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见
白芷留在家中，李白鹿孤身回到村长院子。
一进门就看见宋清满脸严肃站在院子里，宋长安在他身侧，两人都看着推门而入的白鹿。
宋清说：“我要走了。”
鸦雀无声。
……
两个少年都低着头不出声，宋清却自顾自说了起来。
“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很小的村子里。
村子很小很小，但是很美，美到我活到现在都无法忘却。
突然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个老头，头发胡子全白了，笑起来很慈祥。
他说要收我为徒，我点了头。
我已经记不清我父母长什么样子了，只依稀记得父亲很高兴，把家中唯一下蛋的母鸡给煲了汤。
我走后父亲流泪了没有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流了吧……”
宋清嘴角微扬，眼中却有泪光闪烁。
“总之我跟那老头一起来了这里，他让我叫他先生。
后来才知道，那老头是儒家圣人子弟，当时我还为此高兴了许久，觉得自己撞大运了。
可是《无敌道典》又给了我沉重的一击，那老头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样子至今仍是难忘。”
“我本名宋齐志，志齐境以我为名。
那时候没有‘志齐’这个说法，还叫的是‘意齐’境，与意气谐音。
我自练心经当日便入意齐境，未曾有过神修经历。
所以其实教你们的很多东西，我也是现学现教。”
宋先生说到此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吃力地挤出了一个笑脸。
白鹿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那个时候，我就是他的骄傲。
之后我去闯江湖，一人一剑闯了江湖也不知捅了多少篓子，都是他出面帮我扛了下来。
先生他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就这般我也算过了好久安生日子。
安稳下来的我却没能延续先生的骄傲。
修为入志齐后，二十年不得寸进。
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修行再修行，却一直不见作用。
我不断积累，却始终不得薄发的那个点，就像是我天生就只能停在这个境界一般。
即使这样，先生也是整天笑吟吟的，在我最困苦的时候，他没有放弃过我。
后来他死了，寿终正寝。
没了他，我的仇家，他的仇家终于都打上门来。
那一战，我斩了五名二品，一名一品，一个普世大和尚，两个道门大长生。
我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强。
也自那一战起，‘意齐’变成了‘志齐’。”
“可惜，先生他再也见不到了……”
宋先生稍有哽咽，虽忍着不让眼泪流下，但长安和白鹿仍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拗。
“再后来，我去了更远的地方，见过了更多的事，也杀了不少人。
他们说我天下第一，我摇头否认了。
他们说不可能有比我还强的人了，我说：‘我永远都比不过天下第一。’
有人笑我自谦，有人骂我虚伪。
只有我清楚，那第一的位子，我坐之有愧。
不因他人，只因我未完了先生的遗愿。
先生临走时亲口对我说，要见人世长安。
未了先生遗愿，我又怎当得天下第一？”
宋长安低下头，轻轻念着自己的名字。
“后来，有个少年站出来，要向我挑战。起初未应下，但那少年缠我过甚，我也没办法，只得依他所约，二十年为期，每二十年交手一回。
我本不在意此事，毕竟我也有我自己的那一份傲气。可谁知那少年进步如此之快。
就在二十年前，我已然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对我说，二十年后，取我人头。
但我不能退缩，我不能给先生抹黑……”
宋清沙哑的声音略一停顿，看向长安和白鹿。
这两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已是泪目。
宋清伸手抹去少年眼角的泪珠。
古稀之岁的老人想站直身子，却始终不能挺直腰板，只好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窘况。
“我本打算就此赴死，但既然你们如此舍不得我，我便不会死。
更何况，我死了，李灵怎么办？
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改嫁不成？”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李灵眉头一皱，手中大葱“啪”砸在他后脑。
“你还说呢，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整天就知道吓唬两个孩子。
你上回打不过，不是装的吗？”
