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满月将落 > 第三章 桂花糕(一)

第三章 桂花糕(一)

小说:满月将落作者:满月将落字数:9450更新时间 : 2020-09-24 19:47:00
钟城将洛离抱入府中后,藏书阁里的老人已经撤了护府光幕。

老人在半道上拦住钟城,让他将洛离送去藏书阁。钟城有些犹豫,却还是听从了老人的吩咐。

进了藏书阁,他将洛离放在老人所住房间的床榻上,恭谨地站在边上,等着老人的差遣。

“你先出去吧!”老人进入房间后说道,“把藏书阁的门带上,远怀要是回来了,就让他在门外等着好了。”

钟城不敢反驳地作礼退出房间,退至藏书阁外又将门掩上。

在钟城离开以后,老人支撑着墙壁缓缓躺坐在墙边,他那浑浊厚重的鼻息声隔墙可闻。在修士间有传闻说,将死之人,可见未来一角。老人早已在洛离身上,见到了一些事情,一些临死也不敢相信的事情。

六道璀璨光柱击穿天穹,秩序之力自下而上取代天地间的原有秩序。于大道秩序更迭之际,万灵跌境,宏伟天门浮现于高天之上,露有洞开之象。当时是,有龙吟声响彻云霄,震碎六道天门。乱局之中,姬府楼阁间的空地,洛离突破光柱禁锢,向着刘言章扑去……其后不久,有妖族巨擘展露真身,现世补天,再造穹顶。

老人叹息着,恢复了些许精神便走向床边,拼了这苟延残喘的性命,也要替洛离改了命数。他怕的不是未来的一角画面中洛离面对刘言章,而是洛离被禁锢于光柱之中,榨取着肉身与魂魄的一切价值,最后献祭给这方天地。

这不该是他的未来,不该是这样的。老人颤巍巍地托起洛离的手,他的魂魄全部凝于指掌间,他想要潜伏于洛离体内,在紧要关头再帮洛离一次,至少,也要保他能活下去。

他的魂魄渡向洛离体内,那是一片漆黑寂静的世界,且如陷入泥沼中寸步难行。忽而间,如有大日悬空,老人视野陡然光明,他才看得清自己所陷入的并非泥沼,这里是星沙所化的识海,浩瀚的暗红色星沙绵延至视野尽头,老人霎时反应过来,这绝非洛离的识海!

只是此时想要逃走,已无机会。天幕上的光芒逐渐缩减,其内是脸色苍白的红衣女子。“将死之人,为什么还要操心这些身后事呢?他与你又非血亲,何必去干预未来的历史?”

老人并未理睬那红衣女子,他一边与女子周旋着,一边打量着四周识海,寻找着逃离的机会,“你是谁?为什么要占据洛离的身体?”

“别白费功夫了,我既然现身,就没打算放你离开。不过你想知道,那我也可以与你讲一讲,也好让你做出对的选择。今夜这场妖雾,是因我的三魂所起,你所见的遍地星沙,是我的本体蕴生,用你们人类的目光来看的话,我其实是星辰产生灵智所形成的……妖!不过我更喜欢上古那些巫士对我的称呼——荧惑!”

“早些时日,在我凝神破境、无暇他顾时,于我的星辰之体内蕴生出了其他的意识,或者,按照你们的说法,那是无魂无魄却有意识的存在,也就是一个全新的、非我意识之外的……元神。他们与我本是同源所生,只是这千年内我一直占据着星辰之体修行,使得他们并无机会形成,而当他们找到抹除我的机会时,自然也是不择手段地想要将我抹杀,完全占据星辰之体。我依附于这小子的体内,是意外,也是冥冥中的指引,他的身体并不存在着天道压制,正适合我潜入疗伤,在他再塑魂魄时,我又吸收了其中一部分的魂魄之力,洛离和赵安宁依靠着部分的祈跃鱼骨重塑了魂魄,虽然我吸收的那一部分并不足以替我重塑魂魄,却也让我有了再生三魂的基础。这也是为什么今夜里,我能够与我那三魂一战,你刚刚还能看到完整的洛离躺在那儿。”

“把你的魂魄献给我,助我恢复元气。我可以答应你,在洛离遇到紧要关头时,试着去保他一命。其实你也知道,在这场局中,你所能做的并不多,倒不如把你所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好了。或许,我可以替你了了心愿!”

