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五
奉郢，伴着落日的余晖，析木爬至一个缓坡上，又是找了棵干枯的老树，坐到了枝叶的阴影中。环顾四周，此处最好，视野开阔。他端着个搪瓷茶杯，只轻轻地抿了一口，菊花茶刚泡不久，可能还有点烫吧。
他刚坐下没多久，伍勇便走过来了。他的表情和往常不太一样，似笑非笑，当然，也不像哭。
“什么事？”析木没有看他，眼睛依旧专注地盯着天空。
“老弟，刚刚从广陆来了几条消息，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有，你先听哪个？”
析木不假思索地说道：“坏消息。”
伍勇也知道，析木一般都会先考虑不好的事情，没有意外：“那我就先说坏消息。南边估计谈判得更久了，一两年之内没法帮我们了，只能靠我们自己，说白了，就是任我们自生自灭。”
析木略微轻松了一些：“不算坏消息，本来就不指望他们。好消息呢？”
“从今以后，整个璨北所有的士兵，都归我管咯...我一个人说了算哦。他们任命我为总司令，还授予我大元帅封号，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头衔，但听上去就挺厉害的。连你都高升了，他们让你当总参谋长...辅助我。”他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就因为隆伊和崤宁那两仗，自己就得了一个这么大的便宜，伍勇开心得不得了。
苍穹中的云越来越稀薄，析木盯着天空的眼睛却瞪得更大了。
名头对于析木一直都没有意义，他此时在乎的只有实际效果。
“有什么具体权力？”
“只要是打仗的事全部都是我说了算，在政治上我也有很大的权力吧，至少和战争有关的事情应该也没有比我权利更大的了...我反正都听你的，你想干什么尽管放手做，没人敢反对了。”
“知道了。”析木语气依然平淡。
“啊？...你没别的想说吗？”
“坐，今晚云散了，可以看见星星。”析木不想理睬他，还是专注地盯着夜空。
伍勇吐了吐舌头，一屁股坐到析木边上。
“兄弟，既然今天有闲情雅致，我就问你几个问题，行吗？”
“说。”
“你老说‘不知道’或者‘无所谓’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口头禅吗？”在伍勇的记忆里析木说的最多话就是这两句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最近，析木的行为和想法显得太矛盾了。
“‘不知道’难道不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吗？‘无所谓’就是无所谓的意思吗？是我口音有问题吗？还是你耳朵有问题？”析木终于动了下眼珠，用余光瞥了伍勇一眼。
“我靠，鬼知道你什么意思啊？刚才晚饭的时候，我问你饿不饿，你告诉我你不知道。吃完了，我问你吃不吃饱，你说无所谓。我的小老爷啊！我怎么理解你什么意思啊？”伍勇有些蒙了，析木居然还反问自己，真是有毛病。
析木干巴巴地答道：“你说的是这件事啊。每个人对于饿的定义也许会不一样，我不清楚你的饿和我的饿有没有区别，所以我说了不知道，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真的不知道。就算我说了饿或者不饿，也没什么关系。怎么说不都可以吗？无所谓的意思，不就是无所谓吗？很多事情会造成的结果我真的不太在意，好坏都可以接受。就算是真的不好的事情，又能怎么样呢？我都可以应付得了，应付不来也可以及时止损。况且要是我真的应付不来，那怎么做都是一样的吧，也就无所谓了。说无所谓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儿。”
伍勇听罢，脸上的肉和五官都挤到一起了。
“咿呀...弄啥嘞！说的都是啥!”
“还有问题吗？”析木眼前一亮，眼睛瞪得更大了，“云散了！”
伍勇也抬头望向天，表情渐渐恢复正常。
“老弟，天上有星星吗？你能看见？”
析木一只手压在伍勇头上，一只手托着他下巴，转了两下。尽力让他的眼睛看向南方的空中。
“能看见了吗？”
“有吗？那个点是不是啊？”伍勇只能看见一个似乎是亮点的东西，他不太确定。
“你头再偏一点，用眼角的余光找一下，确定位置之后再正眼看。”说完放下两只手。
伍勇把头稍稍偏左，眼珠也稍微向左边转动，不久便发现了两个光点。
“哎？老弟，这么厉害？我看到了，就那两个，还挺亮的。那是什么星啊？”伍勇指着右上方的那颗星。
“那是土星。”
“你真知道啊？我就随便一问啊！”说完又指向左下方的那颗亮度差不多的星星，“那这颗稍微暗一点的是什么。”
“南鱼座-α——北落师门。”
“我靠，这么花里胡哨的名字你都记得，太强了。”
“它是我继太阳、月亮后第一个在天上识别并知晓名称的星星，所以记得很清楚。”
“为什么？难道这颗星还有什么不同吗？”伍勇一脸坏笑。
“小时候一个叔叔教我认的...你之前在我家看到的打火机就是他的。”
“哦！就是那个白色的打火机啊！对对对，我忘了和你说了。我来这以后发现我们老头也有个那种样式的打火机。呐，我随身带着呢，你看。”伍勇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这是只黑色的打火机，纯黑无比，四方四正，小巧玲珑，比析木的手表大不了多少，打火机正面的右侧刻着一只隼的左翼。
“这是你们老头的？”析木接过打火机，摸了两下，从口袋里也掏出一只打火机。这只打火机通体洁白，一点别的颜色都没有，正面的左侧刻着一只隼的右翼。析木把两只打火机拼在一起，居然完全对称，析木盯着看了一会，细细思索。“你们老头姓什么？多少岁？”析木郑重看向伍勇。
“姓邹啊。年龄...他没告诉过别人，死的时候估计有六十多岁了吧，具体不太清楚。”伍勇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问过老头，现在别人问他他居然答不上来，我看他此时似乎得有些惭愧吧。
析木看着打火机，发了好一会呆。
“怎么了吗？老弟，莫非你认识老头？”
“不，我不认识...不准确，虽然没见过他，但确实是知道他的，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析木双手同时弹开两只打火机的盖子，同时拨了一下。果然，两只打火机的火焰都是淡淡的湖蓝色，焰心还微微有一点发白。
“你们老头为什么跑去居泽送死，现在差不多知道了...和你说说吧，我小时候的一些故事。”
“很长吗？”
“说不准...该安排的事今天都安排了，你还有事吗？”
“就是没事才来找你的嘛。说吧，我很少听你说小时候的事。”
“那年我才五岁...”
