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 女儿红（十一）
酒香作祟，柳渠阴的声音有些不真实，尾巴拖得长长的，仿佛在吟唱。小小幕僚不知道东宫的床榻是暖还是冷，每个充斥着冷漠的夜晚都于见不得光处悄然进行，但对她而言无伤大雅，她根本不记得太多，所谓“一晌贪欢”被她贯彻到骨髓中，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天明前分手，日光之下，她只是冷香阁酒师，言行不羁，难相与，甚至常年来去无踪。
“你有完没完！”星辰耐性不多，已经如数交付，剩余隐忍已久的火爆脾气占据上风，一掌将柳渠阴按下，切齿道：“柳渠阴，别和我发疯，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有多久了，你有没有什么旧疾，什么避讳……”
显然，迟到二十余年的问候不足以融化冰川，柳渠阴仰着脸，唇线紧抿，眼神清澈干净，将自己伪装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你想做什么呀？姐姐，你是不是在想，怎样给我灌药不会让我死了。你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了……”
星辰微愣，就在这须臾被反握手腕，柳渠阴的倾诉欲像忽然出笼的兽，急不可耐开始又一段自说自话。以往，星辰要么厌倦打断，要么置之不理，这次她没得选，任由和自己相同的面孔发作，红着眼抖着唇，拾起一重又一重埋没在岁月深处的故事。
柳渠阴说，小时候很幸福，柳青庵粗心，不会照顾小孩，但对她的疼爱没有掺假，不像卖给镇上某个大恶人的酒，里面被她偷偷兑了马尿——“不过，当天晚上我就挨揍了，原来他知道啊，还让我就那么把酒送去。柳青庵说，那人作恶多端，早该收拾，反正是个大俗物，喝不出好赖。”
“我挨打，师娘会护着我，你羡慕吗？姐姐，我不光有师父，他还给我找了个师娘。”柳渠阴松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看向星辰：“我的师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比墨觞小娘子温柔，比你的情敌大方……”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不对，星辰果断喝止，“你再胡说，我就没这么好性子了。”
玲珑小盅捧到鼻尖前，入目是绵绵金黄的酒水和柳渠阴雪白的腕子，耳畔酒师笑靥殷勤：“我说错了吗？你本非池中物，却为着你的主子，早晚被困在宅院里，受一个蠢货的闲气。要我说，她哪来的脸和你相提并论，好姐姐，我替你抱不平，你吃了这杯酒，就当领我的心意。”
柳渠阴的眼神太无辜，惹得星辰有点忍俊：“你不会也给我掺了马尿？既知她不算个玩意儿，何须打抱不平。”
稠酒入喉，四肢百骸都蔓延开年岁与情谊沉淀的味道，柳渠阴笑眯眯问好不好喝，是柳青庵留下来的，当初她葬了师父，从小酒馆后院的砖墙根地下挖到两个坛子，那会儿她立志浪迹天涯，没法随身带着，直到近年稍微得势，才有机会辗转弄到陌京珍藏。
“那么，是给你的嫁妆，还是要给你娶师娘用的？”
星辰难得好奇一次，柳渠阴自乐于和盘托出：“我还真不好说，我七岁的时候，他过年喝多了，确实提起过，给我准备了女儿红，说完他还不好意思，说我是个小娃娃，要许配人家不知何年何月。”
师娘是柳渠阴生命为数不多的光，每逢怀念时，语气总是极具温柔：“后来师娘过门，呸呸呸，他们根本没成过亲，柳青庵也不允许我瞎叫，但他管不住我呀，我记得清楚，师娘也带来两坛酒，说是她的嫁妆，可那时候他们整天坐在一起喝酒看月亮，早就应该喝完了。”
“傻子，若真是两个人定情所用，大约会被收起来作留念，哪儿能随便挥霍干净。”
暗卫开口打断，以过来人的姿态贡献见解，这种属于人间的温度甚少出现在星辰身上，属实让柳渠阴开眼不已：“好好，你说得都对，我年纪小，没经历过婚嫁，那以后你多教教我，干脆，你也给我备一份嫁妆，如何啊？”
柳渠阴眼神亮晶晶，得寸进尺之上又加明目张胆，双手扒着星辰臂弯，似乎已迫不及待得到允准。
知道自己在痴心妄想，仍然愿意做梦，这是柳渠阴最大的好处。
“罢了罢了，你不给我灌药汤子，我就谢天谢地了。”酒师撒开手，顺便提星辰抚平被自己揉皱的衣袖，别过脸絮絮道：“我倒盼着，这真是柳青庵专门给我备的，因为他们都死了，死人留下的酒，我怎么舍得让你沾染。无关东宫和王府，也无关墨觞小娘子，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好了，要是咱们能活，下半辈子就个伴儿，也挺好的。”
同样是个夜黑风高夜，落草头牌说，花魁像菩萨，披着皮相端坐高堂，根本不懂人世艰难。绣楼中的女子眼皮浅，能想到的就是争风吃醋，观莺没有这个荣幸见过星辰，不知女暗卫才当真带几分神仙风骨。
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冷眼旁观这个世上的老少男女，他们的酸甜苦辣经过她的眼，但与她无关。
柳渠阴打动了神明。
酒师笑着闹着，使出了浑身解数逼迫星辰看到自个儿，近乎于一种阳谋，直白地告诉对方，我来闯进你的生活，你不得不正视我、接纳我，和我共同对抗世道，我们格格不入，相伴相生。
“东宫和王府……都是抹不去的，柳渠阴，太阳出来前去开一副药吧，你想的任何事，都只有先活着才能做到。”
强烈的说教的欲望翻腾上来，叫嚣着要撕碎喉咙，连热酒都压不住。星辰可以忍，但柳渠阴也能感受到，于是愈发变本加厉，大胆地拉过星辰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你摸摸它，这个屋子里，只有它是活着的，我们算什么，我们的两条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苟延残喘的？”