老人沉默着,四周星沙逐渐滚烫赤红,女子身上光华敛去,浩瀚识海中,星沙如火石,老人魂魄逐渐融化,对方如此强势,本就不是在与他商量。他的魂魄被炼为纯粹的魂魄之力,他的意识,亦可以称之为元神,在失去魂魄的载体以后逐渐消散于这无尽识海……

姚远怀从姜府回来以后,就一直在门外等着,所有需要他经手的事务都在藏书阁外进行着,姬平曾说,除了那两道残魂外还有第三道残魂,三魂于姜府内,于姬平眼前融归于一体离开了姜府。

姚远怀想想就有些头疼,都说圣人境内妖族会受到压制,可昨夜的妖雾分别覆盖了整个小镇,根本没有受到压制的迹象,难不成真如姬平所说,是圣人在设局?

那么圣人的目的是否在于洛离?

事到如今,姚远怀已经不敢奢望圣人的算计中没有洛离,甚至他可以十分肯定地说,洛离一定是此间圣人局中无比重要的一个人物。体内藏有两个他人魂魄,这位两淮圣人到底想干什么?

姬平所说的那些,让姚远怀想到了自己与赵安宁所遇到的红衣女子,应该就是昨夜姜府祸乱的元凶。圣人想要的,难道是红衣女子藏在洛离体内的魂魄?或者是那把可侍二主的古怪剑魂?

其实姚远怀对那柄剑一直有些疑惑的,按照常识而言,一道剑魂在同一时间只可能有一个主人,可是他曾看到赵安宁与那红衣都用过那柄剑,只是剑气色彩不同罢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姚远怀满脑子的疑虑,却不知当作何解!

若是洛离真的是局中人,那么这场局迟早也会把他们席卷进去,姚远怀有些担忧,夫人洛眠秋虽说出生于洛河境内第一家族洛氏,但毕竟只是个未涉足修行的普通人,若是那两淮圣人要针对他们,他该怎么办才能保全众人?

他的思绪乱如秋草,等了许久也未见洛离和老人出来任何一个,他焦躁难安地推门而入。进入老人的房间便看见洛离躺在窄小的床榻上,老人瘫坐在地,手还搭在洛离的胳膊上。

姚远怀走近几步,也未见老人有所反应,等他走到老人身边,手接触到老人按在洛离胳膊上的手时,姚远怀闭上了眼睛,入手处一片冰凉。姚远怀心思沉重,阁老在这个时候离世而去,而他的修为连姜无涯都不如,若姚府遇上祸乱,他能保住谁?

姚远怀苦涩地咽了口唾沫,他抱着身上还留有诸多伤痕的洛离走出藏书阁,在把依旧昏迷不醒的洛离送回房间以后,又吩咐钟城找人替老人打造冰棺。

姜府的变故并未使小镇失去秩序,因为刘言章走过悬廊街道,面无表情地穿过街道扬长而去。

这一日里,人们再次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那些修士消失于两淮境的往事。

众人皆是认为,这如历史记载一般,是一场只针对修士的事件,与他们并无干系,所以小镇上的众人,一如既往地生活着,甚至还有人特意跑去悬廊街道,去瞧一瞧那高门府院里面的景象。

安然酒楼三楼,姚远怀上一次亲自陪夫人过来听戏还在一年前,女儿第一天去学堂,他陪夫人一同将其送去学堂,回来以后陪夫人只听了半场戏,在征得洛眠秋的点头同意以后,便悄悄地离开了。