说完又小声补了句：“你要是死了，我就改嫁去。哼，气死你个老头子。”
宋清面色一变，转头严肃道：“死人是不会被气死的。而且，我不会死。”
然后伸手扣住了李灵的手，双目盯着李灵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不会死，你不能改嫁。”
被他盯着的李灵脸颊微微发烫。
“孩子们还看着呢……行行行，不改不改，你死不了，我不改嫁……别看我了，你还看！”
……
另一边的宋长安和李白鹿已经石化，在两个少年不长的人生中，能一而再再而三突破思维下限的人，只有宋清一个。
宋清终于松开了与李灵交叠的十指，丝毫没有被拆穿的自觉，完全无视了少年杀人的目光，抬头仰天大笑。
“莫说不合圣人道，我本天下第一人。”
今朝，春光明媚，宋清将行。
——
长安和白鹿虽气愤于宋清的感情欺骗，表面作愤怒状，可内心深知，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那份孤独，那份寂寞，还有对先生的愧疚与思念，宋清想了很久了吧。
但在眼前的还有另一件要紧事，宋清要走了。
宋先生对他二人来说，亦师亦友亦父，三人感情已不是一般亲情可言。
如今宋清将离去，二人自是难舍。
不觉间，那份被唬骗的气愤也化作流水消散，此地只留长安白鹿的不舍萦绕。
自二人修行心经已有半年光景，这半年来两人刀法剑术虽已登堂入室，可神修境却仍是不得其法。
宋清看着两个少年，笑道：“你们也都不小了，我走后你们也出去转转吧。”
宋长安问：“可我们现在连神修都没入，怕是没法在江湖上立足吧。”
宋先生眉毛一竖，“你们现在虽说未入神修，可一般的四品武夫绝对不是你们的对手。我授予你们的一刀一剑，原名叫《破军刀》和《无风剑》，都是我从仇敌手中夺来的上乘武功，经我手改编，已是与儒家心法契合，让你们自保应该没问题。”
“怎么，觉得外面很危险？可就算江湖一品多如狗，佛陀遍地走，你们就能一辈子缩在这小村子里，不出去了？”
说罢，话锋一转：“比你们弱的人，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你们是儒家圣人子弟，他们是什么？他们有的是农民，有的是行商，有的是衙役，有的甚至是乞丐。但他们仍活在这个世上，认真努力地奋斗，只为能看见再远一点的太阳。
没有人能只做有把握的事而规避所有凶险，甚至可以说天下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你所要做的，就是去做你该做的。
少年时，行少年事。”
宋清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抱住了两个少年。
“去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们……都是我的骄傲啊。”
……
宋长安和李白鹿忍不住流出泪来。
【都怪沙子迷了眼！】
宋清还说了什么，两人已听不清，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改变了。
宋先生又笑了，笑得肆意张扬，脸上的表情有些孩子气，难以想象，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七十岁的宋清脸上。
“我还会回来的。”
长安只觉得心里沉沉的，他无法接受亲人的离去，他所拥有的本来就不多，一旦要失去什么，总是十分难过。哪怕只是个幻影，都会心痛得死去活来。
白鹿也一样。
……
宋清终于挺直了腰板，浑身暮气一扫而空。
“我一定会回来，所以别难过，生离而已，这又不是死别。
只要我不想死，这个江湖便没人杀得了我。
就当我出了趟远门。”
宋清出门，挥手一招，一道流光自天边飞至手中，化作一柄长剑。
剑长三尺，上有雨鸟血纹。
正是剑仙图中剑，宋清自是画中人。
剑名鲲鹏！
……
七十余岁的老人摸了摸头顶并不茂密的白发，整了整衣衫。
下一刻，宋清御剑冲天而起！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只留长安和白鹿望着宋清离去的方向出神……
李灵似是见惯了这等场面，扭头回家切葱去了。
李白鹿喃喃道：“这便是天下第一吗？”
再听屋内李灵叫道：“进来搭把手，今中午咱吃鱼！”
“来了来了。”
……
不远处，一驼背老汉腰间挎剑，不住地咳嗽，随后自嘲般笑了笑。
“真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这吹下的海口，怕是还不上喽。”
老汉收了收剑，朝西走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了，低头思索着什么。
“还不上，不行啊，李灵这还在家等着我呢……”
几人知，二十年前天下第一易主一战，竟是这样一个老头放水的结果。
……
千里外，另一花甲之年的老者正俯瞰着群山。
“前辈，这次可得用真本事了。
不然，你真的会死啊。”
