催动诛侯剑，黄金长剑之上有龙吟声传出，龙图宛若活物，游走于剑身，自剑尖处游出，龙尾缠绕着四柄杀剑，任由灵宝天尊如何催动，如黄金铸就的龙形死死地锁住了四柄杀剑。
阵图上陡然间生发变化，杀意透过阵图袭向戴忘书的各个关窍。与此同时，灵宝天尊又祭出一物，是一柄金光如意，如意初落入阵，阵图之中杀气如沸水，纷纷涌向戴忘书。无奈之下，戴忘书只得提手拔剑，放弃继续压制着四柄杀剑，他横剑在胸，黄金龙图镇守己身，任由诛仙剑阵攻杀，龙图防御始终未破。
就在杀剑停顿的刹那，黄金龙图猛然扩张，直接占据了诛仙阵图上的所有位置，其间杀意被戴忘书强行压了下去，金光如意被他拘禁到手直接捏碎了。他踏出诛仙剑阵欺身上前，长剑直指灵宝天尊，这一剑的代价，是被他留在阵中镇守着的黄金龙图迅速被杀气吞噬。
灵宝天尊召回阵图，替自己挡下戴忘书来势汹汹的一剑，四柄杀剑再次集结在戴忘书的身边，想要重演之前的局面。然而戴忘书敢将手中诛侯剑的剑魂用来破局，此番又怎可再次将自己陷于被动。
他手捏印诀，念念有词道：“湮灭、流放！”言出法随，在他身侧的四柄杀剑行迹晃动，杀气时有时无，就连剑身都在忽影忽现，似乎真得要随着戴忘书的话音落下而泯灭在世间。
在灵宝天尊身后，混沌如渊海，庞大的吸力席卷向灵宝天尊，欲将其拉扯入内。灵宝天尊将阵图放置于脚下，四柄杀剑如归鞘一般插在阵图四极，他催动灵力，消磨着戴忘书烙印在杀剑上的法则。而阵图将其牢牢护住，任由混沌中的吸力如何庞大，都干扰不到他。
上邪境，上邪圣人眼见着天边的混沌裂口蔓延到境内还没有颓势时，她叹了口气，无奈地出声询问道：“还不投子认输？”烛龙摆了摆手，“不急不急，那儿正热闹着呢，等看完这场戏的吧！”
天穹上，诛仙剑阵转攻为防，戴忘书挥动诛侯剑，每一剑都落在阵图的薄弱处。尽管灵宝天尊已经及时化解了混沌法则的危机，可戴忘书已经利用这一点时间，化被动为主动，围绕着诛仙剑阵不断劈斩，就是不让灵宝天尊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诛仙剑阵本就是主攻的杀器，防御力并没有多少，一直是灵宝天尊在燃烧灵力抵御着戴忘书的攻势。若是没有意外，恐怕灵宝天尊会一直被戴忘书逼到灵力耗竭，最后被刺死在自己的诛仙剑阵之中。
烛龙看了眼洛河境，由始至终，这一境内安宁如常，并未受到丝毫冲击，似乎那位洛河圣人，并不打算掺和到此事中。
就在烛龙刚说完后，两淮境的上空出现了一片幡，幡扇动一次，混沌尽退，扇动两次，天地裂缝修复如初，当其扇动第三次时，戴忘书放弃了岌岌可危的灵宝天尊，一剑抵住了长幡。
太上老君再次出现了，他带着灵宝天尊远远退去，并将带来的储灵丹分给灵宝天尊，助其调理气息，恢复战力。
于长幡上，一人独立，低头看向戴忘书，眼中尽是嘲讽与不屑。“混沌生灵又如何？当真觉得自己举世无敌了？”此人脚下所踩，乃盘古氏遗留至宝——盘古幡。
“此幡，不属于你，另有主人！”戴忘书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长幡，“我曾于混沌之中见过此幡，他的威力，你所发挥出来的不足十之一二！”
“杀你足矣！”那人有些愠怒，显然对戴忘书的言辞有些不快，他催动长幡，破开诛侯剑剑气，将戴忘书逼退数里。
道德天尊与灵宝天尊二人拦截住身形倒退的戴忘书，戴忘书一手诛侯剑与灵宝天尊的诛仙剑相抗衡，另一手持丹青卷对上道德天尊的太极图。
灵宝天尊握着戮仙剑抵在戴忘书的后腰处，另有诛仙阵图在戴忘书脚下成型。“被压着打的滋味如何？”灵宝天尊愤恨说道，戮仙剑刺破戴忘书的衣裳，刺进了戴忘书的血肉中。
“好了，找到那个叫桃夭的混沌种，再把他的混沌种也挖出来，剩下的，都交给下面人处理！”元始天尊有些不悦地收起长幡说道。至此，戴忘书失去战力，成了三人的囚徒。
烛龙咋着嘴摇头，“你看，总会有惊喜！”
少年蜷缩在母亲的棺椁里，身子抖个不停，他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几位圣人都战死了，两淮境的大部分修士也都死在了乱战中，他能做的，只有悄悄去收拢那些死去的人的魂魄。
可他帮不了他们，当真正面临生死时，他懦弱怯战，他贪生怕死，他想活着，可他也有满腹委屈，他想替桃夭报仇，但能力不够，他想利用阴录，又怕招来的山海大妖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总有些艰难的抉择，无论人们做出哪种决定，都会感到遗憾与不舍。
眼眶通红的姬曜从棺里爬了出来，他颤巍巍地跪到阵法上，僵着许久后，开始默念法咒……
血液在凹槽之中恢复活力，从凝固状态逐渐解开，缓慢地流动了起来，一道道幽光从凹槽之中被淬炼出来，在虚空之上勾勒搭建通往混沌宫里的通道。
上邪境，烛龙笑着舒展双臂，与上邪圣人说道：“还不投子认输？”
混沌宫，一方异世界。
山海大妖皆有所感，高天之上，虚无之处有丝丝缕缕的雾气成型。
共工之台上那位自从进入混沌宫，便陷入恒久的沉眠，时至今日，她体内冷却不知多久的血液逐渐滚烫，将一道沉眠中的意识唤醒了。她自沉睡之中苏醒，领域瞬息扩张千里，于共工之台下方的千里范围里，水分迅速流失，大地干裂，生机覆灭。
即便是山海大妖，也不敢轻易走进她的领域中，因为在她身体里，还住另一位的意识，那是从混沌宫开辟至今，这片天地为数不多、真正的王。