而今未撩帘幕,便已经听到里面的戏词了。“纵然间他将我千刀万断,我不见他此心不甘,转身儿跪庙前叩头拜见,尊一声狱神爷听我细言。”紧随着的,是一阵竹板敲打声。姚远怀掀帘而入,轻轻坐到夫人边上。

洛眠秋见是姚远怀,有些诧异,不过姚远怀示意她继续听戏,并未说话。洛眠秋眉眼微翘,如少女一般拉过姚远怀的手臂搂住,整个人依偎着他的一侧肩膀,安心惬意地听戏。姚远怀低眉看着夫人,有些后悔以前没有多陪她听几场戏。

姚言趴在洛离的床边,捏着洛离耳朵,“哥哥,哥哥,快起床啦!”洛离迷迷糊糊地伸手揉了揉妹妹头发,眼睛都没睁地哼哼着,让妹妹出去玩,再给他多睡一会儿。即便早已感知到天光入窗,照在桌椅床榻上,自觉已经睡足一夜的他依旧是满身疲累,累到不想动弹。

“哥哥快起床啦,我们不是说今天要去找姬曜哥哥的吗!”妹妹掀开洛离盖着的被子,凶巴巴地说道:“太阳都晒屁股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去见月盈姐姐!”

提到姜月盈,洛离方才费力地睁开眼,他的眼里都是血丝,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身上的衣物,好像和昨夜睡前的不一样,他的床边挂着一套崭新的衣服,昨夜放在那的那一套,不知道被谁给拿走了。

洛离起身时,只觉得四肢关节异常疼痛,撩起衣服却又没有伤口。他强撑着精神穿好衣物,在掬水沃面后,拿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脸,除了眼中血丝较多以外,并无什么异状。

他将昨夜编织好的花环藏于胸前,拍了拍胸口,还未出发,心脏便因期待而加速跳动了,身上四肢疼痛似乎也没那么难忍了。他满怀期待地牵着妹妹出门而去,去往清蛰街道的姬府去找姬曜。

姬曜近乎一夜未睡,安顿好姜月盈以后,便赶回府中,在见到玖儿安然无恙以后,才安心地回到自己房间准备歇息一会。只是回房路上,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白天刚走出邀月楼密道时还未回过神来,现在却越发觉得异常,为什么玖儿与娘亲会那么像?姬曜辗转反侧,不得其解。

府里的老仆说玖儿是在桃树下捡到的,那个时候姬府的女主人颜彩儿已经离世许久,为什么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会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在他带着疑虑迷迷糊糊、将睡未睡时,不知是假想还是梦境,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偶尔是玖儿的模样,偶尔是娘亲的模样,姬曜眉头紧皱着,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窗外已是天光大亮,而洛离带着妹妹,已经到了姬府外。

进入姬府,洛离首先见到的是玖儿,玖儿说姜府似乎出事了,哥哥一直忙到三更才回,现在还未醒呢!

听闻姜府出事,洛离心头一紧,赶忙问道:“月盈呢?月盈有没有事?”

“她没事,不过据说整个姜府只有她活下来了!”玖儿有些不忍地说道,“我想月盈姐姐现在一定很难过吧!洛离,现在她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姚言在边上插话道:“哥哥,你先去找月盈姐姐吧!我走得慢,就不和你一起去了,我和玖儿姐待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洛离抿着嘴,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嗯,你要乖一点哦,要是想回家了,就让玖儿姐姐送你回去。”

姚言点了点头,“哥哥,你要好好安慰一下月盈姐姐。哪怕她不理你,甚至是骂你、打你,你也不能离开。”

洛离轻声“嗯”了一句,而后快速赶去温杨村。在温杨村东边有一处农家小院,是姬平最初看中的院子,尽管最后他依了夫人颜彩儿的意见,在镇上安家落户。不过这处院子,他还是买了下来,虽然这么多年没人住过,但是定期会有下人过来打扫,所以院子并不怎么杂乱陈旧。

姜月盈醒了以后,便一直在发呆,负责照顾她的两个女子修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说什么她都好像没听到。听到院子里的敲门声,两位女修走出去,洛离来了。

“洛公子!”两位女修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说,“姜小姐已经醒了,只是……”

洛离担心地问道:“只是什么?她怎么了?”