......
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周末，居泽的沙滩上人山人海，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在追逐嬉戏，在沙滩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巧可爱地足迹。小女孩很漂亮，一身白裙，水汪汪的大眼睛，粉雕玉琢，像个瓷娃娃。小男孩也是穿一身白，尤其是白色衬衫特别好看，最引人关注的是他的眼睛，虹膜是纯黑的，除了黑，别的颜色一点也找不到。男孩笑得很灿烂、阳光。
“好了，小木、小昔，该走了。妈妈饭快做好了，再迟点，菜就凉了。”柳泓笑着向两个孩子挥了挥手。柳泓身材相当健壮，一米八左右。国字脸，头发不长，浓黑茂密，浓眉大眼，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我反正看着觉得很正派啊。他特别喜欢带着两孩子来这里玩，两个孩子似乎也都和他一样开朗外向吧。
“来了，爸爸。”析木也笑着挥了挥手，转头看了看妹妹，“走吧，小昔，爸爸喊我们了。”
“再玩会嘛，哥哥。”小昔嘟了嘟嘴，很不情愿。
“下午再玩呗！今天难得妈妈做饭，很辛苦的，别让她等久了，快点。”析木一把拉着小昔的手，一齐朝爸爸走去。
柳泓看见孩子跑来，蹲下身子，把两人搂进怀里，一人亲了一口，析木和析昔也亲了一下爸爸。
柳泓和析木一人牵着小昔的一只手，三人一起回了家。
到家后，菜正好做好，三人上座。
“妈妈，什么时候能带我去后边的山上去玩啊？”析木吃得最快，碗里总是一粒不剩。
“下午吧，妈妈带你和妹妹一起去，好吗？”展妍摸了摸析木的头。
“妈妈最好了！”兄妹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小妍啊，那座山现在可以进去了吗？”柳泓问道。
“今早刚听隔壁韩阿姨说的，已经整治得差不多了，还设置了专门的工作人员看管，前两天就对外开放了。”说完又望向析木，“小木不是一直想去吗？”
“太好了，下午你带两孩子去好好玩玩吧，晚饭还是我来做吧。”
析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自己发现了后面的那座山，也不记得是怎么发现了那座山。后面的山不算高，好几座山连在了一起，青枝绿叶，树木很是茂密。据说十几年前有人在山里抽烟，燃起了大火，虽然只烧了不到一座山时火势就被控制住了，但从那时起就禁止闲杂人等入内。想来最近政府找了很多人专门负责看山，所以终于可以入内了吧。
别问，因为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当第一眼见到这些山的时候，析木就被深深的吸引了。盯着呆呆地望了个把小时，要不是后来被韩奶奶看见给拉回来，当时真就进去了。后面那座最荒凉的山，从远处看除了绿色还有一大块是黑色的，被烧焦的痕迹与周围的几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山火是析木出生前很久就发生的，但他总觉得自己曾经亲眼看过，无形无色的火焰让整个山都扭曲了，也牵引着自己的魂魄。
到了下午，山里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远看像蚂蚁一样。最前面的这座山高度只不到二百米，更没有陡峭的斜坡，环山公路修得也很完善，所以这里人最多。析木和小昔牵着手跟着妈妈，小昔笑得最开心，但析木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小木，怎么了嘛？不开心吗。”展妍低头看着析木，和蔼地微笑。
“妈妈，这座山人太多了，没意思。”析木撅了噘嘴，满脸失望。
“今天周末，这座山也才刚开放，所以人很多啊...那你还有别的地方想去吗？今天时间还有很多，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怎么样啊？”展妍安慰儿子道。
析木想了想，指了指后面的那一座最高的山:“可以去那里吗？”
“那座山？以前好像就是那座山失火了...现在好像还没有开放的吧，去不了唉。”展妍蹲下，贴近析木耳边小声说道：“以后等人少了，妈妈带你偷偷去，怎么样？”
“好啊！好啊！”析木开心地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的一个人走了过来，刚才其实一直都站在这，只是他并不怎么引入注意。来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米色的工装，帽子也是米色的，上面印有园林管理员几个黑字。他也不知为什么一看到析木就被他吸引住了，一直在旁边偷听他们的对话。
“小朋友，想去后面那座山吗？”男人望向析木，又看了看展妍，“那座山可以去的，就是没人愿意去而已，都觉得那边不吉利。”
“啊？你听到了啊。不好意思啊。”展妍尴尬笑了笑，吐了吐舌头。
“叔叔你可以带我们去吗？”析木拽着男人的手，满脸期待，虽然第一次见面，但一点都不觉得生分，反而十分亲切。
“你这么想去吗？...不过今天可能不行了，今天这里人太多了，叔叔太忙了，下次...您看可以吗？夫人。”男人绅士地鞠了一躬。
“哎呦，可别这么叫我，我叫展妍，叫我小妍就可以了。”
“好的，我姓邹，叫我小邹就好了。”说完就从口袋了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下次要是什么时候想去可以直接打我电话。”