女魃看着天地高处已然成型的阵法，这来自血脉之中的牵引，让她想起了当年与九黎族一战时的场景。她步步登高，向着接引阵法走去。无数眼热的山海大妖只得按捺心思，继续蛰伏于山川之间。
邀月楼轰然塌陷，阴森诡异的阵法与肉身尽毁的姬曜暴露于众人视野之中，即便是天穹之上的三清尊者，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却让他们感到心慌意乱。
姬曜的魂魄在被阵法吞噬着，换来的，是混沌宫中另一人的归来。“彼有山海，日思夜念，今日重临，山河破碎，众生惶恐。说吧，要我如何帮你？”身材高挑的女子自阵法之中出现，她护住姬曜最后的一点意识问道。
“杀了他们，替妹妹报仇！”姬曜不甘心地说道。
“如你所愿！”女魃没有立即离开，她蹲下身子，在碎砖瓦之中拨弄着，抓了一抔泥土，尘泥洋洋洒洒从她的指缝间洒落，落下后聚而不散，化作人身。她将姬曜最后的意识存放于这具泥做的身体中，仿佛是在人造混沌生灵。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去往流云之间的战场，与此同时，她四周的领域在不断地扩张，凡在她领域之中的生灵，所有灵力与生机皆被剥夺。临溪镇街道上多少苟延残喘着的修士，被她收割了生命，又有几倍于他们的天兵天将，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具具干尸，倒在了青石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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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曜站在桃树旁的小土丘前，将那只叫做“满月”的小乌龟放在了坟前，趁着四下无人，他挖了些泥，把小乌龟掩盖在土里！少年边拨土边自言自语道：“虽然不愿意去接受现实，但是我们可能真的没机会再见了。”
临溪镇的牌楼下，邋遢道人驻足看着牌楼两侧的对联，他咂了咂嘴，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喝着酒往临溪镇里去了。
灵气如雾，烟云缭绕的天界，天宫内莺歌燕舞，仙子抚琴，众仙却是噤若寒蝉。大殿正中央处，一身灵力被封印的太玄如死狗躺倒在地，老道人语气平淡地站在太玄的身旁，踢着他的脑袋，有意将话说给众仙听：“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我可以理解，即便死在战场上，我也会替他追封，庇护他的后世子孙，不过，若是像他这般有力无心之人，想要坐拾渔翁之利。其心可诛，其罪难逃！今日里，以一颗开天境仙丹，作为本次与人间之战劳苦功高之人的嘉奖。”那老道说完后，童子拉着太玄去往兜率宫。
太玄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目光呆滞地重复着：“有毒、那丹药有毒……”
老道人环顾四周，众将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开天门，本座亲自下界！愿随我征战者，即刻出发！”天门刹那间大开。浩然长风席卷天地，泱泱大军从两淮境上空降临，老道人第一个从天门内出来了，在其脚下，有青牛幻生。
大势压境。
四极、六御天尊，东君，西王母诸位身具开天气息的至尊皆跟随着老道人下界而来，在他们身后，是五方天帝、十大天君几位在云上境参悟多年的天人，再其次，是四圣剩下的三人，天地水火四神官，八地仙四天师等皆为云上境的仙人。
上邪境，烛龙若有所感，他指着两淮的方向，与上邪圣人说道：“开天境的道人，据说，他也被称之为，道祖！不知道他下界来，你们挡不挡得住！”
清蛰街道，姬府。一袭白衣挡住了桃夭的去势，“现在的你对上他的话，必败无疑！”他看了眼苍穹之上缓缓而来的老道人，“跟我回混沌，只凭你真的救不了这个世界！”
“戴忘书，你如果不想沾染上此间的因果，那就别再出现，如果你想救我。那就去杀了他！否则的话，让开路！”桃夭瞪着戴忘书，丝毫没有避战的想法。
“你若真与他开战的话，到你战败后，你的混沌种也将被他所得，一个开天境的强者，想要炼化虚弱到极致的混沌种，你觉得困难吗？你觉得你真得有重生的机会吗？桃夭，你清醒点！”戴忘书不死心地继续劝说桃夭，一方面是叶蓁所托，另一方面，若是桃夭的混沌种遗留在开天境修士手中，迟早将会被他人破解混沌奥秘，到那时，即便是混沌生灵也将再无安宁之日。
“你本可以不掺和到这件事里的！”戴忘书摇头苦笑，“那个叫秦蝉衣的姑娘，你本可以不救！为何，你非要入此局？”
桃夭笑了笑，她看着戴忘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他们的赌局里，有我要守护的人！”
“我救蝉衣，是洛离所托！”桃夭继续说道，“可是，我并非要涉局，而是我本来就在局中。你知道烛龙与黄帝的赌约吗？他们赌的，是如今的这方世界，这弱小的人族，还能不能活下去！”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可能回头吗？”桃夭拨弄青丝，嘴角带笑，“你有你的难处，我理解，不帮忙也可以，别拦着我！”