说罢，老者自山巅一跃而下，落至林间一只飞动的麻雀身上，脚尖一点，再找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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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就看见宋清满脸严肃站在院子里，宋长安在他身侧，两人都看着推门而入的白鹿。
宋清说：“我要走了。”
鸦雀无声。
……
两个少年都低着头不出声，宋清却自顾自说了起来。
“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很小的村子里。
村子很小很小，但是很美，美到我活到现在都无法忘却。
突然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个老头，头发胡子全白了，笑起来很慈祥。
他说要收我为徒，我点了头。
我已经记不清我父母长什么样子了，只依稀记得父亲很高兴，把家中唯一下蛋的母鸡给煲了汤。
我走后父亲流泪了没有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流了吧……”
宋清嘴角微扬，眼中却有泪光闪烁。
“总之我跟那老头一起来了这里，他让我叫他先生。
后来才知道，那老头是儒家圣人子弟，当时我还为此高兴了许久，觉得自己撞大运了。
可是《无敌道典》又给了我沉重的一击，那老头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样子至今仍是难忘。”
“我本名宋齐志，志齐境以我为名。
那时候没有‘志齐’这个说法，还叫的是‘意齐’境，与意气谐音。
我自练心经当日便入意齐境，未曾有过神修经历。
所以其实教你们的很多东西，我也是现学现教。”
宋先生说到此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吃力地挤出了一个笑脸。
白鹿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那个时候，我就是他的骄傲。
之后我去闯江湖，一人一剑闯了江湖也不知捅了多少篓子，都是他出面帮我扛了下来。
先生他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就这般我也算过了好久安生日子。
安稳下来的我却没能延续先生的骄傲。
修为入志齐后，二十年不得寸进。
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修行再修行，却一直不见作用。
我不断积累，却始终不得薄发的那个点，就像是我天生就只能停在这个境界一般。
即使这样，先生也是整天笑吟吟的，在我最困苦的时候，他没有放弃过我。
后来他死了，寿终正寝。
没了他，我的仇家，他的仇家终于都打上门来。
那一战，我斩了五名二品，一名一品，一个普世大和尚，两个道门大长生。
我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强。
也自那一战起，‘意齐’变成了‘志齐’。”
“可惜，先生他再也见不到了……”
宋先生稍有哽咽，虽忍着不让眼泪流下，但长安和白鹿仍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拗。
“再后来，我去了更远的地方，见过了更多的事，也杀了不少人。
他们说我天下第一，我摇头否认了。
他们说不可能有比我还强的人了，我说：‘我永远都比不过天下第一。’
有人笑我自谦，有人骂我虚伪。
只有我清楚，那第一的位子，我坐之有愧。
不因他人，只因我未完了先生的遗愿。
先生临走时亲口对我说，要见人世长安。
未了先生遗愿，我又怎当得天下第一？”
宋长安低下头，轻轻念着自己的名字。
“后来，有个少年站出来，要向我挑战。起初未应下，但那少年缠我过甚，我也没办法，只得依他所约，二十年为期，每二十年交手一回。
我本不在意此事，毕竟我也有我自己的那一份傲气。可谁知那少年进步如此之快。
就在二十年前，我已然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对我说，二十年后，取我人头。
但我不能退缩，我不能给先生抹黑……”
宋清沙哑的声音略一停顿，看向长安和白鹿。
这两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已是泪目。
宋清伸手抹去少年眼角的泪珠。
古稀之岁的老人想站直身子，却始终不能挺直腰板，只好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窘况。
“我本打算就此赴死，但既然你们如此舍不得我，我便不会死。
更何况，我死了，李灵怎么办？
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改嫁不成？”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李灵眉头一皱，手中大葱“啪”砸在他后脑。
“你还说呢，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整天就知道吓唬两个孩子。
你上回打不过，不是装的吗？”