“那真是谢谢你了。这孩子好奇心一直很重，尤其喜欢别人不太感兴趣的东西，真是麻烦你了。您赶紧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寒暄了几句后，三人继续逛了起来。析木全程都在神游八荒，心不在焉，他只是盼望着下次可以到那座山上去看看，没多久，三人便回家了。
几天后，析木此时正在幼儿园上课，可中午刚吃过午饭妈妈就过来接他了。妈妈和老师说家里有个亲戚生病了，想带析木去看一看。
“妈妈，是哪个亲戚想见我啊？我们家亲戚不多吧？”析木一只手拉着妈妈的手，一只手挠着头。
“哈哈，哪有亲戚啊？我骗你们老师的...前几天你不是想到那座山去玩吗？我联系了那天的邹叔叔，下午就可以去哦...反正幼儿园一天不上又没什么关系。”展妍虽然是老师，但一向都觉得学校了里东西学了也没什么用，幼儿园就更没用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学校，不去多出去见一见不同的东西。
“哇！太好了，谢谢妈妈！那为什么不带小昔一起去啊？”
“小昔今天放学去要同学家玩。好了，走吧。叔叔在门口等你，妈妈就不去了，下午没课，和爸爸约好了出去逛街。”
母子两人走到学校门口，邹叔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还是穿着上次的制服，开了辆黑色的车。
“邹叔叔好。叔叔你的车和我家隔壁何叔叔的一样耶。”
“你好啊，小朋友。你妈妈让我今天带你去玩，我还挺奇怪呢，今天不是星期三吗？你不用上课的吗？”邹叔叔接到电话的时候也很讶异，现在的孩子不用上学吗？
“他们老师今天生病了，没关系的...今天他就麻烦你了，如果他要回家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了，我去接他。玩得晚一点也没关系的...总之，一定要玩得开心点。”说完摸了摸儿子的头，赶紧开溜。
“叔叔，我们走吧！”
析木上车，坐到副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
“小朋友，叔叔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柳析木，加我小木就好了。”
“‘析’是木字旁的‘析’吗？这名字有好几重含义吧，好特别，每个字还都有个木。是爸爸取的名字？还是妈妈？”
“都不是。妈妈告诉过我，捡到我的时候地上就写的‘析木’两个字。”
“捡到？你是孤儿吗？”邹叔叔吓了一跳，没想到析木的身世居然如此，他还真从没见过孤儿。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析木性格似乎比正常的孩子还要...正常。
“是呀！是妈妈和韩奶奶捡到我的。”析木从小就不觉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生活还是照常过，和小伙伴们没什么不同的。自己的父母对自己特别好，不像别的小伙伴们的家长那样对孩子要求那么严格，特别开明，从来不强迫自己取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
“我觉得你妈妈对你很好啊，就和自己亲生的一样。那天那个小女孩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
“那是小昔，小昔是妈妈捡到我的同一天出生的，妈妈是早上捡到我的，小昔是下午出生的，所以是我妹妹。”
“叔叔好羡慕你啊...虽然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不过，还有爱你的妈妈。”邹叔叔慈爱地看向析木。
“叔叔你的妈妈对你不好吗？”
“叔叔也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叔叔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了。我只有一个大哥，他比我大十多岁，从小一直照顾我，对我很好。”
“那你哥哥现在还和你住在一起吗？”妈妈告诉过析木，就算是兄弟姐妹，但只要长大结婚就会分开，所以析木很珍惜现在和妹妹一起生活的日子。
“没有住在一起，小时候，我爸爸的一个远房亲戚收养了我们，他家里不是很富裕。大哥后来去当兵了，赚了许多钱，每个月都给我寄很多钱。不过我也很多年都没见过他了，现在他在奉郢。”邹叔叔每次想起大哥就感到愧疚，大哥从小就事事为自己着想，甚至为了赚钱还跑去奉郢参军。
“叔叔现在没有家人和朋友吗？”
“没...叔叔前几年做过错事...以前认识的人都不来往了，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
“那也太可怜了吧...妈妈说过，谁都会犯错的，问心无愧就好了。”析木很难想象只有自己一个人是种怎样地光景，那吃饭岂不是都得一个人，要是换作自己那还怎么活得下去啊？
“你妈妈可真有意思...那叔叔要是...坐过牢呢？”
“真的吗？因为什么事情？”析木没有很惊讶，也许是因为对于这个词没什么概念，他觉得坐牢也没什么不好的，一点都不孤单，里面人应该很多，而且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应该会挺热闹的吧...