戴忘书沉默许久，终是默默地让开了路。在桃夭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戴忘书轻声说道：“桃夭，叶蓁一直在混沌里等你回去！”
“你就告诉他说，桃夭在人间，真正成了一个普通人，有着生老病死，喜乐哀愁。我想，他会替我开心的！”桃夭说完后，脚踏虚空，直入云霄！
“此战，万望各位尽力，人族命运，就掌握在你们手中！”桃夭的声音传入两淮境所有生灵的耳中。几位圣人无奈地苦笑一声，即便是已经重伤了的青罗圣人，也跟着踏上高天。
两淮山内，仅剩不多的圣人尸骨与他们自身的骸骨同时发光，光华在他们的神魂上叠加一层又一层的护甲，“之前在青罗身上复苏的远古圣人残灵所施展的厌灵阵，对于山海妖族后裔有压制作用，你们可以合力施展，或许有机会与那些仙人周旋一二！”
邋遢道人似乎是正好赶上，他跟随在几位人族圣人身后踏上天路说道：“诸位，打架的话，可否算我一个！”
宛丘圣人身外穿着几层护甲，整个人臃肿得像个皮球。他积极回应道：“可以可以，人多力量大，来者不拒！”
“你这是，准备好了去挨打吗？”妖圣逍遥尊满脸疑惑地看着宛丘圣人，其他人都还正常，层层护甲垒砌在神魂中，并没有显得特别滑稽，唯有宛丘圣人，护甲叠穿在神魂外。
“能多挨几下就多挨几下呗！有人打输出，也得有人出来抗伤害啊，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我能抗得住的话，就尽量多抗一会，你们尽力输出就行！”宛丘圣人倒是直截了当地说明了原委，并不在意是否会被笑话。只是面对生死，几个人也并不觉得宛丘圣人所说，是一桩笑话。
“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这护甲太过臃肿，而且层层护甲之间的缝隙太大，其实替你扛不了多少伤害！倒不如像他们一样，把护甲嵌入神魂内，将扛下的伤害分散到神魂各处，层层削弱下来，其实能替你抗更久一些！”邋遢道人分析道，而后他解下束发用的逍遥巾，对着虚无之处问道：“有没有我妖族圣人残灵，愿意与我共赴死路？”与此同时，刘言章解掉了两淮境阵法对外族的压制。
天地之间刹那间起妖风，在邋遢道人的身边，山石凭空而生，替他塑造石之身。邋遢道人将乱糟糟的头发扎好后，露出那张满是胡茬、却依旧线条明显的脸庞，他甩动逍遥巾道：“多谢！”
彼之时，桃夭已经处于天界阵前，即便对方威势十足，她也依旧毒舌：“听闻天界最高处，住着三清尊神，不知道你这位下来打头阵的，是那一尊？是因为实力最弱，所以才想下来碰碰运气？”
骑青牛的老道人哑然一笑，“本座道德天尊，亦有人称我为太上老君！我在三清之中实力中游，的确不算最强，不过对付你怎么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我观你呼吸之间，境界比我要低上许多，怎么，想要先来与我文斗一场？本座当年也曾降下一道魂在人间游历，对你们人族的事情倒也还算了解。”
桃夭瞥了他一眼，“你的确不是个人！”
“莫要浮躁，容本座施个咒法替你降降火！”老道人一甩拂尘，显然听出了桃夭话语间的谩骂之意。虚空之间陡然浮现一座冰之牢笼，将桃夭困在其内。“说起来，我还在人间留下过传承，你看，那穿灰色道袍的小妖精，就是我的门生。”老道人所说，自然是跟着人族圣人前来的妖圣——逍遥尊！逍遥尊身上其实也并不是灰色道袍，那只是石质的颜色。
仅一瞬间，冰便直接凝结封住了桃夭，紧接着冰块迅速炸裂，一朵桃花从冰里绽放。老道人抚须而笑道：“微末之道，也敢拿出来卖弄？”
又有一朵桃花飘然盛开在虚空上，一朵、两朵、十朵、千朵……世界像是一片花海，让人眼花缭乱，“即便对方不动手，你也会因为识海耗尽而死的，桃夭！”白衣青年背手立于清蛰街道上轻声自语，却无人见得到他。
花朵逐一化作了桃夭的模样，最初时出现的桃夭说道：“混沌法则，造化生灵。或许一个我打不赢你，但是这么多的我，耗也能耗死你！”
“我不信你有这么多的神魂可以消耗！”老道人在每一个幻生出来的桃夭身上，都感受到了开天境的气息，犹如当初他尝试着造化生灵，把自己的开天境力量剥离，注入他人体内。只是如此庞大的量，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在他身后的数位极境天尊，脸色皆是出现了不同的变化，他们的开天境气息大多源自眼前这位老君，却也因此诸多行动都受到了老君的限制。若是能习得此法，恐怕不需要进入开天境，也能够与老君平起平坐！
“那便试试！”桃夭嘴角轻扬，在众多的桃夭里，混着的几位圣人倒是变得手足无措，听完桃夭的话更是不知自己是该留在这拼命还是回人间看戏去。
“我不信！”老道人顿时按捺不住，若此术为真，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到手！他剥下手上金刚琢，一甩而去。金刚琢逆风而进，打向第一个桃花化生的桃夭。
在桃夭身侧的两尊化身同时进一步上前，而中央处的桃夭纹丝不动，似乎要让这位道祖大人真正感受一下混沌法则的厉害。两尊桃夭分身指掌间化生桃枝，主动迎上飞来的金刚琢。桃枝缠绕在金刚琢上又被瞬间挣断，不断生长的桃枝磨灭着金刚琢的力道，而金刚琢也在不断消解着桃枝的再生之力。