“姜小姐醒来以后,我们说话她不知听到还是听不到,一言不发地躺着一动不动,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其中一位女修唯唯诺诺地说道。

“我想进去看看她!”洛离说道,两位女修让开路,洛离进入院内,还未进卧室,屋内便传来熟悉的嗓音,“洛离,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你!”

少年停在门外不知所措,仓皇问道:“为什么?”

“我们……结束了!”屋内姑娘声音无波无澜,似乎早已下定决心。

而此刻的洛离早已忘了妹妹叮嘱的话,他哽咽着推开房门,脑袋一片空白,却还是口不择言地解释着,“我不是不去看你,只是我回来以后,一直没时间去找你,我……我给你做了个手环,我亲手做的手环,我……我找玖儿教我,学了一下午做出来的!我真的不是故意不见你,真的……”

姑娘就坐在床边,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洛离,接过洛离递来的花环,狠狠地将其拆解成数段扔在地上,“我说了,我们结束了!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来可怜!”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真的,真的……想见你!”洛离磕磕巴巴地解释着,“我没有想看你的笑话,可能是我来得太迟了,对不起!”

姑娘冷笑一声,“呵,见我?你配吗?你是容貌上佳?还是身材出众?就连送个礼物也只是个破花环,谁稀罕!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不觉得臊得慌?”姑娘句句诛心。

少年看着姑娘,姑娘看着少年。少年满眼悲伤,姑娘神色冷清。昨日种种欢愉,皆是今日痛苦根源。

缘起时,相爱的人共同许下誓言,便是天荒地老也不离不弃,缘灭时,天地依旧,海晏河清,咫尺便是天涯。

悲欢总有时,爱恨无定数。等不来一个人的回心转意,剩下的,只有离开。少年蹲在床边许久,姑娘也不再说话。最后,洛离选择退出了房间,不再与她熬着。姜月盈的脾气他太清楚了,但凡是她做了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回来。

洛离离开许久后,姑娘方才让两位女子进来扶她起身,将她搀到镜子前坐下,她让两人到门外等她。良久,姑娘方才拿起剪刀,缓缓剪断满头青丝,无人见时,姑娘泪如雨下,却始终不愿低头。

洛离脚步虚浮,漫无目的地走着,像是走在一片荒野之上,无人能救他出去。

少年去了趟安然酒楼,拎着两壶酒去了镇子北方的流川溪边,独自一个人坐在水边喝着苦酒。虽历千年,人世改,而流川依旧。

那一年,青梅挂枝头的时节,少年郎聚在溪水里打闹,水边蹲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看着其中一个湿漉漉的少年,满心欢喜。

她忽然的一声惊叫,惹得少年们纷纷转头,女孩羞得脸蛋红彤彤的,像是沾了梅子酱。她小声地说没事,少年们陆陆续续地继续泼水嬉笑,只有他,一直看着女孩,然后脱离溪水。走到她的身边。

“刚刚……怎么啦?”少年试探着询问。

女孩没说话,脚步往后移了移,两只小乌龟从她的身后探出头。溪水里鱼虾多,偶有水蛇,少年第一次见到乌龟。

“这……是什么?”少年不解,摸着湿漉漉的脑袋。

“乌龟!”女孩看着少年,眉目弯翘如月牙。“我们一人养一只,好不好?”

“我不大会养!”

“没关系,我教你。”

……

因为回不去,所以往事弥足珍贵。

因为是你,所以我会一直惦记。

少年看着流水,往事一幕幕重现。

那个时候,她三天两头地往姚府跑,竟也不知羞,教的姚府上下人人皆知如何喂养那只小乌龟,记得当初,不少人笑说她是姚府小少爷的小夫人呢。那座池渊亭,她比洛离都要熟悉!