“唉...也不是不能说。”邹叔叔把车停下，有些忐忑，他担心说完后这小家伙就不愿理自己了，“简单来说，叔叔酒驾撞人逃逸了，蹲了几年牢放了出来，现在被安排看山。怎么样，现在还愿意和叔叔一起玩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我觉得叔叔你不是坏人啊。”析木有些疑惑，这件事和自己愿不愿意和他玩不是一点关系都么有嘛，明明是两码事，为什么邹叔叔会这么说呢？
“谢谢...那...走吧。”邹叔叔重新发动车子。
这座山的路不像其他几座，刚刚好够一辆车通过，路面也没有那么平整，稍微有些颠簸。略湿的泥地上都是同一种车辙印，这里看来只有邹叔叔一个人经常来。不过这里很清静，再没有别人了。树木虽然也有不少，但没有其他山上的树长得那么茂密，有很多枯树都有黑块。大部分树年份也不是很长，树枝十分稀疏，树影疏朗。没有太多嘈杂，只是依稀还可以听见微弱的蝉鸣，似乎还有几只夜莺在唱歌吧，还有不知名的淡淡的花香袭来。
“叔叔，这里还有蝉叫哎！”
“是啊，不过要不了多久也就没了。”
“为什么？”
“寒蝉不知春秋，朝菌不知晦朔。他们活不过秋天的，这是他们的宿命。”邹叔叔侧头看了看路边的树影。
“啊？那他们好可怜啊！”说罢，析木眼皮耷拉下了，不再说话。
一路无话。不一会，车开到一间小木屋前，两人下车。
“小木，先坐会吧，这是叔叔的家。”
析木眼前一亮，还从来没见这种木屋。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叔叔，这是你自己盖的吗？”
“对啊。家里比较简陋，但遮风挡雨还是没问题的。”
屋子只有一层，并不算高，屋顶堆得很高，堆了很多层木头。底部不与地面接触，用很多根木头撑了起来，大约离地一米。门前一层层用木头搭的阶梯，门也是用木头做的，只有窗户是玻璃的。屋里十分简洁，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一张木床，几条木凳，一张木桌，一个很大的木质书架，上面放满了老旧的古书，还有一间不大的洗手间。
“叔叔，你在这不会无聊吗？”析木找了个椅子坐下，这里除了书好像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没有，一个人呆在这不会闷嘛？
邹叔叔想了一会：“一开始住到这的时候，我也害怕以后会无聊，但这座山好像是有魔力的。屋子弄好后的第一天，我一大早便出了门，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山里的种种事物，不知不觉地就发起了呆，结果一直坐到下午，连饭都忘了吃。后来的每天，只要不工作，我就会找个地方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
“那多没劲啊？一动不动，不就和石头一样吗？”析木满脸失望，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那还有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东西吗？”
“这里可以看见很多星星，天空状况好的时候还可以看见银河，特别好看，得等到晚上。你想看的话怕是不行了，你要是回家迟了，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真的吗？我从来没见过银河呢！...妈妈很放心我的，没关系，我打个电话给她，晚上留在这看星星。怎么样啊？叔叔。”
“他们要是没意见我当然没问题。”
说完，析木给妈妈打了电话，她表示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嘱咐析木要玩得开心。
“我说的吧，妈妈从来不担心我...那我先去睡会，好困呀，不然晚上看星星看睡着了就不好了。”
木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硬，躺上去后反而让人特别安心，还有一股原木的清香，没几分钟析木便睡着了。
析木这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几小时后，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屋里点起了灯，屋内光线并不强烈，柔和的光线让人很安心。不一会，析木闻到一股香味，走到桌边，只见邹叔叔端来两大碗炸酱面。
“终于醒了，来，先吃晚餐吧。”
析木二话没说，大口吃了起来，析木第一次吃炸酱面，他们这很少有人吃炸酱面，这是南方人才会吃的。吃到一半时，析木就被一股怪味吸引了，闻着像是药。一看，邹叔叔从瓶子里已经倒了半杯有点发黄的液体了。
“叔叔，你喝的是什么啊？怎么闻着像是药啊？”
“这是酒。”
“我能喝一口吗？”
“小孩子喝什么酒！叔叔平时也很少喝，今天挺高兴的，就小酌一杯。”
“我就喝一丁点，就尝尝是什么味道，没事的，妈妈以前经常让我尝的。”析木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
“那...好吧，不过就一点啊。”
析木拿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刚入口，差点没喷出来。
“啊！这是什么啊？怎么和韩奶奶的药酒一样难喝啊？”析木伸出舌头，找到杯子喝了好几口水。
“我就让你别喝嘛。这酒叫龙舌兰，我们这边很少有人喝的。这瓶酒也比较便宜，口感肯定更差了。”邹叔叔哈哈笑了起来。
“真搞不懂你们大人，这么难喝的酒，为什么还要喝啊？”
“你长大了也许就明白了...好了，吃面吧。都七点多了，吃完出门就能看见星星。”
看了看时间，果然都快八点了，析木迅速吃完，放下碗便准备出门。
“小木，先等会，叔叔去洗碗。”
“急什么，明天再洗不行吗？”
“不行，叔叔吃完饭必须洗碗。你先等会吧。”
析木听罢，拿起碗走向水池和邹叔叔一起洗碗。这也是析木第一次洗碗，好像很简单，也挺好玩的。
不一会，收拾干净了，两人出门。已经可以看见天上的很多星星了，邹叔叔带着析木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坐下。天空繁星点点，星斗阑干。
“哇！叔叔，真的好漂亮啊！”
“是啊！小时候，大哥也经常带我看星星。”邹叔叔伸出手指向其中一颗星，“小木，你知道那颗是什么星吗？”
析木摇了摇头。
“这是北落师门，哥哥以前教过我。”说罢又带析木认了几颗亮星，像是木星、土星。
析木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问道：“叔叔，星星这么小，你为什么不用望远镜看星星，那样不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吗？”
“不，那样就没意思了。看得太清楚，就不像星星了，反而会让人害怕。尤其是这片无边的黑暗...就像你的眼睛一样黑。”邹叔叔看了看析木的眼睛。
析木看了看邹叔叔，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便不再问。两人一直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果真看见了银河，不过并不想析木想象的那样。特别淡，更像是一团云。
很久后，邹叔叔骑车送析木回家。回家时已经是半夜了，妈妈还在等析木，并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反倒是表示很希望下次可以和析木一起去看星星。邹叔叔临走前，把自己小木屋的钥匙给析木留了一把。析木已经认识路了，下次要是想来自己就可以来，距离也并不远，骑车也就不到三十分钟。