“我这金刚琢拥有先天意识，善于变化，水火不侵，能套万物！即便你是桃树之身，只要被它套住也难逃出去！”老道人得意地说道：“说起来，此物也算是混沌之物，只是在他成长为混沌生灵之前遇见了我！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后悔，若是我能助它成长为生灵，必定可以借此机会堪破混沌奥秘。不过，幸好你又送上门来了，替我了了这桩心事。”
桃夭没有说话，两尊分身也退了一尊，仅余一尊分身与金刚琢缠斗。“其实，你这些分身，只有这两尊与你实力相仿吧！”老道人也并不急于降伏桃夭，他也想看看所谓的混沌生灵，都有哪些手段！
“聒噪！”桃夭冷哼道。就在她说话的时候，与金刚琢争得不相上下的分身被瞬息化作长棍的金刚琢打在了额头，只是漏了一个破绽，那金刚琢便紧追不放，借着机会直接套在桃夭分身之上，封住了桃夭分身的灵力。
“你看，你连我的金刚琢都打不赢，如何与我斗？老实点与我回去，或许我可以网开一面，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老道人拈动手上的拂尘须，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也可以继续坚持，不过这片人间，凭你还保不住！若是女娲氏，或者盘古氏亲临，我或许会低头，可你，还不行！”
桃夭咧嘴一笑，她那被金刚琢封住的分身陡然化作一朵桃花，被金刚琢压成两段，而桃夭本尊也借此机会，探手强行将金刚琢拘禁到了手中。“此物不错！适合留给人间！”桃夭翻手间将金刚琢里的意识与老道人在其中种下的因果给磨灭了，她将金刚琢随意扔了出去，不知最后落在人间何处，又会落于何人之手！
老道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不再说话，而是继续祭出法宝，在他身后的各路神仙，也都逐渐走上前来，替道德天尊一试桃夭万千分身的深浅。
在几位圣人身边的桃夭分身对几人传音说道：“找你们打得过的，往死里打！剩下打不过的，都交给我！”宛丘圣人如得圣令，挑了众仙人中排最末端，而且又矮又瘦的一位仙人，这长得看起来就好欺负。而西洲、青罗、刘言章、逍遥尊皆是挑了境界比自己高一些，但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当桃夭的分身失去战力的时候，恐怕就是人间沦陷的时刻。所以此刻能多替桃夭分担一分，便多分担一分。
宛丘圣人所对阵的，其实是在天界后方压阵的雷祖。尽管他们都已经在体表刻下了厌灵阵，可作用似乎并不大。一照面，宛丘圣人就被各种雷劈，接近雷祖都十分困难。不过也因如此，几位圣人倒是对他刮目相看，遥遥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也不知他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居然对几人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雷祖身边的雷霆里。
不知是不是雷祖故意放水，宛丘圣人在接近雷祖后，他竟然能与雷祖打得有来有回，然而即便如此，双方在雷霆之中灵力也在此消彼长着，其实就算是雷祖不动手，仅凭雷霆之力长时间的消磨也能让宛丘圣人神魂被生生磨灭。
西洲、青罗圣人与刘言章分别选择了此前的天猷、翊圣、天蓬三位，而逍遥尊对上了被桃夭斩去一臂的东君。
天蓬等人的打斗其实一眼便可见胜败，只不过众人都在拖时间。谁也不想做那出头鸟，谁知道老君心思，究竟是赏是罚，若是能平安熬过千年，等他们达到极境天尊之境时，那时候或许有资格得到老君的开天气息，至于如今，他们是想也不敢想，生怕惹来祸端。
两淮境内，大部分的修士都站了出来，选择去与那些修为不高的天兵天将捉对厮杀。即便如此，他们大多也都不是这些天兵天将的对手，毕竟这些天兵，都曾是成功从天路踏上天界的人。至少，他们也都是登仙之人。
然而，人群之中亦有不少的修士不弱于这些天兵天将，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对师徒，齐元问与齐蕴嘉。之前因洛离得以进阶登仙境。虽是初入登仙境，不过老道人一身道法修为，运用地已是十分娴熟。
姬曜那里，上一次所剩无几的行尸在他四周护卫着，虽然他也是登天境，不过相对而言，他更擅长各种阵法与秘术。天兵天将四散在小镇各处，他们屠戮着所遇到的一切生灵，即便他们与那些普通人拥有着同样的四肢与五官，可他们的心，早已属于异族。
戴忘书消失在了两淮，他去了上邪境。在上邪圣人的身边，出现了一处禁制，将她与烛龙隔断开。“总算来了！”烛龙面带笑意，似乎早就猜到这位混沌神祇的来意。“你希望我们俩，谁赢？”
戴忘书迟迟未语，他看向烛龙，草灰蛇线，伏行千里，莫过如是。
戴忘书当着烛龙的面溯源时间长河。
“说是叶蓁选择找你帮忙，不如说是我，选择了你！”烛龙看着戴忘书翻看时间长河中的片段，出声道。
“姬平选择带着颜彩儿到两淮是我早就猜到的。”
“洛离曾来过一次上邪境，不过我没让姚氏见他！免得他对生活，有所希冀。”
“姬平会走火入魔，是因为他修习的《三坟》中，有一段被我改掉了！”
“我答应了荧惑，送她开天造化！”
……
戴忘书每摘取一道时光碎片，烛龙看一眼后便跟着说道。
