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瞳力 塑境
翌日。
日上梢头。
莫执拍了拍被子爬了起来，昨夜他辞别师傅之后，便去给这客栈里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这客栈的大堂只能容纳约十个小桌，满打满算也只够容纳五十人。剩下的人，只能委屈坐进客房里。还好这客栈统共只住了陆离莫执、三月余音与那叶澜叶怀恩还有严域七人，倒是有不少空屋可以倒腾出来伪装一下。
掌柜的，可别埋怨在下，在下今日过后定会给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我还另捐赠给这“月客栈”一个银币，让你去休整休整装饰装饰，毕竟你帮了我与兰因都这么多，还没有报答您的恩情。
而且，我真的怕它有一天就塌了。
整理好了房间，莫执还去找了一趟一川大师。一川大师浑然不知他这“无聊又离谱”的想法，他只知这一日没有可疑人等接近过客栈。
听他说着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一川大师似乎是有些厌乏了，他淡淡地说道：“随你吧。只要你不天天闯龙穴，探蛟海，我就知足了。”
……其实自己也没那么爱惹事吧？莫执把手放在嘴边，神秘兮兮地向一川大师探着口风：“大师，其实明日这宴请，我还有一个特别的谋划。”
“什么谋划？你要收编几个聪明的？还是说能打的？招拢过来给你当个民兵？”
“不是不是，这事还太远，还太远，咱挑近的说，近的说，这件事还需要大师你帮个忙。”
“什么忙？我可不会点灶火下厨房，我只握过兵器，没有握过厨具。”
“不是不是，你想哪儿去了。”
“有话便说，不要磨磨唧唧，装腔作势。”胡卅瞪了莫执一眼。
“大师。”莫执想抓胡卅的衣梢，但还是一把落空了，他无趣地拍了拍手，正色道，“大师，明日招宴，来者众多，你先前与我说过，说我师傅从来不会走多余的路，那他也必定不会见多余的人，明日来人众多，你一一为我指明了，我去探探师傅的反应。”
“今日你在门前，左数第三排第三个，脸大似盆，头发鸡窝，嘴唇厚的像两瓣，那个女的，那是附近养鸡娃娃的；还有倒数第二排最右边那个，脸上长了颗大痦子，山羊胡瘪嘴巴，那个男的，他是这城里的老不丁，手底下有一帮小偷混混，就他俩。”
老不丁，指的便是老光棍。大师不愧是大师，本来就嘱咐了帮忙护着点三月与余音的周全，却什么都给自己留意好了。
瞳力。
塑境。
莫执的眼中忽然出现了当时他在这客栈门前拿着那一个银币时所看到的景象，当时这群人正群情激愤，还有人直接冲他扔过来一卷白菜。
左数第三排第三个，找到了，也并没有师傅说的脸大如盆，不过头发倒是乱蓬蓬的，嘴唇也蛮厚，看来便是她了；还有一人，对，就是他，当时莫执便觉得他鬼鬼祟祟，眼睛在人群里刺溜溜地乱瞟，本来他还以为这人想要趁乱摸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幸好幸好。
观摩完毕，莫执收回了瞳力。他这一式，其实并不是刚刚三月所说的“塑境”，而应该是其前身，便是那种日日夜夜盯着同一种东西，最终把它刻进眼睛里的修行。
这种修行，莫执没日没夜地做，没日没夜地做，他起先以为老爹脑子出了问题，因为这么白天黑夜地看，便是个傻子也记住了。
但是不同，还是不同，无趣地训练了百来个白天黑夜之后，莫执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些画面，并不是记在他的脑海里，而是，完完整整，一丝不落地，在他的眼睛里，只要心随意动，他立即便能在眼睛里重新看到这副画面。
只不过，可惜的是，这种瞳力终究还是有所限制，比如说，那张羊皮地图，他就完全没有办法刻下，甚至不及用脑子记得多。而且，这种刻录下来的画面，并不是无止境的。甚至随着你使用瞳力次数的增多，最先刻录的那一些终究还是有一天会消散。就像是一根两头空镂、中间塞满了东西的甬道，你在往其中一侧装石子，另一侧便会有石子被你挤出来。
或者说，还有一种比较腐儒的说法，来自于自己的董瀚文老师，他说，这就像是人风干的记忆，人生中所能记得的东西是有限的，所以，每当你每天醒来，看到新的天空，遇见新的人，接触新的故事，你脑海中便有一些旧的人、旧的事，你永远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依梁三月的说法，这便是塑境的前身。现在他，莫执，有一片天空挡在他的眼前，这片天空其实是薄薄的一层膜，是一层窗户纸，他只要捅破了这窗户纸，他便能看见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什么？或许是一眼万里山河尽在眼底，或许是渺若尘埃也无所匿行，或许是，一双双臣服的眼睛，被欺诈的梦境，也或许是，飞去了便收不回的眼睛，一丝一丝缠绕全身如蛇般囚困自己的瞳力，还有越来越靠近他、越来越靠近他的，两目深渊。