送回了析木后，邹叔叔骑车回家。他自己也很开心，难得有人愿意和自己做朋友，虽然析木小自己二十多岁，但他第一眼看见析木就觉得他很特别，他的眼睛就像是那深空一样，那是从不曾凝望过的黑暗。
从那以后，析木便经常去山里找邹叔叔看星星。时间过得很快，析木看了很多星星，金星、火星、天王星、牛郎星、织女星都看过了，四季的星空析木也都见过，甚至看看过几场流星雨，不过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好几十分钟可以看见一颗就很幸运了。析木发现，邹叔叔对于天文学很有研究，经常教自己一些知识，虽然大部分说的东西自己都听不懂，但还是认真记下。邹叔叔告诉他，自己也是从书里学的，他希望析木没事干的时候可以多看一看自己书架里的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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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郢，伴着落日的余晖，析木爬至一个缓坡上，又是找了棵干枯的老树，坐到了枝叶的阴影中。环顾四周，此处最好，视野开阔。他端着个搪瓷茶杯，只轻轻地抿了一口，菊花茶刚泡不久，可能还有点烫吧。
他刚坐下没多久，伍勇便走过来了。他的表情和往常不太一样，似笑非笑，当然，也不像哭。
“什么事？”析木没有看他，眼睛依旧专注地盯着天空。
“老弟，刚刚从广陆来了几条消息，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有，你先听哪个？”
析木不假思索地说道：“坏消息。”
伍勇也知道，析木一般都会先考虑不好的事情，没有意外：“那我就先说坏消息。南边估计谈判得更久了，一两年之内没法帮我们了，只能靠我们自己，说白了，就是任我们自生自灭。”
析木略微轻松了一些：“不算坏消息，本来就不指望他们。好消息呢？”
“从今以后，整个璨北所有的士兵，都归我管咯...我一个人说了算哦。他们任命我为总司令，还授予我大元帅封号，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头衔，但听上去就挺厉害的。连你都高升了，他们让你当总参谋长...辅助我。”他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就因为隆伊和崤宁那两仗，自己就得了一个这么大的便宜，伍勇开心得不得了。
苍穹中的云越来越稀薄，析木盯着天空的眼睛却瞪得更大了。
名头对于析木一直都没有意义，他此时在乎的只有实际效果。
“有什么具体权力？”
“只要是打仗的事全部都是我说了算，在政治上我也有很大的权力吧，至少和战争有关的事情应该也没有比我权利更大的了...我反正都听你的，你想干什么尽管放手做，没人敢反对了。”
“知道了。”析木语气依然平淡。
“啊？...你没别的想说吗？”
“坐，今晚云散了，可以看见星星。”析木不想理睬他，还是专注地盯着夜空。
伍勇吐了吐舌头，一屁股坐到析木边上。
“兄弟，既然今天有闲情雅致，我就问你几个问题，行吗？”
“说。”
“你老说‘不知道’或者‘无所谓’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口头禅吗？”在伍勇的记忆里析木说的最多话就是这两句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最近，析木的行为和想法显得太矛盾了。
“‘不知道’难道不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吗？‘无所谓’就是无所谓的意思吗？是我口音有问题吗？还是你耳朵有问题？”析木终于动了下眼珠，用余光瞥了伍勇一眼。
“我靠，鬼知道你什么意思啊？刚才晚饭的时候，我问你饿不饿，你告诉我你不知道。吃完了，我问你吃不吃饱，你说无所谓。我的小老爷啊！我怎么理解你什么意思啊？”伍勇有些蒙了，析木居然还反问自己，真是有毛病。
析木干巴巴地答道：“你说的是这件事啊。每个人对于饿的定义也许会不一样，我不清楚你的饿和我的饿有没有区别，所以我说了不知道，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真的不知道。就算我说了饿或者不饿，也没什么关系。怎么说不都可以吗？无所谓的意思，不就是无所谓吗？很多事情会造成的结果我真的不太在意，好坏都可以接受。就算是真的不好的事情，又能怎么样呢？我都可以应付得了，应付不来也可以及时止损。况且要是我真的应付不来，那怎么做都是一样的吧，也就无所谓了。说无所谓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儿。”
伍勇听罢，脸上的肉和五官都挤到一起了。
“咿呀...弄啥嘞！说的都是啥!”
“还有问题吗？”析木眼前一亮，眼睛瞪得更大了，“云散了！”
伍勇也抬头望向天，表情渐渐恢复正常。
“老弟，天上有星星吗？你能看见？”
析木一只手压在伍勇头上，一只手托着他下巴，转了两下。尽力让他的眼睛看向南方的空中。
“能看见了吗？”
“有吗？那个点是不是啊？”伍勇只能看见一个似乎是亮点的东西，他不太确定。
“你头再偏一点，用眼角的余光找一下，确定位置之后再正眼看。”说完放下两只手。
伍勇把头稍稍偏左，眼珠也稍微向左边转动，不久便发现了两个光点。
“哎？老弟，这么厉害？我看到了，就那两个，还挺亮的。那是什么星啊？”伍勇指着右上方的那颗星。
“那是土星。”
“你真知道啊？我就随便一问啊！”说完又指向左下方的那颗亮度差不多的星星，“那这颗稍微暗一点的是什么。”
“南鱼座-α——北落师门。”
“我靠，这么花里胡哨的名字你都记得，太强了。”
“它是我继太阳、月亮后第一个在天上识别并知晓名称的星星，所以记得很清楚。”
“为什么？难道这颗星还有什么不同吗？”伍勇一脸坏笑。
“小时候一个叔叔教我认的...你之前在我家看到的打火机就是他的。”
“哦！就是那个白色的打火机啊！对对对，我忘了和你说了。我来这以后发现我们老头也有个那种样式的打火机。呐，我随身带着呢，你看。”伍勇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这是只黑色的打火机，纯黑无比，四方四正，小巧玲珑，比析木的手表大不了多少，打火机正面的右侧刻着一只隼的左翼。
“这是你们老头的？”析木接过打火机，摸了两下，从口袋里也掏出一只打火机。这只打火机通体洁白，一点别的颜色都没有，正面的左侧刻着一只隼的右翼。析木把两只打火机拼在一起，居然完全对称，析木盯着看了一会，细细思索。“你们老头姓什么？多少岁？”析木郑重看向伍勇。
“姓邹啊。年龄...他没告诉过别人，死的时候估计有六十多岁了吧，具体不太清楚。”伍勇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问过老头，现在别人问他他居然答不上来，我看他此时似乎得有些惭愧吧。
析木看着打火机，发了好一会呆。
“怎么了吗？老弟，莫非你认识老头？”
“不，我不认识...不准确，虽然没见过他，但确实是知道他的，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析木双手同时弹开两只打火机的盖子，同时拨了一下。果然，两只打火机的火焰都是淡淡的湖蓝色，焰心还微微有一点发白。
“你们老头为什么跑去居泽送死，现在差不多知道了...和你说说吧，我小时候的一些故事。”
“很长吗？”
“说不准...该安排的事今天都安排了，你还有事吗？”
“就是没事才来找你的嘛。说吧，我很少听你说小时候的事。”
“那年我才五岁...”