“这件事情，我计划了许久，甚至每一处细节人心我都曾反复试验推敲，才有了今日的局面。”烛龙笑道，“黄帝带我入梦历人世，这些人心，我看的，很清楚！”
“所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戴忘书挥手释去时间长河，他有些不痛快地咬牙问道。
“你会知道的！”烛龙笑了笑，没有明说，“等着好了，快了，一切就快结束了。
“非要我看着桃夭死在面前？”戴忘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
烛龙向戴忘书伸出手，“其实，你也一直都在局中！忘了？当日里，我曾借着姬曜，与你结下一桩因果！所以，你我早已是盟友。至于救不救桃夭，若说，你从未沾染上此间因果，你的确不该出手，但是现在，你可以出手，替桃夭解决麻烦！”
戴忘书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倒是烛龙自己慌了，他摇头，惊恐道：“不可能！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可能！”
一旁的上邪圣人突然打破禁制，插话道：“现在认输的话，还来得及！”
烛龙没有回答，他缓缓了情绪，随即指了指上邪的耳朵说道：“仔细听！是冬雷的声音！”
两淮境内，雷祖降下无量雷劫，雷霆之力如汪洋肆虐。宛丘圣人都没来得及发出叫声，就已经化为了雷劫的一部分。雷霆汹涌澎湃，席卷着四周相近的桃夭分身。
被淹没在雷劫之中的桃夭撑不了多久便化为桃夭，从空中飘摇落下，两淮境像是落了场雪，粉色的雪。
在宛丘圣人陨灭不久后，独臂的东君好似耗尽了耐心，也不愿再与逍遥尊做无谓的纠缠，他猛然吐气，气流如刀，瞬间将逍遥尊灵肉分离，被往昔妖圣所庇护着的神魂，暴露在天地之间，直接被东君一口吞食了。
上邪圣人闭目凝神，自遥远的天际，真得有雷音滚滚而来。
烛龙继续说道，“上邪，你可知先民为你哼唱的歌谣中，那一句山无陵，天地合，是为何意？我记得，人族有书言道：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开辟天地。天地初分，有浊气下沉为地，清气上升为天。清浊相合，即为混沌。所谓山无陵，天地合，其实是这世间，重归混沌掌管。”
上邪愣了几秒，不知烛龙为何忽然提起这茬。
“你们那些老家伙也挺聪明，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把你留在这里看守着我千年万年。”烛龙继续说道，似乎他并不怪人族先圣卑劣的行径，“上邪，你觉得，人族待你如何？”
“在你成为看守我的傀儡圣人以后，还有人愿意称你为圣人吗？你又为何，会覆起面纱？我记得，当年的上邪，可是以美貌冠绝天下的！”
两淮境，天地之间一片混乱，不断有人形化作桃花落下，也不断有神仙神形俱灭，陨落人间。
最中央处的桃夭与道德天尊，都已经陷入了疯魔状态，双方打的难舍难分，大有不死不休的气势。桃夭手中桃叶刀横斩侧劈，打在道德天尊身体上锵锵作响，道德天尊脑后一挂阴阳镜，时不时趁着桃夭无暇分心之时照射极光，让桃夭不得不提防着。
而众多的天界修士越来越胆战心惊，桃夭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对抗所有天界修士，依旧能够在道德天尊手下撑这么久，实在是让人胆寒。有此敌手，老君自己倒是没有越打越惧，其他人或许不知，可他能够明显感受到桃夭的灵气流转越来越慢，她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清蛰街姬府，邀月楼前的桃树越来越干枯，似乎树体内的水分被不断抽离，干裂的树皮大量脱落，树枝一触即断，吓得府里的下人慌慌张张地找来了管家，管家又花重金酬请修士去找姬曜回府。
街道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越来越多的天兵天将落入两淮，仅凭两淮一地的修士根本抵抗不住。就在刚刚，齐元问与齐蕴嘉两人在巷道里被围住了，任两人道法天地自然，百般手段其出，也还是免不了被众多天兵活活拖至灵气耗尽而死。
不少看不到希望的修士选择逃离两淮，能带走妻儿的，便带上妻儿，带不走，便独自远去他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世事世情，不过如此。
小镇西边的温杨村，村里的男人们拿起锄头、铁锹，女人们挥舞菜刀，尽他们所能地去保护着他们所在乎的人。他们生长在这个村子里，外面的世界有多大都不清楚，可战火，还是蔓延到了他们的身边。
鲜红的血液从他们的身体里流淌出来，染红了他们的身体，也染红了身下的泥土。眼看着一个接一个熟悉的人倒在血泊之中，温暖的父亲——温岐，那个手握了十来年的纸笔，又卧床数年的中年书生，今日里教了女儿一个成语叫做“寸步不让”。
活着当有所坚守，有人守着正义，有人守着亲情，有人守着爱人，也有人守着世界和平，虽然他是文弱书生，可他也是位父亲，他要教女儿什么是善恶，也要替夫人守着女儿。
刀落向父女两人的时候，山野里的那株兰草摇曳着破土而出了。她是温岐的结发之妻，她是人们口中的妖精，她是本该死在城隍庙的鱼惠兰。城隍有善心，念在他们夫妻情真意切，并未真的剥去她的道行，只是当着温岐的面施展了障眼法，让那书生死了心罢了。