可惜，深渊的眼睛，他已经看到过了。那是比漆黑更深邃的黑色，在那种黑色中，所有的光都无所遁形。
灵墟穴。是的，灵墟穴。
“大师，你能告诉我灵墟穴是做什么用的吗？”
“灵……”胡卅的身影在他身前忽地定住了身形，又忽然一闪而过，藏入了黑夜中。
“我不知道。”他最后的话语飘进了莫执的耳朵里。
——————
吱，莫执推开了客栈的大门。再过不久便到巳时了，或许有人已在门外备着了。一道久违的光落入了客栈的大堂，莫执准备伸伸懒腰，迎接这……
这……看到眼前的景象，莫执猝不及防、飞沙走石地把门紧紧地合上了。
刚刚他看到了什么？那真的是他看到的真实的景象吗？他不是还在做梦吧？
呜呜呜呜呜，莫执使劲地甩着头，希望能够借此甩去刚刚心中的阴霾，他又一次做贼心虚地一点点一点点地探开了门缝，然后……
“你在干什么？”一声呼喊，莫执赶紧把门合上，用身体死死地挡着。
“师……师傅。”莫执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看到刚刚那情形，他感觉眼前的师傅忽然变得顾盼丛生、千娇百媚，正款款地向他走来。
“怎么了？”师傅疑惑地看着他。
“师……师傅，外面都是人，人山人海的人，人千百万的人，人挤人人堆人人叠人的人，比当时在同光区还要多，还要密。我感觉这下层所有人都来了，我感觉他们像在看猴子一样看我。”
“嗯……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当然，你跟那百来号人说这儿有免费的午餐和一个铜钱，一传十十传百，可不都来你这了。”
“可是我跟他们说了，那一百号人的脸我都记得，剩下的人来了也拿不到吃的，也拿不到钱，来干嘛啊？”
“你未免太高估你一句话的力量了。首先，三人成虎，一件事情，本来便是越传越不对，越传越离谱，事情传到最后，怕是会传成‘何家少爷明日来这日月客栈扔钱，大家伙快来捡啊’。而且，即便你意思都传下去了，这世上总还有心怀不轨之人、鬼迷心窍之人、穷困潦倒之人、沿街看戏之人、兴致所至之人，还有这些人的亲戚、朋友，还有这些亲戚、朋友的亲戚、朋友，你凭什么觉得你今日门前会门可罗雀呢？你想想，当日同光区，何光发的不过是一个铜碎，你这可是一个铜钱与一顿饱餐。你再想想同光区当日排了多少人，你便可以想得到今日会来多少人。”
“你，你……师傅你怎么不早说啊！”莫执紧掩着门缝的身躯都划拉了下去，他就差一屁股墩在地上了。
“我看你自得其满的样子，还以为你都思虑好了。”陆离十分不带薄面地瞧了他一眼，“而且，我说了，有什么用吗？我知道这事的时候，这件事已然木已成舟，开始在这泊爻城走街穿巷了。”
“那……那怎么办？”
“很简单，大方点，开门，迎客。”
陆离一推大门，阳光如落雨一般洒到了莫执的脸上，莫执看着眼前逐渐开朗、明亮的景色，忽然觉得，这一幕，他一定，一定永生难忘。
——————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石板上是人，田野间是人，墙头上是人，草垛上是人、小树旁是人，大树上也是人。
人来人往，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人潮汹涌，人千人万。
莫执不是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只是，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总令他觉得十分的不适。他感觉自己就是盆里的一块肥肉，而周围的都是循着气味赶来的饿狼。
“他来了！”
“快看！有人出来了！”
“何公子在哪？是那个吗？”
“虽然长得还可以，但也没传说中那个什么天地失色，日月失辉啊。”
“是不是衣服的原因？怎么这件衣服感觉旧旧的？”