......
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周末，居泽的沙滩上人山人海，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在追逐嬉戏，在沙滩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巧可爱地足迹。小女孩很漂亮，一身白裙，水汪汪的大眼睛，粉雕玉琢，像个瓷娃娃。小男孩也是穿一身白，尤其是白色衬衫特别好看，最引人关注的是他的眼睛，虹膜是纯黑的，除了黑，别的颜色一点也找不到。男孩笑得很灿烂、阳光。
“好了，小木、小昔，该走了。妈妈饭快做好了，再迟点，菜就凉了。”柳泓笑着向两个孩子挥了挥手。柳泓身材相当健壮，一米八左右。国字脸，头发不长，浓黑茂密，浓眉大眼，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我反正看着觉得很正派啊。他特别喜欢带着两孩子来这里玩，两个孩子似乎也都和他一样开朗外向吧。
“来了，爸爸。”析木也笑着挥了挥手，转头看了看妹妹，“走吧，小昔，爸爸喊我们了。”
“再玩会嘛，哥哥。”小昔嘟了嘟嘴，很不情愿。
“下午再玩呗！今天难得妈妈做饭，很辛苦的，别让她等久了，快点。”析木一把拉着小昔的手，一齐朝爸爸走去。
柳泓看见孩子跑来，蹲下身子，把两人搂进怀里，一人亲了一口，析木和析昔也亲了一下爸爸。
柳泓和析木一人牵着小昔的一只手，三人一起回了家。
到家后，菜正好做好，三人上座。
“妈妈，什么时候能带我去后边的山上去玩啊？”析木吃得最快，碗里总是一粒不剩。
“下午吧，妈妈带你和妹妹一起去，好吗？”展妍摸了摸析木的头。
“妈妈最好了！”兄妹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小妍啊，那座山现在可以进去了吗？”柳泓问道。
“今早刚听隔壁韩阿姨说的，已经整治得差不多了，还设置了专门的工作人员看管，前两天就对外开放了。”说完又望向析木，“小木不是一直想去吗？”
“太好了，下午你带两孩子去好好玩玩吧，晚饭还是我来做吧。”
析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自己发现了后面的那座山，也不记得是怎么发现了那座山。后面的山不算高，好几座山连在了一起，青枝绿叶，树木很是茂密。据说十几年前有人在山里抽烟，燃起了大火，虽然只烧了不到一座山时火势就被控制住了，但从那时起就禁止闲杂人等入内。想来最近政府找了很多人专门负责看山，所以终于可以入内了吧。
别问，因为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当第一眼见到这些山的时候，析木就被深深的吸引了。盯着呆呆地望了个把小时，要不是后来被韩奶奶看见给拉回来，当时真就进去了。后面那座最荒凉的山，从远处看除了绿色还有一大块是黑色的，被烧焦的痕迹与周围的几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山火是析木出生前很久就发生的，但他总觉得自己曾经亲眼看过，无形无色的火焰让整个山都扭曲了，也牵引着自己的魂魄。
到了下午，山里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远看像蚂蚁一样。最前面的这座山高度只不到二百米，更没有陡峭的斜坡，环山公路修得也很完善，所以这里人最多。析木和小昔牵着手跟着妈妈，小昔笑得最开心，但析木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小木，怎么了嘛？不开心吗。”展妍低头看着析木，和蔼地微笑。
“妈妈，这座山人太多了，没意思。”析木撅了噘嘴，满脸失望。
“今天周末，这座山也才刚开放，所以人很多啊...那你还有别的地方想去吗？今天时间还有很多，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怎么样啊？”展妍安慰儿子道。
析木想了想，指了指后面的那一座最高的山:“可以去那里吗？”
“那座山？以前好像就是那座山失火了...现在好像还没有开放的吧，去不了唉。”展妍蹲下，贴近析木耳边小声说道：“以后等人少了，妈妈带你偷偷去，怎么样？”
“好啊！好啊！”析木开心地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的一个人走了过来，刚才其实一直都站在这，只是他并不怎么引入注意。来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米色的工装，帽子也是米色的，上面印有园林管理员几个黑字。他也不知为什么一看到析木就被他吸引住了，一直在旁边偷听他们的对话。
“小朋友，想去后面那座山吗？”男人望向析木，又看了看展妍，“那座山可以去的，就是没人愿意去而已，都觉得那边不吉利。”
“啊？你听到了啊。不好意思啊。”展妍尴尬笑了笑，吐了吐舌头。
“叔叔你可以带我们去吗？”析木拽着男人的手，满脸期待，虽然第一次见面，但一点都不觉得生分，反而十分亲切。
“你这么想去吗？...不过今天可能不行了，今天这里人太多了，叔叔太忙了，下次...您看可以吗？夫人。”男人绅士地鞠了一躬。
“哎呦，可别这么叫我，我叫展妍，叫我小妍就可以了。”
“好的，我姓邹，叫我小邹就好了。”说完就从口袋了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下次要是什么时候想去可以直接打我电话。”