说完又小声补了句：“你要是死了，我就改嫁去。哼，气死你个老头子。”
宋清面色一变，转头严肃道：“死人是不会被气死的。而且，我不会死。”
然后伸手扣住了李灵的手，双目盯着李灵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不会死，你不能改嫁。”
被他盯着的李灵脸颊微微发烫。
“孩子们还看着呢……行行行，不改不改，你死不了，我不改嫁……别看我了，你还看！”
……
另一边的宋长安和李白鹿已经石化，在两个少年不长的人生中，能一而再再而三突破思维下限的人，只有宋清一个。
宋清终于松开了与李灵交叠的十指，丝毫没有被拆穿的自觉，完全无视了少年杀人的目光，抬头仰天大笑。
“莫说不合圣人道，我本天下第一人。”
今朝，春光明媚，宋清将行。
——
长安和白鹿虽气愤于宋清的感情欺骗，表面作愤怒状，可内心深知，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那份孤独，那份寂寞，还有对先生的愧疚与思念，宋清想了很久了吧。
但在眼前的还有另一件要紧事，宋清要走了。
宋先生对他二人来说，亦师亦友亦父，三人感情已不是一般亲情可言。
如今宋清将离去，二人自是难舍。
不觉间，那份被唬骗的气愤也化作流水消散，此地只留长安白鹿的不舍萦绕。
自二人修行心经已有半年光景，这半年来两人刀法剑术虽已登堂入室，可神修境却仍是不得其法。
宋清看着两个少年，笑道：“你们也都不小了，我走后你们也出去转转吧。”
宋长安问：“可我们现在连神修都没入，怕是没法在江湖上立足吧。”
宋先生眉毛一竖，“你们现在虽说未入神修，可一般的四品武夫绝对不是你们的对手。我授予你们的一刀一剑，原名叫《破军刀》和《无风剑》，都是我从仇敌手中夺来的上乘武功，经我手改编，已是与儒家心法契合，让你们自保应该没问题。”
“怎么，觉得外面很危险？可就算江湖一品多如狗，佛陀遍地走，你们就能一辈子缩在这小村子里，不出去了？”
说罢，话锋一转：“比你们弱的人，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你们是儒家圣人子弟，他们是什么？他们有的是农民，有的是行商，有的是衙役，有的甚至是乞丐。但他们仍活在这个世上，认真努力地奋斗，只为能看见再远一点的太阳。
没有人能只做有把握的事而规避所有凶险，甚至可以说天下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你所要做的，就是去做你该做的。
少年时，行少年事。”
宋清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抱住了两个少年。
“去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们……都是我的骄傲啊。”
……
宋长安和李白鹿忍不住流出泪来。
【都怪沙子迷了眼！】
宋清还说了什么，两人已听不清，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改变了。
宋先生又笑了，笑得肆意张扬，脸上的表情有些孩子气，难以想象，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七十岁的宋清脸上。
“我还会回来的。”
长安只觉得心里沉沉的，他无法接受亲人的离去，他所拥有的本来就不多，一旦要失去什么，总是十分难过。哪怕只是个幻影，都会心痛得死去活来。
白鹿也一样。
……
宋清终于挺直了腰板，浑身暮气一扫而空。
“我一定会回来，所以别难过，生离而已，这又不是死别。
只要我不想死，这个江湖便没人杀得了我。
就当我出了趟远门。”
宋清出门，挥手一招，一道流光自天边飞至手中，化作一柄长剑。
剑长三尺，上有雨鸟血纹。
正是剑仙图中剑，宋清自是画中人。
剑名鲲鹏！
……
七十余岁的老人摸了摸头顶并不茂密的白发，整了整衣衫。
下一刻，宋清御剑冲天而起！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只留长安和白鹿望着宋清离去的方向出神……
李灵似是见惯了这等场面，扭头回家切葱去了。
李白鹿喃喃道：“这便是天下第一吗？”
再听屋内李灵叫道：“进来搭把手，今中午咱吃鱼！”
“来了来了。”
……
不远处，一驼背老汉腰间挎剑，不住地咳嗽，随后自嘲般笑了笑。
“真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这吹下的海口，怕是还不上喽。”
老汉收了收剑，朝西走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了，低头思索着什么。
“还不上，不行啊，李灵这还在家等着我呢……”
几人知，二十年前天下第一易主一战，竟是这样一个老头放水的结果。
……
千里外，另一花甲之年的老者正俯瞰着群山。
“前辈，这次可得用真本事了。
不然，你真的会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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