……真是劳您大驾光临一趟为一睹我容颜最终却还是败兴而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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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执拍了拍被子爬了起来，昨夜他辞别师傅之后，便去给这客栈里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这客栈的大堂只能容纳约十个小桌，满打满算也只够容纳五十人。剩下的人，只能委屈坐进客房里。还好这客栈统共只住了陆离莫执、三月余音与那叶澜叶怀恩还有严域七人，倒是有不少空屋可以倒腾出来伪装一下。
掌柜的，可别埋怨在下，在下今日过后定会给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我还另捐赠给这“月客栈”一个银币，让你去休整休整装饰装饰，毕竟你帮了我与兰因都这么多，还没有报答您的恩情。
而且，我真的怕它有一天就塌了。
整理好了房间，莫执还去找了一趟一川大师。一川大师浑然不知他这“无聊又离谱”的想法，他只知这一日没有可疑人等接近过客栈。
听他说着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一川大师似乎是有些厌乏了，他淡淡地说道：“随你吧。只要你不天天闯龙穴，探蛟海，我就知足了。”
……其实自己也没那么爱惹事吧？莫执把手放在嘴边，神秘兮兮地向一川大师探着口风：“大师，其实明日这宴请，我还有一个特别的谋划。”
“什么谋划？你要收编几个聪明的？还是说能打的？招拢过来给你当个民兵？”
“不是不是，这事还太远，还太远，咱挑近的说，近的说，这件事还需要大师你帮个忙。”
“什么忙？我可不会点灶火下厨房，我只握过兵器，没有握过厨具。”
“不是不是，你想哪儿去了。”
“有话便说，不要磨磨唧唧，装腔作势。”胡卅瞪了莫执一眼。
“大师。”莫执想抓胡卅的衣梢，但还是一把落空了，他无趣地拍了拍手，正色道，“大师，明日招宴，来者众多，你先前与我说过，说我师傅从来不会走多余的路，那他也必定不会见多余的人，明日来人众多，你一一为我指明了，我去探探师傅的反应。”
“今日你在门前，左数第三排第三个，脸大似盆，头发鸡窝，嘴唇厚的像两瓣，那个女的，那是附近养鸡娃娃的；还有倒数第二排最右边那个，脸上长了颗大痦子，山羊胡瘪嘴巴，那个男的，他是这城里的老不丁，手底下有一帮小偷混混，就他俩。”
老不丁，指的便是老光棍。大师不愧是大师，本来就嘱咐了帮忙护着点三月与余音的周全，却什么都给自己留意好了。
瞳力。
塑境。
莫执的眼中忽然出现了当时他在这客栈门前拿着那一个银币时所看到的景象，当时这群人正群情激愤，还有人直接冲他扔过来一卷白菜。
左数第三排第三个，找到了，也并没有师傅说的脸大如盆，不过头发倒是乱蓬蓬的，嘴唇也蛮厚，看来便是她了；还有一人，对，就是他，当时莫执便觉得他鬼鬼祟祟，眼睛在人群里刺溜溜地乱瞟，本来他还以为这人想要趁乱摸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幸好幸好。
观摩完毕，莫执收回了瞳力。他这一式，其实并不是刚刚三月所说的“塑境”，而应该是其前身，便是那种日日夜夜盯着同一种东西，最终把它刻进眼睛里的修行。
这种修行，莫执没日没夜地做，没日没夜地做，他起先以为老爹脑子出了问题，因为这么白天黑夜地看，便是个傻子也记住了。
但是不同，还是不同，无趣地训练了百来个白天黑夜之后，莫执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些画面，并不是记在他的脑海里，而是，完完整整，一丝不落地，在他的眼睛里，只要心随意动，他立即便能在眼睛里重新看到这副画面。
只不过，可惜的是，这种瞳力终究还是有所限制，比如说，那张羊皮地图，他就完全没有办法刻下，甚至不及用脑子记得多。而且，这种刻录下来的画面，并不是无止境的。甚至随着你使用瞳力次数的增多，最先刻录的那一些终究还是有一天会消散。就像是一根两头空镂、中间塞满了东西的甬道，你在往其中一侧装石子，另一侧便会有石子被你挤出来。