而温岐在心灰意冷地离开城隍庙的当晚，便被人打成了重伤。从那天以后，温岐一直躺在了床上，他变得沉默寡言，时常一两天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发呆。因为他记得，那个晚上，打伤自己的那两个人身上的气味，与一直帮衬着自己的邻居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他们是普通人，他们害怕妖精，所以即使妖精离开了，他们也怕她有一天会再回来，他们把自己打成重伤，让自己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他们或许认为，如果那只妖精回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应该也不会与自己相认吧。
刀落下的瞬间里，温岐想了许多，最后也只是轻叹一声，终究是生在烂泥潭里的人，即便走出来了，浑身也还是泥。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办法远离这方泥潭。至于温暖，她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银晃晃的刀口，只是看着，刀寸寸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鱼惠兰赶到了，她替他们挨了这一刀，又带着他们遁入泥中。奈何她的微末道行根本就承受不住登仙境的一刀，那些天兵天将见到赶来送死的兰草妖精，早已是见怪不怪，负责屠杀温杨村的数位仙人配合默契着将四下空间布阵禁锢了。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带着他们逃出去，她比他们还要先面临死亡。她又为何而来？
夫妻二人笑着，满脸的泪水笑着，能在死前再见到爱人一面，或许也是一件幸事，能与爱人一同赴黄泉，或许是修了一生一世的福气。她没有什么奢求，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女儿。
温岐抱着女儿，也抱着鱼惠兰。生命若是无故终结，或许没什么大不了，可它在绝境之中给了你希望，又当着你的面摧毁掉，它把你所爱的，一点点粉碎掉，让你失去求生的欲望。温岐蒙上女儿的眼睛，轻声安慰着女儿：“闭上眼睛就不会怕了！我在这，你娘也在，我们一家三口，团圆了。人间冥界便都无所谓了。”
温暖听话地缩着头，不过小家伙很懂事地将温岐的怀抱分了一大半给娘亲，她说：“娘，你比画上的要好看！”
天穹之上，阴阳镜的一缕极光如实质刀枪一般斜插在桃夭的心口处，一路贯穿，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手臂粗细的光柱。桃夭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她的识海已经耗尽了，她只能做这么多了。她的身体散发着柔和的光，整个人被光团包裹着，缓缓下坠。
见到桃夭陨落前后几秒钟，天蓬、天猷、翊圣三人也都不敢再藏拙，瞬息爆发最大战力，送刘言章、西洲圣人、青罗圣人三人与桃夭一同上路了。
清蛰街，姬曜收到消息后便绕过天兵天将的围追堵截，险而又险地回了姬府。此时的姬府，满地横尸，血涂抹在院墙上，地上四处都是混着血迹的脚印，空气之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邀月楼坍塌在废墟中央。在他赶到的时候，桃树也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在他的视线中一点点地化作飞灰，不可追回。
天兵天将在四处查找着漏网之鱼，姬曜凭借着《三坟》中所授的隐匿身法，避过众多的天兵天将。桃夭说过的，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姬曜躲进只剩半截的邀月楼里，幸好楼内的密道没有被发现。他沿着密道一路向下，密室里本该是树根缠绕着的棺椁孤零零地陈放在阵法边缘，四壁上的魂灯早已熄灭，他爬进棺里，面如死灰地躺倒，睁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发着呆，耳边尽是桃夭之前与自己所说的话。她真的还会复活吗？玖儿也会随她一起复活吗？姬曜心乱如麻。
未亲历死亡前，性命，似乎轻如鸿羽，可以随意弃之。可当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人们还是会害怕，会退缩，会选择逃避。
道德天尊眼神炙热地看着漫天坠落的光团，“混沌种……藏在哪一个里面呢？死了还要摆我一道？等我找到你的混沌种，破解了混沌奥秘，定要将你放入炼丹炉中，炼上千年万年！”说着，老道人的身后，他的本源之宝，太极图显化而出，意欲将所有桃花收入其中。
邀月楼顶，自上邪境回来以后，一直默默旁观着的戴忘书心神中传来了烛龙的声音，“我替你准备了另一张仙图……”戴忘书低着头，一直看着地面，他一直在看着漆黑密室中的姬曜，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桃夭想留在这世间了。