巴掌声清脆，和方才一样，星辰打柳渠阴不会手软，更何况那诡异的触感吓着了她，害得细嫩脸蛋刚消下去酡红复又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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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完没完！”星辰耐性不多，已经如数交付，剩余隐忍已久的火爆脾气占据上风，一掌将柳渠阴按下，切齿道：“柳渠阴，别和我发疯，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有多久了，你有没有什么旧疾，什么避讳……”
显然，迟到二十余年的问候不足以融化冰川，柳渠阴仰着脸，唇线紧抿，眼神清澈干净，将自己伪装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你想做什么呀？姐姐，你是不是在想，怎样给我灌药不会让我死了。你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了……”
星辰微愣，就在这须臾被反握手腕，柳渠阴的倾诉欲像忽然出笼的兽，急不可耐开始又一段自说自话。以往，星辰要么厌倦打断，要么置之不理，这次她没得选，任由和自己相同的面孔发作，红着眼抖着唇，拾起一重又一重埋没在岁月深处的故事。
柳渠阴说，小时候很幸福，柳青庵粗心，不会照顾小孩，但对她的疼爱没有掺假，不像卖给镇上某个大恶人的酒，里面被她偷偷兑了马尿——“不过，当天晚上我就挨揍了，原来他知道啊，还让我就那么把酒送去。柳青庵说，那人作恶多端，早该收拾，反正是个大俗物，喝不出好赖。”
“我挨打，师娘会护着我，你羡慕吗？姐姐，我不光有师父，他还给我找了个师娘。”柳渠阴松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看向星辰：“我的师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比墨觞小娘子温柔，比你的情敌大方……”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不对，星辰果断喝止，“你再胡说，我就没这么好性子了。”
玲珑小盅捧到鼻尖前，入目是绵绵金黄的酒水和柳渠阴雪白的腕子，耳畔酒师笑靥殷勤：“我说错了吗？你本非池中物，却为着你的主子，早晚被困在宅院里，受一个蠢货的闲气。要我说，她哪来的脸和你相提并论，好姐姐，我替你抱不平，你吃了这杯酒，就当领我的心意。”
柳渠阴的眼神太无辜，惹得星辰有点忍俊：“你不会也给我掺了马尿？既知她不算个玩意儿，何须打抱不平。”
稠酒入喉，四肢百骸都蔓延开年岁与情谊沉淀的味道，柳渠阴笑眯眯问好不好喝，是柳青庵留下来的，当初她葬了师父，从小酒馆后院的砖墙根地下挖到两个坛子，那会儿她立志浪迹天涯，没法随身带着，直到近年稍微得势，才有机会辗转弄到陌京珍藏。
“那么，是给你的嫁妆，还是要给你娶师娘用的？”
星辰难得好奇一次，柳渠阴自乐于和盘托出：“我还真不好说，我七岁的时候，他过年喝多了，确实提起过，给我准备了女儿红，说完他还不好意思，说我是个小娃娃，要许配人家不知何年何月。”
师娘是柳渠阴生命为数不多的光，每逢怀念时，语气总是极具温柔：“后来师娘过门，呸呸呸，他们根本没成过亲，柳青庵也不允许我瞎叫，但他管不住我呀，我记得清楚，师娘也带来两坛酒，说是她的嫁妆，可那时候他们整天坐在一起喝酒看月亮，早就应该喝完了。”
“傻子，若真是两个人定情所用，大约会被收起来作留念，哪儿能随便挥霍干净。”
暗卫开口打断，以过来人的姿态贡献见解，这种属于人间的温度甚少出现在星辰身上，属实让柳渠阴开眼不已：“好好，你说得都对，我年纪小，没经历过婚嫁，那以后你多教教我，干脆，你也给我备一份嫁妆，如何啊？”
柳渠阴眼神亮晶晶，得寸进尺之上又加明目张胆，双手扒着星辰臂弯，似乎已迫不及待得到允准。
知道自己在痴心妄想，仍然愿意做梦，这是柳渠阴最大的好处。
“罢了罢了，你不给我灌药汤子，我就谢天谢地了。”酒师撒开手，顺便提星辰抚平被自己揉皱的衣袖，别过脸絮絮道：“我倒盼着，这真是柳青庵专门给我备的，因为他们都死了，死人留下的酒，我怎么舍得让你沾染。无关东宫和王府，也无关墨觞小娘子，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好了，要是咱们能活，下半辈子就个伴儿，也挺好的。”
同样是个夜黑风高夜，落草头牌说，花魁像菩萨，披着皮相端坐高堂，根本不懂人世艰难。绣楼中的女子眼皮浅，能想到的就是争风吃醋，观莺没有这个荣幸见过星辰，不知女暗卫才当真带几分神仙风骨。
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冷眼旁观这个世上的老少男女，他们的酸甜苦辣经过她的眼，但与她无关。
柳渠阴打动了神明。
酒师笑着闹着，使出了浑身解数逼迫星辰看到自个儿，近乎于一种阳谋，直白地告诉对方，我来闯进你的生活，你不得不正视我、接纳我，和我共同对抗世道，我们格格不入，相伴相生。
“东宫和王府……都是抹不去的，柳渠阴，太阳出来前去开一副药吧，你想的任何事，都只有先活着才能做到。”
强烈的说教的欲望翻腾上来，叫嚣着要撕碎喉咙，连热酒都压不住。星辰可以忍，但柳渠阴也能感受到，于是愈发变本加厉，大胆地拉过星辰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你摸摸它，这个屋子里，只有它是活着的，我们算什么，我们的两条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苟延残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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