或者说，还有一种比较腐儒的说法，来自于自己的董瀚文老师，他说，这就像是人风干的记忆，人生中所能记得的东西是有限的，所以，每当你每天醒来，看到新的天空，遇见新的人，接触新的故事，你脑海中便有一些旧的人、旧的事，你永远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依梁三月的说法，这便是塑境的前身。现在他，莫执，有一片天空挡在他的眼前，这片天空其实是薄薄的一层膜，是一层窗户纸，他只要捅破了这窗户纸，他便能看见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什么？或许是一眼万里山河尽在眼底，或许是渺若尘埃也无所匿行，或许是，一双双臣服的眼睛，被欺诈的梦境，也或许是，飞去了便收不回的眼睛，一丝一丝缠绕全身如蛇般囚困自己的瞳力，还有越来越靠近他、越来越靠近他的，两目深渊。
可惜，深渊的眼睛，他已经看到过了。那是比漆黑更深邃的黑色，在那种黑色中，所有的光都无所遁形。
灵墟穴。是的，灵墟穴。
“大师，你能告诉我灵墟穴是做什么用的吗？”
“灵……”胡卅的身影在他身前忽地定住了身形，又忽然一闪而过，藏入了黑夜中。
“我不知道。”他最后的话语飘进了莫执的耳朵里。
——————
吱，莫执推开了客栈的大门。再过不久便到巳时了，或许有人已在门外备着了。一道久违的光落入了客栈的大堂，莫执准备伸伸懒腰，迎接这……
这……看到眼前的景象，莫执猝不及防、飞沙走石地把门紧紧地合上了。
刚刚他看到了什么？那真的是他看到的真实的景象吗？他不是还在做梦吧？
呜呜呜呜呜，莫执使劲地甩着头，希望能够借此甩去刚刚心中的阴霾，他又一次做贼心虚地一点点一点点地探开了门缝，然后……
“你在干什么？”一声呼喊，莫执赶紧把门合上，用身体死死地挡着。
“师……师傅。”莫执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看到刚刚那情形，他感觉眼前的师傅忽然变得顾盼丛生、千娇百媚，正款款地向他走来。
“怎么了？”师傅疑惑地看着他。
“师……师傅，外面都是人，人山人海的人，人千百万的人，人挤人人堆人人叠人的人，比当时在同光区还要多，还要密。我感觉这下层所有人都来了，我感觉他们像在看猴子一样看我。”
“嗯……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当然，你跟那百来号人说这儿有免费的午餐和一个铜钱，一传十十传百，可不都来你这了。”
“可是我跟他们说了，那一百号人的脸我都记得，剩下的人来了也拿不到吃的，也拿不到钱，来干嘛啊？”
“你未免太高估你一句话的力量了。首先，三人成虎，一件事情，本来便是越传越不对，越传越离谱，事情传到最后，怕是会传成‘何家少爷明日来这日月客栈扔钱，大家伙快来捡啊’。而且，即便你意思都传下去了，这世上总还有心怀不轨之人、鬼迷心窍之人、穷困潦倒之人、沿街看戏之人、兴致所至之人，还有这些人的亲戚、朋友，还有这些亲戚、朋友的亲戚、朋友，你凭什么觉得你今日门前会门可罗雀呢？你想想，当日同光区，何光发的不过是一个铜碎，你这可是一个铜钱与一顿饱餐。你再想想同光区当日排了多少人，你便可以想得到今日会来多少人。”
“你，你……师傅你怎么不早说啊！”莫执紧掩着门缝的身躯都划拉了下去，他就差一屁股墩在地上了。
“我看你自得其满的样子，还以为你都思虑好了。”陆离十分不带薄面地瞧了他一眼，“而且，我说了，有什么用吗？我知道这事的时候，这件事已然木已成舟，开始在这泊爻城走街穿巷了。”
“那……那怎么办？”
“很简单，大方点，开门，迎客。”
陆离一推大门，阳光如落雨一般洒到了莫执的脸上，莫执看着眼前逐渐开朗、明亮的景色，忽然觉得，这一幕，他一定，一定永生难忘。
——————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石板上是人，田野间是人，墙头上是人，草垛上是人、小树旁是人，大树上也是人。
人来人往，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人潮汹涌，人千人万。
莫执不是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只是，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总令他觉得十分的不适。他感觉自己就是盆里的一块肥肉，而周围的都是循着气味赶来的饿狼。
“他来了！”
“快看！有人出来了！”
“何公子在哪？是那个吗？”
“虽然长得还可以，但也没传说中那个什么天地失色，日月失辉啊。”
“是不是衣服的原因？怎么这件衣服感觉旧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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