一瞬间天地动摇，戴忘书身形显露在世人眼中，他依照着烛龙给予的指示，催引丹青卷。
画卷自温岐的屋子里破壁而出，途中瞬杀一路天兵天将，顺道着竟是解了温岐父女的危机。即便如此，温岐与温暖也毫无笑意，因为鱼惠兰的伤，他们无能为力，即使是城隍送给温暖的丹药，余荫姐弟俩从大秦带来的那些灵丹，对鱼惠兰的伤势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眼看着爱人身体逐渐变轻，逐渐缩小化作叶片上裂开一道口子的兰草，温岐憋着泪，紧紧抱着女儿。
一副丹青卷，藏于人间不知经年，而今画卷横空，直接对上了太上老君的太极图。戴忘书本就心情不佳，一出手便是全力。丹青卷上万物化生，宛若世界降临，压的老道人的太极图上两条阴阳鱼停滞在图中，无法游动。
老道人惶然卸去太极图，匆忙问道：“阁下何人？是为混沌种而来？”戴忘书并不应答，在丹青卷一击未果之后，身形刹那间出现在老道身前，招来丹青卷，破空划下。
老道人仓促退避，在他身后躲避不及的数位神仙没来得及吭声便陨落人间了。原地留下一道数千米长的混沌裂缝，戴忘书并未停手，不断催动丹青卷打向老道人，老道人与桃夭一战以后，精力本来就已经耗去七八，如今又来一位，他哪里招架得住。
道德天尊接连折损诸多分身去躲避戴忘书挥动着的画卷，人间上空四面八方混沌连成一片，仅凭天地自然修复，根本跟不上戴忘书破坏的速度。再次躲过一击的老道人咬着牙，一舞拂尘，将剩下逃散的仙人卷住逃入天门内。天门于刹那间闭拢，消失在了人间天幕之上。道德天尊直接毁去了刚搭建起来的两界之门，撇下众仙官独自去往云之尽处的九重天阙。
戴忘书手握画卷，独立于天地之间，丹青卷上灵气沸腾如水，随着他甩动画卷，天空如薄纸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两界的界壁完全崩碎开了。天界那些灵气化作的云雾在快速稀释，消融于人间，宛若一座高楼，被戴忘书自下而上捅开了一个窟窿，楼变成了塔，两界的说法也就不合实际了。
山河大地漂浮于天空之上，修为低下的仙禽珍兽、天兵天将皆被圈养在牢笼之中，再下方，便是阵法底部，尚有活灵被榨取性命的尸山骨海。
如山岳般的巨灵神于云雾之上伸头俯视人间，只是匆匆一瞥，便缩回去了。那些被道德天尊带回去的神仙一口气都没调顺，而今惶然逃窜，近乎丧家之犬。无人敢叫板这位手拿丹青卷的青年，能够把老君逼退的人，他们哪里惹得起！魁梧如山的巨灵神一步步地退向天宫里，他的身形在不断缩小，使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戴忘书挥动手中画卷，画卷每掀起一次，上界漂浮的阵法便多裂开几分，灵气氤氲涌向人间.
就在戴忘书再次举起丹青卷的同时，四柄杀剑出现在了戴忘书的四周，在他的脚下，有阵图闪烁。
彼之时，文先生的尸骨上，无人问津的小葫芦自行打开了。
一道剑气破云霄。
在青罗境大秦的长城城楼之上，一直斜插在楼顶的长剑晃动着，震碎楼宇，横跨沧海，出现在了两淮境的上空。
剑与剑魂合二为一。剑气凛冽如寒霜，剑意汹涌似潮水。
戴忘书拿起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剑，剑身上盘踞龙图，还刻着“诛侯”二字。“是你伤我师兄？”四柄杀剑与阵图将戴忘书困锁其中时，灵宝天尊也现身了。“你是何人？”
“用杀阵困我，再与我讲道理？”戴忘书嘲弄着看着灵宝天尊，“难怪桃夭不喜欢所谓的上界，你们这种行为，我看着也很不喜欢啊！”说完，他手中剑向着阵图中心按去，在他四周的四柄杀剑同时出剑，五柄剑的剑尖抵在阵图中央处。
戴忘书催动诛侯剑，黄金长剑之上有龙吟声传出，龙图宛若活物，游走于剑身，自剑尖处游出，龙尾缠绕着四柄杀剑，任由灵宝天尊如何催动，如黄金铸就的龙形死死地锁住了四柄杀剑。
阵图上陡然间生发变化，杀意透过阵图袭向戴忘书的各个关窍。与此同时，灵宝天尊又祭出一物，是一柄金光如意，如意初落入阵，阵图之中杀气如沸水，纷纷涌向戴忘书。无奈之下，戴忘书只得提手拔剑，放弃继续压制着四柄杀剑，他横剑在胸，黄金龙图镇守己身，任由诛仙剑阵攻杀，龙图防御始终未破。
就在杀剑停顿的刹那，黄金龙图猛然扩张，直接占据了诛仙阵图上的所有位置，其间杀意被戴忘书强行压了下去，金光如意被他拘禁到手直接捏碎了。他踏出诛仙剑阵欺身上前，长剑直指灵宝天尊，这一剑的代价，是被他留在阵中镇守着的黄金龙图迅速被杀气吞噬。
灵宝天尊召回阵图，替自己挡下戴忘书来势汹汹的一剑，四柄杀剑再次集结在戴忘书的身边，想要重演之前的局面。然而戴忘书敢将手中诛侯剑的剑魂用来破局，此番又怎可再次将自己陷于被动。
他手捏印诀，念念有词道：“湮灭、流放！”言出法随，在他身侧的四柄杀剑行迹晃动，杀气时有时无，就连剑身都在忽影忽现，似乎真得要随着戴忘书的话音落下而泯灭在世间。
在灵宝天尊身后，混沌如渊海，庞大的吸力席卷向灵宝天尊，欲将其拉扯入内。灵宝天尊将阵图放置于脚下，四柄杀剑如归鞘一般插在阵图四极，他催动灵力，消磨着戴忘书烙印在杀剑上的法则。而阵图将其牢牢护住，任由混沌中的吸力如何庞大，都干扰不到他。
上邪境，上邪圣人眼见着天边的混沌裂口蔓延到境内还没有颓势时，她叹了口气，无奈地出声询问道：“还不投子认输？”烛龙摆了摆手，“不急不急，那儿正热闹着呢，等看完这场戏的吧！”