“那真是谢谢你了。这孩子好奇心一直很重，尤其喜欢别人不太感兴趣的东西，真是麻烦你了。您赶紧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寒暄了几句后，三人继续逛了起来。析木全程都在神游八荒，心不在焉，他只是盼望着下次可以到那座山上去看看，没多久，三人便回家了。
几天后，析木此时正在幼儿园上课，可中午刚吃过午饭妈妈就过来接他了。妈妈和老师说家里有个亲戚生病了，想带析木去看一看。
“妈妈，是哪个亲戚想见我啊？我们家亲戚不多吧？”析木一只手拉着妈妈的手，一只手挠着头。
“哈哈，哪有亲戚啊？我骗你们老师的...前几天你不是想到那座山去玩吗？我联系了那天的邹叔叔，下午就可以去哦...反正幼儿园一天不上又没什么关系。”展妍虽然是老师，但一向都觉得学校了里东西学了也没什么用，幼儿园就更没用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学校，不去多出去见一见不同的东西。
“哇！太好了，谢谢妈妈！那为什么不带小昔一起去啊？”
“小昔今天放学去要同学家玩。好了，走吧。叔叔在门口等你，妈妈就不去了，下午没课，和爸爸约好了出去逛街。”
母子两人走到学校门口，邹叔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还是穿着上次的制服，开了辆黑色的车。
“邹叔叔好。叔叔你的车和我家隔壁何叔叔的一样耶。”
“你好啊，小朋友。你妈妈让我今天带你去玩，我还挺奇怪呢，今天不是星期三吗？你不用上课的吗？”邹叔叔接到电话的时候也很讶异，现在的孩子不用上学吗？
“他们老师今天生病了，没关系的...今天他就麻烦你了，如果他要回家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了，我去接他。玩得晚一点也没关系的...总之，一定要玩得开心点。”说完摸了摸儿子的头，赶紧开溜。
“叔叔，我们走吧！”
析木上车，坐到副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
“小朋友，叔叔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柳析木，加我小木就好了。”
“‘析’是木字旁的‘析’吗？这名字有好几重含义吧，好特别，每个字还都有个木。是爸爸取的名字？还是妈妈？”
“都不是。妈妈告诉过我，捡到我的时候地上就写的‘析木’两个字。”
“捡到？你是孤儿吗？”邹叔叔吓了一跳，没想到析木的身世居然如此，他还真从没见过孤儿。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析木性格似乎比正常的孩子还要...正常。
“是呀！是妈妈和韩奶奶捡到我的。”析木从小就不觉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生活还是照常过，和小伙伴们没什么不同的。自己的父母对自己特别好，不像别的小伙伴们的家长那样对孩子要求那么严格，特别开明，从来不强迫自己取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
“我觉得你妈妈对你很好啊，就和自己亲生的一样。那天那个小女孩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
“那是小昔，小昔是妈妈捡到我的同一天出生的，妈妈是早上捡到我的，小昔是下午出生的，所以是我妹妹。”
“叔叔好羡慕你啊...虽然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不过，还有爱你的妈妈。”邹叔叔慈爱地看向析木。
“叔叔你的妈妈对你不好吗？”
“叔叔也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叔叔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了。我只有一个大哥，他比我大十多岁，从小一直照顾我，对我很好。”
“那你哥哥现在还和你住在一起吗？”妈妈告诉过析木，就算是兄弟姐妹，但只要长大结婚就会分开，所以析木很珍惜现在和妹妹一起生活的日子。
“没有住在一起，小时候，我爸爸的一个远房亲戚收养了我们，他家里不是很富裕。大哥后来去当兵了，赚了许多钱，每个月都给我寄很多钱。不过我也很多年都没见过他了，现在他在奉郢。”邹叔叔每次想起大哥就感到愧疚，大哥从小就事事为自己着想，甚至为了赚钱还跑去奉郢参军。
“叔叔现在没有家人和朋友吗？”
“没...叔叔前几年做过错事...以前认识的人都不来往了，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
“那也太可怜了吧...妈妈说过，谁都会犯错的，问心无愧就好了。”析木很难想象只有自己一个人是种怎样地光景，那吃饭岂不是都得一个人，要是换作自己那还怎么活得下去啊？
“你妈妈可真有意思...那叔叔要是...坐过牢呢？”
“真的吗？因为什么事情？”析木没有很惊讶，也许是因为对于这个词没什么概念，他觉得坐牢也没什么不好的，一点都不孤单，里面人应该很多，而且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应该会挺热闹的吧...