可是有什么用呢?未成正果,只有俩俩相忘。终是经年照月影,岁月不成书。往事历历,徒留一人叹息。  

温杨村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洛离还是放心不下,再次回到了这里,只是这一次,少年独坐在田垄上,没有靠近,他遥望着庄子东处的院落,奈何相距太远,哪怕姑娘在院子里,他也看不清。

“未见你时,我可以一个人,等风来,等雨停,等日出,等日落等繁星满天,等梅子挂枝头,直到等来为止;见到你以后,我一刻也等不下去。”往日情话,如今一人说。余情难忘,最难忘,是故人。

姚府,藏书阁前的场地上陈放着一具冰棺,四周坐着八位僧人,在默默念诵往生经,再外面,有数位修士替老人守灵。

天色渐暗,秋露把少年的衣襟打湿了,只是满身酒味的少年脑袋昏昏沉沉,早已感觉不到身上阵阵冰凉。他坐在那儿,直到温杨村家家户户都陷入黑暗之中,少年的意识也陷入了黑暗。

昏暗之中,少年身上有浅淡的莹莹金光包裹着,替他驱逐寒意,而在他的四肢关节处,偶尔会有点滴红光浮现,替他修复着昨夜一战后各关节处的创伤。

清露花上滴,晨色犹未曦。晨昏之中,温杨村里的一户人家里,小女孩起身点亮桌上的油灯,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的小床铺以后背上背篓出门。

村南面的林道里落叶枯枝较多,小女孩每天都早早地去拾捡些柴火,虽然已经在屋外堆了不少的柴火,但谁知道明天的天气会是怎么样的呢?总得多备一些,而且那些落叶捡回来以后还得要晒上一阵子才能用来引火。

与以往一样,小姑娘将背篓放在林子里的树下,从里面拿出扫帚,沿着林子里常年走出来的路道清扫着。天气清冷,小姑娘穿的衣衫也不多,一阵晨风吹过,小女孩就要更用力地挥舞着扫帚,既是为了不让成堆了的枯叶再被风吹散,也是替自己御寒。多出些力,就不会那么冷了。

不知不觉,小女孩已经扫出了几堆落叶,而曙光也已破云而出。小姑娘将扫帚压在枯叶堆上,到路边去拿背篓。她背着背篓,一转身,便看到不远处的田垄上躺着一个人。

她赶忙放下背篓,跑了过去。这么冷的天躺在外面,非得冻生病了不可。她试着摸了摸洛离的额头,没有很烫,小女孩试着喊醒洛离,洛离却如梦呓一般地含糊不清地说着话,他紧紧地拉住小女孩的手不愿松开。

小女孩也有试着想把他拉起身,却完全拉不动洛离。这个醉醺醺的大哥哥比自己的那一背篓的树叶树枝重太多了。她从洛离手中抽出手来,转身将背篓背上后,匆忙跑了回去。

不多时,小姑娘又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肥胖壮硕的妇人,一个瘦弱精神的汉子。是她的邻居夫妇。

妇人走近瞧了瞧,哟嚯一声,边摸着洛离身上的衣服边咂嘴:“看模样还是个富家子弟呢,这衣服料子,不便宜呀!”汉子没说话,他老老实实地把少年撑了起来,将洛离怀里的酒坛挪开,双手支撑着地面,妇人则在后面将洛离托在汉子背上,汉子背起洛离便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小女孩家里没有多余的地方放洛离了,完整的床榻上躺着双腿不得动弹的父亲,而她自己用小木板搭出来的床又太小了,根本没办法让洛离睡上面。合计来合计去,最后洛离还是被汉子背回了自己家。

趁着天色还早,小女孩把捡回来的枯枝落叶放到墙角处摊开,又回到屋子里准备些粥食。虽说家里的光景不是很好,但她每天都认认真真地生活。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心疼她的人,如果她过得不好,他们也会不开心的。

邻居夫妇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妇人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但是除了父亲以外,最心疼自己的就是她了。有事没事妇人就会把她喊过去替她扎辫子,给她送些季节性的瓜果蔬食,让汉子替她劈木柴,做些简陋的凳子之类的。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们,她都会很认真地活着。

这个世界还是很好的呀!