天穹上，诛仙剑阵转攻为防，戴忘书挥动诛侯剑，每一剑都落在阵图的薄弱处。尽管灵宝天尊已经及时化解了混沌法则的危机，可戴忘书已经利用这一点时间，化被动为主动，围绕着诛仙剑阵不断劈斩，就是不让灵宝天尊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诛仙剑阵本就是主攻的杀器，防御力并没有多少，一直是灵宝天尊在燃烧灵力抵御着戴忘书的攻势。若是没有意外，恐怕灵宝天尊会一直被戴忘书逼到灵力耗竭，最后被刺死在自己的诛仙剑阵之中。
烛龙看了眼洛河境，由始至终，这一境内安宁如常，并未受到丝毫冲击，似乎那位洛河圣人，并不打算掺和到此事中。
就在烛龙刚说完后，两淮境的上空出现了一片幡，幡扇动一次，混沌尽退，扇动两次，天地裂缝修复如初，当其扇动第三次时，戴忘书放弃了岌岌可危的灵宝天尊，一剑抵住了长幡。
太上老君再次出现了，他带着灵宝天尊远远退去，并将带来的储灵丹分给灵宝天尊，助其调理气息，恢复战力。
于长幡上，一人独立，低头看向戴忘书，眼中尽是嘲讽与不屑。“混沌生灵又如何？当真觉得自己举世无敌了？”此人脚下所踩，乃盘古氏遗留至宝——盘古幡。
“此幡，不属于你，另有主人！”戴忘书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长幡，“我曾于混沌之中见过此幡，他的威力，你所发挥出来的不足十之一二！”
“杀你足矣！”那人有些愠怒，显然对戴忘书的言辞有些不快，他催动长幡，破开诛侯剑剑气，将戴忘书逼退数里。
道德天尊与灵宝天尊二人拦截住身形倒退的戴忘书，戴忘书一手诛侯剑与灵宝天尊的诛仙剑相抗衡，另一手持丹青卷对上道德天尊的太极图。
灵宝天尊握着戮仙剑抵在戴忘书的后腰处，另有诛仙阵图在戴忘书脚下成型。“被压着打的滋味如何？”灵宝天尊愤恨说道，戮仙剑刺破戴忘书的衣裳，刺进了戴忘书的血肉中。
“好了，找到那个叫桃夭的混沌种，再把他的混沌种也挖出来，剩下的，都交给下面人处理！”元始天尊有些不悦地收起长幡说道。至此，戴忘书失去战力，成了三人的囚徒。
烛龙咋着嘴摇头，“你看，总会有惊喜！”
少年蜷缩在母亲的棺椁里，身子抖个不停，他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几位圣人都战死了，两淮境的大部分修士也都死在了乱战中，他能做的，只有悄悄去收拢那些死去的人的魂魄。
可他帮不了他们，当真正面临生死时，他懦弱怯战，他贪生怕死，他想活着，可他也有满腹委屈，他想替桃夭报仇，但能力不够，他想利用阴录，又怕招来的山海大妖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总有些艰难的抉择，无论人们做出哪种决定，都会感到遗憾与不舍。
眼眶通红的姬曜从棺里爬了出来，他颤巍巍地跪到阵法上，僵着许久后，开始默念法咒……
血液在凹槽之中恢复活力，从凝固状态逐渐解开，缓慢地流动了起来，一道道幽光从凹槽之中被淬炼出来，在虚空之上勾勒搭建通往混沌宫里的通道。
上邪境，烛龙笑着舒展双臂，与上邪圣人说道：“还不投子认输？”
混沌宫，一方异世界。
山海大妖皆有所感，高天之上，虚无之处有丝丝缕缕的雾气成型。
共工之台上那位自从进入混沌宫，便陷入恒久的沉眠，时至今日，她体内冷却不知多久的血液逐渐滚烫，将一道沉眠中的意识唤醒了。她自沉睡之中苏醒，领域瞬息扩张千里，于共工之台下方的千里范围里，水分迅速流失，大地干裂，生机覆灭。
即便是山海大妖，也不敢轻易走进她的领域中，因为在她身体里，还住另一位的意识，那是从混沌宫开辟至今，这片天地为数不多、真正的王。
女魃看着天地高处已然成型的阵法，这来自血脉之中的牵引，让她想起了当年与九黎族一战时的场景。她步步登高，向着接引阵法走去。无数眼热的山海大妖只得按捺心思，继续蛰伏于山川之间。
邀月楼轰然塌陷，阴森诡异的阵法与肉身尽毁的姬曜暴露于众人视野之中，即便是天穹之上的三清尊者，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却让他们感到心慌意乱。
姬曜的魂魄在被阵法吞噬着，换来的，是混沌宫中另一人的归来。“彼有山海，日思夜念，今日重临，山河破碎，众生惶恐。说吧，要我如何帮你？”身材高挑的女子自阵法之中出现，她护住姬曜最后的一点意识问道。
“杀了他们，替妹妹报仇！”姬曜不甘心地说道。
“如你所愿！”女魃没有立即离开，她蹲下身子，在碎砖瓦之中拨弄着，抓了一抔泥土，尘泥洋洋洒洒从她的指缝间洒落，落下后聚而不散，化作人身。她将姬曜最后的意识存放于这具泥做的身体中，仿佛是在人造混沌生灵。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去往流云之间的战场，与此同时，她四周的领域在不断地扩张，凡在她领域之中的生灵，所有灵力与生机皆被剥夺。临溪镇街道上多少苟延残喘着的修士，被她收割了生命，又有几倍于他们的天兵天将，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具具干尸，倒在了青石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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