“唉...也不是不能说。”邹叔叔把车停下，有些忐忑，他担心说完后这小家伙就不愿理自己了，“简单来说，叔叔酒驾撞人逃逸了，蹲了几年牢放了出来，现在被安排看山。怎么样，现在还愿意和叔叔一起玩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我觉得叔叔你不是坏人啊。”析木有些疑惑，这件事和自己愿不愿意和他玩不是一点关系都么有嘛，明明是两码事，为什么邹叔叔会这么说呢？
“谢谢...那...走吧。”邹叔叔重新发动车子。
这座山的路不像其他几座，刚刚好够一辆车通过，路面也没有那么平整，稍微有些颠簸。略湿的泥地上都是同一种车辙印，这里看来只有邹叔叔一个人经常来。不过这里很清静，再没有别人了。树木虽然也有不少，但没有其他山上的树长得那么茂密，有很多枯树都有黑块。大部分树年份也不是很长，树枝十分稀疏，树影疏朗。没有太多嘈杂，只是依稀还可以听见微弱的蝉鸣，似乎还有几只夜莺在唱歌吧，还有不知名的淡淡的花香袭来。
“叔叔，这里还有蝉叫哎！”
“是啊，不过要不了多久也就没了。”
“为什么？”
“寒蝉不知春秋，朝菌不知晦朔。他们活不过秋天的，这是他们的宿命。”邹叔叔侧头看了看路边的树影。
“啊？那他们好可怜啊！”说罢，析木眼皮耷拉下了，不再说话。
一路无话。不一会，车开到一间小木屋前，两人下车。
“小木，先坐会吧，这是叔叔的家。”
析木眼前一亮，还从来没见这种木屋。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叔叔，这是你自己盖的吗？”
“对啊。家里比较简陋，但遮风挡雨还是没问题的。”
屋子只有一层，并不算高，屋顶堆得很高，堆了很多层木头。底部不与地面接触，用很多根木头撑了起来，大约离地一米。门前一层层用木头搭的阶梯，门也是用木头做的，只有窗户是玻璃的。屋里十分简洁，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一张木床，几条木凳，一张木桌，一个很大的木质书架，上面放满了老旧的古书，还有一间不大的洗手间。
“叔叔，你在这不会无聊吗？”析木找了个椅子坐下，这里除了书好像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没有，一个人呆在这不会闷嘛？
邹叔叔想了一会：“一开始住到这的时候，我也害怕以后会无聊，但这座山好像是有魔力的。屋子弄好后的第一天，我一大早便出了门，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山里的种种事物，不知不觉地就发起了呆，结果一直坐到下午，连饭都忘了吃。后来的每天，只要不工作，我就会找个地方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
“那多没劲啊？一动不动，不就和石头一样吗？”析木满脸失望，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那还有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东西吗？”
“这里可以看见很多星星，天空状况好的时候还可以看见银河，特别好看，得等到晚上。你想看的话怕是不行了，你要是回家迟了，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真的吗？我从来没见过银河呢！...妈妈很放心我的，没关系，我打个电话给她，晚上留在这看星星。怎么样啊？叔叔。”
“他们要是没意见我当然没问题。”
说完，析木给妈妈打了电话，她表示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嘱咐析木要玩得开心。
“我说的吧，妈妈从来不担心我...那我先去睡会，好困呀，不然晚上看星星看睡着了就不好了。”
木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硬，躺上去后反而让人特别安心，还有一股原木的清香，没几分钟析木便睡着了。
析木这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几小时后，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屋里点起了灯，屋内光线并不强烈，柔和的光线让人很安心。不一会，析木闻到一股香味，走到桌边，只见邹叔叔端来两大碗炸酱面。
“终于醒了，来，先吃晚餐吧。”
析木二话没说，大口吃了起来，析木第一次吃炸酱面，他们这很少有人吃炸酱面，这是南方人才会吃的。吃到一半时，析木就被一股怪味吸引了，闻着像是药。一看，邹叔叔从瓶子里已经倒了半杯有点发黄的液体了。
“叔叔，你喝的是什么啊？怎么闻着像是药啊？”
“这是酒。”
“我能喝一口吗？”
“小孩子喝什么酒！叔叔平时也很少喝，今天挺高兴的，就小酌一杯。”
“我就喝一丁点，就尝尝是什么味道，没事的，妈妈以前经常让我尝的。”析木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
“那...好吧，不过就一点啊。”
析木拿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刚入口，差点没喷出来。
“啊！这是什么啊？怎么和韩奶奶的药酒一样难喝啊？”析木伸出舌头，找到杯子喝了好几口水。
“我就让你别喝嘛。这酒叫龙舌兰，我们这边很少有人喝的。这瓶酒也比较便宜，口感肯定更差了。”邹叔叔哈哈笑了起来。
“真搞不懂你们大人，这么难喝的酒，为什么还要喝啊？”
“你长大了也许就明白了...好了，吃面吧。都七点多了，吃完出门就能看见星星。”
看了看时间，果然都快八点了，析木迅速吃完，放下碗便准备出门。
“小木，先等会，叔叔去洗碗。”
“急什么，明天再洗不行吗？”
“不行，叔叔吃完饭必须洗碗。你先等会吧。”
析木听罢，拿起碗走向水池和邹叔叔一起洗碗。这也是析木第一次洗碗，好像很简单，也挺好玩的。
不一会，收拾干净了，两人出门。已经可以看见天上的很多星星了，邹叔叔带着析木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坐下。天空繁星点点，星斗阑干。
“哇！叔叔，真的好漂亮啊！”
“是啊！小时候，大哥也经常带我看星星。”邹叔叔伸出手指向其中一颗星，“小木，你知道那颗是什么星吗？”
析木摇了摇头。
“这是北落师门，哥哥以前教过我。”说罢又带析木认了几颗亮星，像是木星、土星。
析木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问道：“叔叔，星星这么小，你为什么不用望远镜看星星，那样不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吗？”
“不，那样就没意思了。看得太清楚，就不像星星了，反而会让人害怕。尤其是这片无边的黑暗...就像你的眼睛一样黑。”邹叔叔看了看析木的眼睛。
析木看了看邹叔叔，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便不再问。两人一直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果真看见了银河，不过并不想析木想象的那样。特别淡，更像是一团云。
很久后，邹叔叔骑车送析木回家。回家时已经是半夜了，妈妈还在等析木，并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反倒是表示很希望下次可以和析木一起去看星星。邹叔叔临走前，把自己小木屋的钥匙给析木留了一把。析木已经认识路了，下次要是想来自己就可以来，距离也并不远，骑车也就不到三十分钟。
送回了析木后，邹叔叔骑车回家。他自己也很开心，难得有人愿意和自己做朋友，虽然析木小自己二十多岁，但他第一眼看见析木就觉得他很特别，他的眼睛就像是那深空一样，那是从不曾凝望过的黑暗。
从那以后，析木便经常去山里找邹叔叔看星星。时间过得很快，析木看了很多星星，金星、火星、天王星、牛郎星、织女星都看过了，四季的星空析木也都见过，甚至看看过几场流星雨，不过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好几十分钟可以看见一颗就很幸运了。析木发现，邹叔叔对于天文学很有研究，经常教自己一些知识，虽然大部分说的东西自己都听不懂，但还是认真记下。邹叔叔告诉他，自己也是从书里学的，他希望析木没事干的时候可以多看一看自己书架里的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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