她对着墙壁上擦拭干净的画像拜了拜,希望不知身在何处的娘亲不要太想自己和父亲,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虽然温暖每天都很想娘亲,但是温暖有听娘亲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长大。温暖一直在做着对的事情,娘亲,你知道吗?

拜完画像后,她便去了隔壁邻居家里。妇人招呼小姑娘过来一起吃饭,今天特意煮的莲子羹。小姑娘笑着摇头,她把家里剩下不多的白粥喝完就饱了。现在……不饿,嗯,不饿。汉子倒是耿直的一个人,也没和小女孩客气,坐在小板凳上端着碗吹气,手指了指侧边的小屋,示意洛离就在那间屋里。

小女孩踮起脚尖走进屋里,狭小的房间里放着一张木床,床边叠罗汉一般放着几床棉被,少年则被安置在床上,女孩坐在洛离身边,看着他细长微翘的睫毛,思绪飘远。

是不是长大以后就会有很多的烦恼?喝酒真的能解愁吗?要多么难过才会放任自己醉倒在路边呀?小女孩有些苦恼,如果她长大以后难过了跑去喝酒的话,那父亲的晚饭该怎么办?她迅速地摇了摇头,她才不要难过,温暖每天都要开开心心!

少年醒了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他揉着有些昏胀的脑袋,端详着屋内的杂物,少年一度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捏了捏手臂后,在感受到疼痛以后,才清醒过来,自己真的醒了,心心念念的姑娘也真的没有理由再见了。少年坐在床上想了许久的心事,才起身推门而出。

不大的院子里,一出门便能看到正对着房间的小花圃,花圃里还有三两株花朵在秋风里瑟瑟发抖。“你醒啦!”汉子刚刷完锅碗,走出来就瞧见少年撑着墙壁,对着院子发呆。洛离听到声音一愣,偏过头便看见屋里一个精瘦的汉子手里拿着抹布,憨厚地对他笑着。洛离点了点头,话语混乱。“嗯,醒了!这儿是?我……”

“这儿是温杨村,温暖在村头看到你睡倒在田垄上,怕你生病,喊我们过去把你背回来的!”汉子三言两语就解决了洛离的疑惑。洛离“哦”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见洛离心思飘忽,汉子也就没有继续说话。

    妇人在门外听到动静以后,探出头来询问洛离身体如何,有没有伤风头痛之类的症状。洛离勉强地笑着,说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酒喝多了,现在头还有点疼。

“看你年纪也不大,有什么烦心事,要喝那么多酒糟践自己?”妇人问完便有些后悔提这个话题。

  洛离一愣,眼里隐隐有泪光,他低着头,双手局促地交叉着,“因为……因为一位故人,”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在长舒一口气平复心境后,才继续说道,“只是故人……”顿了许久,洛离也说不出来。

“没关系,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也就是随便一问。”妇人摆摆手,喊汉子进屋替洛离准备点姜汤。只看少年支支吾吾的样子,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少年郎的心事,哪有那么多,无非情爱罢了,否则怎么会这么伤心难过呢?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故事,把少年逼成这样。

洛离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脑海里画面如流水一幅幅地快速闪过,他看到阳光下的降尘亭中姑娘轻挪舞步,看到醉酒后的自己落魄得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看到一幕幕以往可以开心地笑起来的亲昵画面,如今五味杂陈。待到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妇人已经离开了。

汉子端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放在桌上,特意多加了一勺糖,让洛离等凉会再喝。洛离起身对汉子致谢,汉子摆摆手,一碗姜汤而已!洛离喝完姜汤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脑袋疼的倒不是那么厉害了,人也清醒了许多。

“大哥哥,你醒啦!”洛离喝完姜汤后,温暖正巧过来,其实也不算巧,小女孩隔一段时间就会抽空过来看看洛离醒了没有,如今见到洛离醒了,自然眉开眼笑,只是不一会,小姑娘就收起了笑容,安静地坐到洛离边上,也不说话。

洛离偏头看向小姑娘,心里有点暖意。

“大哥哥不开心吗?”温暖小声问道。

“是啊!有点难过,被人放弃,还被顺带着羞辱了。”洛离莫名想与小女孩说些心里话,哪怕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递给洛离,“吃块糖可能就没那么难过了!”她希冀地看着洛离剥开糖衣,看着洛离将糖放入口中,然后咽了口唾沫,喜笑颜开地说道:“很甜吧!以前我难过的时候,就会吃一块糖,心里甜甜的,就没那么难过啦!”

洛离点了点头,“很甜!”然而他并没有准备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转而问道:“听他们说,你是叫……温暖?”

提及自己的名字,小女孩笑得像一朵太阳花,“是啊,爹爹给我起的名字,很棒吧!爹爹学问很大很大的,村里人都说,以前镇上学堂里的先生还来请教过爹爹呢,不过自从他腿折了以后,就不怎么肯说话了,但是温暖相信爹爹一定会好的,娘亲也一定会回来的!”女孩身上的坚定与温柔,像是与生俱来的性格,又像是长久温养出来的品质。

洛离有些向往地看着女孩,即便生活予我不公,我仍温柔待之。他也想拥有小女孩这样的生活态度。“我也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洛离发自内心地与女孩相视一笑。

“带我去看看你父亲的腿伤吧!”洛离心头一动,想要替温暖做一些事情。

温暖带着洛离走近自己家中,父亲住在那间采光最好的房间里。屋里飘着浓郁的药香味,四周还算整洁,男人的床边除了不少的诗集外,还有一副叠起的画像。

温暖早已与父亲说完遇到洛离的事情,如今见到洛离进屋,男人放下诗集,与洛离打了个招呼,而后拍了拍手中诗集道:“家境贫寒,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你来时正好看到这句诗,便送你好了。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洛离听着他念完整句诗以后,拱手作礼,低头直言“受教”。此刻他才信学堂的文先生,或许真的来找过这位隐世先生。

洛离说要找医师替他医好双腿时,温岐眼神亮了,却又很快黯淡,他掀开腿上的被子,让温暖替自己撩起裤脚,他的双腿关节处明显下凹,他轻声说道:“恐怕是医不好了!”

洛离摇头道:“普通医师或许没办法,但是若能让那位神医来上一趟,兴许是有可能医好的。”洛离口中的那位神医,便是替姜月盈缓解病情的秦缓、秦神医。

“待我回去以后,就托人联系秦神医,这期间可能还要等些时日。”洛离替温岐拉回裤脚,又将被子盖好后说道。

“已经卧床这么些年了,再多等些时日,又有何妨!无论是否还有站起来的机会,洛小友的这番心意,温岐铭记在心!”温岐真挚说道。

“温叔叔,如果不是温暖及时发现昏醉的我,我可能已经染了风寒,所以本该是我谢谢你们的,现在既然能够帮到你们,也是我的幸运。”

屋舍墙角处,肥硕妇人耳朵贴着墙壁,偷听着温岐与洛离的谈话,时不时低声与汉子说些话,两人咬牙切齿,皆言不该去救那小子,现在又给他们惹出麻烦事来。

待到洛离与温岐谈妥后,墙角处的夫妇二人也匆忙恢复之前模样,带着笑意与出门的洛离打着招呼,洛离将身上所剩不多的银钱都给了夫妇,也允诺若是有事,可以去镇上的姚府寻求帮助。

两人听闻洛离为姚府公子后,皆是点头如捣蒜,不敢对其有所心思,就连洛离给予的银钱,都又掏出来还于洛离,然而洛离并未收,让两人放心收下即可。

行善之人,当有善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iquge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